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童贯是被相国蔡京提拔起来,但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大宋军政分离,军不涉政,政不干军,可童贯并不是一般武臣,他是天子身边的内侍,他的所作所为往往代表了天子的意志。
童贯便利用这种特殊身份屡屡绕过朝廷,奏请天子直接任命地方官,这便触怒了相国蔡京,但蔡京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任命了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官,渐渐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
不过童贯的势力主要在陕西路和河东路,河北两路涉足不深,只任命了三个知县,汤阴知县蒋大道便是其中之一。
军营内,童贯正坐在中军大帐不慌不忙地喝茶,这时,有亲兵禀报在帐外禀报,“蒋知县求见!”
童贯微微一笑,“让他进来!”
片刻,蒋大道快步走进大帐,匍匐在童贯脚下便放声大哭,童贯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小猴子见了本帅不行大礼,却哭起来,难道是嫌我当初封你当知县太薄了?”
蒋大道抹去眼泪哽咽道:“孩儿思念大帅三年,今日终于见到,便情不自禁哭泣起来。”
蒋大道跟了童贯十年,一直是他的左右亲兵,若不是童贯嫌他长得太粗鲁,就会认他当干儿子,净身让他进宫了。
不过看到自己从前的亲信,童贯心情倒也不错,便笑问道:“你倒给我说说,当了三年知县,做出什么政绩来?”
蒋大道心中猛地一跳,没想到大帅一见面就问自己政绩,难道他急于提拔自己吗?
他心中已有准备,便连忙道:“孩儿秉承大帅的指令出任汤阴知县,改变汤阴柔弱文风,孩儿考虑,改变风气须从孩童抓起,孩儿便在各小学堂推行武技,又在县学设立武科,孩儿用了三年时间,已渐渐扭转了汤阴年轻士子们的文弱之气,使他们能文能武,孩儿还特在县学中设立一支士子之军。”
蒋大道的一番话确实说到了童贯的心坎上,童贯长年掌握军队,他想以军涉政,那手中就必须有堪用的人才,偏偏他的心腹将领都是大老粗。
童贯便考虑在武学上做文章,培养一批文武双全的良才,成为他的权力筹码,这批良才以武起家,以文入政,才能一步步走上朝廷高位,最终形成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
否则象蒋大道这种粗货能当什么高官?只会浪费自己的资源。
童贯顿时对这支士子之军有了兴趣,便笑道:“这支士子之军在哪里,我倒想看一看。”
蒋大道大喜,连忙道:“他们就在大营外,请大帅检阅!”

此时在宋军大营外来了一支奇怪的军队,以至于宋军哨兵纷纷好奇地打量他们,只见这支军队约有百人,披挂着上好的朱漆山字甲,头戴凤翅兜鍪,看起来威风凛凛,队伍十分整齐。
队伍前面居然还有十几名骑兵,手执长枪,腰挎战剑,倒也颇有几分天龙禁军的气概。
但很快哨兵们便发现这些士兵竟然是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原来是一群娃娃兵,哨兵们纷纷讥笑起来。
“喂!你们娘不在这里,要喝奶回家去吧!”
“你们是不是来找我?我好像在汤阴县有个失散多年的儿子,快叫我爹爹吧!”
士兵们用粗言秽语调戏这群学生军,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不过百名学生军却没有受他们的影响,他们都在好奇地打量这座占地辽阔的大营,他们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真正的军营。
只见大帐一顶挨着一顶,一直延伸到十几里外,比他们的汤阴县城还要大几倍,让人无法想象十万大军排列起来会是怎样的壮观。
李延庆也在好奇打量这座大营,他虽然不太懂扎营的规矩,但他却会从一些常识来观察,他发现大营防御得极为严密,虽然宋军只驻扎一天,但依旧安插了营栅栏,密密地将大营包围一圈,大营外还挖了壕沟鹿角,外围也部署了严密的巡哨,他们一路就被三次盘查,还被五十名骑兵严密跟随监视。
李延庆对历史上的童贯颇为轻视,一个老宦官,仗着被天子宠幸便掌控大宋军权二十年,成为宋末六贼之一。
可现在他亲眼目睹,发现童贯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窝囊无能,行军打仗非常严谨,就连在相州大后方的临时驻军也要防御严密,一丝不苟,说明此人是真有几分才能。
士兵的素质却很低,不过这也是宋军一贯痼疾,自檀渊之盟后,宋辽两国就没有发生什么大战,虽然和西夏时常有战争,但那只是西北边军作战,基本上和京城的禁军无关,养了百年的闲兵,还能指望这些军队会有多么严明军纪?
