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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妈倒也很知趣,听得这话,抢着说道:“陪什么?我哪算是客?我这会就上街,顺便把药配了回来。”
绣春怕她不认识路,将大宝喊了来,给了他十来个铜钱,让他陪着石大妈上街,一再关照:别走远了!只在近处逛逛。然后关上了大门,转身笑道:“这个老帮子,真受她不了。”
“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干这种事;受不了也得受她的。”锦儿招招手说:“你来!奶奶有样东西给你。”
于是两人回到绣春屋子里,锦儿将一个手巾包解开来,里面是一个锡盒;揭开来,已泛黄的棉花上置着一只吉林人参。
“二奶奶说,这是真正老山人参,给你陪嫁。”
单单用人参来陪嫁,似乎希罕;不过细想一想,也不难明白,是怕她服了石大妈的药以后,失血过多,用来滋补。只是不肯明说而已。
“我想,人参也不是好乱用的。既然她有这番好意,你就收着再说,等吃了药看,如果身子太吃亏;我跟二奶奶说,找大夫来给你看。”
“我自己知道,身子我吃亏得起。就是那一阵,想起来害怕。”绣春不胜依恋地说:“我真想你能在我旁边!无奈,是办不到的事。”
“是阿!就是办不到。不过,跟你嫂子说破了也好;她会照应你的。”
绣春点点头,欲语还休地迟疑了好一会,终于问了出来:“二爷怎么样?”
“你是说,太太把凤英叫了去,交代了你的事以后?”
“是啊!”
“那还用说?别扭闹到今天还没有完。”
“闹到今天还没有完?”绣春蹙着眉说:“那不闹得大家都知道了吗?”
“不!是暗底下较劲,表面看不出来什么,当着人更是有说有笑;一回到房里,二爷的脸就拉长了,摔东西,寻事骂人。”
“骂谁呢?”
“还不是那班小丫头子倒霉!有一天连我也骂了。”
“连你都骂了!”绣春不胜咎歉地:“怎么呢?你又没有惹他。”
“故意寻事嘛!”锦儿倒是那种想起来都觉得好笑的神气:“有一天请客,忽然想起来要用那一套酒杯——。”
“那一套酒杯?”绣春打断她的话问。
“不就是那套会作‘怪’的酒杯吗”
这一说绣春想起来了,“是那套从东洋带回来的,什么‘暗藏春色’的酒杯不是?”她说:“那套酒杯我收到楼上去了。”
“怪不得!我遍处找,找不着;二爷就咧咧喇喇地骂:‘我就知道,你们齐了心跟我过不去!只要是我看得顺眼的,你们就看不顺眼,非把它弄丢了不可!’又指到我脸上问:‘为什么二奶奶的话你句句听;我二爷的话你就当耳边风?’”
“这不是无理取闹吗?”绣春问道:“你怎么回答他呢?”
“我理他干什么?倒是二奶奶看不过了,从里屋走出来说:‘你那套色鬼用的酒杯,是我叫绣春收起来了。你二爷看得顺眼的东西,我们敢把它弄丢了吗?如果即时要用,只有派人把绣春去接了回来。不过,你得先跟太太去说一声儿!’二爷一听这话,跳起来就吼:‘你就会拿太太这顶大帽子压我!’不过跟放爆竹一样,只那么一响;说完了掉头就走,什么事也没有。”
绣春觉得好笑,但笑不出来。心里自不免有些难过。不过,她也知道,事到如今,除了心硬胆大四字以外,她不能有别的想法;只希望顺顺利利过了二月初二,因此对震二爷夫妇闹别扭一事,还得问下去。
“二奶奶呢?说了什么没有?”
