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知府称为“首府”,首府的第一县称为首县。凡有达官贵人莅省公干,或者路过,照例由首县“办差”,供应一切。这个规矩,汤斌自然知道;因而了解首县此来是谈办差的事,不能不见。
未见之前,得先邀副主考于觉世来谈一谈,“子先兄”,汤斌喊着他的号说,“三藩之乱,虽已平定,疮痍满目,民生凋敝;浙江为人阎的要道,这几年平服耿精忠,大军由浙江经过,军需供应,颇费民力。你我该当体谅!”
于觉世是山东新城人,顺治十六年的进士,科名既晚,又是副手,自然唯命是从,所以在了解汤斌的意旨以后,很爽快地答道:“老前辈莫问俺!老前辈怎么说,俺怎么听!”
“既如此,我就自作主张了!”
当首县的都是极能干的人,一见面先把汤、于二人恭维了一顿,然后请示:“两位大人有什么吩咐,尽请明示。”
“多谢老兄关爱。”汤斌指着簇新的湖色杭纺的门帘说:“贵县备办的东西太华丽了,实在受之有愧。等试事完毕,请老兄都收了回去;下科乡试,还可以用。”
首县一听,大为诧异。向来“办闱差”是件最苦的事,公馆中里里外外,都要新制;考完了捆载以去,还要首县出一张“甘结”,说是考官未曾白要地方的东西,一切供应,都已照实价付款。在闱期前后,多主需索,视为当然。独独这位汤主考,反嫌供应过于华丽,而且不愿带走,这是什么道理?
那首县灵机一动,自以为已默喻于心,便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是!”
“我曾两任监司,”汤斌又说,“对地方上的情形,也还不隔膜,公私交征,无非取之于百姓,本院如今正告贵县,行馆的一切伙食供应,我们自己备办。下人及闱中役使人等,如有藉故需索,或者委托代办事项,不照实付价的,请随时锁拿,或者告诉本院,一定严办。”
“是!”首县答道:“久仰两位大人弊绝风清,绝不致有此情事。”
“但愿无此情事。”汤斌正一正脸色又说:“不过贵县亦不得有任何摊派,否则本院要严参的!”
“是!”首县懔然应声,“遵大人的谕。”
口中遵命,心里另有打算;回到县衙门,悄悄封了三百两银子,派一个亲信家丁。送到主考公馆,叮嘱面交汤斌的管家。
去不了一个时辰,那名家丁哭丧着脸,跑回来跟主人说:“碰了老大一个钉子,差点被汤大人给抓了起来。”
“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送红包!”
首县深深透了口气,把户房书办找了来,关照他说,这趟“闱差”很省事,不可有任何摊派。此外也要当心,主考照例采风问俗,可以专折奏事;地方上有何劣迹,落入汤主考眼中,须防他参劾。
三场试毕发榜,杭州人大为惊奇,取中的寒士特多。
虽说“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科场的风气,还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占便宜;即使有“辛西科场案”那样的大狱,闱中毕竟还不能没有关节,只是不如以前那样肆无忌惮。而况最公平的考试,亦不能免贿赂,不能免人情,所以卖关节的事没有,送关节还是有的;唯有汤斌是例外。
他自己绝不送关节,也不理房官送关节;凡是荐了卷来的,只凭文章定去取。富贵人家子弟的关节,归于无用,大家凭本事角逐,寒士的机会多了,相形之下,就显得取得多了。
出了闱,汤斌便即吩咐:“收拾行李,明天就走。”
“老前辈,”于觉世这下可忍不住了,“西湖山水甲天下,俺还不知道西湖是在城里,还是城外呢!”
这一说,汤斌倒觉歉然,“既如此,我们自己载酒作一日之游。不必扰地方上。”他问,“你看如何?”
