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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表示回答之前,不须有任何顾虑,曹雪芹便毫不迟疑地说:“喜欢。”
“我看你也喜欢她。”翠宝脸上忽然浮起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似乎又安慰、有伤感似地:“看来我们俩要苦出头了。”
表情奇怪,话中又透着蹊跷;但也无从究诘,只怔怔的望着翠宝,毫不掩饰他的困惑。
“我看看去。”
等翠宝起身想到对面去看杏香时,杏香却一掀门帘,进来便鼓起嘴说:“你骗人!哪里有什么嵌螺钿的乌木盒子?”
“没有?”曹雪芹故作诧异的:“我记得是放在书桌上的。”
“别装了!”杏香伸一指,轻轻在他额上戳了一下,“根本就是想把我支使开去,不知道要说我什么?”
曹雪芹忍不住笑了;转眼看翠宝也有像嘲弄的表情,便把话顶了回去说:“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赶紧回来?不是明摆着让我们有工夫谈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赶紧回来?告诉你吧,我在屋子外面占了老半天了。”杏香伸出手来,“你摸摸我的手。”
“好啊!亏得没有骂你。”曹雪芹一摸她的手,果然冰凉;便又埋怨着说:“你看你,要长了冻疮,你就识得厉害了。”
“赶紧揉!”翠宝接口;然后挪一挪椅子,跟曹雪芹各自拉住杏香的一只手,在手背上使劲揉着。
“你简直自讨苦吃!我跟你嫂子,一共也没有说上三句话,你自己罚自己站了好半天,冤不冤?”
“也不能说冤。”杏香若无其事地说,“想听的话,只要一句就够了。”
“是吗?”曹雪芹故意扬起脸来,看这杏香问。
“我不知道。”杏香把视线避了开去,还故意绷着脸。
“这会儿别问她。”翠宝暗示着:“回头她会把我们在下午谈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你。”
“行了!”杏香把手缩了回去,自己去捻耳垂,又摸摸脸,等自己觉得气脉都流通了,才坐下来说;“我可饿了。”
刚扶起筷子,只听门外有人声;不言可知,使曹震回来了。杏香便又把筷子放下,与曹雪芹、翠宝一起都占了起来。
“好家伙!”曹震一进门便嚷,“差一点摔我一大跤。”
“巧了,”杏香笑道:“真是难兄难弟。”
“摔着了没有?”翠宝上前接过曹震的皮帽子,又替他卸马褂。杏香便收拾餐桌,在上首另外摆了一副杯筷。
“这么大的雪。”曹震一坐下来,边看着杏香说:“你想回去也不成了。”
“这叫下雪天留客。”杏香看着曹雪芹说:“只怕天留人不留。”
曹雪芹有些发窘,明知应该怎么回答;只为曹家的规矩严,在这样的场合,做弟弟的自然而然就拘谨了。曹震当然明白他的隐衷,笑着说道:“你这会儿别问他,他脸皮子薄。”曹雪芹笑不作声,只捏着杏香的手,低声说道:“你刚才不说饿了吗?你想吃什么?”
“一桌子的菜,还有火烧,我什么不好吃。”
“我以为你想吃粥呢。”
杏香看了他一眼说:“你想吃粥,老实说好了;我还能不听使唤吗?何必拐弯抹角的取巧儿?”说着,她站起身来,袅袅挪挪得出屋去了。
原来走廊藏风之处,架着一具小风炉;翠宝拿烧鸭架子煨着一瓦罐粥,火候已到,香味透入重帘,曹雪芹很想喝一碗,却不好意思差遣杏香,因而耍个小小的枪花。不到心直口快的杏香,一下拆穿,而且似有误会,使得曹雪芹颇为不安,所以紧接着跟了出来。
“你又出来干什么?”杏香正揭开盖子在料理,回头说道:“外头冷,快进去!”
“我陪陪你。”曹雪芹说。
杏香没功夫跟他搭话了,她一手提着“手照”,一手挟着长竹筷在捞鸭架子;白气蒙蒙,往上直冒,“手照”的火焰被冲得一闪一闪,看不真切,那具鸭架子有大,纤手力弱,很难对付。刚夹了起来,“扑通”一声,又掉在粥罐里,滚烫的粥,几乎溅到她手上。
“我来!”曹雪芹说:“你只管掌灯好了。”
于是杏香将竹筷交了给曹雪芹,举灯高照;曹雪芹拿鸭架子夹了出来,杏香便下盐、下胡椒、下香头,最后将撕好的一碗烧鸭丝倾了下去;曹雪芹不由得久咽了口唾沫。
“看你馋得这样子!”杏香笑道:“那像个公子哥儿?”
