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在睡觉,”震二奶奶问锦儿:“你又上哪儿去了,始终不见你的人影子。”

“我跟绣春聊天儿;聊得也睡着了。”锦儿把话扯了开去,“该开饭了,不知道何二嫂有预备没有?倒忘了问她一声儿。”

“何二嫂自然有预备的。不过,咱们也不能坐着不动;你们俩到厨房里看看去。”震二奶奶又说:“绅二爷在前面一天了,你们看看,怎么得通知他一声,是回来吃饭,还是怎么着?”

锦儿还答应一声,绣春却不曾开口;两人又相携而去,那老婆子望着她们的背影;估量已经走远了,才呶一呶嘴;低声问道:“曹少奶奶说的就是高挑身材,水蛇腰的那个?”

“对了!”震二奶奶用同样低的声音答说:“她叫绣春,从小跟我,就像我的一个妹妹;所以这件事我着急得很。石大妈,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家规矩严;我虽是个当家人,上头还有老太太,凡事也由不得我做主。”

“是的,大宅门我也见识过几家;当家人最难!这件事如果不是秉公办,怕别人不服;要办呢,又是多年在身边的一个丫头,狠不下心来!”

“着啊!”震二奶奶觉得话很投机,趁势说道:“就为了这一层难处,我几夜睡不着觉;想来想去,只有悄悄儿拿掉最好。”

“是,大宅门里出了丑事,只有这个法子。”

“可是,怎么个拿法呢?”震二奶奶愁眉苦脸地,“南京城里的名医,倒是有几个熟的;有个妇科臧大夫,是御医,前两年雍亲王府的侧福晋血崩,都说没有救了,最后是臧大夫一剂药,硬把她扳了回来。可是这一段情由,我又怎么跟人家开口?”

石大妈点点头不语,将手炉盖子打开,慢慢拨着炭结。她眼下有些抽风,牵动肌肉,跳得很厉害,显然是有为难的事在思考;或者故作这样的姿态。

“石大妈,”震二奶奶试探着问:“你可知道有什么方子?”

“方子是有,不过——,”石大妈突然说道:“曹少奶奶,依我说,既然是那个小厮闯的祸;倒不如索性做桩好事,把她配给了那小厮,不就遮盖过去了吗?”

“唉!她如果肯这样子,我也就用不着为她犯愁了。”

“喔,原来她不肯?”

“你想怎么会肯?那小厮好吃懒做,还有个赌的毛病,都撵出去过两回了;看他老子在我们曹家是有功之人,留下来吃碗饭。这种没出息的浑小子,她怎么肯?”震二奶奶觉得谎还不够圆满,又编了一段:“她也是一时脂油蒙了心,才会上人家的当;提起那小子,她恨不得咬下一块肉来。所以我也不敢逼她,逼急了会出人命。”

“这样子,那就难怪了!”石大妈说:“方子,我倒是知道有个人;不过,如今不肯拿出来了!”

震二奶奶一听这话,便知石大妈的肺腑;故意不答,看她自己怎么把话拉回来?

“不过!”石大妈很快地下了转语:“是府上的事,那敢不尽心?老织造大人在世的时候,从南京到扬州,只要灾荒水旱,总是他老人家出头来救,也不知活了多少人?说到曹织造府上,要点什么,敢不尽心,这个人也就太没良心,也太不识抬举了。”

像这样的事,何用把“老织造大人”抬出来,所以尽管她尽力在卖她的感恩图报之意,震二奶奶却觉得不甚中听;一直听到最后一句,才有了笑容。

“石大妈,你说得太好了。你我将心换心,交道也不是打这一回;几时上南京,也来我们花园里见识、见识。”震二奶奶紧接着问道:“你有几个孙儿女?”

“托少奶奶的福,两男三女。”

“真好福气。”震二奶奶把手伸到镜箱。

她那具镜箱很大,足有一尺四寸宽,两尺四寸长,紫檀金银丝嵌出瑶池上寿的花样;一面西洋水银镜子此刻是合在那里,下面五层抽屉却未上锁;抽开第四格,黄澄澄地耀眼金光,立刻将石大妈的眼眶都撑大了。

一抽屉的金戒指,也有些金钗,金耳挖;这是震二奶奶用来备赏的,李家的丫头仆妇也不少,所以带了些。及至一“落白事”,妇女穿孝首摒金银,拿这些东西赏人,显得不大合适,所以又带了回来。此时便宜石大妈;她随手一抓,恰好是五个金戒指。

“给你孙儿女玩吧!”

