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张廷玉肯合作,就好谈了。本来谈得以很接近,个人不论心目中倾向的是谁,而有一点,就是决不能在闹家丑。皇家之丑,通国皆知,还不仅是丢面子的事,动摇民心,会造成大乱。十三年前的骨肉相残,因为圣祖的深仁厚泽,总算没有闹出乱子来,但大行皇帝这十三年,结了不少冤家,光是亲贵之中,就很诱人唯恐天下不乱,如果在闹家丑,不知道会有什么不测之祸发生。
一次,改变了态度的张廷玉,主张不论怎么样也要安抚弘皙,“先帝当年说过,一旦订了中意的人,他一定会把几位阿哥找来,当面开示,何已选中此人的缘由。不想先帝弃天下如此之仓促,一直无法躬自践诺。”他听了一下又说:“就算理亲王不是心怀委屈,为臣下者,以应该仰体先帝补过亲亲的苦心,化戾气为祥和,以慰在天之灵。”
“补过”两个字说得很直,也很重。但没有人能驳他,说大行皇帝不会说这样的话,因为大行皇帝心里要说的话,谁也没有他知道得多。而况补过以外,还有“亲亲”,还有“化戾气为祥和”,这些都不能说他不是正论。
两王与鄂尔泰都明白,张廷玉的意思是,只要弘皙不闹,任何条件都可以接受。这似乎太迁就了,然而看样子怕非依他的主张不可。
“怎么样?”庄王问鄂尔泰。
鄂尔泰想了一下,毅然决然地说:“我完全赞成衡臣的活。:”
“既然如此,就照衡臣的话去做。”庄王说道:“我想请你们两位跟理王去谈,我们兄弟俩暂不出面,好友个缓冲的余地。两位看如何?”
“义不容辞。”鄂尔泰答说:“不过,咱们先得做个估计,理王会怎么说,如果有条件,这条件是什么?”
“如今也无从估计,只能临时斟酌。“张廷玉说:“好在两位王爷暂不出面,如果理王有条件,而是我们不能做主的,在乡两位王爷请教,也还不迟。”
“说的一点不错!我随时等消息。”庄王连连点头:“若有为难之处,咱们商量着办。”
于是鄂尔泰和张廷玉计议,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跟弘皙谈判?这时已是子末丑初,东华门已经开了,鄂尔泰主张既可入宫,直接到撷芳点去面谈。
“也好!”张廷玉说:“既然决定如此办,事情早了早好。”
第七章
进东华门,找到文华殿,东北有三道横跨御河厅的石桥,桥北三座绿瓦的殿宇,便是皇子所居的南三所,中间一座提名谢芳殿,即十弘皙的住处。殿门未启,但墙内灯光不止一处,想来弘皙已经起身了。
其实,不是弘皙已经起身了,而是根本不曾归寝,与弘昌计议了大半夜,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决不善罢甘休,而且开了一张名单,凡是曾遭大行皇帝谴责,在眼前不得已的亲贵大臣,都要派专人去联络。就在这时候,听说张、鄂二人,想携来访,这在弘皙多少是感到意外的,不过他们的来意时很明白的,来做说客。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弘昌说道:“咱们得好好儿捉摸捉摸,定个宗旨出来,才能应付得了那两个老狐狸。”
“不!”弘皙觉得有一点必须提出纠正,“张衡臣,一向对我不错。”
“既然如此,口气不妨更硬一点儿。”
于是弘皙交待护卫,延纳两相,道是他刚起身,须得少待,方能相见。这样,他跟弘昌便可从从容容的商议了。
看到弘昌陪着弘皙一起出见,为张、俄两人始料所不及。此人蛮横骄奢,素为怡王所不喜;他之拥护弘皙,固有臭味相投,但主要的,还是因为以长子而未能袭爵,胸中一股怨气不出,久而久之化成戾气,脾气越发乖谬,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果然,一开口就让人窘于应答,“两位是来迎驾的吧?”他说。
张廷玉木然无语,鄂尔泰确有急智,打一句:“是来劝驾的”。
“劝谁?”
