“是什么药?”

“无非产后补血保养的药;是宫里妃子们用的,希罕得很呢!”

锦儿想起来了,点点头说:“果然希罕!上次江宁杨大老爷的姨太太做月子,托人来跟震二奶奶要,才给了两小包;这会儿一大包、一大包给绣春,真是难得。”

“这话你该说给绣春听,让她知道,二奶奶对她好。”沈妈又说:“你关照王二嫂,这药可不能送人,传出去不大好。”

“当然!这一送了人,问起来源,不就是绣春养私孩子的证据。”

“对了!所以药的封皮,方单亦不能流出去。不过,这药不能送人,还不止是为绣春的名儿;宫里妃子用的药,外头是不能用的。”

“嗯、嗯!我懂。”锦儿问道:“绣春这件事,府里都知道了?”

“只知道她快要死了,还不知道是为什么?二奶奶已经交代老何,只说是错服了通经药血崩。不过,我看日久天长也瞒不住。”

“二爷呢?也知道了?”

“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反正免不了有一场饥荒要打。”沈妈问道:“我就是这些话;你有什么话要我跟二奶奶说?”

锦儿摇摇头说:“我心里乱得很,一时也想不起什么话来,反正每天总有人来,再说吧!”

于是沈妈要回去了。临行向王二嫂,刘四婆婆一一作别;礼数颇为周到。最后去看绣春,居然睡着了,自然不能去惊动她,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回府覆命。

“这一睡可真好!人参的力道一发出来,醒过来就能张口说话了。”刘四婆婆说:“我回家息一息,回头再来。”

“一定把四婆婆累着了!真正感激不尽。四婆婆请坐一坐,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有话还不能即时说出口;得先把王二嫂找到一边,悄悄将震二奶奶预备拿银子封人的嘴的话说给她听。两人稍作斟酌,认为刘四婆婆出的力最多,她那张嘴也顶要紧;决定送她二十两银子,另外再拿两吊钱让小四儿提了回去,那就皆大欢喜了。

“还有件事,”王二嫂说:“刘四婆婆刚才问我,绣春到底怀的是谁的孩子?我没有敢说真话,只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有这么回事,还没有来得及问绣春。如果她再要问,我该怎么说?”

“对了!这倒得琢磨琢磨,咱们该有个一样的说法。”

锦儿凝神想了一会,觉得有个说法不足为外人道,对刘四婆婆却可以交代过去。

“如果她再问你,你就说是听我说的,是这么一回事——。”锦儿将她编的一套话教了给王二嫂。

“好!这个说法很周全;面子找回一半来了!干脆就让刘四婆婆这么去传好了。”

商量停当,王二嫂找红纸来包好两个银子,另外从钱柜里取了两吊钱;随着锦儿回到堂屋里。刘四婆婆人倦神昏,两眼半张半闭,但见钱眼开,顿时精神一振。

“四婆婆,是我们家二奶奶的一点意思,累了你老人家半天,该当吃点好东西补一补;不过不知道四婆婆喜欢什么?干脆二十两银子折干儿吧!”锦儿又加了一句:“若是四婆婆不收,就是嫌少。”

刘四婆婆喜出望外,“二十两银子还嫌少啊?姑娘,你真是大宅门里出来的,不在乎!照说,二奶奶恤老怜贫,送我几两银子,我不该不识抬举;不过……”她想了一下,终于还是照谦辞的原意:“实在太多了!”

锦儿还是那句话:“四婆婆若是嫌少,就不收。”

“姑娘可真是把我的嘴封住了。”刘四婆婆笑道:“既然这样子,只好请姑娘替我在府上二奶奶面前,先道个谢;改天我跟着王二嫂一起去给二奶奶请安。”

“请安不敢当!等过了这一阵子,我来接你进府去逛逛,看一看皇上坐过的椅子,睡过的床,是怎么一个样子?”