这时,周侗催马走到队伍前面,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营栅内的士兵,数百名士兵顿时鸦雀无声,这些禁军士兵都认识周侗,对他颇为畏惧。
不多时,营门开启,一名牙门将飞奔而来,他对周侗抱拳道:“周教头,太尉请士子们入营!”
周侗点点头,回头喝令道:“军营不得跑马,所有骑兵下马!”
十二名士子齐刷刷地从马上跳下,动作整齐划一,周围的宋军士兵都看呆住了,忽然爆发出一片鼓掌声,他们发现这些学生兵的训练并不亚于他们,污言秽语彻底从他们嘴里消失了。
骑兵牵马在前,步兵在后,骑兵三人一排,步兵五人一排,一百名士子军步伐整齐地向军营内走去。

大营临时校场南面已搭建了一座丈许高的木台,士兵们布置了二十几个座位,除了主帅童贯外,其他都是军中高级将领,但汤阴知县蒋大道却没有座位,他只能蹲在主帅身旁。
将领们开始陆陆续续走上木台坐下,这时,主帅童贯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走上了木台,众将领纷纷起身行礼,童贯笑着摆摆手,“我们今天看看汤阴读书人的军阵演练,大家放松点,就当是休息!”
他走到第一排中间,那里摆放着一张虎皮大椅,童贯坐了下来,蒋大道立刻知趣地在他脚边蹲下,活像一条蹲在主人身旁的大狗。
“时间有限,就开始吧!”
童贯淡淡吩咐一声,一名传令兵飞奔而去,远远高声喊道:“开始!”
最先出来的长矛军阵,一共八十八名士子,他们手执长矛,步伐整齐地奔跑,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喝喊,很快便排列成军阵,开始挥动长矛。
童贯看了片刻笑道:“有点意思,练了有一个月吧!”
蒋知县腾地红了起来,太尉这句话无疑戳穿了建立士子军的假象,只是一支临时组建的表演军队。
他不知该怎么解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不过童贯倒没有生气,他点点头赞道:“虽然缺乏一点杀气,不过还算整齐,一个月能练成这样,也算不错了,下面是什么?”
他很快便对步兵长矛军阵没有兴趣了,蒋大道连忙道:“还有骑兵演练!”
童贯摇了摇头,他对学生的骑兵队列也没有兴趣,便问道:“有没有射箭之类的表演?”
“有!有!”
蒋大道慌忙介绍道:“第三项是步弓、第四项是腰弩,第五项是骑射。”
“呵呵!居然还有骑射,这倒有点意思,那就从步弓开始吧!”
童贯喜欢看射箭,他在军中也常常举行士兵射箭大赛,射箭高明者往往会得到提拔,北宋后期军中的射箭之风很盛,很大程度上就和童贯这个最高军队统帅的个人喜好有关。
周侗深知他的爱好,便连续安排了三个射箭项目,第一个出场是的王贵和汤怀的步射。
士子军在一座帷幔包围的空地内休息,步兵士子坐在地上垂头丧气,按照步骤,他们要演练三套矛阵,结果第一套矛阵才演到一半不到就被赶回来了,着实令人沮丧。
八名骑兵士子已经列队就绪,他们表演骑兵枪阵,只得一声令下便纵马冲出去。
这时,一名传令兵飞奔进来喊道:“步弓上!”
所有人都一愣,周侗连忙上前道:“还有骑兵军阵没有出列。”
士兵不耐烦地摆摆手,“骑兵军阵取消了,步弓快上,别耽误时间!”
众人一片哗然,他们苦练一个月,连面都没有露,就被取消了?还不如步兵军阵,至少他们还上去了。
王贵和汤怀站起身紧张地望着周侗,周侗明白童贯可能是没兴趣了,连忙催促两人,“去吧!不要紧张,就按照平时的训练射箭。”
射箭场地就设在看台之下,箭靶在百步外,两名步弓手背对着台上高官,按照规定,他们每人射五支箭。
王贵和汤怀箭如流星,一个月的苦练没有白费,五箭皆中靶心,引起台上一片鼓掌声,童贯勉强点头,还算可以,不过没有什么出彩,他顿时兴趣索然,打个哈欠道:“你们看吧!我还有军务要处理。”
他起身便走,蒋大道急了,连忙追上两步道:“大帅,还有骑射,射箭者是今科解元!”
