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再晚也要请绅二爷来。”

李绅答应着转身而去;锦儿回来,只见震二奶奶正跟绣春在谈李绅。

“他为人如何?你比我清楚;这是你自己一生的大事,主意也要你自己拿。”震二奶奶说:“我知道你一定有好些话说,所以我让锦儿通知他,再来一趟。你可别错过机会。”

“是!多谢二奶奶。”绣春低着头说。

“那么,你说,你预备怎么跟他谈?倒先说给我听听。”

绣春本有一个自以为很好的打算;相信李绅亦会同意。只是这个打算,决不能告诉震二奶奶;那就只好向她求教了。

“我可不知道怎么说;得请二奶奶教我。”

“我只能教你怎么说。意思可是得你自己的。”

“是的!”绣春答应着,却又不往下说。

这样盘马弯弓地,彼此都似闪避着什么,惹得锦儿忍不住了:“绣春,你干干脆脆说吧!不愿跟绅二爷就拉倒;要是愿意,打铁趁热。请二奶奶教你一个说法,能让绅二爷早早来把你接了去,不就了掉一桩大事吗?”

语出如风,绣春何能招架;只有这样答说:“我就是锦儿说的这个意思;请二奶奶教我一套说法好了!”

“慢着!我还得问清楚,锦儿的话分成两截,你愿意听的是前半截,还是后半截?”

“自然是后半截。”锦儿接口就说。

“你让她自己说!”震二奶奶认真异常。

“是后半截!”

“锦儿,你可听见了!”震二奶奶紧接着说:“这是件好事,不过将来饥荒有得打!绣春是跟着绅二爷过称心如意的日子去了;我不能成天在家为她淘气。所以我一定要问得清清楚楚,决没有一丝一毫的成见。再有句话,我也得先说明了,凡事都有一定的谱子,别说一离谱就会弄得天下大乱;走错一步也教人笑话。绣春既然死心塌地跟定了绅二爷,就得按一定的规矩办,顾她自己的面子,顾绅二爷的面子;在我来说更要顾曹家的面子。你们懂我的话不?”

“我懂不懂不相干。”锦儿拿手一指,“只要绣春懂好了。”

绣春不能说不懂——确是不十分懂;她只能用雪白的两粒门牙,轻咬着嘴唇点一点头。

“回头你这么跟绅二爷说:他这趟回去了,舅太爷待他自然跟以前不同,有好些事会交代他,让他帮着鼎大爷,能把这一大家子接手撑起来。这个责任很重,要睡得舒服吃得香,才能长精神。所以最好一回苏州就找屋子,居家过日子,只要够用就好,不必求华丽。你看他怎么说?”

绣春想一想答说:“不说舅太爷这趟进京,似乎……似乎有麻烦?他如果说要等舅太爷平安无事,才能办这件事呢?”

“如果舅太爷有了麻烦呢?莫非他就不办这件事了?成家立业是自己的事;倘或舅太爷有了麻烦,就更得他们小一辈的能够争气!”震二奶奶又说:“你问他,怎么叫‘内助’?朱洪武若是没有马皇后,他能打得成天下?再说,就因为怕舅太爷作兴会有麻烦,更要抢在前头办了这件事。你懂这道理不懂?”

这道理很容易懂。绣春和锦儿小的时候,都听老辈说过:“皇上南巡,本来太子总是留守在京的;有一年皇上让他跟着来了,一路闹得不成样子。平头整脸的少妇幼女,若是不巧让他看上了,就怎么样也逃不出他的手去。所以下一回皇上南巡,有闺女的人家,赶紧都嫁了出去;年轻小媳妇看模样还过得去的,亦都避得远远的。”这就是趁麻烦未来以前,预先躲麻烦的道理。

“行了!”锦儿说道:“你就这么说好了!包绅二爷百依百顺听你的。老太太回来,李家总得有人送;你让绅二爷讨这桩差使,顺便就来接你。‘烧香看和尚,一事两勾当!’”