“那可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四婆婆,”王二嫂打断她的话说:“这两吊钱是小四儿的脚步钱;让他提了回去,买花炮跟弟弟妹妹一块儿玩。”

“实在是多了——。”

“给孩子的,你老人家别管。”王二嫂又说:“四婆婆,我炖了好肥的一个鸡,绣春就能吃也吃不了那么多;你吃了饭去,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好,好!”刘四婆婆很高兴地,“索性叨扰你了。”

于是先到门外叫小四儿,让他提了两吊钱回家,到下午再来接祖母回去。锦儿托词照料绣春,特意避开;王二嫂便拉着刘四婆婆到厨房里,一面做饭,一面谈绣春。

“你问我绣春怀的是谁的孩子,我刚才问了锦儿了。是苏州李家一位绅二爷的。”王二嫂说:“这位绅二爷跟曹家四老爷是表兄弟;算起来比震二奶奶长一辈。他很喜欢绣春,跟震二奶奶说,他还没有娶亲,愿意把绣春娶了去当家;只要一生儿子,立刻拿她扶正。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刘四婆婆问说:“怎么我没有听说呢?”

“四个多月以前的事,不过我也是年前送灶的那天,府里派人把我找了去,跟我说了才知道。曹太太还跟我说笑话,总有一天她得管绣春叫表嫂。四婆婆,你听听,绣春的命还不错吧?”

“是啊!她长得又俊又富态,真是大家奶奶的样子。”

“可惜走错了一步!”王二嫂微微叹息:“绅二爷在曹家作客的那阵子,不知道怎么就跟她已经好上了;后来两个月身上不来,心里发慌,才悄悄跟锦儿商量。锦儿就说,这得催绅二爷快娶!正好李家老太太故去,震二奶奶到苏州去吊丧,当面就拿这件事说定了。定的是‘二月二,龙抬头’,绅二爷生日那天办喜事。这不是很好吗?”

“怎么不好?顺理成章的好事。”

“就有一样不好,绣春自己觉得肚子已经显形了,怕人笑话;再则,已经三个多月,到二月二就快四个月了;一过门,半年工夫生下一个白胖小子来,绅二爷自然知道是嫡亲的骨血,可是李家人多,少不得会有人疑心,她是带了肚子来的。有这个名声在,她在李家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所以起个念头,要把肚子的胎打掉。”

聚精会神在倾听的刘四婆婆连连点头:“她这么想,有她的道理,不算错!”

“错在她太爱面子,除了锦儿以外,再不肯告诉别的人,千叮万嘱,叫锦儿瞒着震二奶奶,只说经水不来是病,等回了南京找大夫看。在我面前也是一样,如果早告诉我,也好办——。”

“可不是吗?”刘四婆婆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她要告诉了你嫂子,你必找我来商量;我倒有个极好的方子。如今也不必去说它了。”

“唉!坏就坏在她一个人在肚子里做功夫;就是锦儿,她也没有全告诉人家。就像这个混帐的石大妈,会搞这套花样,她也是等人到了才告诉锦儿的。”

“对了!这个石大妈,是怎么个来路呢?”

于是王二嫂照锦儿所教,将石大妈的来历告诉她;结识的缘由是实情,震二奶奶归途为雪所阻,居停替她找牌搭子遣闷,其中有一个就是石大妈。

以后的情形就编出来的了。道是石大妈会穿珠花,且又刻意巴结震二奶奶,所以约定开了年接她到南京来,替震二奶奶把几副“头面”从新理理。

“当然,这一半绣春拼命帮着说话,震二奶奶才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绣春为什么又这么起劲呢?就因为石大妈胡吹乱嗙,世上没有她不懂的事。震二奶奶无意间问了句,可有通经的单方?那个老婆子就吹了一大套,居然说得头头是道;绣春在旁边听着就有心了。这么一件紧要大事,只跟一个外头人去商量,你看她糊涂不糊涂?”

“如今也不必埋怨她了。”刘四婆婆说:“我只不明白,她既然跟锦儿已经说了,为什么去请教石大妈这一段,倒又不跟锦儿商量呢?”