“我从来都不觉得我是什么公子哥儿。你跟我处长了就知道了。”
杏香方欲搭话,一眼瞥见魏升,便缩住了口,招招手喊道,“魏升哥,魏升哥,劳驾,来端一端。”
魏升原是有事来回,将一罐粥端入堂屋以后,趋至曹震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曹震的双眉便微微皱了起来。等魏升一出去,他说:“早点散吧!我明儿得起早。”
“怎么回事?”曹雪芹问。
“明儿一大早,京里有人来,我非去接不可。”曹震又说:“与你不相干;你尽管睡你的。不过明儿下午,得防着四叔来找你陪他做诗。”
听着一说,曹雪芹有些紧张“四叔不会明儿上午来找我吧?”
“不会,”曹震答说:“明儿一大早我跟四叔在一起,陪京里下来的人,一直要到饭后。上午不会有事。”
“嗯,嗯!咱们喝粥吧!“
这顿粥自然喝得痛快淋漓,食饱摩腹,得想法子消食;自然不能喝普洱茶,便只有嚼豆蔻了。
“雪芹,”曹震在他们姑嫂收拾餐桌时,将曹雪芹邀入卧室,低声问到:“翠宝杏香,跟你谈了些什么?”
曹雪芹一是无从回答,想了一会说:“翠宝问我,喜欢不喜欢杏香?”
“还有呢?”
“还有,她说,不必想别的,只说喜欢不喜欢好了。”
“那么,你怎么说呢?”
“因为翠宝的话,似乎表示我不必有什么顾虑,所以我也就老实说了。”
“是喜欢?”
“是的。”
“还有呢?”
“没有了。”
曹震点点头,沉吟了好一会,方又开口:“虽说一切有我,不过有四叔在,也是麻烦。”她说;“什么事你都推在我身上好了。”
“是!”曹雪芹说:“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
第二十九章
“雪停了。”杏香一进门就说。
“嗯。”曹雪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径自走向书桌,先将油灯拨亮,然后坐下来开抽斗找纸。
“怎么?”杏香一面在炭盆上续碳,一面问说:“你要写什么?”
“忽然得了两句诗,把它写下来;明儿个也许用得着。”纸有了,笔也有了,担墨盒却结了冰,砚台记不起放在何处,找起来很费事。不由得搁笔叹气。
问明了缘故,杏香说他:“你说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公子哥儿,可是举动脾气,明摆着是个公子哥儿。这么一点事就把你难倒了,你说你有了两句诗,索性再来两句,凑成一首;我替你烤墨盒子去。”
“啊,啊!”曹雪芹在自己前额拍了一巴掌,“真的,我竟没有想到。劳驾,劳驾!”说着,将一具云白铜的墨盒递了给杏香。
杏香从小在他哥哥书房中玩,对处理这些事很在行。她是在紫铜挑子上架起一双夹碳的铁筷,拿抹布裹着墨盒,置在铁筷上用滚水蒸。不多片刻,连抹布将墨盒提到一边,摆到不烫手,轻轻揭开,依旧是色泽均匀稠浓的一盒好墨。
“妙极了!”曹雪芹惊喜地说:“真没有想到,你料理得这么好。”
“你现在相信我也是读书人家出身了吧?”
“我没有不相信过。对了,我还得跟你谈谈令兄跟你嫂子的事—”
“回头再谈吧!”杏香打断他的话说,“你的诗作得了没有?”
“有一句不大妥当,仄起的头一个字要用去声才响,还得推敲。”
“好吧!你推敲,我烹茶。”
说完,她将紫铜挑子中的热水倒在面盆中,悄悄打开房门出外;曹雪芹不知她去干什么,也无心去问,将一首七绝改好,写了下来。搁笔一看,恰好杏香用个托盘捧了一壶过来。
“我不知道你爱喝龙井还是大方,我沏的是龙井。”
“都行。”
杏香便倒出一杯来,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转个方向,捧给曹雪芹。
“你得仔仔细细尝一尝,看看到底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料知其中有故,曹雪芹便先闻香味,然后喝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觉得茶味似乎与平常不同。
“好!”