“王爷,”鄂尔泰赶紧又说:“还有贝子。”
“与我何干?”弘昌笑道:“自然来劝王爷的。”
“怎么说,与贝子不相干?想当年怡贤亲王辅佐先帝,尽忠竭力;先帝酬答怡王,亦可说至矣尽矣,一王不足,又封一王,还长劝怡王,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可看开些。其实呢,怡王的子孙,先帝无不关切,前一阵子还提起,说到了该加封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把怡王的老大的名字,开在前面。贝子,光凭这一点,你就该仰体先帝的德意,遵奉遗诏,以慰在天之灵。”
弘昌不作声。动之以情,不免想起往事,他在雍正元年就被封为贝子,原有让他袭爵之意,以后事与愿违,怪不到大行皇帝身上。倒是大行常劝他父亲的话,让他少受了好些责罚,而况还有打算将他进奉为贝勒的一番好意。转念到此,不由得就减低了对嗣皇帝的敌意。
但既来助阵,其势不容他保持缄默,想起弘皙说张廷玉一向对他不错的话,便即说道:“衡臣,你应该替王爷说几句公道话吧。”
“哎,!都只怪先帝走得太急了些!”张廷玉有叹一口气,低着头,不胜黯然似的。
“惟其走得太急了,才更要你们两位说公道话。”弘皙突然问道:“衡臣,你是那年回京的?”
“雍正九年”。
“雍正七年夏天的事,你总听说过吧?”
鄂尔泰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却故作不止,“王爷指的是哪件事?”他问。
“指宫中闹鬼---”话一出口,弘皙才发觉措辞太不妥,所闹得“鬼”,便是他的父亲胤仍,别人可以说“闹鬼”,他不能说,所以改口说道:“先王在宫中显灵,大行许了好些心愿,病才能好。那些心愿是什么,你当然知道。今日天下,等于过河拆桥。”他厉声说道:"人好欺,鬼神难欺。”
见他这种狞厉的态度与语气,鄂尔泰心里难过极了。先帝风采峻肃,持礼特苛,没有人干在他面前走错一步,说错一句,否则就可能有不测之祸。如今一口气上不来,散手尘寰,便居然有人敢于如此肆无忌惮的大家谤讪,而那它毫无办法。看来帝王将相,无不是“一旦无常万事休”!想想人生真是乏味。
这是张廷玉开口了,“王爷,你有点误会了。根本谈不到,欺人、欺鬼神的话。先帝当时只说四阿哥、五阿哥和王爷都有继承大位的资格,并没有说,大位一定会传给王爷。”他停了一下,又说:“总之,如今相忍为国最要紧。”
“相忍为国,不错;是非可得分明,真相更不可不推求。大行皇帝说过,一旦有了结果,要把何以传位给某人的原因,说得明明白白,让大家心服口服。可是,现在的局面,你说能让人心服吗?”
“这就是我所说的,只怪先帝走得太急,竟来不及办这件事。”
“这话不对,既有所谓遗诏,那就是早已订了主意,既定了主意,又何以不说明白?”
词锋很犀利,张廷玉只好这样说:“想来先帝虽写了手诏,心里仍在推敲。““既然如此,就是未定之局。即使未定之局,我就不能承认四阿哥的了皇位。”
“国不可一日无君。”鄂尔泰抗声说道:“请王爷以社稷苍生为重。”
从“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话中,弘皙已知四阿哥弘历将在这天接位。冷眼旁观,一向带她不错的张廷玉,似乎有劲没处使,帮不上什么忙,而弘昌为鄂尔泰一劝,也有泄气的模样;“死党”如此,其他可知。看来只有使出最后一招来了。
这最后一招便是“发横”。也是他跟弘昌计议到后来,一致同意的态度。就算拦不住弘历得位,可也不能让他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称帝。
于是他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是你们的事,忍得下去忍不下去,使我的事。我早已什么都豁出去了,倒要等着看他是不是雍正的跨灶之子?”
鄂尔泰,张廷玉相顾失色。弘皙已公然表明要造反了。用年号来称大行皇帝,充满了轻蔑的敌意,而“跨灶之子”那句话,又无疑对四阿哥挑衅,看他敢不敢想他父亲那样“杀兄屠弟”?
