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默默点了点头,至少他知道追凶的方向了。

相州并不大,再向东走五十里便进入了大名府地界,由于这一带的永济渠两岸并没有沿河官道,李延庆便将马匹寄存在安阳县,他沿着永济渠仔细地搜寻东进。
雷捕头告诉他,相州和大名府为围捕白氏兄弟而反目,两地官府彼此互不买帐,既然白氏三兄弟在相州犯了案,那么他们一定会逃到大名府。
但永济渠在大名府境内长达几百里,各种小河分支数不胜数,两岸布满了芦苇水荡,想找到那艘船又谈何容易?
李延庆一路打听,皆没有任何线索,时间转眼过去了三天,李延庆的追凶之旅依旧毫无头绪,让李延庆有点绝望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把问题想得太简单,官府追查数年都没有线索,自己却以为能追凶报仇,有点想当然了。
这天清晨,他来到了距离大名城约五十里外的北洹镇,小镇紧靠永济渠,向西走两里便是官道,李延庆又饥又渴,见小镇外有一座不大的茶棚,便快步走了过去。
茶棚内,一对老夫妻正忙碌地烧水做饭,两人年纪苍老,老者佝偻着背,用竹筒向炉灶里吹火,老妇面目慈祥,穿着粗布衣裙,给客人端茶送饭,此时,茶棚里已经坐了几个苦力,一边喝凉茶,一边大口地啃着麦饼。
“小官人,过来歇会儿吧!”老妇人笑眯眯地向李延庆招手。
李延庆走进茶棚笑问道:“有没有什么吃的?”
“当然有!”
老妇人笑道:“小官人先坐下喝口茶,好好休息一下再赶路。”
李延庆找张空桌子坐下,把小包裹放在桌上,他打量一下四周,茶棚十几步外就是一座小码头,停泊着大大小小十几艘船只,虽然现在天刚亮,但河面上船只来来往往,颇为繁忙。
老妇人给他端来一壶茶和几个白面馍馍,歉然道:“实在很抱歉,我们本小利薄,没有肉饼,还有一点鸡蛋,如果小官人需要,我们再煮几个鸡蛋。”
“那就再煮三个鸡蛋吧!”
老妇人吩咐老伴煮了鸡蛋,又端了一碟腌菜给李延庆,李延庆啃了几口麦馍,便取出怀中的图样,对老妇人笑道:“我在找一艘船,这和图案上的船只一样,不知大娘有没有看见过?”
被劫走的船只比较有特点,船头雕刻着一尊坐虎,而且是一艘千石船,它是一种大型货船,在永济渠上并不多见,只要有心一定记得。
老妇人看了片刻,又拿起图案问老者道:“顺子爹,你看这船是不是就是昨天上午那艘?”
李延庆紧张地望着老者,正在烧水的老者看了片刻,点了点头,老妇人回来道:“这艘虎头船昨天上午经过这里,几个船员还在我们茶棚吃饭,买光了所有的面饼。”
李延庆顿时又惊又喜,他找了整整三天,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在他快要放弃之时,终于得到了一个线索,他连忙问道:“大娘知道那艘船去哪里了吗?”
老妇人摇摇头道:“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但我好像听其中一人建议说,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几天,我估计应该就停泊在附近。”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找了整整三天没有任何消息,最后却在一个卖茶水的小摊上得到了线索。
李延庆不再北上,而是在北洹镇附近仔细搜寻,黄昏时分,李延庆终于在一处小河荡里找到了目标。
第0091章 追查疑凶(三)
被劫走的虎头船停泊在距离永济渠约一里的一片水荡中,两岸杂草丛生,四周分布着大片树林,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户人家也在百步外。
李延庆藏身在一棵大树上,茂盛的枝叶遮蔽了他的身影,透过枝叶缝隙,李延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船只的动静。
这时,船只的舱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光着上身的大汉,他手执一把解腕尖刀,另一手拎着一只刚刚剥了皮的肥羊,蹲在船头开始洗剥起来。
片刻,船舱里又出来两名汉子,其中一人抱着两坛酒,另一人则在搭烤肉架子,他们一边忙碌一边聊天,声音清晰传到了李延庆耳中。
“这一票收获还不错,都是上好毛皮,至少价值三千两银子,想必杨牙人已经替我们找好了商家,明天我们就去大名城把货物卖掉,去京城好好快活几天!”
