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见父亲坚决不肯相信,便不想再纠缠这件事,又转到另一件事上,“族长曾经给我说过,有人向军方告密,诬陷我们私卖军粮,导致粮食被扣,有这件事吧?”
“是有此事,我们用了一千贯钱打点,军方才给我们宽限了五日,莫非就是刘承弘告密?”
“就是刘承弘告的密,不过情报是李文贵告诉他的,还有族长带着皮货从真定府回来,刘承弘又怎么会知道,还不是李文贵告诉他的吗?”
李延庆越说越激动,最后咬牙切齿道:“李文贵本意或许只是想让刘承弘抢走这批皮货,但他却给刘承弘创造了杀死族长的机会,李文贵不是帮凶却胜似帮凶,这些事实他怎么不给族人说清楚?”
李大器听得目瞪口呆,他长长叹息一声,“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李文贵已被族人一致推选为新的族长!”
“什么!”
李延庆腾地站起身,不由怒发冲冠,李文贵还要不要脸,他有什么资格当族长?
李延庆转身便大步向外走去,李大器急忙拉住他,“庆儿,现在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你千万不要鲁莽,先冷静下来。”
李延庆一怔,“爹爹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形势对我们不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器犹豫片刻道:“李记粮行已经解散了。”
“为什么要解散?”
“说起来让人难以启齿,族长尸骨未寒,他的两个儿子就为分家产吵得不可开交,李文贵告诉他们,粮行还有族长四成的份子,结果两个儿子天天上门来要帐,要我把钱还给他们,李冬冬和我都觉得没有了族长,粮行很难再维持下去,我们一致同意解散。”
李延庆很无语,族长的两个儿子一个住在安阳县,一个住在汤阴县,长子经营一家酒馆,次子靠放贷为生,只有新年时才会回来参加族祭,平时很难见过,大家提起这两人都摇头,连族长自己也总是说他的后代没有出息。
只是李延庆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竟如此不堪,父亲尸骨未寒就开始争抢家产,还在李文贵的挑拨下拆散粮行,这让李延庆既愤恨,又失望,多少年的心血就这么毁了。
李延庆两天未睡,已疲惫之极,他不想再谈论任何事情,便回房睡觉去了。

次日五更时分,李延庆便和往常一样起来跑步了,一边跑,一边想着父亲以后该怎么办?粮行虽然解散了,那父亲是不是可以再做点别的事情?比如开一家书坊,开办一家学堂等等。
李延庆一路胡思乱想,回到村口正好遇到了李真,李延庆笑着打个招呼,“三叔早!”
李真看了他一眼,脸色一变,加快脚步便匆匆走了,将李延庆晾在村口,李延庆望着他背影远去,心中奇怪,自己哪里得罪了李真?
这时,身后有人重重咳嗽一声,李延庆一回头,却见是李大光,他骑着一头毛驴,正从自己旁边经过,就像没见到自己一样。
“四叔,这么早就去学堂了?”
李大光没有理睬李延庆,催动毛驴飞奔而去,这让李延庆心中十分不爽,怎么族人见了自己,就像避瘟神一样?难道是因为——
李延庆已经猜到原因了,众族人都害怕李文贵,不敢和自己接近了,看来李文贵知道自己回来会对他不利,便先一步采取行动,大家才会用这种态度对他。
李延庆刚回到家门口,忠叔便跑出来道:“小官人,三老爷来了!”
三老爷就是李文贵,他听说李延庆已经回来,便匆匆赶到李延庆家中,李大器还比较客气,将李文贵请到内堂坐下,两人寒暄了几句,李文贵便笑眯眯问道:“大器,庆儿呢?”
“我在这里!”
李延庆从外面走进了内堂,他看了李文贵一眼道:“新族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
虽然李延庆没有行礼,但李文贵却没有生气,他笑了笑对李大器道:“我想和庆儿单独谈一谈!”
李大器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李文贵和李延庆两人,李文贵喝了茶,淡淡问道:“我没有猜错的话,刘承弘应该被你杀了吧!”
李延庆冷冷注视着他,“你确实很幸运,白氏三雄死了,刘承弘也死了,这下真的死无对证,没有人知道你做过的那些恶事,可是…你坐在兄长曾经的位子上,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李文贵神情黯然,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兄长之死我是有一点责任,但我绝没有一点害死他的想法,如果我李文贵有半点害死兄长的念头,天诛地灭,让我不得好死!”