鄂尔泰暗中思忖,就凭弘皙这几句话,将来恐怕已难免有杀身之祸,因而像张廷玉以眼色示意,此事绝不可泄漏,张廷玉也是一样的想法,微微颔首,报以默契。
“王爷,”鄂尔泰以极诚恳的语气说:“退一步天地皆宽。王爷今天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安富尊荣,何求不得?且不说‘知足常乐’古人垂戒,只说本朝两位亲王的明智,就很值得王爷取法。”
鄂尔泰所举的两亲王,一个是礼烈亲王代善,它是太祖的次子而早已居长,佐父创业,战功彪炳。太祖遗命“四大四小,八贝勒共治”;礼亲王代善称号“大贝勒”,名正言顺,应为领袖,可是他去拥戴胞弟“四贝勒”皇太极称帝,便是太宗。而太宗酬答拥戴之功,已颇优渥,一门之王,列帝皆另眼相看。再一个是安和亲王岳乐,它是太宗之兄绕余亲王阿巴泰之子,袭封后改号安亲王。顺治十八年,世祖二十四岁,但以自又知识开始,便饱尝世味,十几年中,国事,家事,婚姻爱情变化莫测,堪破无常,只有佛门无荣无辱,为至乐之地。因而亲自为太监吴良辅祝发,打算带往五台山区作伴当。想到天下未定,更赖长君,在他的许多兄弟中,选中了安亲王岳乐,堪当大任。哪知“房星竟未动,天降白玉棺”,忽而出痘,自得病至大渐,不过几天工夫,自知不起时,昭学士王熙草遗诏,传位岳乐。可是孝庄太后与他的教父德国人汤若望定策,皇位仍旧传子,选中的是皇三子玄烨,因为他已经出过痘了,那就是在位六十一年的圣祖。当继位之初,由安亲王领头,率诸王贝勒在正大光明殿设誓,公保幼主。圣祖在日,对安亲王始终敬礼不衰,就是为了酬报他的谦让拥护之德。
“吴泰伯让国,史册流芳,义明千古,王爷莫非就没有见贤思齐之心?”鄂尔泰又说:“再拿礼烈亲王和安和亲王的德行来看,真正是功在社稷;如果不是太宗、圣祖在位,大清朝哪有今天?”
这话使得弘皙大不服气,“毅庵”,他提出质问:“你以为四阿哥可比太宗文皇帝、圣祖仁皇帝?莫非我就不如他?何以见得如果我退让,就是社稷苍生之福,否则就要为祸天下?其中是何道理?倒要请你开导!”
“王爷,你千万不能误会----。”
鄂尔泰原始打算发挥他说理细如入毫芒的长才,一步一步劝得弘皙回心转意,不想他提出来这么尖锐的疑问,倘无利害关系明明白白的答复,不足以折服弘皙。因而考虑,是不是要提出平郡王来?平郡王福彭跟四阿哥之亲密,是宫中尽人皆知的事。
福彭以亲藩绾兵符,佩着“定边大将军”的金印,征讨大清朝开国以来最强悍的一个“叛逆”准噶尔,目前采取以战迫和的方略,正当紧要关头。如果大行皇帝的哀诏到达前方,“大将军王”得知接位的不是四阿哥,且不说有何勒兵观变的举动,光是由于失望泄气之故,以致士气消沉,所关不细;何况重定苗疆,肩负重任的张广泗,亦为“旗主”平郡王福彭之命是听,倘或福彭不服新王,势必也会影响苗疆事务。这个说法很有力,可是会伤害福彭与张广泗,目前不妨用另一个说法,便是大行皇帝对四阿哥的嫡子永琏的期望。
等他将“瑚琏之器”的这番道理讲完,弘皙冷笑道:“哼!又是个为子择父的说法。”
这个讽刺很尖刻,但可不必理会,不想好久没有开口的弘昌问出一句话来:“永琏虽已出过痘了,可是到底只有六岁,谁知道将来怎么样?”这一下子提醒了弘皙,随即很率直地问到“永琏未成年就死了呢?”
鄂尔泰瞠目不知所答;只好转脸去看张廷玉,希望他能为他解除窘境,而张廷玉却故意避开他的视线,默无一言。鄂尔泰无奈,唯有反问“王爷说,应该怎么办?”
“我可以让步,”他说,“如果永琏真的是‘瑚琏之器’让他一直当皇上,但如果永琏夭折了,他就没有再当皇上的资格。那时候,他要让位给我。”
鄂尔泰倒抽一口冷气,直截了当地说:“王爷这个条件,我不敢赞一词。”
“我知道,谁也没有办法替他做主,要他自己愿意才行。不过,我还有一个附带条件,他答应了,还得庄亲王、果亲王发誓作保。”
“是!”鄂尔泰答应着,转过脸去,低声问张廷玉:“如何?”
