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个秋天都没有出去狩猎?”
杨元庆也一直在想这个原因,“是不是有敌军出现?”
野离拔哥点了点头,“是薛延陀人,不过不是大队骑兵,经常有小股骑兵来骚扰抢掠,逼得我们一个秋天不敢出猎。”
‘薛延陀人?’
杨元庆很熟悉这个铁勒部落,哈利湖一战,他击溃了两万多薛延陀骑兵,这帮草原土匪居然阴魂不散,跑到丰州来骚扰了。
“今天气候格外寒冷,金山那边九月就下了暴雪,薛延陀遭了大灾,他们开始四处抢掠了。”
野离拔哥担忧地看了看戍堡下的骆驼队,“将军,你要当心,你带了这么多货物,如果被薛延陀人盯上就麻烦了。”
杨元庆沉思不语,他没有想到薛延陀人居然会越过阴山来丰州地界骚扰,草原小股敌军通常都是百人或者两百人组队,不管遇到哪一种,他都会损失,早知道他灵州时就应要求军队护卫。
可现在和灵州已经相距七八百里,太遥远了,杨元庆沉思良久,便对野离拔哥道:“这样吧!你分十名手下给我。”
“十人够吗?我可以给你十五人。”
杨元庆摇了摇头,“你自己只留五人太危险了,前面勒石烽和横河口烽那边还有十人,我可以再取五人,我率十五人足以应对百名敌人。”
“这样吧!我再派一名手下去永丰县求救,让那边军队赶来接应将军。”
永丰县是丰州第二大县,有近两千驻军,距离这里四百余里,是最近的一支军队。
杨元庆点了点头,这样也是一个办法,“好吧!你立刻派手下去报信,我继续赶路。”
…
一个时辰后,队伍继续启程北上,队伍中又多了十名骑兵,北行二十里,途径勒石烽燧,这里有五名烽子,杨元庆又取了三人,不久队伍便到了黄河分岔处。
从这里开始,黄河分成两股,一股继续北上,呈弧形流向东方,而另一股则呈九十度折道向东,两股黄河各自奔行数百里后又重新汇合,他们之间便形成了沃野千里的河套平原。
骆驼队伍停在了黄河分岔口旁,杨元庆立在马上,久久凝视着西方,冰面如巨大玉盖,向远方延伸,夕阳下,闪烁着一种瑰丽的光芒,另人感到是如此地壮丽。
妞妞心细如发,她发现队伍中多了十几名士兵,心中便有点担忧起来,缓缓催马上前,拉开遮住颜面的帘幕,问道:“元庆,有危险吗?”
杨元庆回头看了她一眼,艰难跋涉一个月,她明显瘦了一圈,脸上显得有点憔悴,她是南方人,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严寒,风沙和气候使她不太适应。
杨元庆微笑着安慰她,“草原上,危险总是会存在,冬天遇到野狼群,那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过腾格里会保佑我们。”
“腾格里是什么?”
“腾格里就是草原之神。”
杨元庆振作起精神,对众人大声笑道:“快要到家了,大家过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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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二章 敌踪初现
“将军!这边来。”
过了黄河不久,一名士兵便发现了情况,杨元庆催马上前,远远便看见荒草丛中有一匹倒毙的马尸,身上插满了七八支箭,这些箭做工粗糙,长短不一,凭着经验,杨元庆一眼便认出,这是特勒人的箭,突厥人的箭做工虽然也不好,但这两年已经开始成批制作,至少箭羽整齐。
在战马两丈外,一名死尸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身上同样中了数箭,衣甲已被剥去,穿着单薄的里衫,脚上军靴显示着他是一名隋军士兵。
他身边蹲着的一名火长慢慢放下他的头,沉痛地道:“他叫郭病,是我们的弟兄,戍主命他去永丰县送信。”
杨元庆心一沉,这样话,永丰县守军就无法来接应他了,还有三百余里。
“他死了多久了?”杨元庆又问道。
“看样子,最多一个多时辰。”
杨元庆猛地抽一鞭战马,向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冲去,站在山丘上他眺望远方,夕阳即将从远方的山峦落下,迸出最后一丝血色余晖,染红了西天空,四周旷野苍茫,一层灰色的寒意弥漫着整个大地。
忽然,杨元庆看见了西面数里外有两个小黑点,也在向这边张望,杨元庆回头,他身后是数百匹骆驼,在旷野中醒目,他又向西面望去,两个小黑点已经不见了踪影,杨元庆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知道,他们已经被薛延陀人盯上。
…
“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
杨元庆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数十人默默站在暮色中,听杨元庆给他们讲一个不幸的消息。
“我们已被一股草原马匪盯上,会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但不会低于百人,今晚他们就会袭击我们,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康巴斯的小女儿害怕得扑进父亲怀中,她的母亲惊恐地低下头悄悄地抹泪,旁边三十名驼夫个个面如土色,他们都是西域胡人,长年往返于丝绸之路,深知遇到马匪的悲惨。
杨元庆看他们胆怯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失望,他还指望这三十名驼夫和他一同奋战。
妞妞却异乎寻常的冷静,她已站到元庆身后,手按住剑柄,紧咬嘴唇,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和爱郎共同杀敌,共赴生死。
杨元庆心中迅速思考对策,他自己一个根本无所谓,关键是他带了大批货物,他必须保证货物的安全。
一转念间他已想到三策,放弃货物和骆驼,带人返回戍堡,但这个想法他立刻否决,他如果这样干,他名声在边塞就臭了,临阵脱逃是最让人瞧不起。
其次是带人和骆驼返回戍堡,但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向南数十里都是戈壁滩,他们更容易被袭击,伤亡必然会惨重。
要么就继续向前,寻找一个有利的地形,反正敌人也不会太多,最后实在不行就突围而走。
“杨将军,我有一个建议!”跟随杨元庆的士兵火长举手道。
火长叫李云贵,陇右人,二十七八岁,戍边多年,不仅经验丰富,而且对这边的地形十分熟悉。
“你说!”