“因为锦儿很不赞成她打胎,所以她先不敢说。直到石大妈来了,诸事齐备,才跟我跟锦儿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的主意又大,不依她不行。结果,弄得这么糟。唉!”王二嫂以长长一声叹息作结。

“唉!”刘四婆婆亦不胜惋惜:“你这个小姑子,模样儿、能耐,样样出色,就是性情太刚强了一点,不大肯听人劝。到底在这上头吃亏了。她是最好面子的人,偏偏出了这么一件事,心里不知道怎么难过法?只好你多劝劝她,街坊知道了有这么一段缘由,也不会笑她。”

“街坊怎么知道?我也不能逢人就跟人家撇清。除非是你四婆婆这样子平时走得极近,跟一家一样,我才跟你有什么说什么。不然,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你!”

刘四婆婆经得事多,拿她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咀嚼了一会,再想到那两个银锞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此刻是自己该当对那二十两银子有个交代的时候了。

“王二嫂你心里用不着烦。这些话你自己不便说,有我!锣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我会替你们表白。”

※※※

命是捡回来了,但绣春并没有得庆更生;好比梦中遇险,惊险来方知此身犹在的那种欣喜之感。相反地,只觉得遍受心狱中的各种苦难,找不出可以躲避得一时片刻的空隙。这才想起,怪不得有人说:生不如死!只有死才是大解脱。

那知死亦不易!因为浑身骨头像散了一般,想学鼎大奶奶那样,用三尺白绫吊死在床头都办不到。而死的诱惑是那么强烈;仅仅只要想到死,就觉得有了希望,老天爷毕竟还留了一条路让人去走!

于是她心心念念所想的,只是怎么走得上这条路?拿寻死的法子一样一样想过来,想到五六年前府里一个吞金而死的丫头;幸好听人讲过此人的故事,不然只知道吞金,却不知道算盘珠这么大一个金戒,吞入口中,哽在喉头,怎么能够死得掉?

更好的是,要用的东西都在手边;她挣扎着起身,踏着软软的砖地,一步一扶地走到梳头桌子前面坐下。

绣春打开抽斗找出一个制法最简单的金戒,拉直了像小半片韭菜叶子,然后用利剪剪成横丝;是赤足的金子,很软,剪起来比剪指甲还省力,而在绣春却已算是一件吃力的工作,所以剪得很慢。

剪到一半,听得有人在问:“你怎么起来了?”

是锦儿的声音,她就睡在石大妈原先睡过的那张床上,已经三天了。此时午夜梦回,从帐子里望见绣春的背影,所以探头出来问一句;声音并不大,不过已足使绣春受惊了,一个哆嗦一打,震脱了手中的剪刀,掉落在砖地上;金石相击,其声清刚,入耳不易忽略。

“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锦儿一面说,一面坐起身来——睡过一觉,神清气爽;正好下床来照料绣春服药。

绣春有些着慌,想弯身去捡剪刀,却又想到剪碎了的金子要紧,得先收拾好;一念未毕,一念又起,该找句什么话回答锦儿。

就这微显张皇之际,锦儿已经下床,一眼从绣春肩上望过去,黄澄澄的金子耀眼,急忙奔过去定睛细看,不由得大骇。

“绣春,”她是叱斥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

绣春不答,吃力地举起白得出奇,瘦得露骨的手,拉脱了镜袱,在镜中用一双哀怨绝望的眼睛看着锦儿。

锦儿倏地省悟;一下子激动了,只觉得委屈得无法忍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绣春,你的心好狠啊!”她一边哭,一边骂:“大伙儿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你就一点儿都不想想人家?莫非救你救错了,非要死才对!你把大家的心血作践得一个蹦子儿不值,你也太霸道了!”

绣春何尝没有想过?只是顾不得那么多而已。此时自是无言可答,闭着嘴不作声。

在锦儿看,她并无愧悔之心,以致越感委屈:“好!我天一亮就走;从此以后,随你是死是活,我再也不管你了!”她“呵,呵”地哭着去收拾她的衣服。

这一下自然将王二嫂惊醒了,只披一件小棉袄,跌跌冲冲地推门进来;一看,愣住了!

“锦妹妹,锦妹妹!”经此一番患难,彼此感情深了一层,所以王二嫂改了称呼,“你什么事伤心?”

“二嫂,你问她!她只顾她自己!”