童贯一下子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蒋大道一眼,“你刚才说什么?”
“还有士子骑射,射箭者是相州今年的发解试头名解元。”
童贯刚开始还以为是武举解元,后来才明白,竟然是发解试解元,他顿时有兴趣了,又坐回位子笑道:“那就直接上骑射!”
蒋大道暗暗擦把冷汗,心中暗叫侥幸,若不是自己还准备了最后一招杀手锏,今天这一关就难过了。
帷场内,传令兵大喊:“太尉有令,直接上骑射!”
第0136章 军营显威(下)
岳飞手中提一张大弩,他刚刚站起身,听到报信兵的话,不由又坐下了,心中深感失望,他的机会也被剥夺了,周侗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武举才是你发挥之时,不是现在!”
岳飞默默点头,师傅说得对,还有一个月就是武举解试了,他必须振奋精神,争取武举考过。
这时,李延庆已翻身上马,盔甲叶片在他身上哗哗作响,他手提铜胎弓,催马向射箭场上疾奔而去,当他如箭一般冲进射箭场,两边观战的将士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看台上的将领也纷纷站起,响起一片窃窃之声,人人脸上露出震惊之色,竟然是铜弓铁箭。
童贯的眼睛也眯了起来,看来此人是周侗的爱徒了,竟然把铜弓铁箭传给了他。
铜弓铁箭并不是双臂能开两石硬弓能可以用,力量只是基本前提,这里面还有高超的射箭技巧,尤其是铁箭的平衡控制之术,是周侗独步天下的不传之秘,他的众多徒弟谁也没有学会这项压箱绝技,到了晚年,周倜终于把它传给了汤阴县的李延庆。
十年前,周侗第一次在京城禁军大营使用铜弓铁箭时,震惊了数十万禁军将士,他也凭此坐上了“天”字号教头席位,十年后,当李延庆再次携带铜弓铁箭出现在军营时,整个军营都沸腾了。
周侗站帷场边,注视着在场上疾奔的李延庆,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傻小子还一直以为铜弓铁箭是普通的箭术,他哪里知道自己名震天下靠的就是这副弓箭,他是除自己之外,天下第二个会使用这种弓箭之人。
李延庆也感觉到了周围的将士的震惊,他也感到了一丝压力,铜弓铁箭极为难练,尤其铁箭平衡极为微妙,必须要有高超的射箭天赋才能找到那种平衡感,自己也才刚刚会用三天,就看今天能否成功了。
这时,鼓声加快,出箭之时到了,李延庆抽出第一支铁箭,以左手挽弓,右手搭箭,在马匹疾奔之中拉弓如满月,用三分略轻的劲力压住了弓头,弦一松,只听绷一声弦响,声未消,箭已到,一箭射中一百二十步外的木人,这一箭正中眉心,箭力强大,箭尖从后脑透出,竟然射穿了木偶人头,这就是铜弓铁箭的威力,可裂石穿金。
四周上万观战士兵欢呼声四起,看台上也响起热烈的鼓掌声,军营中人个个识货,他们很清楚这一箭的威力,这就是意味着百步外盾牌和铠甲都挡不住这一箭,只有大宋赫赫有名的神臂弩才能与之抗衡。
这时,李延庆已调转马头,换成了右手挽弓,在战马的疾奔中,肩膀轻轻一甩,箭筒到了左肩,他左手抽出第二支铁箭,搭上弓弦,猛地拉开满弓,眯眼觑准了木人咽喉,一箭即发,弦响箭到,“咔!”铁箭再次射穿了木偶的咽喉。
四周上万士兵的欢呼声没有停止,一浪高过一浪,这名年轻士子左右开弓的绝技令看台上的所有将领都叹为观止,当他们发现射箭士子还有第三箭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摒住呼吸,射箭场上变得一片寂静。
连周侗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第三箭是射移动靶,也是李延庆是否真正掌握铜弓铁箭的关键。
这时,一只黄雀从射箭场一角飞出,叽叽喳喳地飞过射箭场,众人还没有意识到这只黄雀就是第三箭箭靶,他们还在东张西望,寻找李延庆将要射击的目标,直到李延庆开始纵马追赶这只黄雀,他们才如梦方醒,同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惊叹。
疑惑、震惊、期待,无数双眼睛紧紧跟随着李延庆,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战马追过了黄雀,李延庆在猛地转身,半躺在马背上,满弓一箭射出,这一箭如流星赶月,直射空中的黄雀。
空中黄雀忽然意识到不妙,刚要调头,但已经晚了,“啪!”羽毛四溅,黄雀被一箭射穿了身体,铁箭又飞出十余丈外才从半空落下,下面一群士兵纷纷躲闪。
这时,一名士兵举着铁箭跑进场内,铁箭上穿着刚才的黄雀,李延庆收了铜弓,向四周将士抱拳答谢,四周顿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看台上的大将们热烈鼓掌,这名年轻的士子让他们看到了精彩绝伦的一场射箭表演。
连童贯也笑眯了眼睛,连连捋须点头,李延庆神箭固然令他赞赏,但他更感兴趣的却是李延庆的身份,今年的相州发解试头名解元。
“他父母何人?”童贯低声问道。
蒋大道明白太尉的意思,连忙道:“他出身寒门!”
