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吕仙”又是一挥袖,“董娘娘”倏然而减,“记住了董娘娘的面貌,日后自有用处。”那“吕仙”一面走,一面说。朱司务急忙抢上前去,想问他是何用处,不到脚下一绊,一头栽了出去---这一栽,复回尘世,原来是南柯一梦。
定定神回忆梦境,历历如见,毫发分明,当下挑灯铺纸将“董娘娘”的面容服饰,细细的都画了下来。这幅相画得很得意,去不知有何用处,姑且搁在画箱中再说。
过了两年,朱司务动了游兴,由陆路北上,一直到京,正逢皇贵妃董鄂氏病殁---原来这董鄂氏便是冒辟疆的爱姬董小宛,为多尔衮部下所掳,辗转入宫,作为内大臣鄂硕之女,改了个董鄂氏的满洲姓,被册封为皇贵妃,正就是朱司务梦中的“董娘娘”。
这皇贵妃“董鄂氏”,贤德非凡,顺治皇帝与他生前虽已分床,死后却要同穴,追尊为“端敬皇后”,议谥加到十字之多。不到扬州“瘦马”中除了个崇祯的田贵妃;二十年后秦淮“旧院”中,更出个皇后,无不诧为奇事,更奇的是,顺治皇帝为端敬皇后治丧,连身连前明隆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五朝,上百岁的耆老,都倒是闻所未闻。
这端敬皇后是火葬的,黄泉之下要人服侍,于是三十名宫女、太监殉葬,也要有地方住,于是盛世奇珍异宝的一座精舍,付之一炬。这时满洲贵族丧葬中的“大丢纸”,还有“小丢纸”;端敬皇后的眠御之物,亦尽皆焚化,桂圆大的东珠,拇指大的红蓝宝石,霎时间都在“哔哔剥剥”的爆声和五色火焰中化成灰了。
但是,顺治皇帝却还有一幢莫大的憾事,端敬皇后并未留下一张画像。
于是召集专攻人物负盛名的画家,由端敬皇后生前所住的承乾宫中的太监、宫女,细细形容“娘娘”的仪容,但画来画去总觉得不像。这也是当时的一段大新闻,朱司务当然也听到了,有人告诉他这“娘娘”的来历,朱司务恍然大悟:原来吕祖所说得“日后自有用处”,应在今日。
当下走门路托苏州府吴江县人,提倡“十不降”,而新进奉敕,根据“御制端敬皇后行状”作传的“金中堂”金三俊,将他当年所画得“董娘娘像”,上承御前。顺治皇帝惊喜莫名,传示六宫,一个个都以为音容宛在。这一下,朱司务自然要应上赏了。
赏的是“奉特旨授为内阁中书”。这个官儿七品;七品官中神气得很多,至不济当个县令,也有“灭门”的威风;但论真正有权,在前朝是手握尚方宝剑、“代填巡方”的巡按御史,此时却是参与机务的内阁中书,在他人求之不得的美官,朱司务辞掉了,理由是“不懂怎么当官”。金三俊很委婉的为他转奏了不求贵求富的本意,顺治皇帝很慷慨的改赏了一万银子。
于是一夕之间,朱司务声名大噪。那些满洲的王公大臣,想到祖先追随太祖、太宗创业,立下汗马功劳,荫覆子孙,才得有今日的富贵;慎终追远,都要请朱司务画一幅神像。他是画惯了“喜容”的,平生“阅人”以万数,最气派的“同”字脸,面团团的“国”字脸,销尖了脑袋的“由”字脸,尖下巴的“甲”字脸,枣核一般的“申”字脸,各有特征,烂熟胸中,再参以相法的什么鼠形、蛇形,根据个人子孙的追述,神而明之,无不酷肖。不过半年工夫,润笔所入,已是一辈子吃着不尽了。
莽鹄立记起这个在苏州听来的故事,心想,这是个得蒙“特达之知”的大好机会,因而潜心默写,由虚心向人求教,易稿数次,方始上呈。果然,雍正皇帝一见,珠泪双双,不负莽鹄立的一片苦心。
他还当过封疆大吏,放到陕西当巡抚,办粮台贻误军需,为宁远大将军岳钟琪所劾,若在他人,必遭严谴,但莽鹄立圣眷方隆,调回京当正蓝旗都统,兼理藩院侍郎,专跟蒙古王公及西藏喇嘛打交道。不久又兼了内务府的差事,那就不但喇嘛;江西、湖广请来的道士,不知是明史佞幸传中邵元节、陶炳文第几代的徒孙,会画符、懂修炼的王定乾等人,也归他照料了。
