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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凤英一脚跨了进来,满面含笑地说:“大喜啊!”
绣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顾而言他地问:“二奶奶给了你一点什么东西?”
“吃的、用的都有。”凤英将包裹放在桌上,抽出一盒茯苓糕,交给大宝:“两个分去,乖乖地别打架。”
说完,将两个孩子撵到堂屋里,才坐下来,只瞅着绣春笑。
“怎么回事?”绣春催问着。
“妹妹,你也太难了!这么一件喜事,你回来怎么一句口风不露?”
绣春早就想到她会这么问,所以从容不迫地答说:“事情还没有定局,万一不成惹人笑话,所以我索性连你都瞒着;怕年下乱了你的心思。”
“照二奶奶说,事情是早就说好了的,昨晚上跟太太回明了,太太也很高兴,所以今天把我叫了进去当面交代。”
这“太太”是指马夫人。绣春跟锦儿密谈时,就已定了可由马夫人来宣布此事的策略。锦儿果然将震二奶奶说服了,才有这样的结果。绣春想起曾怨锦儿不先报个信,看来是错怪了人,心中不免歉然。
“太太跟我说:苏州李家舅太爷有个侄子绅二爷,至今不曾娶亲;人虽四十多了,身子健得很。如今想把绣春给了他,眼前没有什么名分;不过他许了绣春,将来一定拿她扶正。绅二爷跟我们老爷同辈,算是我们老爷的表兄;说不定有一天我得管绣春叫一声表嫂呢!当时大家都笑了。”凤英转为非常关切的神气:“妹妹,那绅二爷真的待你那么好?照锦儿说,你把绅二爷呼来喝去的,绅二爷只是笑,不敢不听你的,可有这话?”
听得这话,绣春得意之余,也有不安;看样子锦儿这两天在“卖朝报”,不知道会将她跟李绅的故事,加油添酱地渲染得如何热闹?好在也就是这一回,不管它,且问正事。
“那么,你怎么回答太太呢?”
“我自然要客气几句,说是托主子家的福;我妹妹是极忠厚的,不会忘本的人,如今有了这么好的人家,一辈子都记着主子家的恩典。”
绣春点点头说:“这几句话,还算得体。”
“太太听我说这话,也很高兴,她说:‘绣春到了李家,总要争气,将来果真扶了正,也是替我们曹家争面子;她回来,我一定拿待姑太太的礼节待她。’又说:‘绣春有脾气,人也太活动了一点儿,不过她的心地爽直,看相貌也是有福气的。’”
“以后呢?”
“以后说完了,叫人取来三封银子,一共一百四十两。四十两是例归有的;一百两是太太赏的添妆,银子我带来了。我拿给你看。”
“你先别拿,不忙!”绣春摇摇手:“震二奶奶说了什么没有?”
“震二奶奶说,绣春我用得很得力,本想再留她一两年再放她走;不过绅二爷是至亲,他喜欢绣春,绣春亦跟他投缘;加以太太作的主,我亦不敢违背。又说,另外有些东西给你,只是年下忙,还来不及检;等过了年让锦儿给你送来。”
“那么,”绣春考虑了好一会,终于问了出来:“你看见震二爷没有?”
“我没有见过震二爷;也没有看见那位年轻的爷们。”
绣春问不出究竟,只得丢开;心里在盘算,应该如何告诉爹娘;又如何得省下一笔钱来孝敬爹娘?加以凤英格外兴奋,谈李绅的为人;谈她的嫁妆;谈如何办喜事?扰攘半夜,心乱如麻,竟至通宵失眠。
到得天亮,却又不能睡了;因为大宝多嘴,逢人便说:“姑姑要做新娘子了!”于是左邻右舍的小媳妇、大姑娘都要来探听喜讯,道贺的道贺,调笑的调笑,将绣春搅得六神不安,满怀烦恼,却还不能不装出笑脸向人。
晚来人静,绣春突然想起,“石大妈的事怎么了?”她问凤英:“二奶奶跟你说了没有?”