五个戒指都是起楞的线戒,手工很精致,金子却没有多少;不过总是金戒指。乡里人眼孔浅,看震二奶奶大把金戒指赏人,惊异多于欣喜。

当然,最后是归于欣喜,“少奶奶,”石大妈说:“真是,我儿媳妇都从没有戴过金子!”

震二奶奶不知她这话是真的感慨,还是取瑟而歌?反正再给一件决不会错。便又取了支钗递了过去,“我倒忘了问你儿媳妇了!”她说。

“唷,二奶奶——。”

石大妈不得不有番“受之有愧”的客气话;震二奶奶只淡淡地笑着。石大妈当然也知道,这些话人家并不爱听,不过自己非得说这些话,才能接着说人家爱听的话。

“少奶奶,”石大妈正一正脸色,“可懂药性?”

“我不大懂。”

“那就不必拿方子了。”石大妈说:“方子是个如假包换的方子,通经灵验极了。懂药性的人,只要加减两三味,就能把‘血块’打下来。既然少奶奶不通药性,这个方子又不便跟人去讨教;干脆,我替少奶奶弄一副药来吧!”

“那敢情好!”震二奶奶问道:“想来药很贵重?”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说,里面有麝香、肉桂;在少奶奶面前这么说,不怕天雷打么?”

震二奶奶想了一下说:“药我要,方子我也要。药不在乎贵贱,管用,就值钱!”

最后这三个字是暗示,钱不会少给。石大妈连连点头,站起来说:“雪已经停了,想来明天一定动身;我趁早把少奶奶交代的事去办好了它!”

※※※

是震二奶奶一个人吃的饭;接着是锦儿与绣春坐下来吃,这时石大妈已坐在何家厨房中了。

“回头你们吃完了,绣春到厨房里去给何二嫂帮忙;锦儿替我找些尺头出来,我要送人。”

这样很明白地交代,即表示她只须锦儿一个人在她身边,自然是有话要跟她说。

“那个石大妈又是收生婆,又是土郎中,她有个通经的方子很灵;我叫她取了来。你看,该怎么酬谢她?”

原来石大妈是这么一个脚色!看她脸有横肉,目常邪视,锦儿不信她会有什么好方子。但这只是心里的感想,未看方子,不能武断。若说酬谢;她想,不过几两银子的事。

“我看,送她十两银子,也就是了。”

“十两银子好像太少了。”震二奶奶说:“你包二十两银子,另外再找些她们用得着的东西,多一点也不要紧。只要能把绣春的病治好,多破费一点儿也值!”

原来是给绣春找的通经方子;锦儿心想,倒要看看是那几味药,听石大妈说说这张方子的好处。

于是等石大妈来了,锦儿故意以找东西为名,逗留在那里不走;只是面对箱笼,背脊向外,没有看到震二奶奶已给石大妈递了个眼色。

石大妈自然明白,因为震二奶奶说过,连绣春自己都不肯承认已怀了孕;她亦不便说破。如今看她的眼色,知道这件事是锦儿都瞒着的;随即点点头表示会意。

“这是明朝宫里传出来的一个方子。”石大妈说:“我那亲戚本来只卖药,不传方子;只为少奶奶吩咐,不能跟别人比。”

“人家的秘方,我亦不会乱给人的,不过既然用她的药,总得有个方子。”震二奶奶问道:“倒是些什么药啊?”

“我也不大懂。方子上都写得有,什么川芎、当归、牛膝、大黄什么的。”

说着,石大妈将方子与药,一一交代。药是一大包、一小包;其中另有讲究。

“这一包是两剂。”石大妈是指的大包:“头一剂吃两煎;如果月水还不来,再服一剂,无有不通的。”

“这一包又是什么?”