雍正皇帝对莽鹄立的第一次酬劳是,简放长芦盐政。盐差是天下肥缺,两淮第一,天津的长芦第二。莽鹄立在天津,一如曹寅之在江宁一样,无所不管,大至天津卫改制、督造水师战船,小至搜求秘方---说起来这也不是小事,世宗曾访求见血封喉的毒药,而这毒药是用来制造弩箭,在征营的军务中,非常管用。
说照料这班方士在西苑西北角一带修炼,倒不如说照料皇帝召见王定乾等人“论道”,来的切合事实。这雍正皇帝,从居藩时起,就是一幅道学面孔,言笑不苟,最讲边幅,因此,炼丹求长生不老之药,还可以谈一谈,想服童便提炼的“秋白”,处子初潮提炼的“红丸”,怎么说的出口?那就全靠莽鹄立先意承志。这一来,他就成了皇帝日夜不可离的宠臣。
在嗣皇帝的想法“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尔死”,先帝之崩,莽鹄立不能没有责任,但此时还不能办他的罪,因为只有用他来处置王定乾之流,事情才能办的妥帖。
要杀几个道士,算不了一回事,所需顾虑的是,会彰先帝之丑。但也怕那般逃的性命的道士,驱逐回籍之后,以“御前供奉,日侍天颜”自炫,信口开河,乱编“宫闱密辛”,一部“大义觉迷录”,辟无“谋父“、”逼母”、“弑兄”、“屠弟”之事,而天下人人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还有象前明光宗暴崩的那种传说,先帝在九泉之下,必是片刻难安。
因此,乾隆只要求四个字:“守口如瓶”。莽鹄立承旨以后,心中不免忖度,自己跟王定乾、张太虚他们,算是站在一边的,平时那等亲热,一旦板起脸来,宣布严旨,以死相胁,似乎做不出来。但话说得太轻,不足以收警惕之效,万一出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自己。这两难之间,必得妥筹善策,苦思焦虑之下,想出来一个以退为进的说法。
于是派人将王定乾、张太虚清到内务府,找了一间极隐秘的屋子相会,主客三人,容颜惨淡,目光闪烁,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表情,不过,客人是真的胆战心惊,而主人是有意做作。
“两位道长,咱们三年相交,分手就在今日。”莽鹄立招招手,将他俩唤到面前,放低了声音说;“今天晚上就走!到时候我会派人来,这故事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走漏风声,不但两位有不测之祸,我这从井救人,也就太冤枉了。”
字字惊心的这番话,听得两位道士神色大变。费解的是,何谓从井救人?不过多想一想,也就明白,莽鹄立的意思,无非私纵他们两人潜逃,愿意顶罪而已。这不是能装糊涂的事,张太虚说:“我们走了,连累大人,于心何忍?这件事万万不可!”王定乾说:“大人从井救人的德意,感激不尽!我在想,此恐非一走能了之事。”张太虚心想,是啊,两家的师傅走了,留下了徒子徒孙怎么办?转念到此,跟王定乾的想法一致了,三十六计,走为“下”策。
“大人,”他问:“我跟太虚走了,留下来的人怎么办?”
莽鹄立早想到它会问这句话;也等着他问这句话,一听把头低了下来,黯然无语。
王张二人,相顾悚然,同时更坚定了无论如何要在莽鹄立身上,求得个平安无事的决心。
“大人,万事瞒不过你,药是王道的,用的霸道,有什么办法?保亲王最通情、、、”
王定乾的话未说完,张太虚边大声纠正:“皇上!”
“是!是,”王定乾忙不迭的更正,“皇上最通情达理,如果大人能、能把用药过量,才出了这么个大乱子的缘故,跟皇上婉转奏一奏,也、也许就没事了。”
莽鹄立一直作出极为关心的神情倾听着,听完更深深点头,可是旋即紧缩双眉,来来回回的踱方步。
突然,他站住脚,面色在自信之中透着忧虑,“皇上已经有话,太监当中,谁要是拿外头的事情,到里头去说一句,马上处死。照这样子看,”莽鹄立停了一下才说:“两位如果至至诚诚做到一件事,我怎么样也要把这个请求下来。”
“怎么不至诚?”张太虚抗议似地,“大人这话,可是太屈我们的心了!”