童贯轻轻点头,看来是有真才实学,不是买来的解元,李延庆出身寒门也正合他意。他心中不由暗忖,“这样更好,一张白纸正好让自己绘画。”
李延庆翻身下马,被一名士兵领到看台前,他却没有跪下,而是躬身作揖,行一个士子之礼,“学生李延庆参见童太尉。”
蒋大道连忙给众将解释,这是相州今年新科发解试解元,将领们才恍然,连连点头,原来是举人第一名,居然文武双全,难得啊!
童贯点头笑道:“李少郎神箭绝伦,不愧得周侗真传,少郎年纪应该不大吧?”
“学生下个月满十三岁!”
看台上众将面面相觑,原来还是个少年,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前途不可限量啊!
童贯又捋须笑问道:“李少郎既然考中了解元,不知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这就是明显的暗示了,一般聪明伶俐的人就会回答,“尚未决定,还望太尉提携!”
众人也听出太尉的意思,太尉看中这个少年郎了,恐怕会收他至帐下悉心栽培,很多人都暗暗羡慕,这个少年撞上大运了。
连蒋大道也呆了一下,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嫉妒,太尉可从来没有这样看中过自己。
李延庆当然听得懂童贯的暗示,虽然他有自己的计划,并不想就此从军,但他也知道这是个难得机会,如果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很可能到了靖康之时,自己就能统帅一支军队了,那时他也有了改变历史的本钱。
李延庆踌躇片刻便道:“学生愿听从太尉的建议!”
周围大将个个是老油条,心中暗赞,少年这句话回答得很巧妙,既给足了太尉面子,却又留有余地,建议而已,可听可不听,才十三岁居然就这么会说话。
不过想到这少年是解元,大家心中也释然,能在万千读书人中脱颖而出,当然比一般人会说话。
童贯心中更加喜欢,这是个聪明少年,不卑不亢,保持尊严,同时又灵活变通不显迂腐,很合他的胃口,他沉思片刻道:“我大宋要十五岁才能考进士,这是太宗定的规定,除非天子开口,否则不能破例,不过你可以去读太学,我想你应该也是这个打算,对吧?”
“学生正是这个打算,按照规定,学生可以直接读内舍。”
童贯摇摇头,“以你的才华读内舍可惜了,应该读上舍。”
“学生虽然也想,但规定如此!”
童贯笑了起来,“这只是对普通庶民的规定,对权贵皇亲却另有优待,我正好有一个上舍名额,我来推荐你进上舍,你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以为太尉会把这个少年留在帐下做文书郎,却没有想到太尉居然推荐他读太学,这是去做文官啊!太尉居然要放弃这个人才?
