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秦稚芬哈一哈腰答说,“我知道五爷心肠热,成天为朋友忙得不可开交,绝不敢耽误五爷的工夫。”

这话说得王五心里很舒服,不过他也知道,话中已经透露,秦稚芬当然也是有事求助,否则何必请自己到他下处相谈。若在平日,王五一定乐于援手。而此刻情形不同,只怕没有工夫管他的闲事。既然如此,也就不必耽误人家的工夫了!

于是他说:“稚芬,你可是有事要我替你办,话说在头里,今天可是不成!我自己有急得不能再急的事。如果稍停两天不要紧的,那,我说不出推辞的话,怎么样也得卖点气力。”

一听这话,秦稚芬愣住了,怔怔地瞅瞅王五,一双金鱼眼不断眨动。一下快似一下,仿佛要掉眼泪的模样。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情,使得王五大为不忍,心里在想,怪不得多少达官名士,迷恋“相公”,果然另有一番动人之处。

这样想想,不由得叹口气,跺一跺脚脱口说道:“好吧!到你下处去。”

这一来,秦稚芬顿时破涕为笑,捞起衣襟,当街便请了个安,“五爷,你上车吧!”他起身唤他的小跟班,“小四儿,把五爷的马牵回去。”

说完,腾身一跃,上了车沿;他虽是花旦的本工,但有些戏要跌扑功夫,所以经常练功,身手还相当矫捷,王五看在眼里,颇为欣赏。心想有这么位名震九城的红相公替自己跨辕,在大酒缸上提起来,也是件得意的事,所以不作推辞,笑嘻嘻地上了车。

秦稚芬不止替他跨辕,为了表示尊敬,亲自替他赶车。执鞭在手,“哗啦”一响,口中吆喝喝:“得儿——吁!”圈转牲口,往西南奔了下去,快到韩家潭方始停住。

相公自立的下处,都有个堂名。秦稚芬的下处名为景福堂,是很整齐的一座四合院,待客的书房在东首,三间打通,用紫檀的多宝隔开,布置得华贵而雅致。壁上挂着好些字画,上款都称“稚芬小友”,下款是李花客、盛伯羲、樊樊山、易实甫之类。王五跟官场很熟,知道这都是名动公卿的一班大名士。

第一章伪造家书(5)

“五爷,”秦稚芬伸手说道,“宽宽衣吧!”

“不必客气!有事你就说,看我能办的,立刻想法子替你办。”

“是,是!”秦稚芬忙唤人奉茶、装烟、摆果盘。等这一套繁文缛节过去,才开口问道,“五爷,你听说了张大人的事没有?”

“张大人!哪位张大人?”

“户部的张大人,张荫桓。”

“原来是他!”王五想起来了,听人说过,秦稚芬的“老斗”很阔,姓张,是户部侍郎,家住锡拉胡同,想必就是张荫桓了。“张大人怎么样?”

“五爷,你没有听说?昨儿中午,九门提督崇大人派了好些兵,把锡拉胡同两头都堵住了,说是奉旨要拿张大人。”

“没有听说。我只知道米市胡同南海会馆出事,要抓康有为,没有抓到。”

“对了,就是张大人的同乡康有为康老爷!”秦稚芬说,“抓康老爷没有抓着,说是躲在张大人府中。结果,误抓了张大人的一个亲戚,问明不对才放了出来的。”

“那不就没事了吗?”

“可是,”秦稚芬紧接着他的话,提出疑问,“今儿个怎么内城又关了呢?听说火车也停了!”

“这就不知道了。”王五皱着眉说,“我还巴不得能进城呢!”

“真的!”秦稚芬仿佛感到意外之喜,脸一扬,眉毛眼睛都在动。“那可真是我的运气不错,误打误撞遇见了福星。五爷!”叫了这一声,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双眼一垂,拿左腿架在右腿上;右手往左一搭,捏着一块手绢儿的左手又微微搭在右手背上,是“爷儿”们很少见的那种坐相。王五看得有趣,竟忘了催他,随他去静静思索。

“五爷,”秦稚芬想停当了问道,“你可是想进城又进不去?”

“对了!”

“我来试试,也许能成。倘或五爷进去了,能不能请到锡拉胡同去一趟,打听打听张大人的消息?”

