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得这么说过?”
“臣不敢欺罔。”
是如此恭顺的措辞,嗣皇帝更放心了。正在思索如何在进一步求证时,弘明却又开口了。
“有件事回皇上,臣去年得子,是阿玛亲自命名的---”
“啊!”嗣皇帝失声而言:“十四叔的心情,我明白了。”
胤祯为他的这个孙子,命名为“永忠”;忠当然是忠于国,不正就是为了“社稷至重”吗?
“我先封你贝子,好好当差,自然有你的好处。你回去跟你阿玛说,我马上让内务府找好房子,明天进城先委屈住一下。”
将胤祯接进宫,安置在已成“潜邸”的“乾西二所”---嗣皇帝在乾清宫南庑席地居处,太后看守乾清宫的任务告一段落,已迁回景仁宫,皇后移居西六宫的长春宫,拿空出来的“乾西二所”供胤祯暂住,是嗣皇帝拿他当“自己人”看待的意思。
幽禁已久的胤祯,复入大内;千门万户,记不起哪年哪月到过?眼中缭乱,心头迷茫;坐在回廊转交之处,望着耸起于蓝天白云之间的屋脊,要思索一下,才认出那是乾清宫。
“阿妈,外面风大,屋里坐吧。”
胤祯黯然无语,懒懒的站起身来,望着弘明,好一会方始开口。
“什么时候去行礼?”
“皇上交待,先请阿玛好好儿息一息---。”
“息什么?”胤祯打断他的话说:“这十三年,息的还不够吗?”
“皇上的意思,似乎是他先要来看了阿玛再说。还有皇后,也要来见阿玛。”
提到皇后,胤祯的兴致好了些,“我还没有见过呢!听说挺贤惠的。”他问:“他们什么时候来?”
“大概等摆完供就来了。”
祭祖谓之“摆供”;早午晚一日三祭,夕祭申初,看天色应已祭过。
果然,刚回进屋去。便有太监来报,帝后双双驾到。胤祯有些踌躇,不知是应该迎出去,还是安坐不动?想了一下,采取折衷的办法,只站起身来等。
这时,弘明已经迎出去了,只听得一声:“伊里!”是弘明跪接,嗣皇帝用满洲话吩咐他“起身”。接着便问:“你父亲呢?”
“在里面。”
“还有什么人?”
“没有别人。”
“那么,”嗣皇帝喊:“牛顺!”
牛顺“乾西二所”的首领太监,立即响亮的答一声:“在。”
“回避”。
“喳!”

 
第十章
太监与宫女顿时都躲远了。胤祯在屋子里听得很清楚;正在纳闷,不知道嗣皇帝是何用意,门帘一掀,出现一条高大的人影,是嗣皇帝;背后是皇后,白帕蒙首,身材也不矮。屋宇阴暗,面貌却看不清楚。
“十四叔”!嗣皇帝进门便即跪下,接着皇后也下跪了。
胤祯到吃了一惊,身不由主地,身子也矮了半截,口中说道:“万不敢当”。
人已下世,恩怨都泯,而嗣皇帝这一跪有代父谢罪之意。一切不尽之意,在这片刻之间都表达了。
“快请起来!”胤祯扶着嗣皇帝的双臂,低声说道:“国体有关,传出去很不合适。”
于是叔侄两厢催其身,皇后有嗣皇帝拉了一把,方能站起,却又要以家礼见叔翁。胤祯再三辞谢,终于侧身而立,受了皇后的半礼。
接着是三个皇子来拜见。嗣皇帝已有三子,长子永璜八岁;幼子出生才三个月,尚未命名;次子就是皇后所出,为先帝视为“瑚琏之器”的永琏。胤祯亦听说过这回事,因而格外注目。
那永琏看上去像是个十岁左右的大孩子,其实只得五足岁两个月,生的方面大耳,十分体面;不但极懂规矩,而且全不“怕生”,叫一声“十四爷爷”有模有样地撩起白布孝袍下摆,磕下头去。
“好了,好了!”胤祯颇为高兴,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揽入怀中,亲了一下,摸着他的脑袋问道:“你今年几岁?”
“六岁”。
“六岁不该念书了吗?”