这里面只有蒋大道明白一二,李延庆真的被太尉看中了。
童贯在军中有的是心腹手下,但他在朝中却势力太弱,象李延庆这种既武艺高强,又文才出众,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一个宗泽而已。
可惜宗泽太老,不好培养,而李延庆正是一棵罕见的好苗子,童贯怎么可能放过,好好培养,十年之后,他就是自己在朝中的势力了。
童贯提出由他来推荐李延庆进上舍当然有深意,朝廷规定,太学名额只能给权贵的直系子女,但童贯无后,他可以给门生,一旦李延庆答应,那他就是童贯的门生了。
李延庆想到靖康之难就在十年之后发生,如果自己不走捷径,十年之后他依旧是人微言轻,无所建树。
虽然他也知道改变历史之艰难,但他也想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推移历史大船前进的轨迹,他必须借助外力,必须得到权力的支撑,尽管童贯也是北宋末年的六贼之一,可并不妨碍他成为自己的垫脚石。
李延庆当即立断,躬身道:“能得太尉推荐,是李延庆之幸也!”
第0137章 谣言之困
十万宋军在休息一天后便继续拔营北上,很多将士第一次记住了汤阴县,一个汤阴少年用精彩绝伦的箭法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记忆。
随着军队北上,闹剧一样的士子军也随之解散,虽然很多士子甚至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不过童贯还是赏给每人一口剑,作为他们参加士子军的一种奖励。
“我今天去兵器打听过了!”
吃晚饭的时候,王贵兴奋地对众人道:“童太尉给我们的剑是禁军的仪剑,只有在京城的良工剑铺才能买到,一把剑至少值十五贯钱,真是大手笔啊!一百柄剑就是一千五百贯钱。”
一边说,他一边缓缓拔出剑,用精钢打造的剑身在灯光下寒光闪闪,异常锋利,做工精良,是一口上好的宝剑,王贵对他得到这柄剑爱不释手,连吃饭睡觉都要放在身边。
但除了王贵之外,其他人对这柄剑的兴趣已经淡了,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天,大家都把剑押了箱底,只有王贵依旧兴致不减,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这口剑。
“你这么喜欢,我把我的那把剑卖给你,十贯钱要不要?”汤怀打了一个哈欠,开玩笑地说道。
“那一言为定,骗我是王八!”王贵立刻抓住了机会,不给汤怀一点后悔的余地。
汤怀当然只是开玩笑,他哪里舍得把剑卖给王贵,他眼珠一转笑道:“我可没说是哪把剑哦!”
“汤王八!”王贵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
汤怀重重一拍桌子,怒视王贵道:“你有种再骂一声试试看?”
王贵不敢吭声了,这时,李延庆用勺子舀了一碗桂花赤豆汤笑眯眯问道:“别老提剑的事情了,说说你们的武举,打算什么时候去安阳?”
岳飞在一旁笑道:“我今天问过师傅了,武举解试定在一月二十日举行,我们回家过完年,一月初五直接出发去安阳,不来汤阴了,老李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当然想去,不过看师傅安排吧!”
“师傅对你偏心啊!”
王贵叹了口气,一脸羡慕道:“他居然把铜弓铁箭送给你,我简直羡慕死了。”
李延庆伸手狠狠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佯作恼怒道:“说这话没臊没皮的,师傅没送给你东西吗?你那柄金背虎牙大刀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有老岳的百炼蟠龙金枪,老汤的莲花钩镰枪,都是师傅多年珍藏之物,你不说自己得了好处,就整天惦记我那把破铜烂铁弓!”
汤怀和岳飞都跟着叫嚷起来,是王贵自己乱说,和他们没有关系。
王贵捂着头,不服气嚷道:“明明就是偏心嘛!我的大刀能和你的铜弓相比吗?”
“懒得跟你啰嗦,我出去走一圈消消食,谁和我一起去?”李延庆站起身道。
岳飞摇摇笑道:“我要看书,没时间陪你。”
李延庆目光又投向汤怀,汤怀摇摇扇子道:“等会儿我大伯要来,我恐怕不好离开。”
李延庆最后只得看了一眼王贵,见王贵跃跃欲试,明显想跟自己出去,便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想去就走吧!”
王贵顿时笑逐颜开,把剑佩在腰间,跟着李延庆出门了。

走出大门,两人沿着大街缓缓而行,这时,王贵上前压低声音问道:“老李,传闻是真的吗?”
“什么传闻?”
“就是童太尉要收你为义子之事啊!整个县学都传开了。”
提到这件事,李延庆心中就像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油锅,他刚才是佯怒,这会儿他真的有点生气了,胸中怒火迅速燃烧起来,他回头狠狠瞪了王贵一眼,“这种无聊的传闻你也相信?”