“这有何不可!”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了!五爷,我这儿给你道谢!”说说,蹲身请安,左手一撒,那块绢帕凌空飞扬,宛然是铁镜公主给萧太后赔罪的身段。

“好说,好说!”王五急忙一把拉他起来。“不过,有件事我不大明白。”

王五所感到奇怪的是,秦稚芬既有办法进城,为什么自己不去打听,而顺路打听一下,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又何以如此郑重其事,竟致屈膝相谢?

等他直言无隐地问了出来,秦稚芬像个腼腆的妞儿似的,脸都红了。“五爷,我这一去,不全都起哄了!”他看看身上说,“就算换一身衣服,也瞒不住人。想托人呢,还真没有人可托。九门提督这个衙门,谁惹得起啊!”

九门提督是步军统领这个职名的俗称——京师内城九门;而步军统领管辖的地面,不止于内城。拱卫皇居,缉拿奸宄,都是步军统领的职司,威权极大。而况张荫桓所牵涉的案情,又是那样严重,难怪乎没人敢惹了。

由此了解,便可想到秦稚芬的如此郑重致谢,无非是对张荫桓有着一份如至亲骨肉样的关切。谁说伶人无义?王五肃然起敬地说道:“好了!兄弟,只要让我进得了城,我一定把张大人的确实消息打听出来。”

就这时候,一架拖着长长的铜链子的大自鸣钟,声韵悠扬地敲打起来。王五抬头一看,是十一点钟,记起跟谭嗣同的约会。他那徒弟的大酒缸,在广安门大街糖房胡同口。而锡拉胡同在内城东安门外,相去甚远,如果进了城,要想正午赶回来赴约,是件万不可行的事。

这时倒有些懊悔,失于轻诺了!秦稚芬当然看得出他的为难,却故意不问,要硬逼他践诺。这一下使得王五竟无从改口,急得额上都见汗了。

一急倒急出一个比赴约更好的计较。欣然说道:“稚芬,我跟你实说,我正午有个约会,非到不可。此刻可是说不得了!请你派个伙计,到广安门大街糖房胡同口的大酒缸上找掌柜的,他是我徒弟,姓赵,左耳朵根有一撮毛,极好认的。”

“是了!找着赵掌柜怎么说?五爷,你吩咐吧!”

“请你的伙计,告诉我徒弟:我约了一位湖南的谭大爷在他那里见面。谭大爷他也认识。不过,谭大爷不一定能去;若是去了,他好好张罗,等等我!倘或谭大爷要走呢……”王五沉吟了一下说,“让我徒弟保护。要是有人动了谭大爷一根汗毛,他就别再认我这个师父了!”

秦稚芬稚气地将舌头一吐,“好家伙!”他忽然放低了声音,“五爷,这位谭大爷倒是谁呀?”

“告诉你不要紧!这位谭大爷就像你的张大人一样,眼前说不定就有场大祸!”

“你的张大人”五字有些刺耳,但秦稚芬没有工夫去计较。他本来就有些猜到,听王五拿张荫桓相提并论,证实自己的猜想不错,霍然而起,“这可真是差错不得一点儿的事!”他说,“得我自己去一趟。”

“不,不!你可不能去!”王五急忙拦阻,“我那徒弟的买卖,从开张到现在快十年了,就从没有像你这么漂亮的人儿进过门,你这一去,怕不轰动一条大街!把我徒弟的大酒缸挤砸了是小事,谭大爷可怎么能藏得住?”

秦稚芬又腼腆地笑了,“既然五爷这么说,我就另外派人去。”他说,“这件事交给我了,一定办妥。”

第二章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1)

秦稚芬在崇文门税关上有熟人,派人打个招呼,让王五轻易得以过关。日影正中,恰是他与谭嗣同约会的时间。

这个不见不散的死约会,由于内城关闭,他原已是徒呼奈何。不想有此意外机缘,得能越过禁制,王五自然绝不肯轻放。一进崇文门,沿着东城根往西,折往棋盘街以东的东交民巷——这条密迩禁城的街道,本名东江米巷,相传吴三桂的故居就在这里;如今“平西王府”的遗迹,已无处可寻,却新起了好些洋楼,各国使馆,大都集中于此。

经过中玉河桥以东的水獭胡同,偶然抬头一望,发现一座大第的门联,四字成语为对,上联是“望洋兴叹”,下联是“与鬼为邻”。

这八个字,王五认得;“望洋兴叹”这句成语,也听人说过,但跟“与鬼为邻”配成一副对联,可就莫名其妙了。及至走近了再看,发现平头第二字恰好嵌住“洋鬼”这句骂外国人的话,因而恍然大悟;不由得自语:“只知道徐中堂的公馆在东交民巷,原来就是这里!”