清朝的家法,皇子皇孙六岁就传在乾清门东的上书房上学,永琏却是嗣皇帝自行课读,“早就念了。阿玛叫我念唐诗”。接着,永琏便朗朗然的念道:“‘御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居然是杜甫的“秋兴八首”。
“御露凋伤枫树林”七字入耳,胤祯心中一动,用个嘉许而拦阻的手势,让永琏停了下来,然后看着皇后问道:“他是那个月生的?”
“六月”。
“喔!”胤祯点点头,生于盛夏,与“玉露”、“枫树”都无关,他觉得自己是过虑了。
“十四爷爷,你抽烟!”
胤祯不过手刚一伸,永琏便已将他掖在腰带中的那竿玉嘴方竹的短旱烟袋抽了出来,送到他的手中。
六岁的孩子如此机敏实在可爱,胤祯毫不迟疑的将系在项上,挂在胸前的一块玉佩取了下来,扒开他的小手,纳玉于掌,然后握紧了他的手说:“好好儿留着玩,别弄丢了。”
“哟!”皇后急忙说道:“十四叔怎么把爷爷赏的玉,给了孩子?”
这真是其词有撼,其实深喜。原来胤祯生于康熙二十九年戊辰,生肖属龙,自他三十一岁那年,授为“抚远大将军”,特准用正黄旗,暗示等于御驾亲征,满朝文武,便知天命有归,康熙六十年十一月入觐,两个月后便是他的生日,圣祖特赐一枚美玉所雕的蟠龙玉佩,表面似乎因为他肖龙,所以赐此珍玩,其实是再一次的宣布,传位于胤祯的决心未变。如今用它来赏永琏作为见面礼,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永琏!”皇后庄容教导:“给十四爷爷磕头!一辈子都别忘记十四爷爷成全你的恩德。”话刚完,永琏已规规矩矩的跪下磕头,胤祯一把将他拉了起来,摸摸他的脑袋,说声;“乖!好好玩儿去吧。我跟你阿玛有话说。”
这是暗示,皇后亦须回避。等一双母子退了出去,嗣皇帝随即向胤祯请个安说:“太祖高皇帝的天下,不想落在我的肩上,真有恐惧不胜之感。请十四叔教诲!”
“这也是天意!”胤祯略有些迷茫的神情,“十三年积下来,我的话很多,一时还不知道打那儿说起。你先请坐!”
“是。”
嗣皇帝悄悄走到廊上,细心察看,看侍卫、太监却都是远远站着,不至于会听到屋子里的谈话,方又回了进来,在胤祯身边的白布棉垫子上,半跪半坐。
这是胤祯手中已多了一个小小的锦袱,“你阿玛几次想要我这包东西,我看得严,才能留到今天。”胤祯略停一下又说:“即是天意,我今天就传了给你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将那锦袱置在正中花梨木八仙桌上;然后甩一甩衣袖,在桌前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
这时嗣皇帝亦已起立,见此光景,急忙也跪了下去,心里是又兴奋、又好奇,不知道要传给他的是什么?
“你也该行礼”。胤祯说道:“我传给你的是圣祖仁皇帝的手泽。”
一听这话,嗣皇帝就胤祯刚才所跪之处,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礼毕仍旧站着,等待授受。
于是胤祯郑重其事的揭开锦袱,里面是三本毫不起眼的册子。
磁青纸的封皮,上贴纸色已泛黄的宣纸签条,淡朱四字:“治国金鉴”;一望而知是圣祖的御笔。
“接着。”
“是。”嗣皇帝先磕一个头,然后接过那三册“治国金鉴”,毕恭毕敬的捧在头上。
“你先起来,拿前面的几篇朱谕读一读。”
嗣皇帝答应着,将“治国金鉴”置在方桌上,翻开第一册站着细读。第一篇开头写的是:“康熙四十七年十月初一书谕诸皇子、议政大臣、大学士、九卿、学士、侍卫等,”接下来便是谴责“八阿哥允禩”与皇太子为仇,看到“观伊等以强凌弱,将来兄弟内或相互争斗,未可定也”,不由得毛骨悚然,圣祖似已预知身后有骨肉之祸,但似乎只是怀疑允禩及皇长子允禔会残杀手足。所以在废太子以后,紧接着严谴允禩二子。却不知怀有异心的,另有其人,谁说人定可以胜天?冥冥中造化弄人,变换不测,天命敢不敬畏?