“俺听老前辈的。”于觉世答道,“索性不扰,一清如水。”
话虽如此,到底不曾瞒得住首县,陪着去逛西湖;汤斌拒绝不了他的人,却拒绝得了他的物,坚决不受首县的供应,自己叫厨子做了四样菜,带着一坛酒去见识了西子的面目。
等游罢归来,门生来谒见的,已不知多少,贽敬一大堆,多到上百,最少也有八两;汤斌不能叫于觉世不收,但他自己的那一份,却另有处置。
汤斌是这手来,那手去,收了富家门生的贽敬;分送给清寒的门生,勉励他们敦身立本,力学励行。那些寒士自是不肯收受的居多,害得汤斌费了好些唇舌,才得安排妥当。
闱事全部处理完毕,巡抚李本晟要尽地主之谊,约请正副主考作两日盘桓,第一天游山,第二天玩水,到一处名叫西溪的地方,看芦花,吃螃蟹。
汤斌说什么也不肯,坚持“事竣复命”的昭官正则;下一天上船,仍旧由运河回京。
汤斌未曾到京,皇帝已知道他在浙江主持乡试的经过了。
这是出于杭州“织造”的密奏——织造是沿袭前明的一项敝政,原由宫中直接指派太监,分驻江宁、苏州、杭州三处,负责织制禁中所用的一切绸缎;清人废除了许多不当的供应,而织造却被保留。由于这是皇室的一个私人机构,所以由作为皇帝奴仆的内务府包衣掌管。织造的经费报销,与户部无关;工务亦与工部无涉。但在地方上,织造与总督、巡抚、将军、学政,几乎处于同等的地位;或者说,织造是受命监督这些地方大员的。
江南富庶,是国家的要区;但离京师甚远,皇帝有鞭长莫及之苦。付托得人,自然不须烦心;如果地方大员贪污虐民,官官相护,则皇帝就无由了解实情,因此,利用织造为耳目,定下一套极周密的制度,可以使得皇帝在万里以外,了解江南和两浙地方官的一举一动。
这个制度是规定织造应将本地的政情,按时奏报。奏折必须亲缮,绝对不得假手于人;专差递到京城,交由指定的太监进呈。皇帝用朱笔批谕,有时是一个简单的“阅”字;有时长篇大论,或者指示,或者垂询。批完发出,原折由原差带回,到满一年,将这些经过朱批的折子缴回,不得私留一件。
地方上可以专折奏事的,还有督抚、将军、学政;如果遇到天时变化,与民生有密切关系的,必须奏报,如久旱之后喜雨,或者瑞雪初飘,要报明得雨几寸几分,得雪几天几寸,有时所报的各不相符,便以织造所奏为准,而从这个比较上,皇帝就可以知道,谁是所言不实,办事马虎?于是此人奏报其他政情,皇帝也持存疑的态度了。
杭州织造根据耳闻目见,奏报汤斌在浙江当主考,说是闱中弊绝风清,闱外一介不取,清廉公正,极其罕见。寒士而有真才的,无不扬眉吐气。当然,他不收清寒门生的贽敬,反助以膏火的这段美谈,也叙在密折内。
因此,皇帝对汤斌有着发自衷心的敬重。深信他是言行一致,不欺暗室的真理学,将他升为翰林院供读,选任为经筵讲官,表示承认他可作帝师。
不久,由于叶方蔼病故,徐元文罢职。汤斌又被派为明史总裁官之一,并受命纂修世祖实录。就这样由侍读升为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再升为内阁学士,充大清会典副总裁官,其时为康熙二十三年二月。
5、特达之知
在汤斌升任内阁学士以后的四个月,海内最重要的一名巡抚出缺——江苏巡抚。
江苏巡抚本来是汤斌的同年余国柱。他是湖北大冶人,中了顺治九年的进士,授职为山东兖州府推官;康熙三年内升行人司行人,又做过一任山西的考官。到康熙十五年经过考试,授职为户科给事中。吏、户、礼、兵、刑、工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还有放出去办实际政务的可能,如“巡漕”、“巡盐”、京师中的“巡城”等等,而给事中则纯为言职,以明朝的惯例,在本科范围之内,有极大的发言权,所以余国柱当上了户科给事中,在筹粮筹饷方面,颇有建议,刻苦地方,以为军用,正当三藩乱起之际,他的才具颇为皇帝所赏识,同时也为明珠所罗致,很快地成为心腹。
当时的朝中,分为两大派,一派首领是索额图,满洲正黄旗人,为“顾命四大臣”之一的索尼的第三子;索尼的孙女儿,被立为皇后,所以索额图以勋臣而为国戚,颇见重用,康熙九年就已当到保和殿大学士。
