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另类小说上一章:高阳著红曹系列三春争及初春景第三部
- 另类小说下一章:大将曹彬
“那行什么令呢?”仲四赶紧声明,“文绉绉的可不行。”
“自然得想个大家都能玩的。”曹震转脸说道:“雪芹,你倒想想。”
曹雪芹最好这些杂学,连猜枚、射覆、投壶之类,几乎已经失传的酒令都考察过,这是略想一想说道:“咱们‘拍七’吧!”
“什么叫‘拍七’?”杏香立即发问,“我得先弄清楚。”
“挨着往下报数,遇到‘七’不能张嘴,得拍一下桌子,‘明七’拍桌面,‘暗七’拍桌底。”
“什么叫‘明七’、‘暗七’?”
“明摆着有个‘七’,是明七;如果是七的倍数,比如十四、二十一,就是暗七。”
“我懂了,没有什么难。”
这是曹震已经打算过了,随即说道:“我做令官,杏香怎么样?”
“咦!”杏香问道,“震二爷怎么不问别人,单单问我?”
“因为你嘴厉害,意见最多,所以先问问你。你不反对,我可救药走马上任了。”
“好吧!我替你放起身炮。”
吐语尖新可喜,连曹震也笑了;旋即正一正颜色,咳嗽一声,方始开口:“酒令大如军令,有几件事,大家听清了。第一,接的要快,打个顿就算违令、罚酒,连错两次,罚个‘皮杯’---”
“什么叫‘皮杯’?”杏香插嘴问说。
“回头你就知道了。”
“不!得请令官先说明白。”
“咆哮公堂,罚酒!”曹震神气活现地说。
杏香不服,还待声辩;仲四劝阻她说:“你乖乖喝一杯吧!不然就要罚皮杯了。”
杏香无奈,只好喝了一杯;只听曹震又说:“罚完重新起令,逆数、顺数,或者接着数、从头数,临时再定。”接着便起令,“从我起,顺数。一。”
顺数是自左往右,以下便是曹雪芹、杏香、仲四、翠宝,周而复始又到曹雪芹,拍了一下桌面,杏香喊八,再一转到了仲四,脱口喊了一声“十四”,自知违令,一言不发的罚了酒。
“接着数,逆数。”
逆数便是倒回来,该杏香接令,却无动静,曹雪芹遍轻轻推了一下,“该你!”
“该我?”杏香慌慌张张的,“怎么会该我?”
“不听令官说逆数吗?”
“啊,啊,不错!”杏香茫然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
曹雪芹不答,却向曹震问道,“请令官的示,能不能代酒?”
“第一次不准。”
“那可就没法子了。”曹雪芹将自己的酒,故意泼掉些,放在杏香面前,“你喝吧!”
连曹雪芹都这么说,杏香料知辩也无用;等她喝了酒,曹震说一句:“下一个接令!”曹雪芹自十五数了下去。
曹震是有意要拿杏香开玩笑,逆数、顺数、接着数、从头数,一无准则;尽管杏香整顿全神,丝毫不敢大意,但绕来绕去,到底还是将她的脑筋搅昏了,一连错了两次。
第一次是曹雪芹顺数到二十七,未拍桌面而开了口,罚酒一杯。等曹震宣示“往下接着数”,杏香随即一拍桌面。暗七当作明七处理,也是一错。
“嘿!”仲四大为高兴,“要喝皮杯了。”
“令官!”曹雪芹为杏香缓颊,“第一次代酒不准,这回是第二次。”
“好!姑且照准!”曹震又向杏香警告,“再错,可得罚皮杯了。”
“不会错。令官请放心吧。”
“不错最好。倒回来接着数。”
于是曹雪芹接着数二十九,曹震三十,下一轮该他三十五,故意弄错了自己罚酒,然后又反过来接着数,曹雪芹三十六,紧接着便是杏香的三十七。
这一下便搞得她应接不暇,四十二、四十七、五十七、六十七、七十七,轮了八圈,倒拍了五回桌子,最后一回该拍桌面,拍了桌底,终于错了。
“雪芹,”曹震下令,“给她一个皮杯。”
曹雪芹面有难色,杏香却还在问:“什么叫皮杯?在哪儿?”