“一点责任?说得倒轻巧,你的所作所为瞒得过别人,却休想瞒过我,刘承弘不会知道族长坐哪艘船?也不会知道族长什么时候回来?但你却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有,刘承弘勾结白氏三凶,你不仅知情,而且还默许他那样做,提供给刘承弘大量金钱,你明知道白氏三凶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放纵刘承弘,这样的罪恶只是‘一点责任’四个字就可以撇清吗?”
李延庆目光严峻地盯着李文贵道:“你若真有悔意,为何不在宗祠坦白你的罪行?你还是想隐瞒,怕失去当族长的机会,我说得对不对?”
李文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极力回避李延庆严厉的眼神,半晌道:“你说得有的对,也有不对,我承认我一直在处心积虑毁掉你们粮行,但那是针对你们父子,并不是针对我兄长,我绝没有想过要杀他,甚至我还派人告诫白氏兄弟,只准劫财,不准伤人,事成之后我另外再给他们每人三百两银子,如果伤了人,一文钱都没有,只是我怎么没有想到刘承弘竟然亲自动手,说实话,我真恨不得亲手剥了他的皮。”
说到这里,李文贵又悔又恨,泪水又涌了出来,他被心中狭隘的嫉恨冲昏了头脑,为了毁掉李大器父子,他不择手段,没想到最后却害了自己的兄长,现在清醒过来,他追悔莫及。
李延庆冷冷地看着李文贵,他知道李文贵说得是实话,雷捕头也告诉过他,白氏三兄弟没有追杀族长,为此还差点和刘承弘翻脸。
但不管李文贵怎么解释,都无法推卸他罪恶,他真顾及亲情,怎么会去找白氏兄弟那样的凶人对付自己兄长?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内心的狠毒,就足以证明他心中没有半点手足之情。
现在的几滴眼泪不过鳄鱼的眼泪罢了。
尤其让李延庆愤恨的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文贵依旧不肯放过他们父子,还要釜底抽薪,唆使族长两个不争气儿子上门吵闹,导致粮行最终解散。
李文贵现在只是怕自己在家族公开他的罪恶,才主动上门求和,可一旦过了这个风头,他会放过自己和父亲吗?
他倒要看看,这出戏李文贵到底想怎么唱下去?李延庆便一言不发,冷眼看李文贵的表演。
李文贵见李延庆没有吭声,还以为自己说动了他,又继续道:“庆儿,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无论如何,我很感激你为我兄长报了仇,若不是你,我会愧疚一辈子。这样吧!以前的恩怨我们一笔勾销,现在我们从头开始,只要你公开承认我为族长,公开向大家说清楚我和刘承弘没有任何关系,我就会让你父亲代表文村房进家族长老会,参与家族决策,怎么样,这个要求你应该可以接受吧!”
说到这,李文贵满怀期待地望着李延庆,他开出了一个自认为李延庆无法拒绝的条件,他相信李延庆已经尝到了被族人冷落的滋味,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李延庆早已看透了他虚伪且狠毒的本质,他用一种坚定的,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道:“族长待我恩重如山,如果我答应你,就是对自己良心的背叛,恕我不能接受!”
李文贵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狠狠瞪了李延庆一眼,掩饰不住内心的恼怒。
“你不接受就算了,但有一点我也要提醒你,如果你在我背后胡说八道,毁坏我的名誉,我或许拿你没办法,但我会报复你父亲,让他尝一尝被赶出家族的滋味。”
李延庆霍地转身,杀气腾腾地盯着李文贵,“如果你胆敢这样做,你孙子李宝儿也休想活命,你信不信!”
李文贵脸色大变,吓得他连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延庆,他忽然想起李延庆杀了白氏三兄弟,杀了刘承弘,这个杀人魔王说不定真做得出来。
李文贵的嚣张气焰被打了下去,他只得忍下这口气道:“好吧!我为刚才的话道歉,总之我以后会慢慢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只请求你为了家族利益考虑,暂时保持沉默。”
李延庆心中对他憎恨之极,冷冷道:“你走吧!以后不准你再踏进我家门一步,我不想再见到你。”
李文贵心中又气又恨,但又拿李延庆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匆匆走了。
不多时,李大器走了进来,他有点紧张地望着儿子道:“你打算怎么办?”