于是忙许立将他们留在原处,随即进乾清宫去复奏。约摸一顿饭的功夫,有个苏拉来陈设香案,这表示将有上谕宣示,张、王两人不免惊异,莫非明正典刑,降旨赐死?正当心里发慌,脸色发青之际,莽鹄立回来了;后面还有个太监,是内奏事处的首领赵德光。
作者的张太虚、王定乾急忙站立起来,迎上前去,莽鹄立不待他们开口发问,便以眼色示意;由赵德光在,不必多言。接着走到香案后面,朝南站定。
“张太虚,王定乾听宣!”
“是。”张、王二人答应着,朝香案并排跪下。听莽鹄立朗声念道:
皇考万岁余暇,闻外间炉火修炼之说,圣心深知其非,聊欲试观其术,以为游戏消闲之具,因将张太虚、王定乾等数人,置于西苑空闲之地,圣心视之,于非优人等耳!未曾听其一言,未曾用其一药,且深知其为市井无赖之徒,最好造言生事,皇考向朕与亲王面谕着屡矣!今朕将伊等驱出,各回本籍,令莽鹄立传旨宣谕,伊等平时不安本分,狂妄乖张,祸世欺民,有干法纪,久违皇考之所洞见,兹从宽驱逐,乃再造之恩,若伊等因内廷行走数年,捏称在大行皇帝御前一言一字,以及在外招摇煽惑,断无不败露之理,一经访闻,定严行拿究,立即正法,决不宽待。
莽鹄立将白纸蓝笔写的“朱谕”,折好了交给赵德光,“你都看到了,德光,”他说,“他们感激天恩,出自至诚,一定恪遵上谕。皇上要问起来,请你这么复奏。”
张太虚跟赵德光很熟,也想当面托他,口角多嘘春风;哪知赵德光正眼都不看他,携着交内阁“明发”的上谕,扬长而去。
第九章
“两位可真得留点儿神!”莽鹄立再一次郑重告诫“不但雍正爷的事,不能多说一句;关乎今上的种种传说,更加要谨慎。总而言之,回山以后,什么人不见,什么话不说。”
张、王二人连连点头,但有件事想问个清楚,张太虚说:“多亏大人成全,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不过,雍正爷在日的情形,瞒不过大人,雍正爷是不是说我们最好造谣生事?跟皇上及亲王说过好几遍,这亲王是那位亲王?”
这道上谕出于方观承的手笔,原来明指“和亲王”;御笔将“和”字钩去,因为不愿明白表示他跟和亲王同胞手足,关系密切。只用“亲王”字样,可以视之为包括理亲王弘皙在内,但在和亲王弘昼看来,这“亲王”舍我其谁?不用称号,正见得他这个亲王与众不同。嗣皇帝的深心,莽鹄立是了解的,但此时已不宜多说,只这样答道:“雍正爷是不是说过,谁也不知道,反正皇上讲说过,就是硕果。两位只紧记着就是了。”
“是!”张太虚看了王定乾一眼,两人都是落寞而不甘的神色。
“我劝两位看开些,有此结果,说实在的,是两位组上有德。”莽鹄立又说:“还有一位的下场,恐怕就没有你们这么便宜了。”
还有一位是谁?多想一想也就明白了,是个和尚---为先帝封为国师的文觉和尚。原来嗣皇帝对文觉深恶痛绝,由来已久,整顿佛门之心,也非一日,本来须年过五十,方准出家,而且要先呈请官府,发给度牒,才能剃度,也惟有身怀度牒,才能云游天下,到处挂单,到的雍正继位,当和尚就容易得多了,但还不至于形成风气。
成风气是在文觉得势以后,雍正十一年,文觉七十岁,敕封国师,奉旨朝山,所过之处,文武大员,跪接跪送,声势煊赫非凡,那几年的和尚本来就很吃香,大小业林,都有斋田,主持方丈,往往就是大地主,各“房”的和尚,不但不更而食,不织而衣,而且食必精美,衣必华丽,甚至还有蓄妻生子的,“全真”中如果是“火居”道士,也是如此。宗风颓坏,本就是文觉有意无意包庇纵容的结果,如今因为他的刻意炫耀,越发使人觉得遁入空门,竟不失为天下极好的行当。
这一来佛门广大,竟成藏垢纳污之地。嗣皇帝居藩时,常跟方观承谈这些事,方观承从江南到塞外,来回走过七趟,风土人情,透彻非凡,据他访闻下来,要最能干的农夫三名“肉袒深耕”之所入,才能供养这样一名酒肉和尚。那时的嗣皇帝正在读《资治通鉴》,手自批点,非常用功,因为这是在学做皇帝的本事,每每掩卷深思,衡量前代帝皇得失,对于唐宣宗尤其注意,因为唐宣宗儿时不慧,受诸侄欺凌,跟他的处境,颇有相似之处。李德裕相武宗,在位六年,善政无数,及至宣宗继位,因为痛恨其侄武宗之故,迁怒于李德裕,只要是李德裕的施政,无不推翻。军国大计,又是自己的天下,这样意气用事,实在太没有道理了!