“月经不调,虚弱的多;倘或身子倒很壮,月经不来,就得另外加几味药进去。方子上也写得有。”

震二奶奶心里明白,大包是通经药;加上小包的药,就可以打“血块”了。接到手里一看,药包上还写着字,什么“王不留行”、“威灵仙”,不像个药名;却又不便细问,只点点头将药包翻转,怕上面写着的字也是秘密,不愿让锦儿看到。

※※※

天是晴了,路却越发难走;积雪消融、泥泞满地,轿夫一脚下去,要使劲一提,才能跨开第二步,所以到得镇江,天快黑了。

幸好打前站的人,主意拿得定;在李绅预先关照的三元老店,坚守不去。不过多花几十两银子的房钱,行程总算是接得上了。镇江大地方,三元老店又是镇江第一家大客栈;所以住处很舒服。震二奶奶仍旧占一座小跨院;李绅也是独住一间。安顿好了,震二奶奶将曹荣找了来说:“明天就回家了;今天是在路上最后一夜。大家都辛苦了,今儿个应该好好吃个犒劳。你让店里多预备,好酒好肉管个够!”

“是了。”曹荣问道:“绅二爷呢?是不是应该给他预备?”

“当然。”震二奶奶说:“你关照厨房,另外备几个菜,开到这里来,我做主人。再跟绅二爷说一声,事完了就请进来,我还有事跟他商议。”

曹荣如言照办。等李绅一到,菜也送来了。震二奶奶吩咐曹荣去陪那两个护院;席面有锦儿绣春伺候,外加小福儿里外奔走,无须再留他在那里照应。

经过这两天的朝夕相处,不但情分大不相同;关系亦好像已经改变。震二奶奶就好像对多年的大伯子那样看待李绅;李绅同样地亦视她为弟媳,只是彼此的称呼不改而已。

“绅表叔,”震二奶奶徐徐说道:“我在苏州动身之前,我家老太太告诉我说:你在路上跟绅表叔多谈谈。总是一家人,别存意见。如果绅表叔不愿在苏州住,可也不必外面奔波;李曹一家,无不好办。如今,我就是要先听听绅表叔自己怎么说?”

这话未免突兀;连锦儿、绣春都觉得意外。尤其是绣春,更多的是关切;便悄悄移动脚步,站到震二奶奶的身后,为的是可以将坐在对面的李绅,看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这么爱护我们小辈,实在感激。”李绅答说:“我不瞒你说,在我大叔那里,我是待不下去了。至于何去何从,本来想等过了年再说;不过,这一两天倒是作了个打算。”

“是的!”震二奶奶平静地说:“要成家了,自然该有个打算。绅表叔是怎么个打算呢?”

“我还想下场。明年皇上登基一甲子,要开恩科;有这个机会,我想试一试。”李绅笑道:“不过,‘八十岁学吹鼓手’,这会儿再去重新搞八股文章,恐怕是迟了。”

“有志不在年高。”震二奶奶想了一下说:“如果要用功,最好什么事也别干,免得分心。这一层,绅表叔总也有想过?”

“是的!”李绅答说:“我略微有点积蓄,成了家,大概还能支持个年把。”

“不够,不够!”震二奶奶大声说道:“一中了举,拜老师,会同年、刻闱墨,我们这种人家,自然也还要好好热闹一下,三天戏酒,也得好几百银子,还有会试的盘缠。一年的浇裹都搁在上头,只怕还差一截。不过,到那个时候倒也不必愁了,‘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绅表叔一得意了,自然会有人送钱上门。”

“震二奶奶这话说得真爽直!”李绅笑着喝了一大口酒,“只是我自己知道,必是‘无人问’的成分居多。”

“不会的,”锦儿在一旁插嘴:“我保绅二爷不会!”

“喔!何以见得?”

不但李绅,震二奶奶跟绣春也都有此疑问;尤其是绣春,看着锦儿不住眨眼,是催她快说的神气。

“算命的都说绣春有帮夫运。绅二爷明年下场,还能不高中吗?”

听得这话,绣春自然又羞又喜,不过脸上还能绷得住,只眼观鼻、鼻观心,作个佯若不闻的姿态。

“这话倒是有的。”震二奶奶接口说道:“绅表叔,现在咱们谈谈绣春的事。”

这一下,绣春自然站不住了,瞟了李绅一眼,悄悄地走了开去。

“话又得说回来;还是要看绅表叔自己的打算。”震二奶奶问道:“乡试也得上京吧?”