李延庆凝视着远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淡淡道:“现在我和他火并,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还会造成家族分裂,代价太大,我暂时不会动他。”
李大器顿时松了口气,“其实这也是为父想劝你的,后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内心,族长已经死了,但我们活着的人得继续生活下去,这件事你已经尽力了。”
李延庆摇了摇头,“我现在不动他,并不代表我就会放过他,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李文贵身败名裂,出我心中这口而恶气!”
李大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长长叹了口气,“随便你吧!李文贵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再过问了。”
李延庆暂时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又问父亲道:“爹爹有什么计划吗?”
李大器笑了笑,“明天我要和李冬冬一起回安阳,把账目好好整理一下,然后我想去巴蜀和江南游历几个月,这是我从小的愿望,以后的事情再说吧!”
这时,李大器又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我听说岳哥儿和王贵、汤怀都决定考武学了,你…你不会也有这个想法吧?”
李延庆笑着安慰道:“请爹爹放心,学武只是我的兴趣爱好,但绝不会是我的主业,我心里很清楚我想做什么。”
“那就好,庆儿,等你考上举人那天,爹爹一定会赶回来为你庆祝。”
李延庆又沉默了,他安慰父亲说武学只是兴趣爱好,可父亲哪里知道他心中的痛,五年前契丹蛮子在他眼前射出的那一箭,至今还刺痛着他的内心。
李延庆心中低低叹息一声,他现在只想快点长大,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了。
第0095章 卢氏父子
李延庆回到县学,又重新投身于紧张的学业和骑射训练之中,这时,王贵、汤怀和岳飞也知道了李延庆族长遇难的消息,他们皆小心翼翼回避此事,尽量不去触及李延庆的伤感。
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族长去世的伤感已渐渐被时间抹平,李文贵也搬回了鹿山镇大宅,专心去做他的李氏族长,县城的产业交给长子打理,李文贵的三个儿子和李延庆都不熟悉,彼此互无瓜葛,也从不往来,倒落得清静。
只是李宝儿开始活跃起来,他不知从哪里也搞来一匹白马,总是时不时地在李延庆面前出现,李延庆懒得理睬他,但王贵却看不惯李宝儿的嚣张,便和汤怀将李宝儿拉到巷子里狠揍一通,从此,李宝儿再也不敢出现在李延庆面前。
这天上午,李延庆开始训练移动靶射击,移动靶才是骑射的难点,敌人不可能站在原地等你射击,双方都在高速奔跑之中,射点往往只有一个,机会稍纵即逝,所以抓住时机,果断出击便是移动靶射击的关键,对不仅对骑手的射箭技巧要求很高,对心理素质也有极高的要求。
周侗反复给李延庆讲了两遍移动靶射击的要领,便放手让他自己去训练,李延庆纵马疾奔,奔出数十步,一只鸽子在六十步外扑棱棱飞起,李延庆张弓搭箭,在奔跑中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去,不料,箭晚了一拍,箭擦着鸽子的尾羽射飞。
周侗喝道:“再来!”
李延庆再次纵马疾奔,当鸽子飞出时,他再次毫不犹豫地一箭射出,这一次却早了,离鸽子至少还有一尺便射飞了。
连失两箭,周侗阴沉着脸道:“你先过来!”
李延庆催马上前,抱拳道:“弟子无能!”
周侗狠狠瞪了他一眼,“鸽子是移动靶中最简单的一种,你连鸽子都射不中,换成麻雀你怎么办?”
“弟子一定会苦练。”
“不是苦练的问题,你根本就没有领会我说的要点,我再给你解释一遍。”
李延庆连忙低下头,虚心听取师傅的教导,周侗这才缓缓道:“移动靶的关键就是要抓住一个‘势’,无论是天上飞鸟还是地上奔跑的麋鹿,他们都有一个速度,你要学会精确计算这个速度,再对比自己的箭速,然后就能判断自己什么时候出手,出手的方位在哪里,这样才能十拿九稳,但我看你根本没有计算,张弓就射,一点也不冷静,这就是典型的瞎射。”
李延庆十分羞愧,师傅说得很对,靶子一出来,他张弓便射,生怕失去机会,反而没有抓住机会,他默默点头,告诫自己一定要进行计算后再射。
“去吧!再射一箭。”
李延庆再次策马奔去,王贵却低声问周侗道:“师傅,要计算这么多东西,再射箭是不是来不及了?”