“大哥,张管事那部分要不要给他?”
“理他做甚,老子替他杀人,没问他要钱已经不错了,还想分我们一杯羹?信不信我割了他的一身肥肉烤来吃!”
李延庆慢慢捏紧了手中剑柄,自己最初的直觉没有错,这并不是简单的杀人劫财,而是有人蓄谋害死族长,只是…这个张管事究竟是什么人?
白氏兄弟已经收拾好肥羊,将羊肉架在火盆上烧烤,又端起大碗喝酒,李延庆却不敢离去,他在耐心地等待时机到来。
雷捕头说这白氏三兄弟绰号蛟龙三雄,无论水中还是陆上的功夫都十分了得,上百名衙役曾经两次把他们包围,还是被他们突围而走,反而死了不少人。
李延庆知道自己的武艺,如果单打独斗,他或许可以利用自己速度快的优势出其不意干掉对方,但对方现在却是三个悍匪,他肯定不是对手了,只得等他们喝醉酒,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
白氏三兄弟一通酒喝到深夜,这才醉熏熏地各自回舱睡觉了,李延庆脱去外衣,赤着上身,将短剑背在身后,腰间又放了三颗石子,这才无声无息潜入水,向大船游去。
船后有缆绳,李延庆借助缆绳攀上大船,稍微匍匐片刻,没有听到动静,便一点点沿着船舷向前面爬去,他之前看得清楚,三人中有一人醉倒在船头甲板上,另外两人回舱睡觉了。
就在这时,舱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满身酒气的大汉走了出来,李延庆心中一惊,立刻缩身在船舱外的黑暗中。
“大哥,回去睡吧!当心晚上冻坏身子。”
睡在甲板上的大汉嘟囔两句,只翻了个身,却没有动,起夜之人也懒得叫他,便歪着身体踉踉跄跄向李延庆这边走来,李延庆将整个身体的趴在甲板上,心中紧张地怦怦直跳。
万幸的是,这名大汉并没有看见李延庆,他走到船舷边,背对着李延庆,解开裤子“哗!哗!”向河中撒尿,机会已经来临,李延庆却有点犹豫,虽然他曾经目睹胡大叔杀人,但他毕竟没有亲手杀过人,他不知该怎么下手?
李延庆稍稍犹豫一下,这名大汉却感觉到了什么,一回头,正好看见了躲在暗处的李延庆,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了。
这一刻,李延庆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挺身一剑刺出,这一剑快得无与伦比,大汉躲闪不及,短剑从他胯下刺入,狠狠刺进了他的身体,大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一歪,重重摔进了河中。
李延庆索性豁出去了,向睡在甲板上的另一名白氏兄弟猛扑而去,睡在甲板上之人是白氏兄弟中的老大白明,他被三弟惨叫声惊醒,只是身体还一时没有从困顿中恢复,他吃力地坐起身,四下摸索身边的解腕刀,眼看他要摸到甲板上的解腕刀,李延庆已扑至,飞身将他扑倒在甲板,压骑在他身上。
白明身体虽然还没有恢复敏捷,但手臂已经恢复了,他一只手托住李延庆手臂,不让他举剑刺下,另一只手却捏住了李延庆脖子,拼尽全力要捏碎李延庆的喉咙。
李延庆只觉咽喉剧痛,眼前一阵发黑,在他即将晕过去的瞬间,他手中短剑终于刺进了对方的胸膛,将对方心脏刺穿,白明狂叫一声,当场毙命。
李延庆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扼住自己的咽喉,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呼吸,眼前的晕黑感渐渐消失,李延庆心中惊骇,只差一点点他的喉咙就被对方捏碎了。
这时,“砰!”一声,船舱门被撞开,老二白亮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手中拎着一把朴刀,口中含糊不清地骂道:“狗杂种,爷爷送你上西天!”