明珠则出身“海西四部”中,最后被太祖征服的“叶赫”部,姓“那拉”氏,由侍卫起家,一直在内廷当差,虽居高位,但势力远不敌索额图。等到撤藩议起,索额图反对,明珠赞成,就这一个意见上的分歧,成为失宠与得宠的关键。强者消,弱者长。彼此的势力由分庭抗礼而凌驾以上,到三藩之乱将平定时,索额图自觉无趣,请求解职;至此,明珠就几乎没有对手了。
余国柱因为是明珠的心腹的缘故,官运扶摇直上,康熙二十年年底,由左副都御史,外放江苏巡抚;明珠的贪是出了名的,而余国柱则是他搞钱的第一号爪子,假公济私,自己也刮了好多钱。这样一个人到了富庶甲天下的江苏,自然饶不过地方,到任不久,就上了一道奏折,请求为苏州织造,增设机房四十二间,制造宽大的缎匹,想趁此机会,增加织造经费,以便从中侵吞。
皇帝有个特别的想法,能够容忍贪污,只要用心办事就行;办事不力而贪污者,才会获咎。当然,又能办事,又清廉的,必获重用。对余国柱的贪污,他是知道的;虽不加以惩罚,但也不准他骚扰地方,所以降旨说道:“宽大缎匹,非常用之物,何为劳民糜费?所奏不准,并予申斥。”
这样当了两年多的江苏巡抚,地方上怨声载道,明珠深怕闹出事来,而且又要他在京帮忙,因而建议将他内调为左都御史,留下来的江苏巡抚一缺,由九卿“会推”。
九卿按资历推荐了两个人,一个是内阁学士孙在象,一个是浙江藩司石琳。奏报御前,皇帝对这两个人选都不同意,特旨派一个人接任江苏巡抚。
这个人就是刚当了四个月内阁学士的汤斌。
这时的皇帝正巡幸塞外,在跸路的黄幄中,召见扈从的明珠说:“道学之可贵,贵在身体力行,见诸事实。现在讲道学有名的人很多,仔细考究,大都言行相违。照我看,只有汤斌是真道学,说的话这样,做的事也这样。以前派他当浙江考官,操守极好。江苏巡抚叫他去好了。”
恩命到京,无不意外;因为他除公务以外,从没有私人的应酬,明珠在什刹海的巨邸,大门朝南朝北,他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冷官,忽然会放作天下第一肥缺的江苏巡抚,岂不可怪?
在汤斌自己,同样也深感意外;然而更多的是感激知遇!棒旨涕零,又不免恐惧不胜;彻夜思维,决定用诸葛武侯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来答报君命。
“太太,”他跟他的马氏夫人说,“我今年五十八了,还有这样的机遇,是从古以来少有的。去日无多,一天要当两天用,万一死在任上,家事都要靠你主持。”
说到这话,即令有升官的喜事,也不能遮掩汤夫人的哀伤,“好端端地,老爷说这话干什么?”她也是贤德刚正妇人,所以虽在垂泪,却又毅然答道:“老爷请放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奉养婆婆,管教儿女,都是我的责任。”
“你能这样替我挑起担子来,真太好了。”汤斌欣然之余,又歉然说道:“四十多年夫妻,你不曾跟我享过一天福;如今到了苏州,那里是有名的繁华之地!”
一听这话,汤夫人就懂了,带些好笑的神气说:“老爷当我这一趟想到苏州去享福?真正是‘门缝里张眼,把人看扁了’!”
“是,是!夫人至明,下官清罪。”汤斌学着昆腔的道白,一躬到地。
不苟言笑的“老爷”,居然有此戏德,在汤夫人的记忆中几乎找不出来,不由得瘪着嘴笑了。
“皇上要到八月底才能回京,我总要见了皇上才能动身;还有一个多月的工夫,正好把史稿赶一赶。”
汤斌自从当了明史馆总裁官,任事更勇,负责撰写天文志、五行志、历志,以及正统、景泰、天顺、成化、弘治五朝的群臣列传,还有太祖本纪及后妃传;明知一个月的工夫,绝不能完工,但却不肯借此推倭于人,依旧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赶写。幸好长成的四个儿子,都能替得了他的手,抄缮、查检之役,也省了他许多工夫。
九月初皇帝回京,立即召见汤斌;他磕了头,谢了思,只听皇帝问道:“汤斌,你知道我为什么派你到江苏去?”
