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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处河水最缓,河面也窄,我军重型辎重太多,必须从此过去。”
宋涌泉所猜不错,丁大全的心腹爱将马天骥确实就埋伏在丁公山背后,他是丁大全手下少数能打仗的将领之一,任淮东经略使,手下的八万军也是原来的宋军主力,很多老兵都参加过徐州战役,不过和其他齐国军队一样,粮饷短缺、军官贪污成风,使得军队士气极为低落,还未开仗,就已经逃掉了一万多人,马天骥连杀数十逃兵立威,才勉强阻止了逃跑的风潮,但他也深知士兵没有士气不行,故一路所来,放纵士兵抢掠民财,在江淮一带惹得天怨人怒,但一些有眼光的商人却很开心,他们从各地赶来,用银子收购士兵抢掠来的物品、他们要的是铜钱、铜器、古董等有价值的东西,甚至包括年轻女人,然后又在军营附近开妓院、酒馆、赌场,再将士兵手中的银子赚回来,这一切,马天骥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军队听话、不逃,做什么都行,他自己也娶了十几房妻妾,占了几千亩好地。
但好景不长,唐国突然宣战,将他推向了浪尖,他的部队将面临唐军的第一波冲击,训练已经来不及,他只好对手下将领许下无数美好的诺言,土地多少、银子多少、美女多少,至于士兵,他已经无法顾及。
这天早上,马天骥接到斥候报告,在白土镇对岸发现有唐军渡河的迹象,马天骥打过徐州战役,知道那里便是渡河的最佳位置,当年徐州战役的第一战,便是在那里打响的,他深知唐军厉害,是连蒙古军都能击败的硬手,故不敢轻敌,将所有的部队都带到丁公山一带埋伏,趁敌军过河一半时突施偷袭。
从早上埋伏到下午,依然没有见到唐军任何渡河的动作,生性多疑的马天骥开始怀疑起来,“难道这只是敌人的虚招不成?”
又渐渐到了黄昏,还是没有唐军的动静,他再也坐不住,一口气跑到丁公山山顶去观察,大江雾气浓罩,连一条小船的影子都没见到,更不要说浮桥了。
突然,一匹快马从西疾驰而来,远远地大声喊叫:“大帅,大事不好,大队唐军从鹅颈弯渡江,突袭灵壁县,灵壁县已经丢了!”
“不好!”马天骥大叫一声:“我中计了。”
第十六章 饮马江南(三)
马天骥心急如焚,灵壁县有后勤辎重、粮食、有他的银子、他的女人,但心急却无法换来高效率,齐军象一头臃肿而笨拙的狗熊,缓缓地开拔,足足两个时辰,八万齐军才赶到灵壁县。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黑暗中,城上旌旗招展,铺天盖地,将一个小小的弹丸县城全部吞没,这是五万人的阵势,马天骥突然胆怯,传令退兵三里。
“扎营!”
深挖战壕,埋鹿角、排营栅,然后扎下大营,埋锅造反,夜色深沉,热闹喧嚣的齐军逐渐安静下来,夜越来越深,天空黑云密布,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一点光亮,天地就仿佛被一头怪兽一口吞下,黝黑、阴沉、甚至是几分诡异。
在他们的二十里外,真正的唐军主力却正沿着淮水迅捷前进,齐军撤退,宋涌泉的计谋得逞,唐军急速渡江,仅一个时辰便全军渡过淮水,又马不停蹄,闪电般向齐军扑去。
在黑暗中只闻沙沙地脚步声和浑浊的喘气声,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军队几乎是凭着直觉前进。
“停止前进!”