周侗瞪了他一眼道:“所谓计算就是一把尺子,用心来量一下,时间久了自然就能瞬间测量,这和你学习骑马是一个道理,熟能则生巧。”
“学生明白了!”
“你不要干站着,继续练你的力量,再练一个月就差不多了。”
王贵连忙跑去练习拉强弓,这是练习臂力的有效方式,王贵也进步神速,苦练一个多月也能轻松拉开八斗骑弓了。
这时,一只鸽子再度飞起,李延庆并不急于射击,他在奔跑中迅速计算,当鸽子飞势略略一顿,他立刻拉弓放箭,箭如闪电,“扑!”地射中了正在空中腾飞的鸽子。
“好箭法!”有人鼓掌大声赞许道。
众人纷纷停止训练,只见一名男子骑马缓缓走进了校场,此人年约三十余岁,穿一身白色深衣,腰束革带,头戴一顶游学冠,长得面如银盆,身材高大魁伟,长手长脚,异常矫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长相俊美的少年,正狠狠瞪着李延庆。
李延庆忽然认出了这个少年,正是自己在猎杀刘承弘时,在船上遇到的少年,难道这个男子就是卢俊义?
很快,李延庆的疑惑便有了答案,只见男子在周侗面前跪下行大礼,“徒儿俊义拜见师傅!”
果然是玉麒麟卢俊义,李延庆立刻猜到了他的来意,自己打了卢家的两个子弟,又在他们船上杀人,卢俊义不上门兴师问罪才怪。
王贵和汤怀低声议论,王贵悄悄对岳飞道:“此人就是河北第一高手,玉麒麟卢俊义。”
卢俊义虽然前后拜了七八个师傅,但周侗却教了他七年,是他真正意义上授业恩师。
周侗很惊讶,连忙扶起他,捋须笑道:“俊义怎么来了?”
“这里离大名府很近,徒儿特来探望师傅!”
周侗见后面的燕青紧紧盯着李延庆,眼睛里充满了怒火,心中便明白了几分,笑道:“俊义有点言不由衷吧!”
卢俊义脸一红,连忙躬身道:“徒儿是来看看师傅,另外还想找李少郎谈一点小事。”
李延庆催马上前,翻身下马对卢俊义抱拳道:“上次在贵府船上无礼,延庆再次诚挚道歉!”
卢俊义笑了起来,“李少郎误会了,我不是来追究责任,相反,我是来感谢少郎替我抓出一个家贼,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船队管事居然和白氏三凶有勾结,难怪白氏三凶能顺利抢走我两艘运载贵重物品的船只,原来是有内鬼。”
李延庆这才明白卢俊义的来意,他还奇怪刘承弘怎么会认识白氏三兄弟,原来是卢家船队管事牵的线,他连忙道:“这只是巧合,卢官人不必感谢。”
卢俊义微微一笑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白氏三凶也是少郎杀的吧!”
周侗听得一头雾水,眉头一皱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李延庆只得将自己追凶杀仇之事简单给周侗说了一遍,周侗愈加惊讶,“我也听说过白氏三兄弟的名声,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武艺十分高强,你居然能独自杀掉他们三个,延庆,你让我琢磨不透啊!”
“启禀师傅,他们喝醉了酒,学生才摸上船一个个猎杀,不过学生也险些死在老大白明手中,他的力气太大,险些把我喉咙捏碎,我到现在喉咙还没有完全恢复。”
旁边几个伙伴听说李延庆杀了三个悍匪,顿时敬佩万分,尤其王贵知道白氏三雄的厉害,他对李延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李延庆的目光都变成了崇拜。
卢俊义又笑道:“不管李少郎是怎么杀了白氏三凶,光这份胆识就令人佩服,这次我来,其实也是想领教一下少郎的武艺。”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原来这个卢俊义是来挑战武艺的。
卢俊义向周侗抱拳道:“请恩师准许!”