※※※

第六章

小福儿擎着的灯笼刚一出现,绣春就知道了,轻轻咳嗽一声,向锦儿呶呶嘴。

“是——,”锦儿看着震二奶奶说:“是让绣春先到对面屋里等着?”

“当然!绣春先过去。”震二奶奶又问:“教生一个火盆,生了没有?”

“生好了!”

锦儿一面回答;一面就推绣春到对面屋里,然后“呀”地一声,把堂屋门打开,北风扑面如刀,不由得瑟缩后退。

“震二奶奶还没有睡?”李绅问说。

“请进来!”锦儿先不答他的话;望着门外说:“小福儿,你把灯笼留下,回去睡去吧!在这儿打盹会招凉。”

打发走了小福儿,锦儿将堂屋门关上,向李绅招招手,往对面屋子走去。李绅不解所谓;而且觉得锦儿的行动诡秘,不由得脚步迟滞了。

“请进来!绅二爷!”锦儿说道:“是绣春跟你有话说。”

李绅大出意外,但有更多的喜悦;举步轻快进了屋子,绣春头也不抬,管自己拿着铁箸在拨火盆。

“请坐!”锦儿又向绣春招招手;将她唤到门外,低声说道:“你尽管跟绅二爷多聊聊;二奶奶不会不高兴。我也不会过来偷听你们的话,你放心好了。”

绣春心里感动极了,觉得锦儿真比亲姊妹还要体贴;方寸之间,又酸又甜地不辨是何滋味?

“快进去吧!”锦儿一甩手走了。

绣春转身进屋,陡觉烛光刺眼;眼中亮晶晶地光芒四射,却看不清李绅的面目;正举手要拭眼睛时,听李绅吃惊地问:“好端端地,为什么哭?”

原来自己在掉眼泪?绣春不愿承认,摇摇头说:“没有!”

李绅倒困惑了,面有泪痕,却又有并非假装出来的笑容,这是怎么回事呢?

“没有什么?”绣春猜得到他的心情:“刚才跟锦儿说话,让一根飞丝飘到眼睛里了。你别胡猜;我好端端地哭什么?”

“是啊!我想你也没有哭的理由。”李绅急转直下地问:“锦儿说你有话跟我说?”

“是的!”

“好极了!我也有话跟你说。”

“那么,你先说。”绣春将炖在炭火上的瓦罐,提了起来问说:“要不要来碗消食的普洱茶?”

“好!”

于是绣春先取起桌上的杯子,细看了看;抽出腋下雪白的一块手绢,抖开了擦一擦杯沿,方斟得八分满的茶,用手绢裹着送到李绅手里。然后为自己也斟了一杯,很文气地啜饮着。

“这就是享受了!”李绅在心里说。

“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李绅摸着脸问。

绣春“噗哧”一笑,将一口茶喷得满地,“咱们俩总算凑到一块了!”她说:“一个不知道自己哭;一个不知道自己笑。”

“原来你还是在哭!到底为什么事伤心?”

“正好说反了!我是心里高兴才哭的。”

“这不是新鲜话?”李绅笑道:“照你这么说,伤心的应该是我!”

“别跟我抬杠!咱们说正经的。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是啊!我想我应该给你留下一点东西,作为信物。”

一面说,一面起身,掖起长袍下摆,在腰带上解下一块古色斑斓的汉玉,托在手里,送到绣春面前。

“这玩意叫‘刚卯’,是辟邪的。不过,我取它是块玉;心比金石坚!”

说着,拉起绣春的手,将玉刚卯放在她掌心中;接着顺势一拉,并坐在床沿上。绣春看着那块玉说:“照规矩,我得回你一样礼才好。”

“你把这块手绢儿送给我好了。”

“这块手绢儿用过的——。”

“就要你用过的才好。”李绅抢着说:“新的就没有意思了。”

绣春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接我?”

“这可说不定了!”李绅歉然地,“我得先回苏州再说。”

“为什么呢?你也四十多岁的人了,像这种事,莫非自己还不能拿主意?”