他大吼一声,挥刀向李延庆扑来,李延庆一眼瞥见甲板上的解腕刀,就在他身前五尺外,李延庆一个前滚翻,刀已到手,随即手一挥。
只见寒光一闪,“咔!”头骨裂开声响起,一把解腕刀从白亮额头插入,刀尖从后脑透出,白亮后退两步,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人已死去,眼睛却瞪得像铜铃一样。
片刻,李延庆又从水中将老三白光的尸体捞了上来,他被刺断了体内主动脉,失血过多而亡。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李延庆便连杀三人,他的心已经麻木了,既没有杀人的快感,也没有杀人的恐惧,只有一种仿佛从地狱转了一圈的后怕,这三人每个人都可以干掉他,若不是他们喝醉酒,现在躺在甲板上的尸体就是他李延庆了。
四周依然是一片黑暗,只有风吹过芦苇荡的哗哗声,李延庆终于平静下来,他沉思良久,最终决定此事不能报官,相州或许会表彰他,但大名府未必,报官只是自找麻烦。
他进船舱内搜了一遍,搜出一百多两黄金和十几件名贵的珠宝首饰,还在桌上找到一块牙牌,上面刻有牙人杨渠的名字,这人就是给白氏三兄弟销赃的牙人,从他那里或许能查到这个张管事的身份。
李延将财物和牙牌打了一个小包背上,在离船前点燃了船只。
李延庆站在岸边,望着熊熊燃烧的大船和周围一片被点燃的芦苇荡,浓烟和烈火波及数十丈,蔚为壮观,李延庆慢慢跪下,低声祷告:“族孙延庆已诛杀悍匪,为族长报仇雪恨,但延庆绝不会放过真凶,愿族长在天之灵安息!”
他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便大步离去。
两天后,数十名大名府捕快彻底搜查了被烧毁的大船,船上有三具烧焦的尸体,从现场找到的种种遗物判断,被烧死的三人正是他们抓捕多年的悍匪白氏三雄。
一时间,捕快们欢欣鼓舞,捕头罗宇更是把这个功劳揽在自己的头上,他们围捕悍匪白氏三雄,最后放火把三人烧死,捕快们得到了大名府以及河北东路提点刑狱司的大力表彰,赏钱五百贯,捕头罗宇记大功一次。

大名城葫芦巷,这里是大名府各行业牙人的集中之地,数百名各行各业的牙人聚集在这里,给买家卖家牵线搭桥,办理各种居间业务,宋朝的牙人行业极其发达,他们在大宋繁华的商业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李延庆一路打听,在葫芦巷一座小楼上找到了毛皮牙人杨渠,这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长得瘦小单薄,脸色焦黄,下颌生了一撮寸许长的鼠须。
他显然很不高兴李延庆的冒然来访,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冷冷道:“小官人找错人了吧!我可不认识什么张管事,更和悍匪白氏三雄没有任何关系,请走吧!”
李延庆将牙牌扔在桌上,“这是你的牙牌吧!”
杨渠瞥了一眼牙牌,不屑一顾道:“我的牙牌不知给了多少人,小官人拿块牙牌来套我,有什么意义呢?你以为我就会承认替悍匪销赃?”
李延庆大怒,一把抓住他衣领,短剑顶住了他的咽喉,恶狠狠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白氏三兄弟已经被我杀了,如果你识相,就给我说老实话,张管事究竟是谁?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你陪白家三兄弟一起上路吧!”
杨渠浑身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道:“小官人,我们有话好好说。”
“给我说!”
李延庆松开他衣领,将他重重推坐在椅子上,“张管事究竟是什么人?”
杨渠在李延庆以死威吓之下,不得不说了实话,“前两天确实有一个姓张的管事来找我,说有一批上好毛皮托我找买家,如果买家找到了,让我去李记酒楼去找他,我猜他应该是李记酒楼的管事,但我确实不知道这是白家兄弟的赃物。”
李延庆脑海里“嗡!”的一声,李记酒楼不是李氏家族在大名府开的酒楼吗?难道族长真是被李文贵…
愤怒燃烧着李延庆的内心,他随即找到了位于城南大门处的李记酒楼,李延庆站在街对面观察了片刻,只见一名伙计从酒楼里走出来,进了旁边的巷子里,李延庆立刻尾随跟了上去,只片刻便追上了伙计。
李延庆用剑顶住伙计咽喉,伙计吓得浑身发抖,他以为遇到了抢劫的小无赖,颤声道:“我只是一个小伙计,没有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只问你两句话,你给我说实话便可!”
伙计听说只是问话,稍稍心安,便道:“你要…问什么?”
“你们张管事到哪里去了?”
伙计顿时吓了一跳,怎么又是找张管事,他连连摇头道:“张管事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听说老爷也在着急找他,我确实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好!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张管事还有别的名字吗?”