周侗笑了起来,“俊义,你让我怎么说你呢?也是我了解你,好吧!切磋一下便可,不可伤了人。”
周侗确实了解自己的徒弟,爱武如命,到处找人切磋,才练就了一身好武艺,他倒不是对李延庆有什么不满,而是李延庆一定有什么绝技让他动了心。
周侗又对李延庆笑道:“他是真正的高手,你可以和他切磋一下,提高自己的水平,这对你也是一次机会。”
李延庆点点头,却一指卢俊义身后的燕青道:“不如我先和这位小哥先斗一斗,然后再和卢官人切磋。”
卢俊义回头看了一眼燕青,见他摩拳擦掌,已经急不可耐了,便大笑道:“好吧!李少郎就和燕小乙先过几招,我们互相学习。”
李延庆一怔,惊讶望着眼前的少年,“原来…你就是燕青?”
第0096章 技震麒麟
燕青在船上被李延庆一石打下水,虽然没有受伤,却狼狈万分,他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这样的亏,心中早憋了一股气,他抽出柳叶钢刀,翻身下马,向李延庆抱拳道:“燕青请李少郎赐教!”
李延庆不敢轻视,他跳下马抽出短剑,卢俊义见多识广,认出了李延庆手中的短剑,竟是军中的战剑,这种剑讲究实战,没有虚招,一击便可见分晓,他心中不由有点担心,又对燕青喝道:“点到即止,不准伤人!”
这句话实际上也是对李延庆说,既然师父准李延庆出手,李延庆必然有绝技,他有点担心李延庆伤了燕青。
两人走到空地,相距三丈抱拳而立,正在校场上练习武技的学子们纷纷围上前观战,很快围拢了一两百人。
这时,周侗对卢俊义低声笑道:“我只教延庆骑射,但他天赋禀异,武艺可能是得到扈诚传授,你这个义子要吃亏了。”
卢俊义默默点头,他也看出来了,燕青跃跃欲试,杀机外露,而李延庆却杀机内敛,如山一般凝重沉稳,颇有大家风范,从气势上李延庆便胜了一筹,而且李延庆这种气势,往往就是一剑分胜负。
卢俊义忍不住又再次高声提醒燕青道:“小乙,一招定胜负!”
燕青还以为是主人让他先发制人,一招击败李延庆,他憋在心中那口气顿时爆发出来,大吼一声,刀光从四面八方向李延庆劈去。
燕青的刀法得了卢俊义真传,虚虚实实,变化莫测,又如落英缤纷,千百片花瓣飘向李延庆,完全不知何为实?何为虚?
四周一片惊呼,王贵、岳飞和汤怀都是十分担心,这个燕小乙刀法凌厉,而且速度极快,延庆攻守实际上只有三招剑法,他挡得住吗?
卢俊义也颇为得意,低声对周侗道:“师傅觉得徒儿义子的刀法如何?”
周倜捋须笑道:“他使的是反八卦刀吧!”
“正是!”
卢俊义笑道:“当初师傅传我八卦刀,八八六十四路,徒儿将后三十二和前三十二路调换,便成了反八卦刀,变化更加诡异,神秘莫测,徒儿带着燕青去河北两路三十多家武馆切磋,无一败绩,燕青苦练了三年,体会到了其中的变化,现在更加娴熟了。”
周侗淡淡道:“只怕和延庆比武,八卦刀再多变化也毫无意义。”
“为何?”
“你看看就知道了。”
卢俊义不理解师傅这句话的意思,他凝神向李延庆望去。
李延庆站在校场上却纹丝不动,燕青虽然刀法凌厉,寒光闪得人眼花缭乱,但万变不离其宗,最后一刀一定是砍向自己,李延庆就在等他最后一刀。
燕青逼近李延庆,他忽然连劈十三刀,刀光从四面八方向李延庆劈去,但十三刀都是虚刀,真正一刀却隐藏在刀光中,无声无息向李延庆的脖颈和胸膛劈去,这一刀迅疾无比,但李延庆依旧不动,周侗脸色略变,他感觉李延庆有点托大了。
就在这时,李延庆向后一退,身形快如鬼魅,瞬间转到燕青侧面,随即短剑出手,燕青一刀劈空,心中暗叫不妙,正要横刀封堵,却只觉得手臂被重重一击,手中的柳叶钢刀险些捏拿不住。
李延庆已经退到一丈外,笑吟吟地看着他,卢俊义鼓掌大喊:“好剑法!”他终于明白师傅的意思了,李延庆实际上只有一招,那就是“快”,一剑制敌,无论燕青刀法再变化多端,但就是挡不住李延庆快疾一剑。
周侗也捋须点头,李延庆身形极快,后发制人,异常简洁实用,剑法确实很高明,不过在马上较量就未必了。
周侗看出了李延庆的弱点,凭借小巧功夫可以获胜,但在真正的沙场较量中,双方都是长兵器,仅凭一把短剑,怎么会是敌将的对手?而且沙场较量是看马的速度,如果马不快,身形再快也没有意义。
周侗暗暗下定决心,他不光要教李延庆骑射,还要教他一点马上功夫才行。
这时,燕青满脸羞愧,他已经明白过来,自己被对方的剑脊打中了胳臂,若是对方用剑刃,自己的胳膊就没有了,这次比武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向李延庆抱拳行一礼,“多谢小官人手下留情,燕青自愧不如!”