“她用不着说什么!二爷这种样子,她早就料到了,一再跟我说:‘你别理他!反正这件事咱们没有做错;只要绣春嫁得好,就行了。’”锦儿将脸色正一正,说她自己要说的话:“绣春,你千万要争气,帮绅二爷成家立业。运气是假的,自己上进是真的;女人嫁了人都会走帮夫运,就怕得福不知,总觉得事事不如意,一天到晚怨天恨地,寻事生非,丈夫正走运的时候,都会倒霉,哪里还有帮夫运?你当然不会;不过我怕你太能干、太好强,凡事不肯让绅二爷吃亏;那样帮夫又帮得过分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绣春握着锦儿的手,很诚恳地答说:“我不会跟二奶奶学的。”
锦儿深深点头,“你说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从明天起,我每天会打发人来看你。”她突然想起,“你存在帐房里的那笔款子,我跟张师爷说过了,要提出来;张师爷说:是每个月十五的日子。就在十五提好了,算利息也方便些。”
“那就托你。”绣春将存摺交了给锦儿,很高兴地说:“这笔钱我分作四份;自己留一份;一份给我二嫂;一份半孝敬我爹;还有半份给我那个不贤惠的大嫂。锦儿,你看这么分派好不好?”
“好得很!”锦儿站起身来说:“明儿一早,我仍旧打发上次来过的那个老婆子来看你。你想吃点儿什么,我让她捎了来。”
“我——,”绣春偏着头想了想说:“那种颜色像鼻烟,带点苦味的西洋糖,叫什么?”
“你怎么想起这玩意?那叫朱古力;上次四老爷带回来两盒,说是皇上赏的。孝敬了老太太一盒;老太太留着给芹官;芹官还不爱吃,这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看你的造化吧!”
※※※
“二嫂,”石大妈跟着绣春这么叫,“药是齐备了,还得一样东西,要个新马桶。”
“喔,那得现买。”王二嫂看一看天色,“这么晚了,又是正月里,还不知道办得来,办不来?”
“二嫂,这得费你的心,务必要办到。为什么呢?”石大妈放低了声音说:“如果有东西下来,我好伸手下去捞;另外包好埋掉。这样子,不就稳当了吗?”
“啊,啊,不错。”王二嫂心想:如果料理得不干净,传出风声去,王二嫂的小姑养私娃子,怎么还有脸见人?
“那,请二嫂就去吧!我来配药。”
药是从三家药店里配来的,一一检点齐全;石大妈去找躺在床上想心事的绣春,要一把戥子。
“戥子没有。”绣春问道:“干什么用?”
“秤药。”
“有天平,也是一样的。”
“天平,我可不会用。”
“二嫂会。”
“她有事出去了。”石大妈说:“你来帮我看看好了。”
等绣春将天平架好,石大妈便将锦儿带来的那块麝香取了出来,放在秤盘里。
“姑娘你秤秤看,多重?我看总有五六钱。”
绣春一秤才知道是震二奶奶秤好了来的;恰好是五钱。
于是石大妈用把利剪,剪下五分之一;看看药,又看看绣春,踌躇不定。
“石大妈,”绣春不由得问:“是那儿不妥?”
“我在琢磨、麝香该下多少?”石大妈抬头又看绣春,“姑娘,平时身子很结实吧?”
“嗯!”绣春答说:“我从来都没有病过。”
听得这话,石大妈毫不迟疑地又剪下一块,绣春秤得很仔细,用砝码校平了,是两钱三分。
“两钱三分就两钱三分。”石大妈说:“你的身子结实,经得住。”
听她这么说,绣春心里不免嘀咕,“石大妈,”她怯怯地问:“怎么叫经得住?”
“你的血旺,多下来一点不要紧。”石大妈说:“药力够了,就下来得快。”
“喔,”绣春又问:“服了药,多早晚才会下来?”
“不一定,有的快,有的慢;反正有一夜工夫,无论如何就会下来了。”
“那就早点服药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最好半夜里下来,省得天亮了惊动左邻右舍。”
绣春心里忽然浮起一种警悟:自己的终身——这件人人看来都是好事的喜事,什么都已妥当;什么都可放心,如今唯一的关键,是要把肚子里的这块肉,顺顺利利地拿下来。
她在想,这一点石大妈必是十足有把握的;但如拿下来以后,面黄肌瘦,好久不得复原,还不能算顺利。这一层得跟石大妈商量,而此刻是最后的机会。
尽管心照,口中难宣;绣春亦就只能含含糊糊地问道:“石大妈,你看我什么时候可以复原?”