快到了,低低的喝令声从前队开始,一个一个向后传去,令行则止,没有出现前后碰撞、涌堵的情形,表现出高度的纪律性,随后辚辚车响,运送大炮的马车悄悄上来。
夜色寂静,快四更了,正是睡得最香甜的时候,在大营门口,高高的了望塔上,值勤的士兵正懒精无神地打着瞌睡,可就算他们目光炯炯,目力所及,依然是一片黑暗,夜太黑了,人的目力不到百步,然而唐军却在五百步外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突然,一阵巨大而怪异的轰鸣,仿佛是怪兽低沉的嗷叫,随后是尖厉的呼啸声,裹夹着风声,十几枚巨大的燃烧弹掠过栅栏,在大营上空突然出现,随即又消失,俨如怪兽的眼睛猛然睁开,十几团的刺黄色的火球猛烈爆炸,迸射出千万团更小的火球,象仙女散花,星星点点,落到帐篷之上,迅猛地燃烧起来,先是一点、一线、一片,最后形成汪洋火海,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火借风势,狂野地吞噬一切。
紧接着唐军又发射出十几枚燃烧弹,彻底将整个营盘变成火神的巢穴,八万齐军绝大部分都是被巨大的爆炸声惊醒,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陷身火海,军纪涣散的后果在危机来临时彻底暴露出来,无论马天骥怎样怒吼,无论他斩杀多少人示众,但根本就无济于事,千万齐军在争先恐后,毫无目的地逃跑,恐惧到极点的嚎叫、被踩死前的哀鸣,就在火海中,突然,唐军的炮开始怒吼,吐出数十条火舌,一枚枚炮弹在大营中炸响,巨大的冲击波掀起大片泥土,夹带着被烧焦的帐篷和躯体飞向天空,齐军彻底崩溃了,连主将马天骥也不见了人影,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出现一个大的弹坑,在弹坑底部依稀可以看见一点点碎骨。
齐军的战壕,鹿角、营栅此时反而成了逃命的障碍,但刚刚逃到营门的齐军却尝到了另一种死亡的滋味,密集如雨的子弹射来,阻断了一切逃亡的道路,只是在巨大的爆炸声中根本听不到枪声,战争就是残酷的杀戮,没有怜惜,没有同情,它最基本的功能就是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变成冰凉的尸块,上天是公平的,几个月的烧杀劫掠,在这一刻都需要用生命来赔偿。
然而,齐军的劫难远远没有结束,更可怕更直接的杀戮终于来临,灵壁县城门大开,一条无边无尽的钢铁河流奔泻而出,战刀高举,冰冷的刀身映射出火焰的升腾;血口怒吼,野狼一般的眼睛中射出杀戮的渴望;战马狂奔,如龙跃九天,马蹄敲击着地面,似雷爆、似海啸,大地在痛苦的呻吟,在无助地颤抖,钢铁河流又仿佛迎面被一劈为二,分成两股,环绕大营,象两条海中巨鲨,摇摆扭动,张开大口,闪电般向鱼群扑去。
※※※
黑夜叹息着终于离去,天际泛出白肚,大地被一层白雾笼罩,象一张巨大的裹尸布,将昨夜的战死者包裹,战场上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只有一些未燃尽的帐篷在冒着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此战齐军全军覆没,无一人逃脱,八万军中,战死五万,受降三万,主将马天骥被炸得尸骨全无,由此,淮河的大门终于被打开。
灵壁战役后只一天,唐军的主力,李思齐的十五万大军立刻开始渡淮水,数百条大船架起几十条浮桥,汇合宋涌泉的先头部队,在盐城一带集结,二十几万大军,虎视眈眈盯着扬州的四十万大军。
唐军攻齐分兵四路,一路便是走江淮的李思齐军,一路是襄阳的刘整水军,和另一路四川的余阶军夹击江陵史蒿之部,再一路便是琉求奇军,本欲先取福建路,再北上取两浙东路,最后与三路大军一起会猎临安,不料发生擦枪走火事件,奇兵已经不奇,齐国水师已经汇集泉州,准备大举进攻琉求,但一直风急浪高,一连二十天,始终未能成行,渐渐地齐军的戒备开始放松。
这一天夜里,泉州东城门附近,有一座民宅的灯一直亮着,灯光昏暗,隐隐有人影晃动,透过纸窗,屋内坐有五条汉子,最上首一人约四十岁,无须,脸膛被海风吹得黝黑,两只眼炯炯有神,显出生意人的精明能干,他便是引发擦枪走火事件的商人王泉,昨夜冒险从琉求潜回泉州,他本来就是泉州乡人,后到山东经商,并加入了山东籍,但家人朋友却都在泉州,他自愿向宋大有请令,来泉州探听情报。
其他四人都是他的族人,更重要是他们都在军港中干活,有进出军港的腰牌,王泉将他们找来便是想从他们口中得到齐国水师的情报,如齐军的战船配置、数量、军队等等。
但谈了一夜,王泉渐渐发现一件事,那就是齐军的守备有漏洞,居然允许军港内干活的工人自己带饭进去,刚开始盘查严格,而现在已经不再检查,任凭出入,王泉的脑海里突然生出个大胆的念头:混进军港烧船。
他只是个商人,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冒多少风险,只是处于一份热情,他已经完全将自己当作是唐国的百姓。
天渐渐亮了,王泉到市场上买到一些火油,将他分置在四个大酒壶里,他顶替了自己的一个亲戚,随着换班的人流,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军港,果然军港大门前的审查比他想象的还要松弛,竟没有一个齐兵的影子,原因却是交班失误,接班的人未来,值勤的士兵已经饥饿难忍,去吃饭去了,造成了守备的真空,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此时若弄个震天雷来都是可行的。
军港中船密密麻麻,一艘挨着一艘,有几千艘之多,王泉随人流上了最大的一艘,他们的工作便是擦洗甲板,搬运物资,这本是军队自己应做的事,但齐军却借口忙于训练,招募了大量的工人来做。
现在正是午饭时间,船上看不见一个士兵,来干活的工人各自找个角落吃饭喝水,王泉却带着三个兄弟摸进了后舱,按照常理,船上的物资都集中在后舱,齐军虽没有唐军那么犀利的火器,但火药、震天雷总是有的。
“就在这里!”