“诚如尊论,此事非我辈所能赞一词,唯有据实复命而已。”
据实向两王复命以后,果亲王率直表示:“我不能做这个保!我也不能发誓,凭什么?”
庄王根他的想法,大致相同,从古以来,从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保,这样的保也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人有旦夕祸福,何况是个六岁的孩子,一场惊风,或者遭遇不测的意外,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小命,那时能向嗣皇帝去说:“你该退位了,让理亲王来当皇上”吗?不过,他不愿想果亲王那样做决绝的表示,因为这以来便无转园的余地。当即劝道:“你先别忙!咱们先跟谈谈去。”
“他”是指嗣皇帝,等见了面,细说经过,嗣皇帝的表情,居然是平静的,他问:“两位叔叔看呢?应该怎么办?”
果亲王接着要开口,庄王急忙做手势阻拦,然后低声答说:“如果不发誓,倒可以许他。”显然的,这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履行保证责任的打算。本意是与嗣皇帝的想法是相同的,只要皇位到手了,谁也奈何我不得,可是不设誓,弘皙能相信吗?他说不出劝庄王姑且设誓骗一骗弘皙的话,决定自己来下手。“我是有诚意的,”他说,“请两位叔叔,只做保人,我自己来发誓,而且”他又格外加重了语气,“我也不相信永琏会夭折,人定可以胜天,何况是在我身边的儿子,多加几份小心不就行了吗?”
“好!”庄王答说:“我再让他们去交涉。”
于是张、鄂二人再次进宫,到撷芳殿去见弘皙很委婉的说明来意;弘吸一口拒绝,“不行!我不相信他的话。”语气很坚决,点水泼不进去,不过鄂尔泰还是有了一点成就,劝得弘皙作了一个让步,不必两王都保,只庄王一个人设誓就行了。
这一下关键就在庄王一个人身上了。他反复考量,久久下不得决心,嗣皇帝当然不便催促,只不断旁敲侧击的表示,即令发了誓,也决不会应誓,因为永琏长大成人,或者年过四十的弘皙,大限一到,这个誓自然而然就不生作用了。
其时已经大天白亮,乾清宫的宴席已经铺设完成,只等移灵入宫,柩前继位,天下便可大定;而未得庄王一言,大家都只有焦灼的等待。这股无形的压力很大,庄王终于承受不住,狠一狠心说:“好吧!我发誓作保。”
出人意料的是,弘皙反而让步了;有人劝他,做的已经过分了,只要庄王肯作保,不必再让他发什么誓。这样放宽了一步,庄王领了情,反而更有利。弘皙觉得这个见解很高明,决定接受。不过话说得很明白,只要永琏在二十岁以前去世,嗣皇帝便应禅位于弘皙;当然其中应该有一段缓冲时间,这个时间颇费交涉,嗣皇帝认为应该要两年,才能将他主持的大政,一一完成;弘皙则认为有半年工夫,尽够做个结束了。往返磋商的结果,采取折衷办法,定为一年。
于是大行皇帝的梓宫,正式移入乾清宫;嗣皇帝柩前接位,截辫成服,乾清宫中哭声震天,但听得出来,干嚎的居多,看得出来,缺少一副急泪的也很多。
第八章
嗣皇帝接位后的第一件事是,宣布年号定为“乾隆”。很明白的,他必须“乾运兴隆”,皇帝才能一只做下去。
第二件事是传大行皇帝遗命,以庄王、果王、鄂尔泰、张廷玉为“辅政大臣”;同时面谕:鄂、张将来配享太庙一事,写入哀诏。
第三件事是尊生母熹妃为皇太后,然后传皇太后懿旨,以嗣皇帝福晋富察氏为皇后。
第四件事是,宣布圣祖诸子,分属尊亲,除大朝仪外,平时相见,免予跪拜。
第五件事是,传皇太后懿旨,和亲王生母裕妃,尊封为皇考贵妃。
第六件事是,庄亲王、果亲王、理亲王赐食双俸。
第七件事是,贝子弘昌进奉为贝勒。
第八件事是,命总管内务府大臣来保,严厉告诫太监,凡外廷发生的各种事件,切切不准到后妃各宫去胡言乱语;否则立即杖责,发往吉林、黑龙江当苦差。
第九件事是,派人严密监视在西苑助大行皇帝修炼的道士;还有在嗣皇帝深恶痛绝的国师文觉。