“他…他原来叫做刘承弘,后来改名叫做张元。”
第0092章 追查疑凶(四)
一种难以言述的愤怒从李延庆心底燃起,眼睛红了,仿佛心中燃烧的怒火即将从眼睛里喷射出来。
刘承弘被驱逐后却依旧被李文贵包庇,更名换姓躲在大名府,不管李文贵有没有参与谋杀亲兄,族长之死他都有着不可退推卸的责任。
这时,伙计惊恐地大叫起来,李延庆这才发现锋利的短剑刺穿了他脖颈的皮肤,一缕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来,李延庆稍微松一下剑,又低声喝问道:“谁知道刘承弘藏在哪里?快说!”
李延庆还记得白氏三兄弟的对话,刘承弘还等着分赃,因此他现在应该还在大名府,可一旦他发现白氏兄弟被杀,必然会逃离大名府,从此再度隐姓埋名,再想找到他就很难了,李延庆心中难免有些焦急,今天是他找到刘承弘的最后机会。
“快说!刘承弘在哪里?”
伙计脖颈被利刃割破,吓得他魂不附体,闭上眼睛结结巴巴道:“李记客栈的…孙掌柜可能知道,他们关系最好。”
伙计说完,只觉脖子一松,等他睁开眼睛,抓他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伙计摸了摸流血的脖子,心有余悸地慢慢离开了。
当李延庆找到李记客栈,他才发现自己来晚了一步,客栈大门紧闭,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李延庆从后院翻过了围墙,轻轻跳进院子里,他顺着花坛奔跑了几步,却隐隐听见有人愤怒的骂声,他连躲在一丛花木背后,向声音传来之处观察。
片刻,他发现二十几步外的一间屋子前站着两名体格健壮的大汉,刚才的骂声就是从屋子里传来。
李延庆心中一动,慢慢后退,绕到屋子后面,后面果然有一扇窗子,窗子紧闭着,他蘸点口水将窗纸捅了一个洞,向屋里望去。
只见屋子里有两人,一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人则负手来回踱步,李延庆立刻认出了这个来回踱步的人,是李文贵的小儿子李晴,年约三十岁,长得和他父亲很像,又瘦又高,象根竹竿一样。
李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怒视对方道:“刘承弘勾结悍匪杀死族长,让我父亲怎么向族人交代?你不能再袒护刘承弘,你必须告诉我,他现在藏身在哪里?”
坐着之人年约四十岁,长着一张大圆脸,李延庆依稀也认识他,原来是李府的三管家,叫做孙安,也是李文贵的心腹之一,李文贵搬去汤阴县后,他也跟着走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在大名府当客栈掌柜。
孙安慢慢吞吞道:“我就算说了也没有用,他现在应该离开了大名府,你们找不到他了。”
“你只管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找到他是我的事情。”
“好吧!我说就是了,刘承弘有个同乡,在大名府卢家当管事,刘承弘从相州回来后就一直藏在同乡家里,今天上午刘承弘还跑来问我借了十两银子,他说中午就离开大名府去辽国,这会儿我估计他已经在北上的半路了,三公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刘承弘知道三老爷不会放过他,他早就给自己留好退路了,你找不到他的。”
李晴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带着两名手下匆匆离去了,李延庆却比李晴更精明,他知道这个孙安还有话没有说完,就在李晴刚走,李延庆便从后窗跳进了屋内。
孙安正好起身,却听见身后有动静,不等他回头,一把锋利的短剑已经顶在他的后颈上,“你敢乱叫,我一剑斩了你的头!”
“是…庆哥儿?”孙安听出了身后的声音。
“正是我!”李延庆冷冷道。
“你先把剑收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李延庆心中诧异,便收了剑,转到他面前,望着孙安的饼子大圆脸冷冷道:“你说吧!刘承弘现在到底在哪里?”
孙安看了他半晌,问道:“我听刘承弘说,白氏三雄被人杀死了,应该是你干的吧?”
李延庆点点头,孙安竖起大拇指赞道:“庆哥儿果然厉害,居然一个人杀死白家三兄弟,不简单啊!”
“少说废话,快告诉我刘承弘在哪里?”
孙安坐了下来,目光狡黠地打量片刻李延庆,淡淡道:“庆哥儿难道不想知道这件事前因后果吗?”
“你知道?”李延庆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孙安笑了笑说:“刘承弘都告诉我了,庆哥儿如果想知道前因后果,我只要十两银子,如果庆哥儿还想知道刘承弘的具体藏身之处,那就五十两银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如果庆哥儿一定要用剑逼我说,那得到也是假消息。”
李延庆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黄金扔给他,“说吧!”