这是一个极为僻静的角落,一般没有人来,四人迅速取下酒壶,将火油均匀倒在船板上,三个人迅速离开,王泉小心翼翼点燃了火油,轰地一声,船舱里立刻燃起一片大火,险些将王泉困在其中,他迅速地下了船,三个同伴已经逃远,这时火势越来越猛烈,整个半条船都烧了起来,军港里一片混乱,到处是逃命的工人和胡乱奔跑的士兵。
王泉拾起顶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个脸,他淡淡一笑,转身没入了纷乱的人群中,渐渐不见踪影。
第十七章 饮马江南(四)
泉州军港大火,将齐军水师战舰烧毁近一半,福建经略使张大悦先是封锁消息,又强征大量民船充作军船,上报丁大全,推说是民船船夫做饭失火,引发大火烧毁民船数百艘,军船并无损失,当丁大全派来核查的太监受了贿赂,又见船只齐全,哪里去分是军船还是民船,自去回报张大悦所言是实,丁大全也就放了此事,但张大悦本人却很清楚,主力战船已毁,士气低落到极点,这样的水军已经不堪一击,若领出去和唐军作战,搞不好自己的小命都要丢在海上,但丁大全催战的金牌已来了三面,再不出战将满门抄斩,张大悦将自己关闭三日,终于心一横,率全军投降了琉求水师。
齐国水军既墨,福建路空门大开,琉求水师趁虚而入,十一月中,连着投降的齐军在内共十五万大军在泉州登陆,福建地方厢军望风而逃,仅用十天时间,琉求水师就占领福建路全境,就在这时,李思业发来紧急命令,命宋大有暂不北上,而是东进南下取空虚的江南西路和广南东路,又紧急调动二十万山东民团走海路南下,增援宋大有军。
就在琉求方面取得突破性进展之时,西部决战也渐渐地拉开了序幕,西面,京湖制置使史嵩之率本部三十万大军移师江陵,这支军队基本上是宋军原装,是各地厢军中装备最好的一支,待遇也优厚,相对而言战斗力较强,曾全歼全子才的最后八万宋军。
史嵩之乃史弥道之子,此人最善见风使舵,其父死后,他将史弥道几十年收刮的家产全部献给了宋帝赵昀,龙颜大悦,立刻升他为兵部尚书、枢密院副使,京湖制置使;而丁大全篡位时,他又是积极响应者,包括为丁大全炮制龙兴之兆,深得丁大全赏识,逐渐掌握了齐国近三成的兵力。
但史嵩之面临的对手却是唐军名将余阶率领的二十万川军及襄阳刘整率领的十万水军,两路大军一西一北夹击江陵。
自取四川后,余阶便命向士壁在重庆打造战船,为东征做准备,早憋了一肚子火的向士壁不声不响,只拼命造船,和所有的原宋军将领一样,他唯一的心愿便是杀进临安,将毁掉他故国的丁大全碎尸万段,渐渐地,这一天终于来临。
余阶军几乎是倾巢而出,夺取关中后他再无后顾之忧,只留秦小乙率三万老弱军守四川,其余各路大军开始汇集重庆,到十一月下旬时,已全部整编完毕,粮草、后勤、军械、战船都一一齐备。这一日,重庆的天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但在大地上却出现了极为壮观的一幕,从朝天门码头开始,数千艘巨大的战船排成一条蜿蜒的长龙,桅杆高耸,白帆飘扬,一直延伸到涪陵渡口,而在岸上,二十万唐军铺天盖地,一队队身着黑色唐军军服的士兵杀气腾腾,冰冷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光,战刀、刺刀、铁矛、各种兵器密集如铁铸成的森林,二十万士兵仿佛都是用一个模子造成,冰冷的盔甲下是同样冰冷的脸庞,冷漠而没有任何表情,象一部杀人的机器,却更象死神的降临,一眼无际,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一队队一行行,开始缓缓登船。
在涪陵渡口,余阶高高骑在战马上,注视着士兵的上船,虽然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可当它真的到来时,余阶却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眼角发酸,视线开始有些模糊,他似乎还记得他第一次跨过淮水时,他没有任何功名,是郝经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是山东第一届科举的榜眼,他本该坐在朝房关注民生或坐在高堂上听取冤情,但他却走上了另一条路,以军事教官的身份步入戎马生涯,从果毅都尉、都尉、中郎将、大将一直到今天的从一品总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地位何等崇高,这一切还不到十年,可一切耀眼的光环后,余阶却隐隐有一分忧虑,他太年轻了,走得太快,那以后该如何?是上凌烟阁还是杯酒释兵权,甚至是…
他甚至有一点不敢想,不过夺取关中后,他回京述职,陛下似乎暗示过他,天下很大,在大海的另一端有无数的大陆,他们可以去那里建立自己的国家,将汉文明传播到天的尽头。
“自己的国家!”