“臣愚昧,恭请圣训。”
“吴中财赋之区,不过从前明以来,赋额就特重;如果地方官再予取予求,百姓就太苦了。你的操守我信得过,想来一定不负我的付托。”
“是!”汤斌答道:“臣已约束家人,到任以后,绝不敢妄取民间一文钱。”
“你居官清廉,境况清苦,我是知道的。我给你五百两银子,贴补你的家用。”
“臣清贫自守,蒙皇上天恩,使臣得以甘旨无缺;臣母亦感激皇上天高地厚之恩。”说着,便又磕头。
“你的母亲是继母?”
“是!”
“这才是。”皇上表示嘉慰,“为人子的,奉养生身之母,是天经地义,谈不到孝字;二十四孝,都是继母。你到江苏,能够身体力行,自然可以移风易俗。”
“臣职司民牧,这一层不敢忽略。”
“听说你从前在关中、岭北,对振兴文教,很用了些心,”皇帝说道,“吴中风俗奢靡浇薄,你这一次去,要替我着力整顿。”
“是!臣谨记在心。”
“你预备哪天走?”
“臣请训以后,立刻就走。”
“好!”皇帝点点头,“我马上也要动身了。”
这是说皇帝已下了南巡的诏令,目的是去看江浙的运河海塘;与漕运及农田有关的国计民生,但恐不兔糜费地方。汤斌意念到此,便试探着说:“臣当星夜赶到任上,预备接驾。”
“我这次南巡,不是去览江南之胜,你到了任上,传我的话,不需过于铺张。”
“是!”汤斌异常安慰,“圣德如天,臣不胜钦服之至。”
“你下去吧!后天再‘递牌子’,我还有话。”
等汤斌退了出去,随即便有侍卫来传旨——这名御前侍卫名叫纳兰性德,是大学士明珠的长子,惊才绝艳,所作的词,可比之于李后主,是皇帝最亲信的贵族子弟;他奉旨传示,御赐鞍马一匹,彩缎十匹,白银五百两。于是汤斌敬谨拜受;具折谢恩。到了第三天,又遵照皇帝的面谕,进宫递俗名“牌子”的“绿头签”请见。
一早递进牌子去,直到巳刻才传谕进见;皇帝赐了三幅御笔的条幅,写着几首御制的诗,说是“见字如见我”。等汤斌谢恩退出,皇帝又命纳兰性德追了出来,撤了四样御膳,命汤斌在南书房食用。
九月十一起程,先从陆路南下,十月初二到了淮安府清江浦,这是有名的一个水陆交会的大码头,已经有差官在那里备了船在等了。
两名差官是护理江苏巡抚、江南江西总督王新命所派的,一个是文官,江宁府的通判王祥永;一个是武官,抚标——巡抚直接管辖的亲军游击李虎,带来了巡抚的关防,八面可以先斩后奏的“王命旗牌”,以及人马银钱的四柱清册及所有的重要文卷。
汤斌这就算接了印,设首案望北磕头谢恩以后,立刻开始执行江苏巡抚的职务,在船上细看案卷。六天六夜工夫,赶到苏州,正式开印视事,第一件事是奏报到任日期,说是“自谓终老邱壑,蒙我皇上,召自田间,备员侍从”,五年之内,超擢为内阁学士,“自顾何人?遭逢圣主知遇之恩,直古罕闻,感激涕零,常终夜不寐。”这是实话,从清江浦下船起,他就曾有两天,彻夜治公。
在汤斌还不曾到任时,皇帝已在九月二十八,自京师启跸南巡,事先曾有诏旨,说明此行的目的有二;一是了解民生疾苦;一是察看河工——皇帝从亲政以后,就以撤藩、治河、通漕之事,列为大政的首要,三藩之乱既平,皇帝决定要清除黄河溃决之患。
这一次南巡,先由陆路南下,十月初六到济南,初八到泰安,登泰山巡览;然后由大路向南,过临沂在郯城驻跸。
这里是山东边境,已临近江苏,一面驿马飞报。汤斌与总督王新命,准备接驾;一面由河道总督靳辅,先期在郯城迎候,备皇帝顾问。
靳辅是汉军镶黄旗人,与汤斌同一年人仕,但他是以“官学生”的资格,考取为国史院编修,由于勤慎奉公,升迁顺利,在康熙九年已当到安徽巡抚。