接下来是一段意味深长的话:“世祖六岁御极;朕八岁御极,具赖群臣襄助,今立皇太子之事,朕心已有成算,但不告知诸大臣,亦不令众人知,倒彼时尔等自尊朕旨而行。”
这是不是指在康熙四十七年时,胤祯便已为圣心所默许?嗣皇帝停下来细想一想,方知不是,所谓“已有成算”,仍是预备第二次立“允礽”为太子。
第二片上谕,长达三千余言,记明日起是在康熙五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已在二次废太子五年之后。嗣皇帝曾在“圣祖实录”中仔细读过,他的记性极好,这篇长谕几乎可以背诵,无需再读。但正当要跳过去看另一篇时,发现有几行字加着密圈,这就不容他不细看了。
加圈的那几行字是:“今臣奏请立储分理,此乃虑朕有猝然之变尔!死生常理,朕所不讳,惟是天下大权,当统于一;十年以来,朕将所行之事,所存之心,具书写封固,仍未告竣。立储大事,朕岂忘也?”读到此处,嗣皇帝恍然大悟,这三本册子题名“治国金鉴”,正就是圣祖当年将“所行之事,所存之心”,一一笔录,赋予继位之子,奉为施政圭臬。由此以论,圣祖宾天之后,继位的人,自然应该就是持有者三册“治国金鉴”的人。
然则今天这三本可以视之为传位凭证的册子,能到自己手里,真正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了。转念到此,对胤祯的感激之忱,冲塞胸臆,激动不已;转过身来,又磕下头去。
胤祯却避而不受,从侧面将嗣皇帝扶了起来,挽臂复归座位,方始问说:“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三本册子传给你?”
“十四叔是期望我能恪遵圣祖的遗训。”
“不错!”胤祯及欣慰地,“你能明白我这翻心,足见我是作对了。”
“十四叔,我在想,圣祖二次废立时,曾有‘前次废置、朕实愤懑;此次毫不介意,谈笑处置而已。’的话,向来是因为储位有归,国本已定,所以有这样宽舒的心情。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
“一点不错。那年----。”胤祯忽然问说:“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康熙五十一年,我也是二十五岁。”胤祯徐徐说道:“就从那年起,不论巡幸到哪里,随扈都有我。圣祖常在不经意中,随事施教:‘记住,要这样办!’不过圣祖的意思是,我总得办一桩大事,一则是历练,看看我挑的起挑不起这副重担,再则是让我立了功,才压得住大家。到了康熙五十四年,机会来了,策妄阿喇布坦造反;圣祖就决定让我领兵征讨。”
“此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种种部署、格外周详,调兵屯粮,三年之久,才准我用正黄旗,意思是代圣祖亲征。等凯旋还朝,圣祖就要内禅了,哪知道为山九仞,功亏---。”谈到这里,胤祯悲从中来,虽未放声一恸,却是哽咽难言了。
嗣皇帝的处境很尴尬,既不能代父认篡窃之罪;又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胤祯,只地着头说:“十四叔,你太委屈了!大家都知道。十四叔得让德,与吴泰伯并足千古。”
这句话道时说到了胤祯心坎里;“我也是以社稷为重,所以忍让,总之,是天意!”他说:“遗诏到达军前,是青字;我的名字跟你阿玛的名字,声音相同,军中欢声雷动,有人就该口称我‘皇上’。只有年羹尧知道,第二字的一边是真假的‘真’;而不是贞坚的‘贞’”。
听到这里,嗣皇帝整顿全神,侧耳屏息,不想漏听下面的每一个字---先帝得位以及固位的经过,包括残手足、杀功臣的前因后果,他大致都已默识于心,唯独年羹尧缘何恰好成为“抚远大将军”的副手;而又恰好成为先帝监视“抚远大将军”的“鹰犬”,是机缘巧合还是有意安排?倘为前者,机缘又在何处?年羹尧带兵,虽有令出必行的长处,但骄恣贪酷、瑕多于瑜;亿圣祖知人之明,又当人才正盛之际,何以偏偏重用这么一个庸才?
如说是有意安排,安排的又是谁?自然是圣祖。然则作此安排的用意又是什么?这个存在嗣皇帝心中多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团,马上就可以揭晓,自然兴奋不已。
“十四叔,你慢慢儿谈。”嗣皇帝亲自斟了一杯茶,一面双手奉上;一面说:“有些事,如果十四叔你不说,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
胤祯点点头,啜了一口茶,抬眼望着室中,沉吟了好一会说:“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谓之失言;可与言而不与之言,谓之失人,而且也是失己。年羹尧什么翰林!不学无术,不识人,亦不识时;如今想起来,在哀诏到西宁,大家都当我已继位,只有他的态度与众不同的那天,就注定了他不会有好下场。”
“这话,”嗣皇帝怕话头中断,特为接一句:“十四叔,这是怎么说?”