“那可不一定。”
一听这话,绣春不由得皱眉;想一想问道:“不一定就是可以快,可以慢;那么,石大妈,请问你,快到什么时候,慢到什么时候?”
像这样的事,石大妈替人办过好几回,不过一面是偷偷摸摸来请教;一面是鬼鬼祟祟去应付,事后如何,不但不便去打听,就想打听亦不易。因为迫不得已出此下策,无非是为了面子二字,腹中一空,根本不承认有这回事,甚至是谁服她的药,都无从知晓,却又如何打听。
像绣春这种情形,在她还是初次;不过人家要问,她不能不答。好在生男育女之事,她见得多,不难搪塞。
“快到半个月,慢就难说了。”石大妈说:“姑娘好得底子厚;只要将养得好,恢复起来也快。”
绣春心情一宽,“石大妈,”她说:“种种要请你费心。我也是识得好歹的人,石大妈尽心帮我的忙。我自然也有一份人心。”
“好说,好说!做这种事,实在也是阴功积德。姑娘,你放心好了,一切有我。”
听她这样大包大揽,足见胸有成竹,绣春越发放心;当下便许了她事后另送十两银子。又说她还有好些衣饰;在府里没有拿回来;将来要检一检,穿的用的,有好些外头不易见到的东西送她。
※※※
起更时分服的药,一过了午夜,有影响了。
“二嫂!”绣春喊;声音不大,怕的是惊醒了石大妈。
石大妈跟王二嫂说好了的,两个人轮班相陪;估量药力发作在后半夜,得让石大妈来照料,所以前半夜归王二嫂陪。听得喊声,立刻转脸去看,只见绣春的脸色很不好,黄黄地像是害了重病的样子。
“怎么样?”
“肚子好疼,心里发闷。”
“肚子疼是一定的。妹妹,你得忍住,忍得越久越好。”
“我忍!”绣春点点头;她也听人说过,临产有六字真言:“睡、忍痛、慢临盆”。心想,自己的情形虽跟足月临盆不同,不过道理总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便觉得痛楚减了些;同时,胸前似乎也轻松了。
“肚子饿不饿?”王二嫂问。
“不怎么想吃。”
这表示腹饥而胃口不开,王二嫂便劝她:“吃饱了才有精神气力。我替你炖了个鸡在那里,撕点胸脯子,下点米粉你吃,好不好?”
绣春实在缺乏食欲,但不忍辜负她的意思,便答一声:“只怕太麻烦。”
“麻烦什么?”王二嫂说:“我把作料弄好了,拿锅到火盆上来煮。”
到厨房里配好了作料,倒上鸡汤,王二嫂抓一把发好的米粉丢在沙锅,双手端着,回到原处。谁知就这片刻之间,绣春的神气又不同了,双手环抱在胸前,双肩摇动,是在发抖。
“怎么回事?”
“不行!”绣春带着哭音说:“肚子疼,胸口又胀又闷。还不知道为什么发冷?”
王二嫂将沙锅坐在火盆上,转身便去推醒石大妈;她很吃力地张开倦眼,看到绣春那种神情,不由得一惊。
“姑娘,”她一伸手去摸绣春的头,手是湿的,“怎么会有冷汗?”
“肚子疼得受不了!”
“啊,啊!”石大妈放心了,“冷汗是痛出来的。来,你早点坐到马桶上去,省得把床弄脏了麻烦。”
这一说,提醒了王二嫂。如果被褥上血污淋漓,拆洗费事,犹在其次;就怕邻居见了会问,难于回答。所以赶紧帮着石大妈,将绣春扶了下来,坐在她新买的马桶上。
这时石大妈的心定下来了;兼以睡过一觉,精神很足,所以神闲气定地交待:“二嫂,请你把火盆拨旺一点儿,预备消夜;我也不睡了,趁一晚上的工夫,把它弄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
最后这句话,在王二嫂觉得很动听,“消夜的东西有!”她问:“石大妈喜欢吃什么?年糕,还是拨鱼儿,也有米粉。”
“米粉不搪饥;年糕是糯米的,不大好;拨鱼儿吧!”石大妈歉然地笑道:“不过太费工夫。”
“没有什么!”王二嫂说了心里的话:“只要石大妈你尽这一晚上,弄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明天我好好做几个菜请你。”
“你请放心,包管妥当。”
于是王二嫂心甘情愿地到了厨房里。拨鱼儿很费工夫,先得煮汤;接着调面粉。等把面粉调成稠浆,汤也大滚了;再用筷子沿着碗边,拿面浆拨成一条一条下到汤里,颇为费事。
这碗拨鱼儿下得很出色,可是石大妈却顾不得吃了;愁眉苦脸地迎着王二嫂便说:“只怕不是!”