“交代过了,石大妈要在我们家住一个月;二奶奶给了五两银子,管她的饭食。”
“喔,”绣春又问:“可曾说,那天到?”
“说初六派人去接,初八就可以到了。”
※※※
潇潇洒洒过了个年,一破了五,绣春就有些心神不定了。
“二嫂,”她问:“你预备让石大妈在那间屋住?”
“厢房里。”
厢房靠近凤英那面,绣春怕照应不便,故意以穿珠花作个藉口,“我看不如跟我一间房住;或者跟你一间房住。”她说:“总而言之,要住在一起,才能看住她,免得她动什么手脚。”
“说得不错!”凤英歉然地:“妹妹,跟你一房住吧。我带着两个小的,很不便;怕她心烦且不说,就怕孩子不懂事,拿二奶奶的珠子弄丢了几个,可赔不起。”
“这样说,我这里还不能让大宝、二宝进来玩。”
凤英当时便叫了一儿一女来,严厉告诫,从有一个“石婆婆”来了以后,就不准他们再进姑姑的屋子。
“你们可听仔细了,谁要不听话,到姑姑这里来乱闯,我不狠狠揍他才怪!”
※※※
石大妈正月初七就到了,去接她的是曹家的一个采办;正月里没事,震二奶奶派了他这么一个差使。接到了先送到凤英那里,说是震二奶奶交代的。
绣春跟石大妈仅是见了面认得,连话都不曾说过;不过眼前有求于人,心里明白,应该越殷勤越好,所以虽不喜她满脸横肉,依旧堆足了笑容,亲热非常。
“本打算你明天才到,不想提前了一天,想来路上顺利。”绣春没话找话地恭维:“新年新岁,一出门就顺顺利利,石大妈你今年的运气一定好。”
“但愿如姑娘的金口。”石大妈看着凤英说:“王二嫂,到府上来打搅,实在不应该。”
凤英也不喜此人,但不管怎么总是客,少不得说几句客气话,却是淡淡地,应个景而已。
“石大妈,”绣春却大不相同:“既然二奶奶交代,请你住在我嫂子这里,那就跟一家人一样。你这个年纪,是长辈,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
“不敢当,不敢当!既然像一家人,自然有什么吃什么,不必费事。”
“一点都不费事。”绣春向凤英说:“二嫂,石大妈今天刚到,该弄几个好菜,给客人接风。”
“是啊!可惜天晚了,我去看看;只怕今天要委屈石大妈了。”
天晚是实情;而况大正月里,连熟食店都不开门,只能就吃剩的年菜,凑了四菜一汤,勉强像个样子。
“真正委屈了!”绣春大为不安。
这些情形看在凤英眼里,不免奇怪。绣春一向高傲,看不顺眼的人,不大爱理;这石大妈就像住在街口的、在上元县当“官媒”的王老娘;绣春见了她从无笑容,何以独对石大妈如此亲热?而况,看她那双手,也不像拈针线,穿珠花的!
重重疑云,都闷在心里。吃完饭陪着喝茶;石大妈呵欠连连,凤英便说:“必是路上辛苦了,我看,妹妹陪石大妈睡去吧。”
石大妈头一着枕,鼾声便起;接着咬牙齿,放响屁——一路来没事,特意炒了两斤铁蚕豆带着;她的牙口好,居然把两斤炒豆子都吃了下去,此刻在胃里作怪了。
绣春几时曾跟这样的人一屋住过?尤其是“嘎、嘎”地咬牙齿的声音,听得她身上起鸡皮疙瘩,只好悄悄起身,避到堂屋里再说。
也不过刚把凳子坐热,“呀”地一声,凤英擎着烛台开门出来,“妹妹。”她问:“你怎么不睡?”
“你听!”绣春厌烦地往自己屋里一指。
“吃了什么东西?尽磨牙!”凤英在她身边坐下来问道:“这石大妈,到底是什么人?”
“不就是二奶奶约来穿珠花的吗?”
“我看不像。”凤英停了一下说:“妹妹,我告诉你一件事,她带着个药箱。”
绣春一惊,但装得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知道?”