这监视的任务,是交给一个叫莽鹄立的内务府大臣去办。他是蒙古人,善画工笔人物,善于写真。雍正继位后,检点内府所藏书画文玩,康熙一朝,物阜民丰,在位六十一年,南巡六次,臣民进献,藩属朝贡,什么奇珍异宝都有,却就是少一副逼真的圣祖御容。恰好莽鹄立进京述职,先帝想起他丹青墨妙,当时便说了这桩憾事;命他“默写进呈”。
莽鹄立做过苏州浒墅关的监督,习闻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所写的“吴门画工”那段故事;这个画工姓朱,他的画与众不同,专以绘制“喜容”为业。所谓“喜容”就是祖先神像,除夕迎神挂出来,朝夕上祭,到正月十七送神,方始收起。江南在慎终追远上,最重此事;只要是小康之家,都必得为亡父留下这么一副“喜容”,以便除夕迎回家来过年。当然,有的是生前早已预备好的,有的确实到了一命呜呼时才想起这件事,赶紧要找“朱司务”来,请他对着死者描容。
死者的形象,大致不会好看,所以江南妇女,对讨厌的人,动辄以“死相”相訾。这朱司务的本事,便是能将死相画得不讨厌,而且跟死者生前,非常相像,因而名声大造;遇到闹瘟疫的年头,真有应接不暇之势。
朱司务平生无他好,只喜欢扶乩,最崇信吕纯阳。久而久之,自己总以为“诚则灵”,比有一天能遇到游戏人间的吕洞宾,自从动了这个念头,就专门在风尘中物色。可是三、五年过去,一无所遇。
这年是顺治十年,朱司务有天郊游,在一座荒凉的古刹中,发现乞儿们在聚饮,虽是冷炙残羹,而意兴比谁都豪,其中有个长了三缕黑胡子的中年人,一对眼睛,晶光四射。看在朱司务眼睛里,心中一动,毫不迟疑的踏上前去,双膝跪到,口中说道:“终于让我遇见仙人了”。乞儿们大笑,说来了个疯子,朱司务却丝毫不气馁,认定他面前的人就是吕纯阳。
纠缠不已,那“吕纯阳”有些不耐烦了,瞪着眼说:“好吧,就算我是吕纯阳,你那我怎么样?”
“我岂敢对仙人无礼。只望赐我一粒长生不老的丹药。”
乞儿们又是大笑,但那“吕纯阳”却不笑,招招手唤他到一边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所在,晚上见吧。”
朱司务正想问明,晚上在何处会面?哪知眼睛一眨,人影已渺,便寻不见,既惊且喜,亦不免怅惘,自以为以失之交臂,不免悻悻而归。
当然,晚上见面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入夜灯下独坐,到四更天还是消息沉沉,正当神困思倦,欲寻好梦之际,仙人来了;朱司务精神大振,伏地磕头,起身瞻仰仙姿,恰如乩坛上所画的“纯阳真人像”,头戴方巾、腰系朱红丝绦、背上斜插一把伏魔宝剑,一张白净的长隆脸,三缕黑须,根根见肉,好一派仙风道骨。
“这也是我小子,一片虔诚,感动的神仙下降。如今可实在不能方真人走了!”说着朱司务便拉住了“吕仙”的衣服。
“你打算要怎么样呢?”
“求真人收了我;我替真人背药箱。”
“你骨相太浊!”那吕仙沉吟了一会说:“这样吧,我替你引见一个人吧。”
说完,大袖一挥,但闻异香满室,一朵祥云,冉冉而降;云中一位丽人,年可三十许,宫妆高髻,仪态万方,令人不敢逼视,却又非看不可。
“这位是董娘娘!你看仔细了!”
既然吕仙吩咐,朱司务便肆无忌惮的饱看了。那“董娘娘”怡然含笑,只觉喜气迎人,令人爱慕不已,他心里在想,若得与这位董娘娘共度一霄,便死也值得。念头尚未转完,忽然黑乎乎一物,当头飞到,接着听得“啪哒”一声,他脸上重重的挨了一下,赶紧举手护痛时,手中多了一本书,是他的画册。愕然抬眼,发觉“董娘娘”掩口莞尔,吕仙脸色不悦,才明白心动神知,那一击是惩罚他的绮念。
惊悚之下,自然收摄心神,“吕仙”问道:“董娘娘的面貌,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朱司务恭恭敬敬的回答。
“真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