“时候赶得不巧——。”

“你别说了!不就是舅太爷的事吗?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说皇上找就会出事;出什么事?也许皇上要放舅太爷一个好差使呢!吉凶祸福还不知道,先就认定了没有好事;这不是自己找倒霉?怪不得舅太爷跟你合不来,你怎么总往坏的地方去想呢!”

这等于开了教训,绣春讲是讲得痛快;讲完了不免失悔,自己的话说得太冲了,因而惴惴然望着李绅。

李绅在发楞,一双眼眨了好半天,突然说道:“你说中了我的病根!人苦于不自知;我确是常往坏的地方去想。这——,”他抬眼望着绣春,有种乞取谅解的表情,“也因为耳闻目睹,都是些不长进的样子,久而久之,养成了我那么一个习惯。说起来,多少也是成见;坏的地方固然不少,好的地方也有。从今以后,我得多往好处去看。”

“这才是!”绣春大感安慰——震二奶奶教她的那套话,自然无一语不打入李绅的心坎了。

“好!我一回苏州就找房子,你是愿意清静呢,还是热闹?”李绅又问:“如果要我住在府里,你怎么说?”

“最好别住在一起。”

“好!不住在一起。我找一处闹中取静,离府又不太远的住房。”

“对了!我正是这么想。”

李绅点点头;沉吟了好一会儿说:“我想,咱们‘二月二,龙抬头’那天进屋,好不好?”

“好啊!”绣春问道:“挑这个日子,也有讲究吗?”

“那天是我生日。”

“原来如此,那就更好了!”绣春忽然想起:“你得给我一个八字。”

“好!”李绅说道:“你也得给我一个。”

“当然!我念你写就是。”绣春四面看了一下,“我去拿纸、拿笔砚。”

说着,兴匆匆地奔到对过,敲一敲门,锦儿开门出来问道:“绅二爷走了?”

“还没有。”绣春答说:“要找两张红纸。”

“写什么?”

“你想呢!”绣春笑着踏了进去,向斜靠在床栏上的震二奶奶说:“得借二奶奶的笔跟墨盒子使一使。”

“写什么?写八字?”

绣春点点头,却又故意这么说:“谁知道他写什么?”

“你跟他怎么说!”

“我,”绣春扬着脸,得意地说:“我排揎了他一顿。”

“你还排揎了人家?”锦儿问道:“怎么回事?你倒说给我听听。”

于是绣春拣要紧的地方,说了一遍;震二奶奶点点头说:“话倒也在理上。”

“他怎么样呢?”锦儿追问着。

“他还能怎么样?自然乖乖儿听我的!”

“绅二爷真没出息!”

锦儿忘形了,声音很大;震二奶奶怕李绅听见,急忙喝一声:“锦儿!”

锦儿吐一吐舌头,低声笑道:“好家伙!绣春过了门,一定会揍老公。”

绣春没有再理她,开震二奶奶那个硕大无朋的镜箱,找到笔跟墨盒;锦儿也凑趣,居然为她弄来两个梅红简帖。

“喔,”绣春走到门口,忽然站住了说:“还有样东西给你看看。”她把那块玉刚卯从口袋中掏出来,交到锦儿手里,才走回对面。

“二奶奶,你看!绅二爷下的聘礼。”

锦儿的声音中,充满着感情,七分替绣春高兴;三分是羡慕和妒嫉。震二奶奶心想,到了可以跟锦儿深谈的时候了。

“我也替她高兴,绣春有这么一个归宿,实在太好了!可是,我也替她发愁。她那个毛病怎么办呢?”

这话提醒了锦儿;心里在想,绣春的肚子再过个把月就现形了!开年回春,卸却寒衣,更容易看得出来;那一下,绣春就不用想姓李了!于是,她凑近震二奶奶,低声说道:“是啊!不能带着那个肚子上轿啊。”

“那不会。”震二奶奶很平静地说:“照我看,还是经水上的毛病。”

锦儿听这话,未免反感;明明她自己都知道,绣春是有喜不是有病,偏要这样说假话,岂非无味?