“是她自己解包袱的时候,我看见的。我的鼻子很灵,药味都闻见了。”
绣春不作声。心里在想:现在倒是希望有个愚蠢而对她漠不关心的嫂子来得好。
凤英见她不答,自然要看她;脸一侧,烛光照在她脸上看得很清楚,是又愁又烦的神色,不由得疑云大起。
“妹妹,”凤英的表情与语声一样沉重:“我想你这趟回来,有好些事不想还罢了,想起来似乎说不通。譬如,怎么不回府里?就算有李家那桩喜事,有陪石大妈这个差使,都跟回府里去过年不相干。你想是不是呢?”
绣春不答;想了一会才问:“二嫂,你在府里听他们说了我什么没有?”
“没有!只有人问我,你的病怎么样了?到底什么病?”
“你怎么回答呢?”
“我说,怕是你弄错了,绣春没有病。”
“不!”绣春低声说道:“是有病。”
“真的有病?”凤英大声问道:“什么病?你怎么不早说?”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过经闭住了。”
绣春故意用很淡的语气,无奈凤英不是毫无知识的妇人,当即用不以为然的态度说道:“经闭住了还不是病?这个病讨厌得很呢!不过——。”
她突然顿住,是因为发现了新的疑问;这个疑问使她非常困惑,得先要想一想,是何缘故,所以只是怔怔地瞅着绣春。
“怎么啦?”绣春被她看得心里发慌,不知不觉地将视线避了开去。
“妹妹,”凤英吃力地说:“我看你不像是经闭住了!闭经的人我见过,又黄又瘦,咳嗽、头痛,一点精神都没有。你没有那一样像!”
“那么,”绣春的神色已经非常不自然了,很勉强地说出一句话来:“你说是什么病?”
“我看,妹妹,你自己心里总有数儿吧!”
一语击中心病,绣春一张脸烧得像红布一样,头重得抬不起来。
这就非常明白了!凤英倒抽一口冷气,想不相信那是事实而不能;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但终于还是吐出来一句:“是二爷的?”
“是他。”绣春的答语,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
“二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二奶奶呢?”凤英问说:“也不知道?”
“不!”绣春微微摇头。
“她知道了以后怎么说呢?”
“她,”绣春知道话到了有出入关系的地方了,考虑了一会,觉得以实说为宜:“她说我不是;是病。”
“是病!什么病?没有听过二奶奶懂医道啊!”
“她说是经闭住了。”绣春又说:“几次都这么说。”
几次都这么说,那就不是病也是病了!凤英凝神静思,自然也就了然于震二奶奶的用心。便冷笑着说:“她不认也不行!这不是往外一推,就能推得干净的。”
看她是这样的态度,绣春不由得大为惊惧,“二嫂,”她问:“你是怎么个意思呢?”
“你怎么问我,要问你是怎么个意思?”
凤英的语气忽然变得很锋利了,使得绣春更生怯意。不过话已经说开头,要收场先得把害羞二字收起来;否则,这件事就会变成凤英在作主张,不一定能符合自己的心意。
于是她想:看凤英的态度,似乎要拿这件事翻一翻;然则她的用意何在,却真个需要先弄弄清楚。是对震二奶奶使手段不满,还是替她不平;或者是想弄点什么好处,甚至看曹家富贵,希望她为震二爷收房,好贪图一点儿什么?
想是这样在想,却不容易看得出来;也不能再问,不然就抬杠了。绣春考虑了好一会,只好这样回答:“我觉得现在这样也不算坏。”
“现在怎样,是嫁到李家。”
绣春点点头,自语似地说:“他人不坏。”
“那么,他知道你的事不知道呢?”