那时的黄河自明朝万历年间,治河名臣潘季驯以“筑堤束水,借水攻河;蓄清扫黄”的办法,整治安澜以后,已历时八十年,中经明末的大乱,河道失修,归仁堤、王家营一带决口,淮安、扬州两府的田地,淹没无数;接着桃湖县、高家堰等地,又溃决三十余处,淮水灌入运河,而黄水则逆上至清水潭,清口变为陆地,徐州以东所谓“下河”所经的七州县,一片汪洋,加上滨临东海的宝应、兴化等地,灾区达十八州县之多。是清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水患。
河道总督王光裕治理无功,于康熙十六年解职,继任的就是靳辅。他带了一个幕友一起到任,此人名叫陈潢,字天一,杭州人,真所谓“学究天人”,饱读经世致用之书,冥想深思,周谘博访,对治河有独到的心得,然而怀才不遇,满腹牢骚,在北游途中,经过邯郸吕祖庙,想起黄粱一梦的典故,在壁上题了一首诗,出语豪迈不凡,终于遇见了识家。
靳辅正膺新命,人觐后出京赴任,在邯郸由题壁一诗,邂逅陈潢,接谈之下,相见恨晚;于是罗致入幕,一起到了淮南,踏遍黄、淮、运三河交错的地区,白天跑得脚上起了水泡,晚上宿临时搭盖的茅蓬里,每每谈到深宵。陈潢对潘季驯的论理有极深的研究;认为前明自潘季驯去世以后的五十年,治河风气一变,不背寻求黄河故道,顺势导引,以致下游淤塞,不能归海。上游则多宣泄于四旁支,水势虽缓,而淤塞的情况,愈来愈严重。为了通漕,往往又尽先疏溶旁支,舍本逐末,以致治丝愈棼。
因此,陈潢主张“顺河性”以为正本清源之计,如果有灾患,一定要研究成灾的原因,从根本上去着手。他不主张为了省钱,因陋就简,图一时的安逸,认为这一来河工堤防容易败坏,结果为节省反而浪费。他又认为治河无一劳永逸的可能,唯有用“谨小慎微”四个字,时时刻刻加以防备。如果有什么地方溃决,先巩固两面堤防,不使扩大,然后修复故道,从引河中疏引河水,归入正流。这些议论都非常平实,在急功好利的人看,是无法人耳的,但靳辅是讲求实效的人,知道他这些话是出于真知灼见,所以极其信任。
陈潢跟顾炎武是一样的心情、抱负,平时游踪所至,一定要访察“郡国利病”,早知黄河下游,人海那一段的地形,此时陪着靳辅实地视察,同时广泛访问乡里父老,确实掌握了情况、提出了他的看法和做法。
“紫公!”靳辅号紫坦,所以陈潢这样叫他,“泰州、安丰、东台、临城这些地方,形如釜底,倘或溶深海口,就是打开一道缺口,一到潮涨,海水倒灌,下游泛滥,上游亦无可宣泄,绝非长策。”
“是的。”靳辅深以为然,“我本来就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应该港深海口,还是筑提束水,以攻海潮。你现在这一说,我的主意定了!”
所定的主意,就是以筑堤为主,他在一天之中,拜发了八个奏折,提出了治理黄河下游的全部计划,预定二百天完工,每天用民夫十二万三千。工程费总计二百十四万八千,筹措的方法是借征直转,江南、浙江、山东、江西、湖北各州县,康熙二十年钱粮的十分之一;工成以后,由涸出田亩及经过商船,分别纳费偿还。
皇帝同意靳辅的计划,但三藩之乱方炽,军务至上,部议动用民夫过多,会影响军务的需要,主张择要兴修,于是重拟计划,改为四百天完工,可以减少人力一半。皇帝批准了修正的计划,旨到之日,立即动工,其间因为经费超支,许多细节,有所修改,但筑堤的工程是成功的,山阳、高邮等七州县,慢慢地水都退去了,有田可耕了。
然而整个河工是长期的、艰苦的奋斗,所以至今不能说是完工。皇帝在郯城召见靳辅,一决定亲自到黄河北岸去视察一番。”。
此时苏州正在忙着接驾,由王新命与汤斌会同主持。依照部里发下来的公文,苏州将是皇帝南巡驻跸的主要地点之一;由北面人城,需要开一条极宽的晔道。
“这一开,起码要拆除几千户人家的房子,”汤斌在实地勘察后,这样对王新命说,“事属万难,只好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