这对照的神态,加上令官一本正经的脸色,惹得仲四和翠宝匿笑不已。而曹雪芹却更觉尴尬,额上都冒汗了。
一急之下,倒急出来一个计较,“我还不大会。”他说:“回头谁连错两次,做个样儿出来瞧瞧,我在缴令。如何?”
曹震尚未答言,仲四已拍掌附和;曹震自然同意,而且自己连错两次;有意作法自毙。
当然,用不着他自己下令,就有仲四越俎司命,“翠宝,”他说,“罚曹二爷一个皮杯!”
翠宝看了杏香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着,也是为难的神气。
“这样吧!算我受罚行不行!”
“不行!”杏香抱不平,“你凭什么受罚?”
“不算受罚,不算受罚。”仲四接口说道:“算替曹二爷代酒,不过这个皮杯仍旧得由曹二爷给。”
杏香不知该不该反对,也不知如何反对?但见曹震喝了一大口酒,搂着翠宝,双唇相接,将口中的酒度了过去。
“原来这就叫皮杯啊!”杏香睁大了眼说:“喂酒吗!”
“对了喂酒。”仲四笑道,“马喂草料人喂酒。让芹二爷喂你一喂。”
杏香欲言又止,猩红闪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是默默的把头低了下去。
“请吧!”仲四推一推酒杯。
曹雪芹只是憨笑,翠宝便即说道:“芹二爷,你可别辜负了我妹子的意思。”
听得这一说,杏香起身就走,躲入曹震的卧室;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不是恼怒,而是羞涩。
“害臊了!”仲四向翠宝使个眼色,“劝劝她去。”
“芹二爷,”仲四等翠宝离座后低声说道:“这杏香眼界极高,能让她看中的人,真还不多。”
“不,不!多些盛意。”曹雪芹答说:“这几天在通州等于做客,萍水相逢,不必多此一举了。”
“跟她们这些人,谁不是萍水相逢。你别怕!”曹震拍拍胸说:“有我!四叔决不能知道这回事。”
曹雪芹主要的顾虑,便是曹頫;所以听得曹震这一说,意思便有些活动了,但无正面的表示,只问仲四:“她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是姑嫂俩,跟普通的暗门子不同;说起来还是书香人家----”
据仲四说,翠宝的丈夫叫刘剑平,原是山东东昌府的书香旧族;着刘剑平还进过学,翠宝是地地道道的“秀才娘子”。但不知为何,刘剑平会跟他们的族长,接下来深仇大恨;那族长做过掌理一省刑名的按察使而发了大财,有名的心狠手辣,不知替刘剑平安上了一个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居然开祠堂将刘剑平逐出宗族之外,而且具公禀给学政,将刘剑平的功名也革掉了。
由于家乡无法存身,刘剑平携妻挈妹,搭漕船北上,打算到天津来投奔他的一个堂兄;他这堂兄是个孤儿,由刘剑平的父亲抚养成人,这样如同胞手足的关系,居然拒而不纳,只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程仪。第二次再去,连大门都不让进去了。这个打击,在刘剑平觉得比出族、革秀才还要沉重!事态如此冷酷,世途又如此崎岖,以致生趣全无,抑郁成病;在通州客栈中,一病而亡。
“以后就不必说了。年纪轻轻的一双姑嫂,无依无靠,不走上这条路又怎么办?”仲四又说:“不过,她们倒不是那种下三烂的货色;也不在家里接客。杏香尤其挑剔,心直口快,不大看得起人。”
“我倒想起来了。”曹雪芹问道:“刚才提到她收了委屈,看她眼都红了,委屈相比不小,那是怎么回事?”
“是----”
仲四刚一张口,发现翠宝和杏香的影子,便即住了口;曹振便即笑着问道:”酒令还行不行?”
“不行了!”杏香噘着嘴说:“什么皮杯不皮杯,谁想出来的,这种倒霉的花样?缺德透了!”说着,仍旧在曹雪芹面前坐了下来。
“怎么样?”仲四问翠宝,又向曹雪芹努一努嘴。
“看芹二爷的意思。”
“那好。”仲四遍看着曹雪芹说:“听见了吧!”
曹雪芹笑而不答,喝口酒才问杏香,“你的意思呢?”