胤祯祥了一下徐徐说道:“当时谈到继位,你十五叔以下,根本就不为圣虑所及,因为----”。
因为年龄的缘故。原来康熙朝自皇长子允禔,纸皇十四子胤祯,一个紧挨着一个,年龄相差不大;甚至有兄弟同年而只差月份的,如皇六子与皇七子、皇九子与皇十子、皇十一子与皇十二子都是同岁。但皇十五子比胤祯小五岁,这样,正式以胤字排行命名的二十四皇子,便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类,胤祯以上是圣祖的“大儿子”,皇十五子以下,是圣祖的“小儿子”。当康熙五十一年第二次废立时,皇十五子才十八岁,又那么多封爵分府的胞兄在前,更显得他是个“孩子”,哪里有什么继承皇位的资格?比他小的,就更不必谈了。
可是,年龄太大也不行。圣祖自太子废而复立;立而复废,耗尽心血,兼以大病一场,身子大不如前,诸般举措,力不从心,这时才想到继统之主,第一要紧的是精力!倘或中年继位,就算英明强干,励精图治,无奈老之将至,年纪不饶人,纵有作为,亦复有限。因此,选中了“大儿子”之中最年轻的一个:皇十四子胤祯。
胤祯生于康熙二十七年;胤礽二次被废时,他才二十五岁,年富力强,大有可为。当然,胤祯之入选,不尽是由于年龄,亦因德行才智,处处有过人之处。而最难得的是,胤祯有两个特具的条件,为他的诸兄所不及;而可以为圣祖消除身后之忧的。
第一个是,胤祯在弟兄中的人缘最好,敬兄友弟,处处为他人打算,尤其是圣祖最顾虑的皇八子胤禩,自绝觊觎大位之心以后,倾全力支持胤祯;所以只要传位给胤祯,就绝不会有他常告诫诸子的,“将朕遗体置于乾清宫内,尔等束甲相攻”的情况发生。
第二个就更不容易了。原来圣祖亦知皇四子胤禛,生性喜怒不定,弟兄中或者怕他,或者讨厌他,他亦没有把任何弟兄看在眼中,所以随便哪一个皇子继位,在他都会发生纠纷,而唯一的例外,是胤祯,因为是他的同母的小弟弟。
“圣祖晚年,常跟你祖母说----”
嗣皇帝的祖母,便是先帝与胤祯的生母;后来被尊为仁寿皇太后而不愿接受的德妃。圣祖先后四后皆崩,妃嫔中为他视作“老伴”,可谈论“家务”的,一个是德妃,一个是皇五子与皇九子的生母宜妃。圣祖的心事,只跟她们谈过---尤其是德妃;因为她是未来的皇太后。
“从古以来,只有太上皇帝,没有太上皇后。要有,”圣祖对德妃说:“就是你了!”
原来圣祖的打算是,到七十岁禅位于胤祯,那是德妃母以子贵,变成了旷古所无的太上皇后。至于所有皇子,他亦都顾虑周详,有个比明太祖分封诸子,守住一座“铁桶江山”更为高明的安排。
他是将他二十多个儿子,分成三类,除了因罪禁锢的皇长子、皇儿子也就是废太子,及皇十三子以外,皇三子诚亲王胤祉、皇四子雍亲王胤禛、皇五子恒亲王胤祺,到他禅位时,亦都在四十五岁以上,精力就衰,不必劳以国事。皇六子胤祚早殇,皇七子淳郡王胤祐腿有残疾,亦以安享富贵为宜。
皇八子胤禩一下,一直到皇十二子胤祹,在圣祖心目中,都是可以助胤祯治国的,皇十五子以下的那般“小儿子”,他相信在胤祯的教导爱护之下,不患不能成才。
这些经过好几年观察筹划而做成的决定,不但德妃与宜妃完全了解,诚、雍、恒三王,亦都深喻,而且有意无意的都表示圣祖的打算是至善之计;一定殚精竭力,翼扶胤祯。特别是胤禛,显得格外热心。
“你知道不知道,年羹尧是谁保荐的?”胤祯问嗣皇帝。
“那时我年纪还小,一点都不明白。请十四叔说吧。”
“是你阿玛!”