余阶从来不敢想过,这是谋逆,是造反,他对陛下是忠心耿耿,不仅有大义,更有他对陛下的一份最诚挚的尊敬。可这是陛下亲自说出口的,要让他们去做自己的国王,没有任何条件,只要他们永远保持汉人的血统,永远和故国一脉相承,余阶的思绪已经飞出几万里。
“不!我不要做国王,我要为陛下开拓疆土,要做替他镇守一方的总督。”
他心神激荡,忍不住脱口喊出:“陛下,你且相信我吧!”
身边所有的亲卫和副将都被余阶的大叫镇住了,这时,一匹快马再次从旗舰处奔来,马上士兵举起高高的红旗。
“余将军,船上已经在催第三次了,我们该上船了。”
大将王坚再一次忍不住催促余阶上船,将余阶的思绪又拉回到现实,是的,他现在是要东征,这是摆在眼前的事情,要先灭掉齐国。
“走!跟我上船。”余阶只觉豪气万丈,他一夹战马,带领众人向旗舰处奔驰而去。
岸上已经空无一人,霎时间鼓声隆隆,一声沉闷的大炮声直冲九霄,数千艘战船缓缓开动,以高屋建瓴之势,直向东方杀去,去收复曾经属于自己的故国。
※※※
时光飞闪,就在余阶胸怀万里之时,另一只本应是水军的部队,却在广袤无垠的荆襄大地上迅速向南推进,这便是刘整的襄阳军,在所有的高级将领中,刘整比余阶低二品,他被封为正三品的中都督、冠军大将军、上护军,但他心里明白,这是因为自己立功并不多,比起余阶的功绩差得太远,仅凭在大名府一战中击退蒙古人才得的封赏,虽然他并不嫉妒,但昔日的后辈却爬到了自己的头上,这感觉确实不爽,但陛下赏罚分明,他拿不出军功,就永远休想超过余阶。
江陵一战将是转折点,按照陛下的部署,余阶为主,他为副,应是余阶将史嵩之的主力吸引过去,然后由他从背后夺江陵府切断史嵩之的后路,但刘整求功心切,不等余阶的命令传来,他便已经悄悄起兵,分水陆两路向江陵府猛扑过去。
三十万对十万,刘整将面临一场残酷的考验,况且他还轻视了这支齐军,荆襄大地上却是阴云密布,疾风劲吹,尘土飞扬,南天已经变得乌黑,眼看一场罕见的初冬暴雨即将来临,在雨中,唐军的火器无法发挥效力,战斗力将降低一半以上,究竟刘整有没有能够悬崖勒马,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十八章 饮马江南(五)
一连几天的暴雨如注,突发的洪水阻碍了去路,唐军紧急转移到了高地,所有的路都已经无法行走,低洼处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池塘,雨水又将这些池塘连成一体,吞没草地、赶走动物,形成了一望无际的沼泽。
荒无人烟的地方景物沉闷,特别容易累人,整整十日,唐军被困在一条长约五里的低缓丘陵上,衣服发霉,粮食清水短缺,不断有士兵喝了脏水诱发疟疾,倒地不起,到了第十日,雨虽然停了,但情况却越发严重,疟疾、霍乱在军中疯狂地蔓延,死亡的士兵已超过八千人,病倒的更是不计其数,唐军减员已达五成,刘整的部队基本上都是襄阳投降的宋军,底子薄,一遇挫折就容易士气低落,此时厌战的情绪在军内蔓延。
刘整耷拉着头,坐在一棵松树下,牙齿在死命地嚼一段草根,悔恨同样在疯狂地噬咬他的内心,曾不断有将领请求他停止行军或等待船只的接应,但求战心切的他死活不肯听,就在距江陵不到五十里的地方,暴雨终于落下,而且一下就是数日,将刘整和他的五万先头部队困住,现在进,走不了,退,没有路,所带的干粮渐渐吃光,后续部队又接济不上来。
“难道只能等死吗?”