“咳!”曹震大不以为然。
他刚一张口,杏香已经对曹雪芹作了回答,“我要回去。”
“是不是?”曹震大声说道:“人家已经说了,听你的意思,你还多问什么?叫人家又怎样再说?说我留下来陪你?年轻轻的女孩子,这话说得出口吗?”
这话说到了杏香心里。原来觉得曹震有些讨厌,这一下印象改变了,报以感激的一瞥,却又为曹雪芹辩护。
“我原是想回去的。当然,一定要留我,也是身不由主。还有日子呢!明儿来接我姐姐,不还有见面的时候吗?”
“好吧。都随你!”曹震喝干了就说:“拿粥来喝吧。”
于是喝完了粥又喝茶,闲聊了一会,起身各散。仲四送曹雪芹回南屋,曹雪芹又要送杏香出门,穿过夹弄时,他握着她的手,低声问到:“明儿什么时候来?”
“自然是下午。”
“好!下午我不出去,等你来吃晚饭。”
“嗯。”杏香捧起曹雪芹的手,按在唇上亲了一下。
到的送客回来,见翠宝为他在铺床,不无意外之感,但也无须客气,等她铺好了床,道一声谢,也少不得找几句话谈谈。
“刚才我听仲四爷谈了,原来你们是姑嫂。”
翠宝脸上闪过一阵抑郁的神色,“命苦!”她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再无别话。看样子,再说下去就犯交浅言深之失了。于是曹雪芹起身说:“我震二哥大概在等了。一刻千金,你请吧!”
“喔,芹二爷,你管你二哥叫什么?”
“震二哥,他单名震,震动的震,我从小就管他叫震二哥。”
“那在府上,不都该管他叫震二爷吗?”
“一点不错。”
“嗯,嗯。”翠宝点点头,深有领悟似的。
看看没有话,曹雪芹再一次催促;用戏虐的口吻说:“小嫂子,你请吧!我震二哥脾气毛躁;等急了不骂你,骂我。”
翠宝微微笑了一下,很仔细地将屋子里都看遍了;一一交待,都是些火烛小心的话,最后探手到被窝中探了探说:“这个‘汤婆子’很管用,被窝暖了,芹二爷早点安置吧。”
“是的。我也累了。”曹雪芹拱拱手,“多谢,多谢。”话虽如此说,他却无丝毫睡意;而且它也知道,有件“大事”未办,即使想睡亦不会入梦。这件大事,便是为秋月写信;洋洋洒洒,写了十三张八行信笺,方始歇手;晨钟已经动了。
醒来时,首先闻的松枝的香味,心知炭盆已经升起来了,揭开帐门一看,恰有条纤影,扑入眼帘;心想,这是谁?刚要发问,那条影子正侧转过来,让他看清楚了,是杏香。
“是你!”
“醒了!”杏香走近来,将帐门上了钩,坐在床沿上说,“这一觉睡得很舒服吧!”
“我写信写到天快亮才睡的。”曹雪芹说:“劳驾把书桌上的表给我。”
“我刚看过,午初一刻。”
“啊!”曹雪芹一翻身坐了起来,“快正午了!”
“不必慌。曹二爷也是刚醒,还没有开房门呢!”说着,将曹雪芹的那件皮背心拿了起来,不由得大为诧异,“你这是件什么衣服?爷儿们那有穿这种式样的坎肩儿的?”
“喔!”曹雪芹接过皮背心,从容穿着;同时答说:“这有个缘故;为了临时决定要出关,赶一件皮坎肩来不及;我娘把她的那件给了我了。”
听得这话,杏香顿时面现凄惶,盈盈欲滴,倒把曹雪芹吓一跳。
“怎么啦?”
“没有什么!”杏香掏出拴在纽扣上的手绢,擦一擦眼说:“大家都有亲娘疼,就是----。”她说不下去了。
“原来是为这个伤心。”曹雪芹说:“我可没有什么话劝你。不过,你至少还有个亲人,我看你嫂子待你还挺不错的。”
“大概仲四爷把我们的情况都跟你说了。”
“是的。”曹雪芹说,“我就不明白,你哥哥何以会结了那么深得怨?”