孙安眼睛一亮,接过黄金用牙齿咬了一下,顿时眉开眼笑地将黄金揣入怀中,他今天被刘承弘借走十两银子,心中一直懊悔,没想到又利用刘承弘的消息赚回来了。
孙安得了好处,便笑眯眯道:“说起来,这件事的根子还是因为庆哥儿你。”
李延庆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就因为五年前我把他从李府赶走,他就一直记恨于心吗?”
“差不多吧!这些年他一直深恨大老爷打断他儿子的腿,使他儿子成了瘸子,最后死在女真人手中,也恨大老爷无情无义将他赶走,每次喝醉酒,他就说自己这辈子要杀两个人,一个是大老爷,一个就是庆哥儿你。”
“刘福儿死了?”李延庆愕然。
孙安叹了口气,“刘承弘最初去了辽国,在辽国南京开了家铁匠铺,结果他和儿子被征兵当了随军铁匠,前年刘福儿死在女真人手中,刘承弘又逃回来找到三老爷,三老爷可怜他儿子被杀,便安排他在大名府酒馆做了管事。”
“刘福儿是被女真人所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承弘可不这样认为,他说儿子被杀是因为跑不快,而跑不快是被大老爷打断了腿,被打断腿就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一直说其实是你烧了宗祠。”
李延庆哼了一声,“然后呢?说下去!”
“几个月前,三老爷听说你们父子在李记粮行内占了三成的份子,异常震怒,便来大名府找到刘承弘谈了很久,听刘承弘说,三老爷想毁掉你们的生意,不久我就听说刘承弘向军方告密,说粮行私卖军粮,这件事好像没成,再后来刘承弘又找到白氏三雄,请他们出手,最后的结果你都知道了。”
“杀死族长是李文贵的意思?”李延庆咬牙切齿问道。
“应该不是,三老爷只是想毁掉粮行的生意,并不想杀兄,是刘承弘自己的意图,杀死族长给他儿子报仇,不过三老爷是知道刘承弘勾结了白氏三雄,还提供给他大量金钱,所以族长之死,三老爷脱离不了责任,你刚才看见了,三老爷现在也很着急,到处寻找刘承弘,是想杀人灭口还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李延庆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他又盯着孙安道:“现在我想知道,刘承弘究竟藏在哪里?”
孙安收了李延庆的五两黄金,当然就不会再替刘承弘保密,他想了想道:“小官人听说过大名府的卢家吗?”
“我只知道大名府有个卢俊义!”
“卢俊义是卢氏三兄弟中的老三,他手下有个船队管事,姓倪,是刘承弘的同乡,两人交情很好,今天中午卢家有支运送布匹的船队去河间府,刘承弘就藏在这支船队中,小官人抓紧时间应该还赶得上。”
“多谢了!”
李延庆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客栈,他离开大名城,沿着永济渠向北方追去。
第0093章 追查疑凶(五)
河道繁忙的永济渠上,一支由二十艘乌篷货船组成的船队正被一队纤夫拉着缓缓北行,货船都比较小,百石左右,篷顶上插着一面青色三角旗,上写一个“卢”字。
卢家曾是河北大姓,在隋唐时代,它是天下著名的五姓七望之一,提起范阳卢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着岁月流逝,卢氏也渐渐没落,分散到河北各地,大名府卢氏便是其中一个分支。
目前大名府卢氏由卢家三兄弟掌控,和汤阴李氏一样,卢家三兄弟各有分工,长兄卢俊恩主管土地,是大名府有名的大地主,老二卢俊仁则主管卢家产业,卢俊仁经营有方,使卢家产业遍布河北两路。
老三卢俊义从小喜欢练武,十几年遍访名师,练就一身高强的武艺,一根水火棍打遍河北两路无敌手,他长相英武俊美,体态矫健如龙,得一个玉麒麟的绰号。
卢氏三兄弟虽然是大名府豪强,但平时济贫扶弱,善待佃农,又协助官府抓盗缉匪,在大名府拥有良好的声誉。
今天的这支船队是卢家三支船队之一,运送一批布匹前往河间府,由管事倪福负责运送。
这次和倪福一起坐船北上的,还有一个小武童跟随,是卢俊义的养子,名叫燕青,燕青今年只有十一岁,长得唇红齿白,异常俊美,他从小跟随主人练武,一口柳叶刀使得神出鬼没,又善于射短弩,极得主人喜爱。
燕青这次去河间府,是替主人送一封信,这却是他第一次单独出门,燕青兴致勃勃,一路东张西望,不停地向管事倪福问这问那。
倪福一路笑呵呵给他讲解,他指着前面一座石桥道:“那就是大名桥,别看有点老旧,却是我们大名府最老的桥了,隋朝大业四年修建,几百年了,历经风雨不倒。”
燕青好奇地打量前面的石桥,却见桥上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短衣少年,后背一个小包袱,手中握一把短剑,正全神贯注盯着他们的船只,燕青不由笑道:“桥上那个少年有点怪异!”