刘整狠狠地一拳砸进树里,无奈地站了起来,走到水边,已是初冬,天气又湿又冷,凄凉的水面浑浊油腻,上面漂浮着青黑色的水草,不远处漂来一具牛尸,身上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一大群绿头苍蝇堆在肉上,阵阵恶臭滞留在静止的空气中,令人窒息。
派出去寻路的士兵已经走了两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士兵能找到一条路,摆脱目前的绝境,这时他的左面及前后两边全是沼泽和烂泥,远远向东向南和北三个方向蔓延。
突然,远处军营传来一阵欢呼声,刘整诧异地紧走几步,站上一块大石,远远地向军营眺去,很快,十几个士兵朝这边跑来,脸上的兴奋难以掩饰。
“报告将军,寻路的弟兄回来了,在西面寻到一条出路。”
刘整轰然狂喜,‘腾!’地站了起来,“找到路了!是谁找到的,快带他来见我,我要嘉奖他,要提拔他!”
找到路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军士,本地人,姓严,且称他为严军士,在襄阳一战投降了唐军,和他一批出去找路的士兵一共有十三人,据他说,有的被泥沼吞没,有的病死,剩下的都走散了,他也是无意中才找到的一条出路,沿大江西行。
刘整立刻封他为领军校尉,赏钱一千贯,命他在前面带路,那严军士大喜,连连称谢,但刘整却没看见,在他转身的刹那,眼睛里竟闪过一道阴毒的凶光。
大军缓缓开拔,五万大军掩埋了同伴的尸体,抬着无法行走战士,向覆盖着浓雾的,无边无际的沼泽地走去。
※※※
就在唐军找到希望之路的同一时刻,江陵城,二十万大军也缓缓向西开动,他们的目的地竟和唐军惊人的相似。
这支大军的主帅便是史嵩之,他虽是文官,虽善钻营,但也毕竟带了几年的兵,知道自己所长和所短,最关键是他善用将领,不少被通缉的原宋军将领都被他秘密隐匿,其中就包括大将赵葵,所以全子才军被全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唐军战略目的早就被赵葵看透,他们并不主动出击,而是将兵力集中起来,静观势变,史嵩之也有自己想法,他不是忠心的臣子,他早想好了后路,若齐国危机,他就将退守广南路,割地称王。
就在他准备南撤之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了战机,襄阳的唐军并没有按他们所想的那样,配合从四川来的唐军作战,而是孤军冒进,突遇大雨,被困在江陵以北五十里处,思考再三,史嵩之在赵葵的鼓动下,决定先打个漂亮的歼灭战,激励士气后再南撤。
十几匹战马从前军赶来,马上大将便是赵葵,他曾策划过暗杀丁大全,但事机败露,他连夜逃出临安,投奔史嵩之,并被他收藏。
“大帅,我们的进军速度太慢,恐怕不能围堵住唐军,需要加快进军才行。”
史嵩之沉思片刻,摇了摇头道:“余阶的情报还没有过来,我不能冒险,如果不能歼灭唐军也就算了,但我的军队不能替丁大全白白送死。”
“可是—”赵葵长长地吸了口气,道:“如果大帅能打破唐军不败的神话,这对凝聚人心,提升士兵将有无可比拟的效果,兵贵神速,若让唐军逃脱,大帅的损失太大了。”
他说的损失并非人员损失,而是士气、人心方面的损失。
史嵩之点了点头,“或许你说得有理,那个士兵是否可靠?”
“绝对可靠,他的家人都在我们手里,不怕他不听话。”
“好!传令全军,加速前进。”
从他们的对话,就已经很明显,刘整已经中计,他走进的是一个精心设好的陷阱,但这个陷阱对他来说,也是不得不钻。
但赵葵还是小看了余阶,余阶的大军此时并不在江面上,他早到了江陵以西百里之外,派出大量的游哨将齐军的斥候一一干掉,严密封锁消息,但他对齐军和刘整的情况却了如指,对刘整的冒进他大为不满,他虽不知刘整目前的状况,但从齐军的行军路线和速度来看,齐军已经取得了主动,这一仗搞不好刘整会全军覆没。
“王坚将军!”
“末将在!你带三万军向南迂回到齐军的后面,堵住他们的后路,记住,不许攻城,只拦截逃回的齐军。”
“末将遵令!”