“好在哪里?”
这可将曹雪芹考倒了;不过,这也不必急,再喝一口,点头咂舌的一面作出品味的神情,一面捉摸其中的妙处。偶尔瞥见那把紫铜挑子,恍然大悟,却有盘马弯弓,不直接说了出来。
“你知道京城里的水,那里最好?”
“我没有进过京,拿知道?再说,京城那么大,就去过,也未见得就能说得上来。”
“那么,我告诉你吧,是玉泉山的泉水;当今皇上品评为‘天下第一泉’。不过,这雪水也不错。”
“你居然能尝得出来是雪水。”杏香笑道;“总算我没有白挨了半天冻。”
说着,她将双手伸了出来---原来刚才是用十指刨雪、又用手指压实,费了好半天的事,也不过才得了半挑子的雪水。这时候春笋似的十指,自然不冻了,但做手背上鲜艳斯玫瑰的一块红色,按一按发硬,是冻疮初起的征兆。
“我替你揉化了它。不然,已结成紫红硬块,就非溃烂不可了。”说完,曹雪芹将她的左手握在张中,不徐不急得揉着。
“莫非你长过冻疮?”杏香问,“说得满在行,揉得也很对劲。”
“我倒没有长过。我家从前有几个女孩子,冬天一张冻疮,都找我来替他们揉。”
听得这话,杏香抬着眼看他,灵活的眼珠,很快的转了几下,低下头去问说:“是他们找你来揉,还是你愿意替他们揉?”
“这有什么两样?”曹雪芹紧接着说:“咱们别抬杠,聊点儿别的。”
“聊什么?”杏香说,“聊你家的那几个女孩子好不好?”
曹雪芹不答,只摇摇头,脸上闪过一抹萧索。
“是不是惹你伤心了?”杏香很谨慎的,“如果是,芹二爷,我是无心的。”
“没有什么。别提了!”曹雪芹说,“月亮出来了,把灯灭了吧!”
杏香便去吹灭了油灯;将满之月,照映皑皑白雪,又是新糊的窗纸,屋子里一片白光;一盆红碳,令人兴起一种莫辨阴阳的幻觉,连带浮生了奇异的亢奋;彼此都忍不住想紧紧搂保对方,也想为对方紧紧搂报。
第三十章
“你要在热河带多少时候?”
“大概三、四个月。到时候,我震二个来接我的班。”
“那么,震二爷这几个月呢?”杏香问说:“住在哪里?”
“自然是京里。”
“不见得吧。”
听她这话,似乎别有所见所闻似的,曹雪芹倒诧异了;“你说,”他问:“震二爷会在哪儿?”
“我不知道。反正不会常在京里。”
“这话是打哪儿来的呢?”
杏香告诉曹雪芹说,曹震已经跟翠宝谈过,打算将她安置在一处地方---不知在何处,只知绝非在京,当然,一切浇裹,都归曹震。费安排的是杏香。翠宝的意思是,要看曹雪芹跟杏香是否彼此有情?倘或男欢女爱,正好“绿杨并作一家春”,姑嫂配他们弟兄;如果曹雪芹无意于此,翠宝既然决心委身曹震,就得替杏香找个归宿,才能脱然无累得去从良。不过,这话在翠宝跟杏香可以实说;杏香对曹雪芹却羞于自媒,纳纳然,伶牙俐齿都不知哪里去了。而曹雪芹却根本还没有工夫打算到本身;首先听说曹震要置外室,不由得就替锦儿担心。
形象怎么会猜到他的心事,见他拥衾抱膝,一脸上心事的模样,不由得大为困惑,推着他问说:“你在想什么?到底听见了我的话没有?”
“你,你说什么?”曹雪芹转过脸来,茫然的望着。
“我是说,震二爷如果不住在京里,会住在哪儿?”
“喔?”曹雪芹定定神说,“等我来想一想。”
只要去想,就不难明白。他也听说过不止一遍,曹震有几家大木厂撑腰,营谋陵工的差使,据说已成定局;开年一过灯节,便可动工,那是曹震常驻工地,住在何处,不言可知。
“易州。”
“易州在哪里?”