那时的嗣皇帝,认为唐宣宗大错特错的一件事,是“修复废寺”,本来李德裕已劝导僧尼二十六万多人还俗,收回良田数千万顷,百姓生计大裕,是极好的一件事,不道宣宗轻率的撤销了禁令,顿时僧尼还俗的,有十七万人。换句话说,便有十七万人坐享其成,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国势焉有不弱之理。
因此,嗣皇帝居藩时,便曾发下愿心,果真得偿所愿,能登大位,一定要将前代帝皇缺失,一一改正过来。而由于张太虚、王定乾、文觉的刺激,整顿佛门,变成了他的第一个改革的目标。
于是到的大行皇帝丧仪大致告一段落,上尊谥为“世宗”,庙号为“宪皇帝”以后,他随即下了一道上谕,清查天下各业林的斋田寺产。同时所有供养在西苑及其他离宫的“高僧”,传旨一律还山。
“文觉此人,罪恶滔天。我要罚他。”嗣皇帝说,“罚他走回苏州,交沿途地方官递解,如敢有私下供给车马者,以违旨论。”
文觉七十二岁了,从京师长行回苏州,又当雨雪载途的隆冬,这惩罚是够重的。
其实嗣皇帝另有深意,罚文觉沿运河一站一站南下,无异“游街示众”,心目中期待着能出现这样一种舆论:原来雍正皇帝那些有悖伦常的举动,都是出于这个和尚的怂恿。因为如此,还有好些相关的措施。先帝为了“辟谣”,最不智的做法,无过于颁行“大义觉迷录”,真是俗语说的“越描越黑”,只要这本书流传于时尚,先帝“谋父、逼母、弑兄、屠弟”的罪名,便永难逃于天壤之间,因此,嗣皇帝嘉纳刑部尚书徐本的建议,降旨停止每逢朔望,在学宫讲解圣祖仁皇帝的“圣谕广训”以后,再讲“大义觉迷录”,而且责成地方官,限期将这本书收缴销毁。
“大义觉迷录”中有个附录,是古今未有的奇特文献,也是古今未有的荒唐文字---湖南的曾静,派遣门徒鼓动岳钟琪起义反清,翻了“大逆不道”的罪名,但先帝逮捕曾静到案后,居然与曾静打了“笔墨官司”,就曾静提出的疑问,一一用书面答复,即象辩驳,又象对质,以帝皇之尊与谋反的犯人有此一段文字渊源,士林莫不诧为奇事。而且出人意表的是,曾静赦免无罪,反而是曾静所敬仰的一个遗民吕留良,身死多时而挖开坟墓,掘出遗尸,锉骨扬灰,子孙斩决的斩决、充军的充军,遭遇凄惨。与曾静相较,不公平的离奇了。
嗣皇帝在先帝生前,易曾微言讽劝,但先帝受了文觉得先入之言,颇有要错也让它错到底的负气模样。此刻配合收回“大义觉迷录”,用“廷寄”密饬湖南巡抚,将曾静重新逮捕送到南京,明正典刑。
当然,先帝所作的受人批评的事,嗣皇帝已决心一一弥补,但有些事需要时间,有些事需要臣僚建言,他亦有许多难处,其中最为难的事是释放“十四爷”不知应如何措辞?