“当然!我是在北闱下场;如果侥幸了,留在京里等会试。”李绅略想一想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南京的古刹甚多,我想开了年还是回南京来,找个清静的寺庙,好好用它半年的功。”

“回南京来是不错;不过,绣春不能跟着你住庙吧?”

李绅也失笑了,“还得另外找房。”他说:“这,这就不是我一个人能作主的了。”

“二奶奶你听!”锦儿笑道:“人还没有进门就当家。”

“这也是绣春自己拿得定主意,会做人!”震二奶奶接着原先的话头说:“绅表叔,你也不用找房子了。水西门有现成的一所房子,我叫人收拾出来,借给你做洞房;也不必挑日子了,来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就是好日子了。请两桌客,你跟绣春就圆房吧!”

“那敢情好!只是,她的意思不知道怎么样?”

听得这话,震二奶奶微感不悦,“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是两重身分;绣春的父母既然把她托付我了,我自然作得了她的主。这一层,”她冷冷地说“绅表叔何用担心?”

李绅自己也觉得过于宠这个尚未过门的姨娘,相对地将震二奶奶就看得轻了。此事大大不妥;便即离坐,抖直了袖子作好大一个揖,口中说道:“多谢震二奶奶成全之德。”

“不敢当,不敢当!”震二奶奶急忙站起身来,“绅表叔,你快请坐!自己人闹这些虚文就没意思了。”

“震二奶奶,”李绅坐了下来,“我这‘成全之德’四个字,不是随便说的。年将知命,本来万念俱休,看人生也就是淡而无味,弃之可惜这么一回事;自蒙割爱,不过一两天的功夫,我的想法似乎都变过了,觉得人生亦不无可恋,值得起劲。往后日子,若说过得不是那么淡而无味,皆出所赐,岂非成全之德?”

“绅表叔的口才很来得!能说出这么一篇道理来,可真不容易。其实,”震二奶奶故意提高了声音说:“也是缘分!绣春偏就心甘情愿,我想不许都不行。这‘成全之德’四个字,实在不敢当。”

话好像有些不大对劲;李绅亦无从去猜想,她为什么这样的不肯居功?心中雪亮的是锦儿;等一回家,震二爷跟震二奶奶说不定会大大打一场饥荒;她要推卸责任,不能不从这时候开始,就先占地步。看起来绣春的顾虑,怕震二奶奶说她“伺候绅二爷的病,伺候到床上去了”,确有道理!

果然震二奶奶说了这话,自己许了绣春,一定会为她表白,照现在的情形看,不能表白,否则会生是非。锦儿很懊悔当初欠于考虑,一时轻诺,终于寡信,想想实在无趣!

※※※

三更已过,震二奶奶已经卸妆,将要上床时,忽然听得院子里有咳嗽的声音;接着便听见锦儿在外面隔门问说:“谁?”

“是我!”是李绅的声音:“锦儿,请你开一开门,我有要紧事跟你们二奶奶说。”

震二奶奶不由得诧异,是何要事,连明天一早说都等不得。因而不等锦儿来回,即高声说道:“锦儿,你请绅二爷在外屋坐,我马上出来。”

于是做一个手势,让绣春将她已解散的头发,匆匆挽成一个髻,系上裙子,出得房门;只见李绅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封信,脸色似乎有些沉重。

“什么事?绅表叔,你先请坐了谈。”

“苏州赶了一个人下来,送来小鼎的一封信。震二奶奶,你看!”说着,他把信递了过来。

震二奶奶看信封上写的是:“沿路探投绅二爷亲启”;具名之处是个“鼎”字花押;左上角有“火急”二字,字旁还密密加了圈。便不肯接信,因为一则是他人私函,不看反是重礼貌;再则,她肚子里的墨水有限,怕看不明白,所以这样答说:“请绅表叔告诉我就是。”

李绅点点头,将信抽出来看了一会,抑郁地说:“我怕大叔要出事!”

“怎么?”震二奶奶一惊:“舅公要出事?出什么事?”