“唉!说来话长。总而言之,心不能太直。我们家的那族长,是个老混蛋,贪赃枉法,无恶不作;有一回京里派人来查案,问起那老混蛋的事,我哥哥不该多了两句嘴。这个梁子可就结的解不开了。”
“这也不是什么罪过;就算是罪过,也不至于闹到开祠堂出族,还革掉功名。莫非你们族里,就没有一个人说一句公道话,多向着那个老混蛋?”
“这是我哥哥自己不好,中了人家的仙人跳。”
“谁?”
“还有谁?自然是那个老混蛋。”杏香回忆着说:“是去年夏天的事,有一天老混蛋着人来请我哥哥,说商议修宗谱的事;约的是晚饭以后,在他修道的那个小院子里见面。到了那里,满院漆黑,我哥哥心知不好,正要退出来,不到黑头里不知打哪儿钻出来四五个狗腿子,不由分说,先一个麻核桃塞在他嘴里;拨了他的衣服,只剩一条短裤头,五花大绑,说是勾引他的姨娘成奸,要报官究办。”
“这就不对了!”曹雪芹问道:“捉奸捉双,也不能凭他一张嘴说啊。”
“自然有串通好了的人证。那老混蛋的姨娘,装得还真像在屏风后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我哥哥怎么样闯进去逼她;我哥哥有口难辨,加以族里有老混蛋的狐群狗党埋伏着,说一声,‘家丑不可外扬,送官不必,祠堂里可容不得他了。’就此撵了出来。”
曹雪芹心想,别样可以作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号啕大哭,如何能假?心疑莫释,口中不觉问了出来。
“杏香,我说句话,你可别见气;也许你哥哥,真的是一时糊涂,让人抓住了把柄?”
“当时我也是这样想,可是,我嫂子说,决不会!”
“你嫂子又怎么知道的呢?”
“当时她没有告诉我其中的缘故,后来我才知道;也是我嫂子告诉我的,”杏香低着头说,“我哥哥不行了。”
遽听不解所谓,细想一想,曹雪芹方始顿悟,“喔!”他说:“原来你哥哥是天阉。”
“不是天生的。不知道怎么受了伤,就不行了。”
“那就怪不得了!只见时只有你嫂子知道,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曹雪芹一面起床,一面嗟叹不已,“世界上偏就有这种有口难言、致死莫白的沉冤。”
听得这话,杏香心中掀起阵阵波澜;一年多来,荆天棘地,受尽凄凉委屈的遭遇,好不容易在这两三个月的日子,慢慢冲淡了,如今却又无端让曹雪芹勾勒起来。不过,记起“老混蛋”和他的姨娘,那些“狐群狗党”,还有在天津的堂兄时,心血依旧会一阵阵上冲,恨不得要杀人似的,但看到曹雪芹这种就象自己遭受了冤屈,无限懊恼的神态,顿时心里踏实得多,仿佛在穷途末路时,突然想起有个人可以投靠似的。
“我得到我四叔那里去一趟,看有什么事没有?没有事,我吃了饭马上回来;最晚上灯之前一定能见面。”曹雪芹问道:“你怎麽样?”
“我?”杏香瞄了他一眼,“又要来问我了?”
“喔!”曹雪芹歉意地笑道:“那我就老实说吧,我愿意让你陪我。”
“有这句话,不就行了吗?”
说完,杏香便为他打来洗脸水,然后收拾屋子。曹雪芹洗漱既罢,便管自己到对屋;屋暖如春,翠宝只穿一件紧身小夹袄,露出两截肥藕似的手臂,替曹震在打辫子。彼此到一声“晚上睡得安稳?”曹雪芹便问翠宝,知道不知道杏香来了。
“知道。”翠宝答说。“芹二爷,我妹子是第一回这么待客人。”
“嗯,嗯。”曹雪芹含含糊糊答应着,然后问曹震的行止。
“我得看看京里的人下来了没有?你先到四叔那里去赴宴一会儿;就说下午我会去。”
“是!我原来也是这个意思。”曹雪芹起身说道:“快放午炮了,我赶紧走吧。”
“慢着!”曹震问道,“晚上怎么样?”