“什么不是?”
王二嫂一面问,一面将托盘放在桌上,抬起头来一看,大惊失色;但见绣春脸色又黄又黑,嘴唇发青,气喘如牛,一阵阵出冷汗。
“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王二嫂奔到床前,探身问道:“妹妹,你觉得怎么样?”
“气闷啊!”绣春喘不成声地说。
王二嫂方寸有些乱了,只能回头来问:
“石大妈,服了你的药,是这个样子吗?我看不大对!”
“那可不能怨我!”
听得这话,王二嫂楞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着急地说:“石大妈你总该知道吧?”
“只怕当初没有弄清楚。根本不是;那就不能服我的药!”
“怎么说是不是?”
“我捞过了。里头没有东西!”
“没有东西?”王二嫂说:“莫非没有下来?”
“不会的。下了这么多血,还会不下来吗?”
“那么,我妹妹经水不来,总是真的;药不是通经的?”
“不错,本来是通经药;加上别的东西就不是了!”
王二嫂还待质问,只听绣春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的声音:“还争什么?就看着我死吗?”
王二嫂与石大妈都转脸去看,也都没有作声,而是心里有着同样的一个决不下的念头:是不是得赶紧找大夫?
“我看不行!”王二嫂走到床前说道:“妹妹,我想把刘家的四婆婆请来,她的见识多。你看怎么样?”
“请了她来,怎么说呢?”
“只好老实跟她说。”
“不要!”绣春将眼闭上,眉心拧成一个结,大口地喘着气。
王二嫂束手无策,心里又悔又恨又怕;但眼前还只有跟石大妈商量,“这个样子,怎么办呢?”她还不敢说一句怨怪的话,只说:“总得想法子,把药性解掉才好。”
石大妈心中茫然无主,表面却力持镇静,要显得她毫无责任;但只能做到不露慌张之色,并不能静心细想,因而就变得麻木不仁似地,怔怔地望着王二嫂,好半天开不得口。
这副神态,实在可气,王二嫂恨不得狠狠给她一巴掌;“你倒说话呀!”王二嫂顿足说道:“药是你弄来的,总知道药性,要怎么才能给它解掉?求求你,快说,行不行?”
这下,石大妈算是听清楚了。心里有话:“我懂药性,还当大夫呢!”但她也知道,这话如果出口,先就理亏;既不懂药性,何以敢为人“治病”?如今挨得一刻是一刻,看绣春身子壮实,只要能把胎打下来,吃几服当归汤补血,也就不要紧了。
这个侥幸之念一起,心里比较平静,脑筋也比较灵活了。想起常听人说,服参不能吃萝卜,会把参的功效抵消。看来萝卜可以解药。
于是她脱口说道:“萝卜!多榨点萝卜汁来。”
王二嫂是“病急乱投医”的心情;直觉地在想,萝卜清火解热,应该也能解药。石大妈的话很有道理。所以毫不迟疑地奔到厨房里。
等她把一饭碗的萝卜汁捧了来,绣春又已上过一次马桶;神气亦越发萎顿。同时石大妈的脸色亦越发阴郁了。
“妹妹,你把这碗萝卜汁喝下去就好了。”王二嫂一面说,一面拿碗凑到她唇边。
“好难喝!”绣春喝了一口,吐舌摇头;舌苔跟嘴唇一样,都发青色。
“药嘛!”王二嫂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绣春听劝,终于把那碗极难下咽的萝卜汁喝完。但气喘、出冷汗如故;脸色白中带黄,指甲皆现青色,形容可怖。
“好一点没有?”王二嫂明知问亦多余;依旧问了出来。
“二嫂,我要死了!胸口难过,比死都难过。”绣春语不成声地说:“石大妈到底给了我什么药吃?”