“将军,再向北走十里就是横河口烽燧,那里的羊马城修得结实。”
一句话提醒了杨元庆,横河口烽燧是修在一座突兀的绝壁上,下面修建有一座坚固的羊马城,虽然容不下六百多头骆驼,却可以置放货物,只要薛延陀人拿不定货物,他们就不会离开,而且可以把妇孺安置在烽燧里。
杨元庆武艺极高,就算来他三五百人,他一个人也能杀尽,关键是他要把妇孺安置好,他才没有后顾之忧,羊马城他倒不在意,他想到的是横河口烽燧,是修在绝壁之上,正好可以安置妇孺。
时间紧迫,杨元庆立刻下令道:“我们走!”
骆驼队再次启程,这次加快速度,向北浩浩荡荡而去,杜如晦催马上前低声问杨元庆,“杨将军,丰州一直有马匪吗?”
杨元庆摇摇头,“不是马匪,是薛延陀人?”
杜如晦一惊,“薛延陀不是在金山一带吗?怎么跑到丰州来了?”
“听说他们遭雪灾了,薛延陀有上百个部落,估计不少部落南迁躲避寒冷,正好黄河冰冻,一些部落就会组织小股骑兵进丰州来抢掠,他们来去如风,隋军很难防备。”
杜如晦沉默片刻,又道:“将军,给我一把刀吧!我在国子监也练过武,我不想成为拖累。”
杨元庆笑了笑,从马袋取出一把横刀递给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你上烽燧,草原骑兵不是你想的那样容易对付,他们非常凶猛,力大无穷,我可不希望你在半路被杀死。”
杜如晦慢慢拔出刀,在空中挥舞两下,寒光闪闪,不过他立刻便泄气了,这刀太重,足有十几斤,他挥了十几下,手臂就有点发酸,他心中叹一口气,自己当真是无用。
就在这时,忽然有士兵大喊:“薛延陀人!”
随即马蹄声响起,杨元庆一回头,只见二百步外的树林里冲出三十几名薛延陀骑兵,在昏暗的夜幕中挥舞着战刀和绳套,向这边猛扑而来。
这是一支前锋哨兵,数百头满载货物的骆驼将他们头脑烧昏,贪欲使他们丧失了理智,竟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抢掠货物。
杨元庆冷笑一声,立刻喝令道:“赵云贵将官员和妇孺引进骆驼中,其他士兵列箭阵!”
士兵们皆训练有素,火长赵云贵将几名官员和康巴斯的妻女带进骆驼群中,其余十二名士兵一字排列,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杨巍和妞妞手执兵器,各站在士兵一头,杨巍没有骑马,手执大锤站在地上,满脸兴奋,他从未打过仗,能和敌人血战一场,这是他梦中才会发生的壮举,此时就在眼前了,他激动得两眼发红。
妞妞却有点紧张,她学得是小巧之武,一对一的打斗她不怕,但几十名胡人骑兵并驾齐驱形成的冲击气势却是她从未感受过,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她偷偷看了一眼离她只有一丈的杨元庆,他那稳如泰山般的凝重使她心中稍稍平静,她拔出长剑,紧咬嘴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刺杀。
杨元庆抽出双箭,搭弓上弦,这把风雷弓他已经练了不下百次,可今天却是第一次用于实战。
当敌群冲进一百五十步,他猛地拉开弓,双箭射出,弓如霹雳弦惊,两箭快似闪电,射透了当先两人的胸膛,两名薛延陀骑兵惨叫着摔下马。
一百五十步精准劲射,使其他薛延陀骑兵气势为之一涩,而杨元庆手下的十几名士兵却士气大振,久闻杨将军神箭无双,今天他们总算亲眼目睹。
杨元庆却不再射第二箭,等待着敌军的靠近,进入六十步了,再前向十步,便进入薛延陀骑兵的射程范围,杨元庆一声令下,“射!”