王贵挠挠头,“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县学里都在说这件事,恐怕过不了多久,整个汤阴县都要传开了,如果不是真的,应该避谣才对!”
“避谣没用的!”
李延庆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大家都当笑话谈,宁可相信它是真的,你越是避谣它传得越凶,只有等时间久了,它自己慢慢就平息了。”
话虽这样说,但谣言确实给李延庆带来很大的烦恼,天下人都知道童贯是宦官,做了宦官的义子,将来是要净身入宫的,把他李延庆也编进宦官义子行列,显然是心存恶意,坏他的名声。
所以一提到这件事,李延庆心中总有一种无名烈火烧起来。
王贵吞吞吐吐道:“这个谣言我知道是黄安他们编造出来的,那天他们没有机会上场,你却大放异彩,他们心怀嫉妒,不过我们都亲眼看见你答应了什么,问你又不肯说,那么多年的兄弟你还信不过吗?”
说到这,王贵看了李延庆一眼,目光中有一点埋怨,李延庆苦笑一声,“我不是不相信你们,这件事恐怕只是权贵的一句戏言,在没有成为现实之前,我觉得还是沉默比较好。”
“不会是真的想收你当义子吧!”王贵睁大了眼睛。
“当然不是,你实在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绝不能给我传出去,师傅也不能说,老汤老岳也不能说,就给我闷在心里。”
“我保证不出去乱说!”王贵拍拍胸脯道。
李延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太了解这个家伙了,越是信誓旦旦就越靠不住。
王贵脸一红,连忙道:“我虽然是嘴巴比较快,但如果你叮嘱过我,我就不会乱说,我好歹知道轻重。”
“好吧!我就告诉你,不是什么收为义子,而是童太尉打算推荐我上太学上舍,算是他的门生了。”
“啊!”王贵惊呼一声,眼睛里充满了羡慕之色。
太学上舍虽然很难进,但也并不是高不可攀,相州就有三个太学上舍生,关键是童太尉推荐,将来就算不参加省试,从太学出来授官,也会得到十分优厚的官职。
现在大宋还是太平盛世,离灭国还是十年,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危机意识,六贼还不存在,童贯在西夏打了几场胜仗,又击败吐蕃,在民间威望很高。
甚至连相国蔡京虽然在朝廷操纵权术,任人唯亲,被朝官所憎恨,但他却极力推广社会救济制度,规模空前,使民众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又大力兴办州学、太学,给士子一条出路,使蔡京在民间和士子中也拥有很高的声望。
一直到宣和四年后,辽国灭亡,金兵开始南侵,宋军屡战屡败,朝廷不思抵抗,反而割土求和,丧权辱国,令天下人沸腾,举国上下开始追究声讨。
宋徽宗为推卸责任,不得不用丢车保帅之策,宋钦宗为了打击权贵利益集团,也利用了民意,父子二人心照不宣,将蔡京、童贯、梁师成等六人定为国贼,直到那时,蔡京、童贯等人才声名狼藉,天下人人喊打。
但至少在这个时候,童贯还是高高在上,不是一般民众能望其背颈,对于王贵这种乡下少年,当他听说童太尉居然推荐李延庆去读上舍,他当然感到震惊与羡慕。
不知不觉,李延庆在王贵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更加高大了。
两人走了一圈回来,李延庆内心的烦躁也渐渐平静,凡事都有两面性,军营射箭虽然给他带来机遇,但也给他带来了嫉妒和中伤,这种负面影响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只能靠时间来慢慢褪去。
李延庆刚走到大门前,只见喜鹊跑了出来,有点紧张道:“李真大叔来了,说有很要紧事情和你谈!”
李真便是李二、李三的父亲,曾是李文村的保正,也当过几年孝和乡的都保正,去年已经辞职不做了。
现在距离新年还有不到十天了,李真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一定和李文村的族祭有关。
李延庆有段时间对李真比较反感,原因是李文贵当族长时得到了李真的全力支持,不过他听说父亲说,两个月前两人因李文贵私卖族粮一事而反目为仇。
因为李真极力号召族人抵制李文贵,导致他小儿子李三在放学回家路上被人打成重伤,李真更是极为敌视李文贵。
不管两人反目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只要和李文贵敌对,那就和他李延庆站到了一边。
李延庆快步走进自己的院子,只见李真坐在书房里喝茶,显得非常焦虑不安,似乎出了什么事情?