震二奶奶看她的脸色,知道她不以为然;便又把话拉回来:“你我都不是大夫,也不知道她肚子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在时候还早,回去了找大夫来看了再说。”

“早可是不早了!”锦儿替绣春着急,“石大妈怎么说?”

“你不是瞧见了,给了方子,又给了药。”

“是的,我瞧见了。只瞧见一包药;另外好像还有一个小包,是不是二奶奶收起来了。”

“对了!我另外收起来了。那小包的药,不能乱用。”

“怎么呢?”

“药性太猛,非万不得已不能用。”

“这——,”锦儿颇感困扰,“怎么叫万不得已?”

“如果那大包的药服了,不管用,才能把小包的药加上。”震二奶奶说:“那就无有不通的了。”

锦儿细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原来大包是通经药;加上那一小包,便有堕胎的功用。

想到这里,不由得面现微笑;笑得似乎诡秘,震二奶奶当然要问缘故。

“你笑什么?”

“我笑石大妈!真会捣鬼。”

震二奶奶知道她想通了,便正一正颜色说道:“锦儿,那小包药,我是不会用的。你说石大妈会捣鬼,这话倒不假;通经的药,加上麝香、威灵仙、王不留行、红花,就能打胎,这也不算什么秘方;她是特意装成那种自以为多了不起的样子。我仔细看了她的药,麝香还是假的。”

“二奶奶怎么知道的呢?”

“从前外洋来的货船,一大半归我们家转手;香料我可是从小就看得多了。”震二奶奶指着一口皮箱说:“药在那里,你取来,我指给你看。”

于是锦儿开箱子取来药包,震二奶奶将写着药名、分量的封皮纸打开,里面是四小包药;最小的一包便是麝香。黑黑地一小块,毫不起眼;而且气味很怪,不但不香,真可谓之为臭。

“这就是麝香吗?”锦儿问道:“我实在闻不出来,香在那儿?”

“要跟别的药料合在一起就香了。”震二奶奶说:“这块麝香不知是什么东西冒充的,气味倒还像,颜色不像。”

“真麝香是什么颜色。”

“带红、带紫酱色;不是这么黑得像老鼠屎似地。”

“我懂了!”锦儿打开另一包,“这个呢?啊!是红花。”

“对了!”

“这个什么?”锦儿又指另一包。

“大概是王不留行吧。”

锦儿便取过封皮来,一看上面的字迹,不由得笑道:“好怪的药名!老王不留,小王就非走不可了!”

震二奶奶也笑了,“收起来吧!”她说:“我可有点倦了。”说着,往后一靠,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闭目养神。

等锦儿转身过去,她却又眼开一线;正看到锦儿将那张封皮塞入怀中,另外找了张纸包那四小包药。

“那倒好!”震二奶奶在心里说:“省了我多少事。”

※※※

取了根纸煤在炭火上燃着了,点上蜡烛,将灯笼交到李绅手中;绣春轻声说道:“一路保重!可记着我给你的地址。”

“不写下来了?”李绅拍拍口袋,“我一回苏州就会给你寄信寄东西来。”

“不要寄东西,只要信就行。”

“我知道。”李绅指着震二奶奶的房间说:“该说一声吧?”

“只怕已经睡了。我替你说到就是!”

李绅点点头,将灯笼交给绣春,转过身来朝上作了一个大揖。

“你这是干什么?”

“谢谢震二奶奶跟锦儿。”

“真是!”绣春笑道:“说你书呆子、傻女婿,一点都没冤枉你。”

李绅笑笑不答,接过灯笼,推门出去;一脚在外,回身说道:“外面冷,你别出来。”说完,很快地将门闭上了。

绣春上了闩,静静地站着,将她跟李绅在一起的经过,从头回忆;心里又兴奋、又舒泰,顿时忘却身在何地。直到房门声响,方始惊醒。

“你怎么回事?冰凉的砖地上一站老半天,也不怕冻着。”锦儿笑道:“你说他傻女婿,我看你才是傻丫头!”