望着王坚领命而去的背影,余阶冷冷一笑,他的任务不是却拯救犯错误的将领,而是全部歼灭齐军,这支冒进的唐军已经不重要,他曾经的大哥也已经不重要。
刘整军已经走了整整二天,他的伤兵太多,行军速度极为缓慢,但就是这样,他们也是越来越看到了希望,积水慢慢稀薄,可供行军的路也在变宽变多,他们还猎到一大群鹿,美美饱餐一顿,看见了动物,那离出路也就越来越近。
“或许再往前走!就能与余阶的主力汇合了。”刘整一阵惭愧,他脑海里开始构思怎样给余阶解释。
“将军,再往前走,过了那道山梁,便是官道。”严军士一指前面的山梁,开始暗暗寻思脱身之计。
很快,唐军便来到了山梁下,这道山极为低矮,就仿佛在地上隆起一层薄薄的土,但林木茂密,一眼望不见头,俨如一条青色的巨蛇,横卧在道旁,唐军的位置是最山梁的最北端,只要再走千步,便可以绕过山梁。
突然,惊心动魄的一声炮响,宛如半空中的一道霹雳,将疲惫的唐军几乎惊得半死,那个严军士突然狠狠对马抽了一鞭,纵马向山上狂奔。
刘整惊得胆裂心寒,他立刻反应过来,他中计了,他已经看见了山上出现的密密麻麻伏兵,就仿佛这坐山就是用人堆砌而成。
胆寒立刻转换成愤怒,他随手夺过一根长矛,奋力朝那严军士投去,长矛疾如闪电,一下子戳穿他的身体,将他牢牢地钉死在地上。
齐军喊杀声震天,俨如黑云压顶之势向唐军猛扑而来。
“弟兄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杀出去!”
求生的欲望在每一个唐军士兵的心中燃起,他们开始背水一战,怀着必死的决心,抛弃所有的伤兵,以不足两万人的战力迎战二十万伏兵。
“死战!决一死战!直到同归于尽!”
如一条纤细的江流扑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大风怒号,刀枪铮铮,渐渐升上东天的太阳被雾霭蒙上一层面纱,透过恐怖的雾气看去,如同远方闪光的红球,仿佛黑夜,甚至世界末日都将要来临。
渐渐地、渐渐地,喊声越来越稀薄,这支从死亡沼泽中闯出的唐军终于被全歼,主帅刘整阵亡。
就如人的机体,极度兴奋和劳累后的突然放松,会让人感到疲惫不堪,甚至连走路都无法战力,这通常是一场战争中最疲惫的时刻,这也是余阶选择的时机,为等待这个时机,他甚至无视战友和将士的牺牲。
大地开始阴暗下来,仿佛一场大灾难即将到来,突然北面隐隐传来数声爆炸,很快又一切归于平静,史嵩之听见了、赵葵听见了、二十万大军都听见了,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将要发生什么,天地间静极了,突然,一声俨如野兽临死前的低嗷,深沉而恐怖,大地开始微微动了起来,一条翻滚升腾的白线出现在地平线上,齐军的脸色由凝重变成惊讶、变成恐惧、变成魂飞魄散,长江溃堤了,蓄积了整整十日的长江水轰然倾泻而出,奔腾、咆哮,带着死神的狞笑,象阎王的巨手猛地朝二十万齐军拍来,无一漏网。
※※※
十日后,余阶递交了自责书,要求抹去一切职务,将自己降为小兵,帝许之,命其暂挂西路军统帅之职,继续东征。
第十九章 大结局
唐升隆元年十二月初,襄阳唐军冒进,途中遇暴雨而困,在走出困境时却遭遇史嵩之重军伏击,大将刘整战死,五万唐军全军覆没,但就在齐军刚刚获胜之时,早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余阶突然掘开长江大堤,洪水吞没了二十万齐军,随后余阶大军兵临江陵城下,守将当即率残军投降,自此齐国西面三十万大军被消灭,齐国的西大门被打开。但余阶也因伤人和被罢免一切官职,只保留成嗣王一爵,代行大都督事。
就在史嵩之全军覆没时,在东面,齐国的最后一支力量也即将面临灭顶之灾,齐军主帅为太子丁寿辉,江淮兵马使曾从龙为副将,共率四十万大军部署在扬州一带。他们的对手是唐军元老李思齐,李思齐在十月被封为太子太傅、江淮大都督,骠骑大将军、怀嗣王,是振威军将领中的三巨头之一(桂嗣王冷千铎、怀嗣王李思齐、成嗣王余阶),此时,李思齐大军已经度过淮河,在淮东一带摆开了战场,却迟迟不拉开战役。
他在等,等他部署的另一支奇兵到位,他的奇兵在东面,在波涛浩淼的海面上,杨妙真率十万山东军准备从通州一带登陆,直插齐军后背,断它的归路。
齐军大营内,丁寿辉正盯着墙上行军地图发愣,眼中不时露出一阵阵的凶狠,他的思绪已经飞到了临安,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之上,他是太子,没错!将来那个宝座必然是属于他的,但问题是还有将来吗?