这“徐中堂”便是体仁阁大学士徐桐,平生痛恨洋人,连带痛恨洋人所带来的一切。凡是带个“洋”字的东西,都不准进门。别家点洋灯,用洋胰子,他家还是点油灯,用皂荚。门生故旧来看他,都得先检点一番,身上可带着什么洋玩意。否则,为他发现了,立刻就会沉下脸来端茶送客。

他这样嫉洋如仇,偏偏有两件事,教他无可奈何。一件是他的大儿子徐承煜,虽也像他父亲一样,提起办洋务的官儿就骂,说是“汉奸”,可是爱抽洋人设厂制造的洋烟卷儿,更爱墨西哥来的大洋钱。知道老父恶洋,不敢给他看见;只是洋钱可以存在银号里,抽烟卷儿少不得有让他父亲撞见的时候。徐桐只要一见儿子吞云吐雾,悠然神往的样子,就会气得吃不下饭。

再有件事更无可奈何。也不知是谁的主意,洋人设公使馆,开银行,都让他们集中在东交民巷。水獭胡同以南更多。因此,徐桐如果到外城拜客,为了不见洋楼,不经崇文门,宁愿绕道。废时误事,恨无所出,做了这么一副对联贴在门上。

这些笑话,王五听人谈过;所以这副对联的意思,终于弄明白了。只是心里并不觉得好笑,狠狠吐口唾沫,撒开大步,直奔日本公使馆。

日本公使馆有他们卸任的内阁总理伊藤博文下榻在那里,门禁特严。一看王五走近,岗亭中持枪的士兵立即作出戒备的姿态。门房里亦随即出来一个人,长袍马褂,脚上一双梁鞋,戴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是个南方人。

“尊驾找谁?”

王五谨慎,先问一句:“贵姓?”

“敝姓王,是这里的管事。”

“啊!同宗。”王五从靴页子掏出一张名帖来,递了过去,“我行五。”

王管事不知道名帖上的“王正谊”是谁。一听他说“行五”,再打量一下他那矫健的仪态,意会到了,就是名震北道的“大刀王五”。

“原来是五爷,幸会,幸会!请里面坐。”

王管事跟守卫的士兵交代了几句日本话,将王五带入设在进门之处的客厅,询问来意。

“我想看我一位朋友。”王五答道,“我那朋友姓谭,本住裤腿胡同浏阳会馆。听说他今天一早进内城,到这里来了。”

王管事静静听完,毫无表示。沉吟了一会问道:“五爷认识谭大爷?”

“岂止认识?”王五平静地答说,“我知道你不能不问清楚。请你进去说一声,跟他今天中午约在糖房胡同大酒缸见面的王五来了,看他怎么说?”

“是!是!”王管事已经看出来,他跟谭嗣同的交情不同寻常。不过此时此地,他自不便冒昧行事,所以告个罪说:“五爷,请你稍坐一会,我亲自替你去通报。”

谭嗣同是在内城未闭以前,到达日本公使馆的。当然是一位受到尊敬与欢迎的一位客人。可是,他率直表示,他所拜访的,不是日本驻华署理公使内田康哉,更不是伊藤博文与他的随员林权助,而是在日本公使馆做客的梁启超。

彼此相见,梁启超的伤感过于谭嗣同,但亦不无恍如隔世,喜出望外之感。谈起这一日一夜的变化,反倒是梁启超比谭嗣同了解得多,因为他有来自日本公使馆的消息。

“荣禄已经赶回天津了,大概对袁世凯还是不大放心。”梁启超忽然很兴奋地说,“南海先生大概一定可以脱险!他本来想搭招商局的海晏轮,已经上了船了,因为没有预先定票,不许住‘大餐间’,改入官舱,这是前天初五傍晚的事。南海先生因为官舱嘈杂,而且船要到昨日下午四点钟才开,决定上岸,改坐别的船;现在是搭的太古公司的重庆轮,昨天晚上十一点钟开的船,此刻应该过烟台了。”

“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坐了招商局的船,一到上海,就会落入罗网!太古公司是英国人的,想来不要紧了!只是,”谭嗣同蹙眉问道,“幼博如何?”