倪福却走神了,他目光偷偷向后面一艘货船望去,那艘货船内被他私下藏了一人,可别被燕哥儿发现。
桥上少年正是李延庆,他一路奔跑,终于追上了卢家船队,但他却无法上船,正好前面出现了一座石桥,他便先一步在石桥上等候了。
这时纤夫从桥下的纤道走过去,船队也开始缓缓过桥,就在还剩三艘船时,李延庆纵身从桥头跳下,俨如鹰一般轻巧地落在最后第三艘船上,不料他这个举动却被一直关注他的燕青看见了。
燕青大急,指着货船喊道:“刚才那小子跳到我们船上了,是不是偷布小贼?”
管事倪福脸色一变,他知道要坏事了,急对几名伙计喊道:“抄家伙上,把他赶下船去!”
五名伙计纷纷拿起棍棒长枪向后面货船奔去,燕青也拔出柳叶刀冲了上去。
李延庆已经搜查了四艘船,又跳上倒数第五艘船,他一上船便发现了异常,船尾有新鲜尿渍,有人刚刚在船尾小便,他拔出短剑,一点点向船上的乌篷靠近,就在距离乌篷还有两步时,忽然有人大吼一声,挑开帘子冲了出来,迎面一刀向李延庆劈来。
对方来势凶猛,李延庆身体一侧,对方一刀劈空,后背却露了出来,李延庆反手用剑脊重重抽打在对方的后背上,只听一声闷叫,对方被抽趴在船上,只见此人长得又高又胖,头发凌乱,眼睛象蛤蟆一样凸出,满脸横肉,就俨如一头凶恶无比的野猪,正是五年未见的刘承弘。
李延庆眼睛顿时红了,狠狠一剑刺进他的肩窝,将他钉在甲板上,刘承弘痛苦惨叫,“庆哥儿…饶我!”
“你杀我族长之时,可曾想到过饶他?”
“是李文贵干的,与我无关!”
“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
就这时,有人大喊一声,“蟊贼休要猖狂,赶快给我放人!”
李延庆用眼角余光一扫,只见一名少年手提柳叶刀疾速冲来,距离自己只有一条船了,李延庆怎能让人坏他大事,手一挥,一块石头疾射出去,燕青猝不及防,这一石正打在他的额头上。
燕青“啊!”叫了一声,一脚踩空,失足落入水中,后面的几名伙计吓得顾不上抓李延庆,纷纷下水救人。
刘承弘却抓住这个机会,狠狠一脚踢在李延庆腰上,李延庆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乌篷上,刘承弘忍住剧痛爬起身就要跳水逃命。
就在他身体刚刚离开船舷,一条腿还在船内,刘承弘忽然觉得后心一凉,他慢慢低头,只见剑尖从自己前胸透出,强烈的剧痛使他忍不住撕心裂肺惨叫起来,当即毙命,尸体“扑通!”坠入水中,随即消失不见了。
李延庆单膝慢慢跪下,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追踪三天三夜,最终杀了白氏三雄和刘承弘,为族长报了血海深仇,这一刻,他只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这时,一根长枪顶在李延庆的后心,浑身湿漉漉的燕青咬牙切齿问道:“小子,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卢家船上撒野!”
燕青额头上虽然没有流血,却青肿了一块,又痛又痒,他心中恼怒异常,就恨不得一枪将这个臭小子刺个透心凉,但他也亲眼目睹了货船中藏有来历不明的人,他便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倒不敢真的刺杀李延庆了。
李延庆平静地说道:“我是来追杀仇人,刚才你也看见了,他就藏在你们货船上。”
燕青心中更加惊疑,便喝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汤阴李延庆,听说过吗?”