齐国的局势已经渐渐明朗,民不聊生,百姓无力负担庞大的战争机器,军队军官贪污粮饷成风,军纪混乱,士气低下,这样还如何与敌人作战,事实上已经屡战屡败,齐国就只剩下自己手上这支军队了,可自己撑得住吗,一路大军在北虎视眈眈,另一支大军沿江杀来。
如果齐国完了,那自己却连一天的皇帝都没有当过,做这个太子又有什么意义?丁寿辉想到自己一直在南京为质,刚刚回来却又成为挡箭牌,被推到战场上,他们可好,整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一般,这样的生活自己竟没有享受过一天,做这个太子又有什么意义!
怨恨早已在他心中生了根,他的脸渐渐变得铁青,眼中阵阵爆出凶光,一个极迫切的念头从他心中跳起,再也控制不住。
“再不即位,就没有希望了!”
“来人!去将曾大人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曾从龙的行李已经悄悄打好,史嵩之兵败的消息传来后,他便知道大势已去,齐国完了,没有人再比他清楚自己手中军队的底细,连太子也不知道,名义上四十万大军,但事实上连三十万都不到,所有的将军,所有的指挥使,甚至一个小小的都头,都在虚报人数,骗吃军饷,他不相信丁大全不知道,这种情况已经延续了六、七年,可他却不管,整日里醉生梦死,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似乎他当皇帝就是为了享受帝王的糜烂,既如此,自己又何苦为一个连自己明天都不管的人卖命。但真正让曾从龙下定决心的却是泉州水师都督张大悦投降后,得到高官厚禄,实在让人动心。
曾从龙正在自己营帐里默默沉思,突然闻太子相召,急赶来相见,竟得知太子担心福建路的唐军北上,欲率十万军返回临安,这简直就是胡闹!唐军就在三里外虎视眈眈,等待机会,他却想先率军逃跑,这样的机会唐军怎可能会放过,但曾从龙从龙并不想劝他,他一走,自己岂不是正好行事,两个人的各怀鬼胎,将最后一支齐军送上覆亡之路。
三日后,十万齐军在丁寿辉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向南开拨,就在丁寿辉前脚刚走,曾从龙的三十万大军便向李思齐军投降,李思齐大喜,立刻命宋涌泉为左军,李伯渊为右军,各率八万军分左右闪电般向丁寿辉尾追而去。
且说丁寿辉率十万大军南下返回京城欲夺取父亲的皇位,大军行军速度极慢,行至楚州时,突然遭遇北上的杨妙真军,不等齐军整军完备,唐军便从两翼包抄,杨妙真亲率五千振威演武堂学生军杀入敌中军,她一杆梨花枪舞得上下翻飞,如入无人之境,五千学生军更是军中的精英,人人武艺高强,个个悍不惧死,战刀翻飞,马踏人头如泥,两军鏖战正酣。
突然间西风骤起,劲吹天空飞沙走石,将大地遮得一片昏暗,就在齐军后方,李思齐的大军杀到,两军夹击,齐军再无斗志,随着丁寿辉被杨妙真一枪挑死,齐军全线崩溃,到处是求降的士兵,遍野是漫逃残兵,但已经无路可逃,南是大江,东是大海,唐军已象铁桶一般将所有的退路都堵死。
这一战,四十齐军全军覆没,齐国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被掐灭,夺取齐国江山已没有任何悬念,十二月二十日,唐帝李思业向南面军宋大有、西面军余阶及东面军李思齐同时下发了简短的命令:“进临安,过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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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似苍穹,一群骑兵在无垠草原上奔腾,黑色的军服,闪亮的盔甲,战马高骏,目光冷峻而机警,他们是唐国辽东军下的斥候,在他们身后百里外,一支十万人的骑兵正浩浩荡荡想西北挺进,他们的目标是空虚的大翰尔朵,大翰尔朵已经被忽必烈占领,将阿不里哥的军队逼赶到窝鲁朵城,眼看覆灭在即,阿不里哥记起山东曾对北蒙的援助,派特使急向唐国求援,南方的灭齐已经悬念不大,李思业遂命辽东总督耶律信趁忽必烈全线出击,夺取大翰尔朵,截断忽必烈的粮草供应;又命关中总督冷千铎进攻中兴府。
中兴府一战唐军的火炮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大炮轰垮了城墙、轰开了城门、也轰寒了蒙古兵的心,唐升隆二年一月,几乎是同一天,大翰尔朵和中兴府同时被唐军攻陷。