“三叔,出了什么事?”李延庆走到门口问道。
李真立刻站起身,上前拉住李延庆心急如焚道:“延庆,你总算回来了,李文村出大事了!”
第0138章 纷争再起
自从李延庆考中解元后,他在李文村或是李氏宗族中俨如神一般存在,上次李大器在李文村摆五十桌酒为儿子庆祝,除了鹿山房的李氏宗族外,其他李氏族人不顾李文贵的阻挠纷纷赶去祝贺。
尽管考中解元离做官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族人都已不自觉地将李延庆视为官家人,尤其李文村的族人,更是将李延庆视为未来的族长。
这种族人态度的转变对李延庆也尤其重要,有族人支持,他便有了和李文贵斗争的基础。
李延庆连忙扶李真坐下,“三叔先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李真坐了下来,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摇摇头道:“昨天晚上,李家和张家在小红林发生械斗,大印家的虎子被十几名张家后生围殴打死了。”
李延庆吃了一惊,张家和李家怎么又发生恶斗了,他听老族长说过,十年前李家两家为了争水,双方发生恶斗,死了五名族人,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原因?
李真恨恨道:“就是为了小红林那边的十顷良田,那是我们李家里世世代代的祖田…”
“等一等!”
李延庆打断了他的话,“我听说那十顷土地被李文贵和鹿山房的几个大族瓜分了,怎么,他们把土地还回来了?”
“他哪有这么好心,我们坚决抵制,这件事便僵持住了。”
这时,喜鹊端着一壶热茶走进来,李延庆接过茶壶,“我来吧!”
他给桌上李真的茶杯添满茶水,“三叔请继续说下去。”
“这段时间我们准备趁冬天再修建几条水渠,不料几天前张家来了十几个人,开始丈量土地,准备造房,张钧保也露面了,他说这十顷土地李文贵已卖给他,我们当然不干,大伙儿便将他们赶走了,又担心他们晚上过来,所以大家轮流守夜,昨天是虎子和三个李家后生在那边看守,结果夜里来了十多人,等我们赶去时,虎子已经重伤不治…”
说到这里,李真狠狠一拳砸在桌上,“都是李文贵那个王八蛋!”
“那大伙儿去找过李文贵吗?”李延庆冷静地问道。
“当然找过,张家来丈量土地时,我们就去找了李文贵,李文贵极力否认,他说这件事他负责处理好,他去和张家谈,结果这才过了三天就出事了,我们极度愤怒之下又去找李文贵,但李文贵跑去安阳了,大家无计可施,便一致决定让我来找庆哥儿想想办法。”
李延庆并没有怒发冲冠,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李文贵利欲熏心,他几年前已经将家族产业独占为己有,他这次谋求族长之位就是冲着家族的土地,偏偏还获得那么多人拥戴。
李大印就是代表文村房的家族长老,他积极拥戴李文贵,现在他儿子死了,也算是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惨重代价。
不过李延庆也看到了收拾李文贵的机会,他沉吟片刻又问道:“三叔刚才说大家一致决定找我想办法,我想知道这个‘大家’是指谁?包括鹿山房的李氏吗?”
“和鹿山房没有关系!”
李真叹口气道:“延庆可能还不知道吧,李家已经分裂成三块了,松河房比较远,靠近汤北乡,他们自己修了祠堂,去年就单独族祭,老族长劝过他们几次也没有用,老族长去世后,他们不承认李文贵,便自己选了族长。然后我们李文村和潜山村决定新年自己族祭,不和鹿山房一起,因为小红林那片土地涉及到我们两个村的利益,所以这次是李文村和潜山村的族人联手和张家斗,鹿山房则置身事外。”
李延庆已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件的导火索就是小红林那边的十顷良田,那片土地位于李文村和潜山村之间,离鹿山镇较远,眼看李氏分裂将成为定局,一旦分家,小红林的十顷良田肯定是归李文房和潜山房所有。
李文贵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便将十顷良田变现了,把它们卖给张家,才导致李张两族的第二次争斗。
说到底,李文贵才是罪魁祸首,李延庆也意识到,这次收拾李文贵的机会如果不抓住,以后就很难对付他了。
李延庆低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需要寻找到一个最佳切入点,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这件事便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