王二嫂茫然不解,及至看到桌上的碎金,不由得颜色一变,“妹妹!”她抱怨着:“你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害人的念头?”

在她看,绣春一寻了死,总是她照料不周,家人责备,街坊闲言闲语,会替她惹来极大的麻烦,自然是害人;而在绣春,那里有害人之心,更何况是自己的亲人?嫂子的话未免太冤屈了她;这样一想,也就跟锦儿一样,忍不住双泪交流。

“好了,好了!”王二嫂自知话说得太重,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解劝着说:“你千不看,万不看,只看锦妹妹对你的这一片心,你也不该起那样的念头!就是我,这两天是怎么个情形,你倒问问锦妹妹看。大家都顾着你,反而倒是你自己不顾你自己。”

听这一说,锦儿哭得更凶。她心里在想,自己对绣春,真比对同胞姐妹还要亲;旁人都看出来了,绣春自己倒不觉得,可知是跟她白好了!因此,这副眼泪之中,不尽是委屈,还有伤心。

“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心。可是,”绣春说道:“你们也该想想我的心!”

这句话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效力,将锦儿的眼泪,轻易地拦住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的心,你好面子,这下子让人说嘴,自己觉得没脸见人?”她走近了来说:“你问二嫂,我们是怎么费好大的劲,在替你保住面子?本想,你的身子还弱得很,等你精神稍微好一点儿,细细告诉你,你不想想,你的难处,我们当然知道,当然会替你想法子,谁知道你这么心急,这么想不开!你怨谁?”

绣春不响,将锦儿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自觉一颗冷透了的心,似乎在回暖了。

王二嫂比较冷静,看出情势是缓和了;便即说道:“好了!我先扶你上床去;让锦妹妹把这两天的情形跟你说一说,你就知道了。”说着,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二嫂,你快回去穿衣服吧,受了寒不是玩的。”锦儿又说:“穿了衣服再来。”

王二嫂不再多说,匆匆奔回去穿衣服。锦儿的委屈已经从泪水倾泻净尽,此时心情开朗得很,弯腰先拾起剪刀,然后找张纸将金子碎屑连同剩下的半只戒指一起包了起来。

“真险!合是你命不该绝。我是饿醒的;梦里头想吃走油肘子,想吃烧鸭子熬白菜,总是到不了嘴,一急急醒了,正好看到你坐在这里。”锦儿又说:“这两天胃口不好,今天一天只吃了一碗藕粉;倘或晚上吃了饭,你这条命完了。”

娓娓言来,特感亲切;绣春想起从认识李绅以来,锦儿处处关怀卫护的情形,心里一阵酸,一阵热,再想到此番九死一生的经过,不由得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锦儿知道她内心感触甚深,只有极力劝慰着,将她扶上床去;而绣春的眼泪始终不断,先是感动,后是感伤。为自己哭,也为多少大宅门里跟自己一样遭遇的人哭。

哭的不累,劝的却累了;于是王二嫂接着相劝,尽力宽慰,说没有人会笑她。话很恳切,却没有搔着痒处;绣春最伤心的是,跟李绅白头偕老的美梦,碎的不成片段了。

“别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又让大家着急。”

王二嫂的这句近乎呵责的话,倒是有些用处;绣春慢慢收了眼泪,服药睡下,但思前想后,终夜不能阖眼。

第二天人又不对了,发热咳嗽,还有盗汗,便把朱大夫请了来,细细诊察,开好方子,提出警告。

“产妇似乎心事重重,抑郁不开;如果不能先把他心里的瘩块打掉,药就不会有效验!”

这个警告,很快地由锦儿转给绣春;又探口气说:“我也知道你有心事。不过不是自己把心放宽来,养好了身子,一切无从谈起。”

“就养好了,又还有什么好谈的?再说,你倒替我想想,怎么能够把心放宽来?”

锦儿静静地想了一会,毅然决然地说:“我原来的意思,等你精神好一点儿,咱们再细细琢磨,省得谈不出一个名堂,连我都烦。既然你连你自己的病都不顾,那就谈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反正我知道我的命薄;我什么人都不怨,连石大妈我都不怪她。”

“别提这个人,提起来我恨不得咬她一口。”锦儿忽然说道:“绣春!你再忍个一天半天行不行?”