“南海先生”是指康有为,而幼博是康广仁的别号。兄弟俩的遭遇有幸有不幸,梁启超黯然答道:“看来终恐不免!听说至今还拘禁在步军统领衙门,这就不是好事。”

“幼博不是能慷慨赴义的人;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我很担心他会说出不该说的话!这也不去提他了。你打算怎么样?”

“茫然不知!只好看情形再说。”

“你应该到日本去!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谭嗣同面色凝重地说,“杵臼、程婴,我与足下分任之!”

那是“赵氏孤儿”的故事。谭嗣同以公孙杵臼自命,而被视作程婴的梁启超,却认为情况不同,谭嗣同可以不必牺牲,随即又劝:“复生,你不必胶柱鼓瑟……”

“不!”谭嗣同不容他说下去,“我此来不是求庇于人,是有事奉求。毕生心血在此,敬以相托。”

说着,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面是一叠稿本,第一本名为《仁学》;第二本名为《寥天一阁文集》;第三本名为《莽苍苍斋诗集》;另一本是杂著,有谈剑的、有谈金石的、有谈算学的。此外还有一个拜匣,面所贮的,都是他的家书。

梁启超十分郑重地接了过来,先问一声:“我应该如何处置?”

“几封家信,得便请寄回舍间。”谭嗣同又指着稿本说,“这些,总算是心血所寄。其中或者有片言只语可采,敬烦删定。至于会不会灾梨祸枣,非我所能计了!”

第二章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2)

这是希望刊印遗集的意思,梁启超自然明白,也衷心接受了付托。只是犹望谭嗣同能够侥幸免祸,自不愿提到任何身后之名的话,只肃然答道:“尊著藏之名山,传之后世,是一定的。‘删定’一语也不敢当,将来再商量。至于刻版印刷之事,我倒也还在行,理当效劳。总之,你请放心,如能幸脱罗网,我替你一手经营。”

“这,”谭嗣同欣然长揖,“我真的可以放心了。”

说完作别,却是城门已闭。为他们平添了一个生离死别之际,犹得以倾诉生平的机会。直到王管事叩门,才截断了他们的长谈。

得知王五来访,谭嗣同大感意外。梁启超慕名已久,亦很想见一见。可是王管事责任所在,力劝梁启超不可多事,万一泄露行藏,要想逃出京去,怕会招致许多阻力,不能如愿。

“你就听劝吧!”谭嗣同说,“他能进城,我就能出城。即此拜别!”

这一次是真正分手了。谭嗣同拱拱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由王管事领着,一直去看王五。

“五哥,你的神通真是广大!怎么进城来的?”

“说来话长。”王五向王管事兜头一揖,“宗兄,我先跟你老告罪;能不能让我跟谭大爷说两句话?”

王管事有些答应不下。他虽知王五的名声,但对侠林中的一切是隔膜的,只听说过许多恩怨相寻的故事,怕王五说不定是来行刺的,所以有些不大放心。

王五是何等人物,“光棍眼,赛夹剪”,立刻就从他脸上看到心里。将靴页子里一把攮子拔了出来,手拈刀尖,倒着往前一递,同时说道:“这你该放心了吧!再不放心,请你搜我一搜。”

这一下,谭嗣同也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赶紧向王管事说道:“不要紧!不要紧!王五哥是我的刎颈之交。”

“是,是!”王管事有些惶恐,退后两步说,“王五爷,你可别误会!你们谈,你们谈。”一面说,一面倒着退了出去。

“大少爷,”王五这才谈入正题,“日本公使怎么说?肯不肯给你一个方便。”

“!五哥,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求庇护的。只不过平时好弄笔头,有几篇文章,几首诗舍不得丢掉,来托一个朋友保存。”谭嗣同紧接着说,“五哥,咱们走吧!你能进来,就能出去;我跟你出城,还是到咱们约会的地方细谈。”

“这怕不行!我受人之托,得先到锡拉胡同去打听一个消息。”

接着,王五将无意邂逅秦稚芬,受他所托来探查张荫桓的安危;因而得此意外机缘的经过,约略相告。谭嗣同静静听完,叹口气说:“读书何用?我辈真该愧死!”