“小鼎信上说,皇上有密旨,要大叔一过了年就进京,说有事要‘面询究竟’。我怕——。”李绅看了看锦儿,没有说下去。

这是故意不说,震二奶奶自能会意;顿觉脊梁上冒冷气,必是辛老太太之死,到底是何“内伤外感之症”?皇帝要问个明白;一问明白了,会有怎么个结果,是件连猜都无法去猜的事。

“喔!”震二奶奶又问:“还说些什么?”

“他说,大叔对我已经谅解了;是大姑替我说了好些好话。现在大叔又要忙老太太出殡;又要打点进京,‘事乱如麻:心乱亦如麻’,要我把震二奶奶一送到南京,赶快回去。”

“那!”震二奶奶很快地答说:“也不必送到南京了;绅表叔明天就请回去吧!”

“这倒也不必这么急。”李绅答说:“我的意思是,明天最好赶一赶,能在中午赶到南京城外;我就不必进城了,带着人往回走,明天晚上仍旧在镇江;大后天赶回苏州。出殡之前,还可以帮得上忙。”

“不必,不必!”震二奶奶摇着手说:“你不必这样子来回奔波;我也用不着急急忙忙地赶。送到南京,跟送到这里,没有多大的分别。反正一天的途程;明天一走,先派个人骑马回南京去通知一声,城门卡子上有人招呼就行了。绅表叔,我也很急,希望你早点回去,能帮得上舅公的忙,反而可以让我心里舒泰些。这是自己人说老实话,决不是假客气。”

“既然这么说,我就半途而废了。除我带着小福儿一起走以外,其余的人,照常让他们送到府上。”

“这我倒没有意见。只要路上有人用就行了。”

“是的,是的。就是这句话!我会跟曹荣安排,请震二奶奶放心好了。”

要谈的正事,告一段落,但李绅还不想告辞,震二奶奶也希望他多留一会,因为这短短几天的朝夕相处,情分已大不相同,即令无话可说,亦觉恋恋不舍;何况彼此都感到应该多谈一谈,只是心有点乱,急切间找不着头绪而已。

震二奶奶静下心来想一想,此刻便要谈妥当的,还是绣春的终身大事,“绅表叔,”她说:“看样子你仍旧得在苏州长住了?”

“这也说不定,得等大叔从京里回来以后再说。”

“那么明年乡试呢?”

“我当然仍旧想下场;不过也要看情形。”

左一个“说不定”;右一个“看情形”,虽知他事出无奈,震二奶奶仍不免微有反感。

于是她说:“绅表叔,那么,所谈的那件事怎么样呢?”

“这在我求之不得,当然是定局了。”李绅很快地答了这一句;沉吟了一会又说:“现在所怕的是大叔真的出了事;我要办这件事,似乎说不出口。”

“那么,”震二奶奶毫不放松地追问:“怎么办呢?”

“担迟不担错,迟早要办的。”

震二奶奶心想,他那方面固然不会出错;自己这方面却怕夜长梦多。不过这话她觉得不便说;最好莫如绣春自己跟他去谈判。

成竹在胸,便先将这件事搁起;作个苦笑道:“真正是好事多磨!”

“是啊!”李绅亦有同感:“但愿大叔上京无事!大概二月里就有消息。果然天从人愿,我马上到南京来接。”

震二奶奶点点头,换了个话题谈李煦;亦无非说他这一步运走得太坏,嗟叹不绝。

“二爷,”小福儿在外面催了:“好些人在等着二爷呢!”

“喔,”李绅站起来说:“大家只以为行程有变更,在等我回话;我得去交代一下。好在明天不是一早赶路,有事还可以谈。”

“是的。绅表叔请吧!”

等李绅出了那座跨院;锦儿忽然追上来说:“绅二爷,回头办完了事,请再来一趟。”

“喔,”李绅问道:“震二奶奶还有话说?”

“不是!”锦儿停了一下说:“反正你来了就知道了。”

原来震二奶奶本想让绣春到李绅屋里面谈;却又怕外面人多不便,所以特地让锦儿来关照。李绅却不明究竟,想一想答说:“我有许多事要交代,恐怕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