“十四爷”便是已革爵的恂郡王胤祯,他与先帝一母所生,是嗣皇帝真正的胞叔。先帝的皇位,本来应该是属于他的;失位以后,当然有怀恨的言语,而先帝总算还不致于狠到手诛同母之弟,只拿他幽禁起来,先后数移,现在是住在圆明园旁的一座关帝庙内。
嗣皇帝兄弟早年是不准去见“十四爷”的,从雍正八年以后,才获准在每年正月初九“十四爷”生日那天,去探望一次,但也不过叩头道贺,说几句问候的话而已。现在当然不同了,嗣皇帝觉得要弥补先帝手足情份上的缺憾,首先就该安慰胤缜,继位以后,特地派人带了药饵食物去致意,说是此刻还在热孝之中,不便出城去看他,希望他能做一个愿叩谒梓宫的表示,立即便可下一道上谕释放,接进城来相聚,而且对准噶尔的用兵,也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特使回来的报告是,胤祯表示,先帝对他虽有极大的亏负,但他还念着同气连枝的情分,柩前一恸,也是应该的。但如以此作为释放的条件,他宁愿幽居至死。同时又说,嗣皇帝百日服满,亦不必去看他。因为嗣皇帝从前叙家人之礼,给他磕头,他可以坦然接受,以如今的身份,再要照以前的礼节,他当不起;不过,他也决不会给嗣皇帝叩头,彼此不便,莫如不见,是两全之道。
这一答复,以胤祯的性情来说,不算意外。嗣皇帝本想立即降旨释放,授以爵位,但这样做法,与先帝背道而驰的形迹太显了。若有人以“三年无改”之道直谏,很难有令人心服的话来解释,因而名诸王大臣集议,应否释放?
结果是反对的居大多数。此大多数中,一派是以前曾对落井的胤祯下过石,怕他被释之后会翻案,如张廷玉就是。这一派之必然反对,无足为奇;使嗣皇帝不解的是,以鄂尔泰为首的另一派,与胤祯极少渊源,而且使嗣皇帝认为最忠诚可靠的,竟也不能仰体他的意志,那就深可差异了。于是召见方观承细问廷议的经过,并提出他的疑问,方观承造膝密陈,鄂尔泰之力表反对正是为了保护嗣皇帝。
“十四爷,频年与外界隔绝,他是怎么个想法,不得而知。不过十四爷一向在诸王府中,深的人缘,放出来以后,如果有人重提旧事,朝夕怂恿,难保不生事故”方观承说。
“尤其是理亲王,一向很照应十四爷府上,倘或十四爷站在他那一面,即成隐忧,大学士鄂之用心,请皇上体察。”
问到庄王的态度,大致亦是如此。嗣皇帝颇为心感,但他相信年已四十八的“十四叔”,壮志消磨,不只再有意图,此时只是还有一股不平之气横亘胸中,如果他能代父补过,宣泄了那股不平之气,不但无害,而且反会获得支持。
因此,复奏上达御前,批示再议,而结论仍是“事关先朝,未便轻释”。这一下,就迫的嗣皇帝只好独断独行了。
当然,这需要有一番准备,嗣皇帝亲自拟了一个名单,凡是应该加恩的,自宗室至外戚,一一优怡处置。这样一方面是团结人心,一方面也是绝了获释以后的胤祯,召聚党徒的途径。最后的一个处置,不是加恩,而是严谴---个了胤祯的长子弘春的爵位。
胤祯有四个儿子,长子弘春,小名白敦;次子弘明,小名白起。老二敦品好学,而且也很孝顺,雍正幽禁胞弟时,“顺带公文一角”,以“甚为不耻“四字,将他们父子一起看管,其实这道恰符弘明所愿。弘春则利欲熏心,在”四伯父皇上”几次召见,明奖暗诱之下,竟敢出了“卖父”的勾当,奸告其父曾以巨款接济他的另外两个“伯父”--“四伯父皇上”的死敌允禩与允禟,因而得封为贝子,进奉贝勒;雍正九年更进封为泰郡王。称号的这个“泰”字,明明告诫他需记着持盈保泰的古训;而弘春全然不能理会,得意忘形,言语轻佻,而又恰逢雍正打算与胤祯修好,便拿他来“送礼”,由郡王一下子将为初封的贝子。
这一回革爵又不比降封,必须申明罪状,当然,这道上谕,主要的是要为胤祯出气,所以特别指出:“家庭之间,不孝不友,”革去贝子后,而且“不许出门”,最后指示:”宗人府将伊诸弟带领引见,候朕另降谕旨。”诸子中当然包括弘明在内,事实上嗣皇帝早就作了决定,拿弘春革去的贝子,转封弘明,带领引见,不过避免用“释放”的字样而已。
弘明的年纪比嗣皇帝大,是堂兄,为了表示亲热,嗣皇帝叫他“白起哥”,问说:“你知道我想请十四叔回来?”
“知道”。
”三次廷议的结果,你知道不知道?“
“略有所闻,”弘明答说:“其实都是过虑。”
“这话怎么说?”
“阿玛心如止水,常说:社稷至重。怎么样也不能做对不起圣祖仁皇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