绣春笑了,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得出神了。”

“来,来!”锦儿拉着她的手说:“快上床,细细讲给我听。”

“没有什么好讲的。”

两人做一被窝睡了;锦儿搂着绣春开玩笑,讨便宜,“你就当我是绅二爷好了!”她说:“不许跟我拗手拗脚地!”

“你这块肉怎么办?”锦儿手按在绣春的小腹上问。

此言一出,绣春立刻不作声了。锦儿也不催她,反正已经有了办法,不必心急;让她慢慢想去。

“他来得早还好,来得晚了,看你怀里捧着个‘西瓜’怎么见他?”

“他一定会来得早,我跟他已经说好了。”

“你们怎么说的?”

“日子定在二月初二;那天是他的生日。”

“这是够早了,可是也还有一个半月。不知道还遮盖得住不?”

“遮盖不住也不要紧!锦儿,我有个主意,得跟你商量。”绣春极有信心地说:“他的性情我摸透了,最讲情理,最能体谅人的;我想跟他挑明了,虽住在一起不同房,或者另外找一处地方让我住,等过了这几个月再回去。”

锦儿愕然,“绣春,”她抬起身子,以肘撑持,俯视着绣春问:“你是想把孩子生下来?”

“是的。我这么想。”绣春答说:“我有把握,他一定肯。”

“你疯了!”锦儿简直要唾她:“你看不出来,绅二爷讲义气、要面子的人;别说你怀着孩子,只要让他知道你跟二爷好过,他就不能要你了。连人带孩子一起把你送回来,你怎么办?”

绣春爽然若失。锦儿说得一点不错,李绅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决不肯做任何可能遭人批评的事。

“而况,”锦儿又说:“如果你始终没有离开过曹家,还有可说;到李家打个转再回来,别人会怎么想?且不说二爷心里腻味,只怕老太太也不许。至于你那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一定会有人嚼舌头,说是不知道是谁的种。我倒问你,你那个孩子长大了,还能抬得起头吗?”

“啊!”绣春有如芒刺在背:“那怎么办呢?”

“办法是有。你自己先得好好想一想。”

“我应该怎么想。”绣春把锦儿拉得又睡了下来,低声问道:“只有拿掉?”

“如果你一定要姓李了,除此别无二法;而且最好不让绅二爷知道。”

“那当然。锦儿,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拿?”

“当然是用药。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去弄到这种药。”

“总有办法,你别急,等我替你想法子。”

“我看只有跟二奶奶说。”

“你别说!说了她就不肯替你想法子了。”锦儿将声音放得极低:“你得装糊涂。她始终不肯承认你有喜,你就依着她的话,说自己有病;那样,事情才办得成。”

“只要你有把握,这趟回去,我就不进府里去了;在我嫂子那里住下,先把个累坠拿掉,再作道理。”

“如果你愿意,你就住你嫂子那儿去好了。”

这表示锦儿有把握——她确有十足的把握;通经药,震二奶奶当然会给,另外应加的四味药,她把那张封皮留下来,便是有了药方还怕什么?

“锦儿,”绣春从未想过的事,此时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我跟我嫂子怎么说?”

“你嫂子不是待你还不错?你老实跟她说好了。”

“错是还不错!不过挺客气的;每次我回去,总要陪着我半天;有时留住吃饭,非让我坐在上头不可,倒像待生客似的;我怎么说得出口。”

“那就不说。”

“不说又不成。你想吃了药,肚子一定会疼,一定会把血块打下来;不把她吓坏了?”

“是啊!”锦儿也觉得大为不妥:“那一来,全本西厢记,不就都抖了出来?”

“所以,”绣春紧接着她的话说:“你得陪着我!”

这在锦儿答应不下来了。“你知道的,”她说:“我一点都不懂。”

“不懂不要紧,我只是要你壮我的胆;有个人可以商量?”

“不行!”锦儿摇头:“到时候你找我商量,我又找谁去商量?”

“那,”绣春几乎要哭了:“那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