“李延庆?”
燕青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说过,但又想到自己吃了大亏,便咬牙低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抓什么仇家,但卢家的船只不准你乱来,放下你的剑,否则我一枪将你刺下船去。”
李延庆怎么可能受他的控制,身体一转,象影子一样,快得无与伦比,瞬间便离开了枪尖,随即一道寒光闪过,“咔嚓!”白蜡木枪杆被锋利的短剑劈断,燕青大怒,飞起一脚向李延庆侧踢去。
李延庆却借助他的一踢之力,一个鹞子翻身,跳进了河水中,奋力向对岸游去,燕青气得直跺脚,他的短弩正好不在身边,否则这厮休想从自己手中逃掉。
一名伙计指着岸上大喊:“龙虎两个衙内来了!”
只见三名骑马年轻男子向这边疾奔而来,燕青大喜,两个公子来了,这厮插翅也休想逃掉。
李延庆刚爬上岸,只见三名骑手呈品字型向他包围冲来,三人中有两人是卢俊义的侄儿,一个叫做卢文龙,一个叫做卢文虎,皆跟卢俊义练了一身武艺,还是一个也是卢氏族人,三人拿着枪棍,大喝着向李延庆杀来。
李延庆见形势危急,手下再不留情,两颗石子甩手打出,迅疾无比,卢文龙和卢文虎措手不及,两颗石子都打在他们面门上,顿时被打得头破血流,从马上摔下来。
第三人大吃一惊,急勒住马匹,他忽然认出了李延庆,大喊道:“莫非是庆哥儿?”
李延庆一怔,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再细看此人,原来是王贵家的卢武师。
李延庆便将第三颗石子收起,抱拳道:“在下并非真心冒犯卢家,只是为族长报仇惊扰了卢家船队,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下次一定上门赔罪,告辞了!”
他迈开长腿便向一片树林疾奔而去,只片刻,身影便消失在树林之中。
卢武师知道他打石厉害,也不敢阻拦,连忙翻身下马看望两位衙内,只见他们都被打得头破血流,痛苦呻吟,卢武师心中暗暗吃惊,还未交手便伤了两名大将,卢家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
这时,管事倪福战战兢兢上前道:“燕哥儿,你没事吗?”
燕青回头怒视他,“我们船队怎么会藏着一人,你给我说清楚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或许他是自己偷偷躲在船内。”
“胡说八道!船队立刻给我调头回去,这件事我要立刻向官人汇报。”
在燕青的威逼命令下,倪福无奈,只得下令船队调头,重新向位于大名府南乐镇的卢氏码头驶去。
第0094章 各退一步
李延庆一路打马疾奔赶回家乡,但他还是晚了一天,族长已经过了头七,入土安葬了。
在鹿山镇李氏宗祠旁的一座新坟前,李延庆在墓碑前跪下,心中默默道:“延庆已为族长报仇,望族长在天之灵安息!”
这时,李大器低低叹了口气,走上前扶住儿子肩膀,“跟我先回家吧!我有话对你说。”
李延庆站起身凝视良久,给新坟捧了两把土,这才牵马和父亲回家了。
父子二人进内堂坐下,忠叔给他们上了茶,李延庆沉默片刻道:“族长虽然是被刘承弘雇凶所杀,但李文贵逃不掉责任。”
李大器点点头,“这个大家都知道,李文贵已经在宗祠给各房长老说清楚了这件事,他悔不该一时心软收留刘承弘这头中山狼,导致族长被刘承弘所杀,他追悔莫及,给兄长之灵磕头请罪,额头都磕出血来了,大家也原谅了他。”
“说得多动听啊!”
李延庆冷笑一声,“可是他并没有说实话,他有没有说,是他指使刘承弘暗中破坏李记粮行,才使刘承弘抓住机会杀害族长?”
李大器惊得半天合不拢嘴,“庆儿,这是真的吗?”
李延庆疲惫地点了点头,“李文贵借用马匹生事端,就是想让爹爹去真定府找族长,他的目标其实是爹爹,并不是族长。”
这是李延庆自己的推断,李文贵或许不会让刘承弘和白氏三贼杀他的兄长,但如果父亲当时也在船上,恐怕惨遭不幸的就是父亲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父亲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并没有去真定府,这才幸免于难。
李大器听得头皮发炸,连连摇头,“不可能,这只是巧合,李文贵虽然令人憎恶,但也不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