“在京城南方,偏西面一点儿。”
“有多远?”
“这我就说不上来了。”
杏香大为失望,“问了半天,一点边儿都摸不着。”她说:“等于白问。”
曹雪芹不面歉然,“离京城也不至于太远。”他说:“易水你总知道吧,‘风萧萧兮易水寒’。”
这总算让杏香摸着点边了,“原来是出刺客的地方。”她问,“震二爷干吗到哪儿去住?”
“大概要去修陵,陵寝,你懂不懂?”
“不就是皇上的坟墓吗?我们东昌府就有座颛顼陵,前面有口井,叫做圣水井。”杏香又问:“震二爷是去修谁的陵?”
“自然是今年驾崩的雍正皇帝的陵。”
“那得好几年的工夫吧?”
“不!最多年把功夫。”
“你别唬人!哪有这种事,盖一座孔庙都盖了好几年,说修皇陵只要年把功夫,你这话骗谁?”杏香撇着嘴说。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泰陵已经修了好几年了。”
“怎么又跑出一个泰陵来了?”
“陵寝都有个名儿,譬如顺治的陵叫孝陵;康熙的陵叫景陵;雍正的陵就叫泰陵。”
“为什么叫泰陵;为什么修了好几年还没有修好?”
“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你别不耐烦,细细儿说给我听;你看一年能不能修得好?”杏香又说:“我替你拿茶,拿点心。”说着,便披衣起床。
曹雪芹是在想不通,她何以对这件事的兴趣如此之大?反正有事在心,睡意全无,不妨作个雪夜长谈;于是掀着被说:“你别费事了,我起来吧!”两人都穿了短袄,拨碳烹茶;锡罐中有仲四供应的苏州茶食。点饥消闲,重拾话题;曹雪芹对泰陵的由来,知道的不少,但也只能捡能谈得谈。
本来历朝陵寝,皆集中于一地,既便于管理,亦便于祭扫;春秋谒陵,地方供应,也只有一次,累民不重。顺治入关后,选定遵化州西北七十里的丰台岭,改名昌瑞山,为陵寝重地。此山自太行迤逦东来,巍峨数百仞,重岗叠阜,万壑千岩,前又金星峰,后有分水岭,左右两水,分流夹绕,汇集于龙虎峪,照勘舆家的看法,确实局尊脉贵,气势绵远的万年吉壤。
这方圆数十里,无数眠牛吉地的昌瑞山,只葬了两位皇帝、一位太皇太后,总共只有孝陵、景陵、昭西陵三座陵寝,雍正要选吉壤,何愁不得?但他却要别选陵地。说穿了,不足为奇,他实在怕他的地宫,密临父祖,更怕见为他逼死的母后,朝夕责以不孝之罪。小杖尤可,“大杖则走”,走向何处?是不能逃回人间的。
尤其是雍正七年得了怔忡症以后,下定决心“敬鬼神而远之”。但也必须有一番做作;先把精通堪舆的福建总督高其倬调进京来,随同怡亲王胤祥,踏勘相度以后,放在十二月初,下了一道上谕,第一段说:“朕之本意,原欲于孝陵、景陵之旁,卜择将吉地;而堪舆之人,具以为无可营建之处,后经选择九凤朝阳山吉壤具奏。此地近依孝陵、景陵,与朕初意相合。”
昌瑞山范围甚广,密临孝陵、景陵之处,无可营建,附近总还有地可选,所以必得有九凤朝阳山这么一个周折。至于不能用的理由,当然是地形不好;但如何不好,必得有个能令人信服的说法。这就必须找一个公认为对堪舆一道居于宗师地位的人出来,才能压得住浮议;这个人就是高其倬。
于是上谕在“与朕初意相合”之下,紧接着来了第二段:“及精通堪舆之臣工,再加相度,以为规模虽大,而行局未全;穴中之土,又带沙石,实不可用。今据怡亲王、总督高其倬等奏称:相度的易州境内泰宁山太平峪万年吉地,实乾坤聚秀之区,为阴阳合汇之所,龙穴沙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等语。其言山脉水法,修理分明,洵为上吉之壤。”
吉壤发子孙,这是已经看中意了。但只顾后辈不顾先人,未免说不过去,所以又有第三段:“但于孝陵、景陵相去数百里,朕心不忍;且与古帝王规制典礼有无未合之处,着大学士、九卿,详细会议具奏。”
大学士以张廷玉为首,自是先意承旨;引经据典复奏:“谨按帝王世纪及通志、通考诸书,历代帝王营建之地,远或千余里,近亦二三百里,地脉之呈瑞,关乎天运之发祥,历数千百里蟠结之福区,自非一方独善其灵秀。今泰宁山太平峪万年基地,虽与孝陵、景陵相去数百里,然易州及遵化州,皆与京师密临,实未为遥远。”这段文章只在远近上做文章;对于陵寝应集中于一处以便保护奉祀,避而不谈。孝陵、景陵自不便略而不提,却有无端硬插入“与京师密临”一语;易州在西,遵化州在东,京师居中,亦目前而言,自然不算太远,但既葬于易州泰宁山,与京师便不相干,倘谓重泉之下,亦有省亲问安的举动,相去数百里,岂非太不方便了?