“燕哥儿客气了,延庆侥幸得手。”
四周围观生员响起一片鼓掌声,李延庆身形太快,很多人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燕青认输,他们才知道李延庆赢了。
王贵一直看不上李延庆教他的防御之招,今天他亲眼看到了,心中不由有些懊恼,低声对汤怀道:“早知道咱们也学学老李的招数。”
旁边岳飞摇摇头,“学不来的,他取胜不在招数,而是身法快,我练过他刚才的防御之招,和他使出来完全不是一回事,咱们还是得练自己的武艺。”
“可是我能练什么武艺?”王贵小声嘟囔道。
汤怀摇摇描金小扇笑道:“天王鞭呗!鞭打鹿山学堂…”
“去你的!”王贵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推开。
岳飞低声道:“卢俊义要上场了,快看!”
王贵和汤怀连忙摒住呼吸,瞪大眼睛望去。
这时,卢俊义已经翻身上马,手提一根水火棍,他远远笑道:“李少郎,我是特来请教你的打石之技,我先让你出手三次,若你能打中我,我就认输,若三次出手打不中我,我就会出手擒你下马,如何?”
正如周侗所言,卢俊义嗜武如命,听说哪里有高明的武艺,他不惜千里迢迢也要跑去切磋学习,他听说白氏三雄被李延庆所杀,又听说李延庆打石高明,便有心想来领教一番,更重要是,这个李延庆极可能是自己的师弟,难道师父还有高明的本事没有传授给自己吗?
就在李延庆前脚刚离开大名府,卢俊义后脚便跟来了。
李延庆看了周侗一眼,周侗点点头,让他放手施为。
李延庆也翻身上马,从皮袋中摸出了几块打石,他的石头都是请人用花岗岩磨制而成,外形似南瓜,呈八面棱形,重二两,手感极佳,最远可以打出三十步外。
李延庆牢记胡大叔的教导,将打石技术往深里练,五年来,他打石水平已如火纯青,他自己琢磨了不少花式打法,并取了相应的名字,比如星月辉映、三花聚顶、五梅齐绽等等。
但李延庆从胡大叔教他的剑法中也悟到了一个道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打石也是一样,想打得对方猝不及防,招架无力,那他的射石速度一定要快,“快、狠、准”让对方反应不过来,这才叫做往精深里练,练那种花式打石并没有意义。
李延庆翻身上马,纵马疾奔,大喊:“卢官人,我的石头要来了!”
卢俊义大笑,“尽管射来!”
但话音未落,一块石头已豁喇喇打至眼前,卢俊义大吃一惊,急侧头躲闪,这块石头擦着他的耳轮子打过,蹭掉了一块油皮。
卢俊义急拨马奔驰,奔出离李延庆三十步外,这才惊魂稍定,这块石块来得太快,若不是他反应敏捷,他今天就要当场出丑了。
卢俊义惊出一身冷汗,他再不敢轻视,手执水火棍盯着李延庆的一举一动,这时李延庆从侧面疾奔而过,手一挥,又是一块石子瞬间打到眼前,卢俊义看得精准,棍子一挥,“啪”的一声,石头打在棍子上,顿时被打得粉碎。
“好!”四周一片叫好声。
这时,李延庆从斜刺里疾奔,大喊道:“卢官人,第三击来了,这次可是三连发!”
只见三块石头如连珠弹般打来,一块取面门,一块取前胸,另一块却打他的后脑,卢俊义惊得手忙脚乱,仰头躲过第一块,迅速侧身躲过第二块,第三块却躲不过了。
他向前猛地低头,只听“当!”的一声,赤金游学冠被打飞出去,头发顿时披散下来,如果李延庆此时再来第四发,卢俊义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一定会被打得头破血流,翻身落马。
李延庆微微笑道:“卢官人承让了!”