“谁知道呢?”王二嫂带着哭声答说;她心里亦有一肚子的怨苦,“你们事先瞒得我点水不漏——。”
一说出口,才发觉这时候不宜作何怨怼之语;但话出如风,已无法收回。只见绣春将眼闭上,挤出极大的两滴眼泪,脸上是委屈而倔强的表情。
“妹妹!”王二嫂赶紧用致歉的声音说:“我不是怪你,我是比你还着急!我看,我把刘家四婆婆去请来吧!,事到如今,性命要紧,再耽误不得了。”
绣春不答,而神色不同了,是极痛苦的样子,这表示她已经不反对请刘家四婆婆来看;王二嫂便不再迟疑,转身出门。
“二嫂,二嫂!”石大妈追上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王二嫂心想有她在一起,好些话不便说,所以拿绣春不能没有人看作藉口,回绝了她。
一出大门,王二嫂不免害怕。如此深夜,单身上街,仿佛夤夜私奔,先就容易让人起坏念头;刘家虽住在同一条街上,相去亦有数十家门面,万一在这段路上遇见地痞无赖怎么办?
这样一想,大感踌躇;幸好打更的张三来了,王二嫂摸一摸身上倒有十来个铜钱,便掏了出来将张三喊住。
“请你到旱烟店刘家,把四婆婆请来,说是我家出了急事,非请她老人家马上来一趟不可。就烦你陪了她来。喏,这十几个铜钱你先拿着,回头我还要谢你。”
“刘家四婆婆年纪大了,只怕不肯来。”
“你跟她说:这是阴功积德的事。”王二嫂又说:“张三,你替我跑一趟,把四婆婆请了来,你也就是积了阴德。”
“好!我去。”
张三更也不打了,将小锣梆子搁下,提着灯笼,飞快地去了。
王二嫂就在大门里面等,门开一条缝,不断往外张望;好不容易盼到一星灯火,认出是张三的灯笼,行得极慢,足见是将刘四婆婆请来了,不由得心中一宽,在盘算着话应该怎么说?
来的不仅是四婆婆,还有她的一个十来岁的孙子。王二嫂迎着了,首先致歉,然后将四婆婆延入自己房间,嗫嚅着说:“四婆婆,我家出了丑事,只怕还要出人命!”
刘四婆婆大吃一惊,“怎么?”她问:“你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我!”王二嫂说:“是我们家绣春,肚子里有了三个月私娃子;曹家二奶奶找来个石大妈,想替她把孩子打下来,那知道一服药下去,神气大不对了!”
“怎么样不对?”
“出冷汗、气喘、胸口难过,嘴唇、指甲都是青的。”
“啊!”刘四婆婆站起来说:“我看看去。”
陪着到了绣春卧房,石大妈就像见了街坊熟人似地,“四婆婆来了!”她向绣春说:“来看你来了。”
四婆婆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一直走到床前问道:“姑娘,你这会人怎么样?”
绣春脸上只泛起些微红晕,避开了四婆婆的视线说:“心口像堵着什么一样,好像随时要断气似地。”
“你把脸转过来,等我看一看。”
绣春将脸转了过来,王二嫂捧着烛台映照,刘四婆婆看了她的脸、她的手,最后看舌苔。脸色很沉重了。
“我们到外面谈去。”她又向绣春说:“姑娘,不要紧的,你别怕;把心定下来。”
站起身时,她看了石大妈一眼;王二嫂会意,向石大妈招招手,一起出了房门。四婆婆却未住足,直向王二嫂卧房走去;这一下,都明白了,要谈的话,不能让绣春听见。
“这位想来就是石大妈了?”刘四婆婆问道:“你给他吃的什么药?”
“通经的药,另外加上麝香,还有几味药。这个方子灵得很,只要是的,一定会下来。”
“下来了没有呢?”
“没有!”石大妈顺理成章地说:“可见得不是的;不是的,药就不对劲了!不过不能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