曹雪芹想了一下,老实答说:“我跟杏香约好了,上灯以前一定得回来。”
“好!你们在家吃晚饭等我。我在那儿陪一陪四叔,也许有应酬,就得晚一点儿。”
曹雪芹答应着,找了仲老四的伙计相陪,骑马到了曹頫寓处;不了扑了个空,曹頫到仓厂侍郎那里做客去了。
“四老爷留下话,有差事派给你。”何谨捧出一部顺天府志来;曹頫派给曹雪芹的差事是,由京师到热河,一路上行宫所在地的里程,与康熙、雍正两朝为行宫所提的匾额对联,都抄录下来。这件差事不费事。曹雪芹吃了午饭,从容开手;不过个把时辰,便已完工。曹頫、曹震亦都先后到了。曹雪芹交了卷,曹頫略略看了一下,搁在一边;正要考察他看了些什么书,曹震抢在前面,装出很要紧的神色开了口。
“雪芹,你快回去吧,仲死回头会带两个人来看我。有什么话交待,你替我记住;有东西交下来,你也替我收者。”
“是!”曹雪芹看着曹頫问:“四叔还有什么事?”
“事是有,今天总不行了。”
“明儿下午吧!”曹震怕他第二天早晨起不来,“明儿上午我要让雪芹替我写几封信。”
“好!”曹頫点点头,“你明儿下午来。”
“是!”曹雪芹答应着退了出来;抬头一望,彤阴漠漠,看来要下雪了。
果然,马到半路,空中已飘来鹅毛般的雪片;到地融化,最滑马蹄,那趟子手是好身手,一催马腹赶了上来,帮着曹雪芹收紧缰绳,才不至于倾跌,但已将他惊出一身冷汗。
谈到刚才几乎马失前蹄的事,杏想不由得替他犯愁。
“年底下,一路雨雪,又是山路,怎么走法?”
“我自己会留神,你不必提我担心。”曹雪芹满饮一杯,“这种天气,能跟你们在一起围炉喝酒聊闲天,实在是人生一乐。”
“一点不错。”翠宝答说:“一年多了,心里难得有像今天这么舒坦过。芹二爷,我有句话,不知道能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咱们一见如故;我说心里的话,我可是一点儿也没有把你们看低了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翠报一叠连声地:“这就是我心里觉得舒坦的缘故。下午我跟杏香一直在谈芹二爷你----”
“干嘛呀!”杏香打断她的话,不让她说下去:“老说废话。”
“人生在世,能说几句正经话?”曹雪芹接口,“一天到晚说正经话,不把人闷死了?”
“好吧!你们说正经话去吧!可就别扯上我。”
“行!”曹雪芹使个小小的手段,“我今儿听了一段新闻,足可下酒。我先让你们看一样东西;我屋子里有个嵌螺钿的乌木盒子,劳你驾给拿了来。”
杏香不知是计,很快地走了;曹雪芹望着她的背影匿笑。这一笑,翠宝自然就明白了。
“原来是条调虎离山之计。”
“对了!”曹雪芹说:“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是的!”翠宝沉吟着。
曹雪芹并不催她,“该说不该说,你慢慢儿琢磨吧。”他说,“杏香一时回不来。”
“这,”翠宝问道:“那是什么道理?”
“根本没有那么个盒子,尽她找去吧!”
这句话倒提醒了翠宝,心里在想;杏香当然知道他的用意,也会想到她会跟曹雪芹说她的事。如果她真的不愿意,一定会很快的回来,籍以阻扰他们谈话;否则就会将计就计,故意躲在南屋,容她从容细谈。因此这一下倒是试探杏香心意的一个机会,她就索性暂且不提了,“缓一缓吧!”她说,“我这话能不能跟你说,过一会儿就知道了。能说可以当着人说,不能说,说了也无用。”
“这叫什么话。”曹雪芹摇摇头,“透着有点儿玄。”
“玄就玄吧。”翠宝笑道:“来、来,我敬你一杯酒,算是赔罪。”
但等到太久,曹雪芹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他说,“如果不想说了,你也说一句,咱们可以聊别的。”
翠宝心想,杏香故意拖延着,她的心意便很明显了,那就不如让他们自己在枕上去私语,岂不更美?不过,为了踏实起见,至少有一句话得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