年羹尧是雍亲王胤禛门下的包衣,胞妹又是雍王府的侧福晋。胤禛的私人,派出去帮助胤祯打仗,倘不尽心,作为同母兄的胤禛,现就要加以督责了。因此当胤祯授命为“抚远大将军”时,年羹尧也被特授为四川总督。
第十一章
这段内幕,嗣皇帝还是第一次听说,不敢相信而又不能不信,心里难过极了!生身之父原来是如此阴险的的人物,他把什么人都骗了,包括父母在内。想想圣祖一世英雄,十年筹算,到头来,结局比他所想到的还要惨,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他由衷的鄙薄先帝;但立即又有罪不可绾的感觉,先敌负父母、负兄弟、负功臣---隆科多、年羹尧,但以天下相付,至少没有负他这个儿子,如何可起鄙薄父亲的念头,岂非不孝之罪,上浮于天了?
因为内心有这样尖锐的矛盾,越觉得痛苦,不自知的浮现于形色。看在胤祯眼里,却误会了;以为他是记起另一段隐痛;而因此又触及他自己的一段隐痛。
“天意!”他忍不住又发感叹,“你我有同样的不孝之罪!所不同者,我这里是真太后变成假太后,你那里是假太后变成真太后!”
这一下,才真的碰到了嗣皇帝的隐痛---德妃原来应该是真太后,但有了一个篡窃帝位的儿子,她这太后也就变成假的了。嗣皇帝呢,现在住在景仁宫的太后,只算是“天子八母”的慈母,并不能尊为太后,所以是假。而真正的太后,什么名分都没有,因为是不能露面的。
转念到此,心如刀绞;但心中忽然一动,顿觉如无边黑暗中,发现一星之火,毫不迟疑的起身跪在胤祯面前。
“这,这是干什么?”胤祯大吃一惊,急忙避开;仍旧自侧面去搀扶。
“我的心事,只有十四叔知道,就只有十四叔能成全我。”
“什么事,请起来说!只要我力所能及,我都乐意。”
得此承诺,嗣皇帝方始站起,泪眼汪汪的说:“我娘苦了二十五年,如今有字富有四海,还是要受苦。教我、教我何以为人,何以君临天下。十四叔,你如果不能成全我,我只好让位给弘皙了!”
说着又有下跪之势,胤祯赶紧一把将他扶助,“你要我替你做什么事?”
“请十四叔领头发起,把我娘从热河接回来。”
“这---,”胤祯叹口气说;“那不孩天下之听闻吗?”
“可是,可是---。”嗣皇帝不知道怎么说他心里的那段委屈,好半天才挤出来诗经上的一句话:“‘母氏劬劳’”。
“不错,‘母氏劬劳’,不过父亲也不能不顾,你阿玛的笑话闹得够多了,你忍心在给他添一段?”
这句话如焦雷轰顶,看样子生母永远是个不能出头的黑人了!这样想着,热泪泉涌,衣襟上湿了一大片。
“你别太伤心!你的境遇,比宋仁宗还好得多。等我来想一想。”
拿宋仁宗来作比,对嗣皇帝真是一种安慰;当时收住眼泪,满怀希望的凝望着胤祯。
胤祯沉吟又沉吟,好半晌问道:“有宋史没有?”
“有。”嗣皇帝问到“十四叔要查什么?”
“我要看一看真宗刘后的故事。”
“那不如看记事,始末毕具。”
说着嗣皇帝到他题名“乐善堂”的书斋中,取来一部武英殿版的“宋史记事本末”,检出第二十四卷“明肃庄懿之事”,递到胤祯手里。
这一卷是记宋仁宗原为真宗刘德妃的宫女,杭州人李氏所生;刘德妃硬夺了过来,算是她的儿子。李氏忍气吞声,不敢声张。宫内宫外亦绝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刘德妃很能干,能助真宗决大疑,定大计,因而在郭氏崩后的第五年,被立为皇后,其时仁宗三岁,十年之后,接位做了皇帝,刘后垂帘听政,而李氏只是位号为“顺容”的一名先朝宫眷。
事历多年,秘密渐渐外泄,可是仁宗并不知道李顺容是她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