当然,不会有人敢如此驳辩;因而在一段颂赞吉壤的文字之后,便是语气欣然的上谕:“大学士、九卿等,引据史册典礼陈奏,朕心始安,一应所需工料等项,具着动用内库银两办理。规模制度,务从俭朴,其石像等项,需用石工浩繁,颇劳人力,不必建设。着该部遵行。”
于是雍正八年开始,动工修筑泰陵。杏香计算了一下,前后历时六年,应该修好了;这样便又有了疑问。
第三十一章
“六年工夫修一座皇陵,还没有完工吗?”
“对了。”
“多大的工程,六年还修不好。”
“这有个缘故,说起来,真的是话长了----”
“又说这话!”杏香一面打断,一面在曹雪芹额上戳了一指头;出手很重,尖尖的指甲竟掐出了一道红印子。这点疼痛曹雪芹还忍得住,没有出声;杏香却深悔孟浪,自然也觉得歉疚,还有些心疼,也有点怕他恼怒,随即便搂着他的脖子,赔笑抚慰。
“乖乖,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
“没有什么。”曹雪芹故意闭上眼睛,享受着那一份温馨。
“既然没有什么,你就慢慢儿讲给我听;其中一定有段新闻。”杏香在他耳际厮磨着,柔声问说:“是吗?”
这一下,曹雪芹把不能说得也说了;雍正皇帝蓄意不愿在昌瑞山长眠的原因虽不便透露,却需有句话交待:“原来说泰宁山的风水是如何了不得的好,亦不尽然;包里归堆一句话,那时的皇上,不愿意葬在昌瑞山。”
“为什么呢?”
这一问在曹雪芹意料之中,所以从从容容的答说:“风水,各人有各人的看法,雍正皇帝对此道也很精的,他觉得昌瑞山的风水不好,所以不愿把陵修在那儿。不过,这话他自己不便说,得找个人来替他下一番说辞,当然,在昌瑞山以外,得另外找一块好地,也是高总督一定要办到的事。无奈,看来看去,只有泰宁山比较上还好,只好将就着用了。”
“一将就,就出了毛病。”杏香很快的接着问:“是不是?”
曹雪芹没有接她的话,管自己说到;“为了让高总督尽心尽力,雍正皇上先下了赏,把他由福建调到两江,管江苏、安徽、江西三省。进京以后,怡亲王把上头的意思,悄悄儿告诉了他,陪着他去看地;看了几块,细细比较,说泰宁山还好。等画了图送了上去,雍正皇上亲自召见,问他:挖下去会不会有水有沙?高总督说不会。于是让他回去了;马上又下了一道上谕,以两江总督属吏云贵总督。这就是说,官是两江总督,本衙门在江宁,家眷也在江宁,办事可是在云南昆明。”
“哪有这样子做官的?‘云贵半边天’,江南的总督,万里迢迢到那儿去办事,倒不怕麻烦?”
“皇上不怕麻烦,做臣子的敢怕吗?”曹雪芹又说:“其中的缘故,我不说,你倒猜上一猜?”
“我怎么猜得到?好了,”杏香推着他说:“说到要紧关头上卖关子,最缺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