“你也别发牢骚了!如今该怎么办,得定规出来,我好照办。”

“五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先到锡拉胡同去办事。回头出了城,还是在糖房胡同等我。我想,关城一定是为了捉康先生。如果知道康先生已经脱险,城门立刻会开。我就由这里直接到糖房胡同找你去。”

“是了!一言为定。”王五起身说道,“城门一开,我就会派人在宣武门等。”

说罢告辞,出东交民巷,由王府井大街一直往北,过了东安门大街,就是八面槽。过去不远,街西一条直通东安门外北夹道的长巷,就是锡拉胡同。

王五不知道哪座房屋是张荫桓的住宅,不过,从东到西,走尽了一条胡同,并未发现有何异状。如说张荫桓被捕,这种奉特旨查办的“钦案”,一定会有兵丁番役巡逻看守。照眼前的情形看,张荫桓自是安然无事。

话虽如此,到底得找人问个清楚,回去才能交代。就这时腹中“咕噜噜”一阵响,清晨到此刻下午两点,只喝过一碗豆汁,实在饿了,且先塞饱肚子再作道理。

念头刚刚转定,忽然灵机一动,何不就在饭馆里打听张荫桓的事?他定定神细想,这里有两家有名的饭馆,一家叫玉华台,掌柜籍隶淮安。那里从前是盐务、河工、漕运三个衙门的官员汇聚之地,饮馔精细,海内闻名。这家玉华台新开张不久,但已名动九城。薄皮大馅的小笼包子称为一绝,但不会吃会闹笑话,两层皮子一泡汤,第一不能用筷子挟,一挟就破;第二入口不能心急,不然一泡油汤会烫舌头。会吃的撮三指轻轻捏起包子,先咬一小口将汤吮干,再吃包子,尽吸精华。

玉华台就在锡拉胡同,要打听张家得地利之便,可是王五跟这家馆子不熟,熟的是相去不远的东安门大街上的东兴楼。

东兴楼不仅是内城第一家有名的馆子,整个京城算起来,亦是最响亮的一块金字招牌。掌柜是山东登州府人氏。而据说真正的东家,就是李莲英。一想到此,王五再无犹疑,认定上东兴楼必能打听一点什么来。

东兴楼的掌柜与管账,跟王五都熟。上门一问,掌柜不在。管账的名叫王三喜,站起来招呼,面带惊讶地问:“五爷,你什么时候进城的?”

“昨儿住在城里;想出城,城门关了,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事。”

“是呀!”王三喜皱一皱眉,“城门一关,定了座儿的,都来不了啦!菜还得照样预备。怕万一来了怎么办?这年头儿,做买卖也难。”

“怪不得这么清闲!怎么样,难得你有工夫。我又出不了城,请你喝一盅。”

“什么话!在这儿还让五爷惠账,那不是骂人吗?当然是我请。也不是我请,我替掌柜作东。五爷是大忙人,请还请不到哪!”

于是找个单间,相继落座。东兴楼特有的名菜,乌鱼蛋、糟烩鸭腰等等,平常日子除了预定以外,临时现要,不一定准有,这天因为定了座的,大都未来。所以源源上桌,异常丰美。王五本健于饮啖,只是这天志不在此,面对珍馐,浅尝即止,倒是能饱肚子的面食,吃了许多。

肚子饱了,心里的主意也打定了。不必旁敲侧击地以话套话,因为那一来不但显得不诚实,而且也怕王三喜反有避忌,不肯多说。只要交情够了,尽不妨直言相告。

“三哥,我不瞒你。我是受人之托,来跟你打听点事。这件事,三哥你要觉得碍口不便说,你老实告诉我,我决不怪你,也不会妨碍了咱们哥儿们的交情。”

“五爷,冲你这句话,我就得抖口袋底。”王三喜慨然相答,“什么事,你就说吧!”

“前面胡同里的张大人,想来是你们的老主顾?”

“你老是说总理衙门的张大人?那就不但是老主顾,而且是头一号的老主顾。他人不常来,总是打发听差来要菜。”王三喜停了一下,感慨地说,“张大人从前很红,如今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