“我不懂你的话。”

“我是在想,我得回府里去一趟,先看看情形,把事情弄清楚了,回来再商量。”

绣春不答,面现凄惶,倒又像要淌眼泪了。

“你放心!”锦儿懂她的意思,急忙安慰她说:“我只去一天,明天一早就回来。”锦儿又说:“今天正月十三上灯,老太太不知道那天回来,是不是绅二爷送?”

一语未毕,绣春紧皱着眉,重重叹口气说:“咳!叫我怎么还有脸见人?想起来就揪心。”

“暂时不见好了。我回去跟二奶奶商议,想好一个说法,把你们喜事延一延。”

“喜事?”绣春苦笑,“那里还有什么喜事?”

“咦?你怎么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该怎么说?你以为人家还会要我?”

“为什么不要你?这也不是大了不起的事;绅二爷果然是真心待你,决不在乎这个。”

“你不懂!”绣春摇摇头,语气简促,颇有不愿多谈的意味。

锦儿不免反感,“我不懂,那么你懂啰!”她问:“你倒说个道理我听听。”

“他如果知道我怀过谁的孩子,就一定不肯再要我。我知道他的脾气,他要避嫌疑。”

“避什么嫌疑?怕二爷喜欢你,他不愿夺二爷的人,是不是?”

“你道他不会这么想?”

“如果他是这么想,你就没有什么好难过的!”锦儿很快地说:“因为他不是真的喜欢你。”

在绣春听来这是强词夺理的歪理,可是一时却不知怎么驳她?

“我再告诉你吧!现在这里的邻居,都知道你要嫁绅二爷;也知道你怀的是绅二爷的孩子。”

绣春大为诧异,“这是怎么说?”她问:“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说法?”

“你奇怪是不是?我告诉你吧,是我想出来的;你嫂子赞我这个主意,好比诸葛亮再世。”

看她洋洋得意的样子,绣春急于要知其详,便坐起身子问道:“你是怎么个主意。”

于是锦儿细说经过;绣春听得很仔细。每一句话都在心里琢磨了一遍;觉得这个说法确是不坏,但传到李绅耳朵里,只怕会有是非。

“绣春,你自己倒说,我这个主意是不是很高明。”

“我很感激你。锦儿!不过,这就更教我没有脸见绅二爷了。骗了他一回不够,又骗第二回。”

“你错了!你没有骗他。头一回,你肚子里有了孩子,是不好意思跟他说;这一回根本不是你说的。若说冒了他的名儿,我跟他陪罪,他一定也能原谅我的。”

“是的!可是他不能原谅我。”

“你总是这么想不开!”锦儿有不悦的神色,“你别以为只有你才知道绅二爷;他的性情我也看得很透,是宽宏大量,最肯体谅人的。”

绣春不答。微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锦儿便起身去寻王二嫂,将要回府里去看一看的话告诉了她。

“是的,应该回去看一看。不过,”王二嫂问道:“锦妹妹,你能不能今天就回来?”

“那怕来不及。”

王二嫂面有难色,“我实在有点怕!”她说:“怕她不死心,再来那么一回,怎么办?我有两个小的,也不能整夜看着她。”

“如果她真是要这样,我在这里也没有用;我也不能整夜看着她啊!”

“不,不!锦妹妹,我不是说让你整夜看着她,有你在,咱们晚上轮班儿起来看看,总好得多。”

“嗯!”锦儿不置可否。

“还有,”王二嫂又说:“顶要紧的一件是,她跟你好,也相信你;晚上谈谈说说,劝一劝她,心境会好得多。如果一个人凄凄凉凉地,思前想后,越想心越狭,那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锦儿觉得她这话很有道理。考虑了一会,慨然说道:“好吧!我现在就走;晚上回来。”

“那就好极了!锦妹妹,晚一点不要紧,反正府里总有人送;我这里,不管多晚,我都等你的门。”

于是,锦儿回房,将这话告诉了绣春;她连连点头,表示欣慰,证明王二嫂的看法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