冷千铎马不停蹄,立刻率二十万大军继续北上,二月中,和耶律信的十万铁骑在汪古河一带遭遇忽必烈的八万主力,形成对其南北夹击之势,唐军以犀利的火枪和威力巨大的子母燃烧弹,夜袭蒙古军成功,忽必烈初战大败,损兵三万余人,他见机不妙,连夜率残部冲出重围,向西逃窜,穿过金帐汗国,一直逃到多瑙河流域,方才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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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全望着空空荡荡的朝堂一阵哀鸣,曾几时这里百官朝拜、万民景仰,而现在几乎没有一个官员肯留下来和他共商退敌大计,或许是没有必要了,唐军的六十万大军已经将临安包围,而临安城内只剩下不到五万御林军,而且都是从未打过仗的公子军,平日里衣甲鲜亮,趾高气扬,但今天需要他们为国效劳,为国尽忠之时,却逃跑了大半,剩下没跑的都在指望唐军破门之时能够大捞一笔。
“夏将军,现在留在朕身边的只有你了,只是危难时见人心,朕没有看错人,你来告诉朕,当前情形朕该如何是好!”
御林军大将军夏贵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斜睨丁大全冷笑,他不是来陪丁大全,而是来取他的脑袋,作为他进身的阶梯。
“我以为你目前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赶紧乞求上苍原谅你的荒淫无道,乞求阎王爷不要将你打下十八层地狱,别的,你就不要想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造反吗?”
“造反?”夏贵不由哈哈大笑:“老子有什么资格造反,老子这几晚天天做恶梦,梦见谢太后向我索命,没办法,只有借你的人头一用,替我拜祭亡灵,当年可不是我要杀她的。”
夏贵一面说,一面已经将长剑抽了出来,一步步逼向丁大全。
丁大全吓得连连后退,带着哭腔大喊:“夏将军,饶了我吧!这里的一切我都给你,女人、财宝,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只求你放过我。”
“我现在想要的,只有你的项上人头!”夏贵一咬牙,一剑横劈过去,一声惨叫,丁大全做了三年的皇帝梦嘎然而止,一张丑陋的脸滚落在地上,眼睛空空洞洞地盯着本不该属于他的皇位。
唐升隆二年二月初,御林军大将军夏贵杀丁大全,开东门向余阶请降,但余阶进城后立刻以谋杀谢太后之罪,将夏贵推上刑台凌迟处死。
各路唐军陆续开进临安,三月,李思业将临安改名为杭州,短暂的齐国终于在被架空的历史中落幕,李思业在征战多年后,终于统一的天下,建立起新的大唐帝国。
后记
在随后的一年中,李思业又逐步消灭了各地方残余势力,最后灭了大理,统一全国,定都汴京。
蒙古方面,阿不里哥在忽必烈逃亡后,立刻被唐军包围歼灭,而逃亡欧洲的忽必烈攻下君士坦丁堡,在那里建立了新的蒙古帝国,一直扩张到直布罗陀海峡,史称西蒙,西蒙的建立给欧洲的发展带了灭顶之灾,使欧洲在一夜之间重新回到中世纪早期,一直到六百年后,蒙古人逐渐融入西方,欧州地中海沿岸才渐渐开始出现资本主义萌芽。
而在唐国,李思业打击地主豪强,重工兴商,鼓励贸易,大力发展航海业,夺取海外殖民地,又将立下战功的将军们分封到海外,与唐帝国组成一个松散的邦联制国家。
在唐升隆二十五年,酝酿多年的新宪法正式颁布,宣布成立议会,唐帝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君主只是国家的象征,军队由议会和内阁共同掌控,议会行立法权,成员定额一百名,先是各地方代表、各大商会主席、及各地农会主席共同组成,以后再慢慢过度到民众选举;而内阁行行政权,内阁首相由议会推选而出,被皇帝任命。李思业在六十岁那年退位,太子李恒即位,李思业则被推举为终生议会主席,依然牢牢控制着这个国家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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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多雾的清晨,已经八十高龄的李思业沿着小径在花园里漫步,同样白发苍苍的赵菡挽着丈夫的胳膊徐徐前行,白雾茫茫,穿行在其中宛如仙境,李思业若有所感,指着白雾对赵菡笑道:“当年,我就是在雾中来到这个世界。”
《晚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