“不知道。”
“现在不知道,将来总会知道。”凤英看着她的腹部说:“只怕再有个把月,就遮不住了。”
“那当然要想办法。”说着,绣春不自觉地回头望了一眼。
“原来她不是什么穿珠花的!”凤英的脸色又严重了,“妹妹,这么一件大事,你也不告诉我;还在我这里动手,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这个责备很重;简直就是骂她霸道无礼。绣春不安异常,心里既惭愧,又惶恐,只好极力分辩。
“二嫂,决不是我不敬重你,更不是敢拿你当外人,实在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刚睡不着就是一直在盘算,明天一早得让锦儿来一趟,由她跟你来说、来商量。那知道你今天晚上就知道了。”
听得这一说,凤英自然谅解,“妹妹,倒不是我在乎什么,我是觉得这件事不小,大家先得商量、商量。而况,”她略略加重语气说:“这件事也不一定非这么做不可。”
“是啊!”绣春特意迎合她的语气,讨她的好,“原要请二嫂出出主意。”
“主意我可不敢胡出,不过,你在我这里办这件事,我总担着干系。依我说,找个地方悄悄儿住下来,把小孩子生下来送回曹家,你再料理你自己,不就两面都顾到了。”
绣春心一动。这原是她的本意,是让锦儿劝得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听凤英所说,与她先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似乎可以重新商量。
“你看呢?”凤英不肯说破,自己也曾有过“养子而后嫁”的念头,只说:“明天等锦儿来商量。”
“锦儿明天会来吗?”
“我想会来。”绣春又往自己屋里一指,“二奶奶有话交代她,自然是叫锦儿来说。”
※※※
绣春猜得不错,第二天一早,锦儿就来了。
凤英是防备着的,派大宝、二宝守在门口,所以锦儿一到,两个孩子一喊,她抢先迎了出来,截住了说:“锦姑娘,你请我屋里坐。”说着,还使了个眼色。
锦儿知道她是要背着石大妈有话说,便报以会意的眼色;见了石大妈泛泛地寒暄了一阵,然后起身说道:“石大妈,对不起,我有点事先跟王二嫂交代了,再来陪你闲谈。”
“好,好!请便,请便!”
石大妈坐着不动,绣春少不得也要陪着;心里焦急异常,怕凤英话说得不当,节外生枝惹出极大的麻烦。但如起身而去,不但不是待客之道,也怕石大妈来听壁脚。心里在想,得要有个人来陪着她,顺便看住她才好!
念头一转,想起一个人;“石大妈,”她说:“你刚才问我雨花台什么的,我不大出门,没法儿跟你细说。我替你找个人来!”
找的是间壁刘家的二女儿,小名二妞,生性爱说话,一见了面咭咭呱呱说个不停;绣春对她很头痛,见了就躲,此时却很欢迎她了。
“堂屋里冷,”绣春将门帘掀了起来,“二妞,你陪石大妈我屋里聊去。”
等她们一进了屋子,绣春顺手将门关上;转到凤英那面,两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笑容。
绣春心一沉,尤其是看到锦儿面有愠色,更不免惴惴然地,不敢随便说话。
“绣春,”锦儿沉下脸来说:“这么件大事,你怎么不先跟你嫂子说明白呢!”
是这样的语气,绣春反倒放心了。原来大家巨族,最讲究礼法面子;有时礼节上差了一点,面子上下不来,便得找个阶台落脚;照曹家的说法,便是找人“作筏子”好渡一渡。绣春、锦儿是常替震二奶奶作筏子的;此时必是锦儿听了凤英两句不中听的话,学震二奶奶的样,拿她“作筏子”。这无所谓,认错就是。
“原是我不对!”她将头低了下去,“我是想请你来跟二嫂说,比较容易,说得清楚。”
“那你应该早告诉我!或者你早跟二嫂说,一切托我来谈;我们的情分,还有不帮你忙的。如今二嫂疑心你跟我串通了瞒她,这不是没影儿的事!”
“锦姑娘,锦姑娘,”凤英急忙分辩:“我怎么会有这种心?你误会了!你跟绣春亲姊妹一样,我也把你当自己人,话如果说得直了一点,锦姑娘,你也不作兴生我的气。”
“好了,好了!”绣春插进来说:“锦儿气量最大的,怎么会生你的气?”