第0097章 练枪之始
燕青心中略略不服,义父明明说出手三次,但李延庆却打了五次,这分明有点使诈啊!
周侗看出了燕青眼中的不服,笑道:“你义父只是说,让延庆出手三次,然后他就出手,可没有说延庆接下来就应该束手就擒啊,当然,从约定上来说,你义父也没有输。”
燕青没有吭声,义父的发冠都被打掉了,如果说没有输,这也未免有些说不过。
这时,卢俊义骑马回来笑道:“我已经领教了李少郎打石绝技,我发现李少郎其实已是手下留下,如果一开始就是三连发,我早就败了,论武艺,李少郎或许不如我,可论两军对垒,我却败得一塌糊涂,不服不行啊!”
李延庆拱手道:“卢官人过奖了!”
周侗看了李延庆一眼,又对卢俊义道:“不要一味夸奖,说说他的弱点吧!”
卢俊义笑道:“不如我请李少郎喝杯水酒,在酒桌上慢慢聊。”
李延庆看了一眼岳飞等人,又笑道:“我还有几个好朋友,都很敬仰卢官人的武艺。”
卢俊义呵呵一笑,“那就一起去!”

庆福楼内,卢俊义摆下了全羊宴,宴请恩师周侗和李延庆、岳飞等四个小师弟,周侗本是豪爽之人,他非但不禁止徒弟喝酒,反而鼓励他们喝酒畅饮,气氛十分融洽。
卢俊义吃饭喝酒很讲究,并不象一般武人那样豪饮痛吃,他用小金刀切了一盘肉,又端起甘美的醇酒细细品味一番,这才对李延庆道:“师傅让我说说小师弟的弱点,其实我躲开第一块打石时,我就可以将师弟击落于马下,师弟除了打石外,用一柄剑可防不住我的水火棍。”
“师兄是指我需要再练练别的武艺吗?”
卢俊义笑道:“我相信师弟的志向绝不仅仅满足于官衙文书,大丈夫既要以文治理民生,也要能武横扫达虏,恢复汉家江山,相信总有一天,师弟会率军出征,那时,师弟遭遇契丹大将,又拿什么兵器和他决战?”
李延庆虽然志不在学武,而在于科举,但如果在精力和时间都允许的情况下,练一件兵器也未为不可,正所谓技多不压身就是这个道理。
卢俊义指出的其实不仅是李延庆的弱点,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弱点,他们都会短兵器,但在长兵器上却是空白。
卢俊义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家都不约而同向周侗望去。
周侗笑了起来,“怎么我感觉责任都在我身上?”
卢俊义笑道:“您是师傅,这个责任您不背谁来背?”
“好吧!”
周侗便爽快地对众人道:“本来我只打算教你们骑射,但岳飞、王贵和汤怀都想考武举,武举中就要考兵器,至少要会三件兵器,以娴熟为标准,所以我这段时间也在考虑教你们兵器了,你们不妨给我说说,每人都喜欢什么兵器?”
众人一时都踌躇不语,周侗对李延庆道:“延庆先说吧!”
李延庆想了想道:“枪乃百兵之王,适合马战,学生就练枪吧!”
“枪可不好练啊!枪法讲究开步如风,偷步如钉,而且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所以又有年拳、月棒、久练枪的说法,你要考虑清楚了。”
“学生已决定用枪!”
李延庆从小最崇拜之人便是常山赵子龙,赵云的龙胆亮银枪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所以周侗让他选择时,他便毫不犹豫选择了枪。
旁边卢俊义笑道:“小师弟的选择是明智之举,恩师就是以骑射和枪法出名,大宋禁军的套路枪法还是恩师所编,跟恩师学枪没有错。”
岳飞听了这席话,他连忙对周侗道:“学生也想学枪,请师傅成全!”
周侗欣然答应,又笑着问王贵道:“你一向都很积极,今天怎么落后了?”
王贵挠了挠头,愁云满面道:“学生也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兵器好,请师傅指点。”
周侗想了想道:“你的性格比较粗,不太适合使用细腻的枪法,你倒适合用刀,大开大合,我有几套绝妙的刀法,就传给你吧!”
王贵大喜,连忙伏身拜谢,“谢师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