“是啊!”锦儿的面子有了,当然话也就好说了,“王二嫂,你也别误会,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有点气绣春。好了,话也说开了;王二嫂,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我也是昨晚上才知道这件事。锦姑娘,你知道的,我上面有公公,还有大哥、大嫂;再说,还有绣春她二哥。这件事在我这里办,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人说闲话;我公公如果责备我,我怎么跟他说。”
“你的话不错!不过,我也要说实话,要亲嫂子干什么的?绣春不找她大嫂来找你,是为什么?就是巴望着你能替她担当;如果你不肯,那可没法子了!”
一上来就拿顶帽子将人扣住;凤英心想,大家出来的丫头,真的不大好惹,何况又是震二奶奶调教出来的!
“王二嫂,”锦儿又说:“这件事关乎绣春的终身,肯不肯成全她,全看你们姑嫂的感情。”
话越套越紧,凤英被摆布得动弹不得,唯一能说的一句话是:“我总得告诉我公公一声。”
“那倒不妨,不过须防你大嫂知道。你们妯娌不和,连累到绣春的事,想来你心里也不安。”
“这——,”凤英踌躇着说:“要避开她恐怕不容易。”
“那就干脆不告诉他。”锦儿说道:“本来这种事只告诉娘,没有告诉爹的。”
“唉!”凤英叹口气说:“我婆婆在这里就好了。”
“就是绣春的娘在世,也只有这个办法。人家是‘长嫂如母’;绣春是‘二嫂如母’,将来就是你公公知道了,也不会怪你。说到头来一句话,只要绣春嫁得好,这会儿做错的,也是对的;嫁得不好,做得再对也是白搭。”
“这话可真是说到头了。”凤英的心思一变,“锦姑娘,你看绅二爷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人啊,如果是我也要——。”
锦儿突然顿住,只为下面那个“嫁”字,直到将出口时才想到,用得非常不妥;但虽咽住也跟说出口一样,不由得羞得满面通红。
凤英这天跟她打交道,一直走的下风;无意中抓住了她话中这个漏洞,自然不肯轻饶,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着,锦姑娘,你也想嫁绅二爷?绅二爷真是那么教人动心?”
锦儿倒是肯吃亏的人,就让她取笑一番,亦不会认真;不过现在正谈到紧要关头,自己的气势不能倒!不然,凤英反客为主,提出一两个话有道理而其实办不到的要求,岂非麻烦?
因此,她硬一硬头皮,狠一狠心答道:“不错!王二嫂,不是我说,那怕你三贞九烈,只要见了绅二爷,私底下也不能不动心!”
凤英没有想到她是这么回答;尽管心里在骂:这个死丫头,真不要脸!表面上却微红着脸不作声;刚强的锐气,一下子就挫折了。
“闲话少说,王二嫂,我看就这么办,你替绣春担当一次吧!”
“好!”凤英毅然决然地答应,不过提出同样的要求:“锦姑娘,你也得有个担当。”
“只要我担当得下。你说吧!”
“如果我公公将来发话,我可得把你拉出来;说你传二奶奶的话,非要我这么办不可。”
“对!你就这么说好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绣春,到这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二嫂!锦儿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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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接下来是锦儿向石大妈有话有东西交代。交代的东西是二十两银子,一小块麝香;话只一句:“另外的药,你自己配吧!”本来还带了一支旧珠花,想让她拆线重穿,藉以遮凤英的眼睛,如今当然不必多此一举了。
石大妈亦是心照不宣,无须多问,只有个心愿,“锦姑娘,”她陪笑说道:“都说南京织造府跟皇宫一样,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让我开开眼。”
“本来就是皇宫嘛!”锦儿淡淡地答说:“等你把绣春的病治好了,少不得会让你开开眼界。”
答了这两句话,锦儿不容她多说,站起身来就走;绣春却在堂屋里拦住了她:“锦儿,你无论如何到晚上再回去!”她哀求似地说。
锦儿面有难色,好久才说:“这样吧,我吃了饭走。”
绣春也知道,必是震二奶奶还有很要紧的事要差遣她;延到午后回去,她已是担着很大的干系,便点点头说:“也好,我让我嫂子去弄几个菜。”
“不!不!”锦儿拦住她说:“吃饭是假,好好儿说说话是真。你请你嫂子陪客吧,我也有些话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