十几支同时射出,五六敌军骑兵从马上摔倒,杨元庆更是箭如连珠,霎时间便射出四轮八箭,八名薛延陀骑兵惨叫落马。还没冲进五十步,三十余名薛延陀骑兵便死伤近半,他们胆寒了,纷纷调转马头奔逃。
“追上去,全部杀死!”
杨元庆大喝一声,率领十几名士兵策,策马追上去,士兵名追击放箭,敌军不断被射中落马,追出四百余步,见薛延陀骑兵已经渐渐逃远,隋军不再追赶。
杨元庆翻身下马,来到一名受伤的薛延陀人面前,用突厥语低声问他。
杨巍动作稍慢,等他奔上来,战斗已经结束,恨得他狠狠一锤向地上砸去,骂道:“我又错过机会了!”
‘啊!’一声惨叫,杨元庆一刀杀死了受伤的薛延陀人,站起身冷冷道:“你还有机会!”
…
横河口烽燧离黄河约十几里,一条河从烽燧下流过,河套平原上有上百条大大小小的河流,绝大部分河流都是南北流向,但这条河却是东西流向,所以叫做横河。
横河口烽燧附近有几座低矮的石山,几万年风沙侵蚀,使这些石山变得奇形怪状,有的像一柱擎天,有的像卧马于野,烽燧就建在一座高二十余丈的石柱山上,四周绝壁,只能靠软梯攀登。
一般烽燧都会选择建在敌人难以破坏之处,或绝壁或高山,同时会在烽燧下再建一座羊马城安置牲畜和马匹,以防避猛兽和狼群。
杨元庆一路盯着横河口烽燧,见它始终没有烽火燃起,他一颗心也微微放下,说明薛延陀人路途较远,没那么快赶来。
横河口烽燧的羊马城占地一亩半,高约两丈,就地取材,用石块砌成,非常坚固结实,除了烽燧士兵自己的马匹和牲畜外,也供往来客商躲避狼群,修建得还算宽敞。
众人一到羊马城,便立刻忙碌起来,众人一起动手卸货,将茶叶堆放进羊马城中。
骆驼只能进几十头入羊马城,大部分都放不下,杨元庆见百余步外,有一片密林,他立刻命驼夫将骆驼拴进密林中。
杨巍挠挠头奇怪地问道:“元庆,骆驼拴在密林里被他们拿走怎么办?”
杨元庆笑了起来,“你好好想一想,拿走骆驼,他们拿什么运货?他们可不蠢。”
杨巍一拍脑门,“我真是笨了!”
他忽然一转念又问:“可是他们如果只要骆驼,不要货物呢?”
杨元庆摇摇头,“突厥人和铁勒人都信奉草原狼,草原狼绝对不会只杀一半猎物,不拿到货物,他们绝不罢休!”
这时,五名烽卒也从绝壁上爬下来,上前参见杨元庆,杨元庆问道:“烽燧里有多少多余的武器?”
一名头领上前禀报道:“回禀将军,除了我们自己的随身武器外,还有五张弓,五把刀和三十壶箭。”
隋军的标准配置是一根长矛,一把刀,一张弓,一壶箭和一只圆盾,杨元庆迅速估算一下,这样他手下有十八名士兵,加上他和杨巍共二十人,每人可以配两壶箭,如果敌军是百余骑兵,可以轻而易举干掉,
这时,一名去巡哨的骑兵从远处奔来,大喊:“将军,五里外发现敌群,有四百余人。”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三章 烽燧血战
薛延陀是铁勒诸部中最强大的一个部落,由薛和延陀两个部族组成,下面又分为大大小小百余部落,可战兵力达十余万人之众,游牧于金山和于都斤山之间,薛延陀大酋长乙失钵在西突厥可汗达头死后,被其他铁勒诸部推举为野咥可汗,他野心勃勃,开始想取西突厥而代之。
或许是乙失钵的野心触怒了长生天,九月,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袭击金山,暴风雪肆虐了几天几夜,使薛延陀的牛羊冻死数百万头,损失惨重,更重要是,他们秋草未打,无法过冬,薛延陀部被迫无奈,举部南迁过冬。
大部分部落迁移到了阴山和河套之间的狭长地带,已经逼近了隋朝边界,此时薛延陀的异常举动,隋王朝还并不知晓。
乙失钵有三个儿子,长子夷男是可汗之位的继承人,跟随在父亲左右,次子薛乞罗在哈利湖一战中被杨元庆所杀,三子刺铎自成一个部落,部落很小,只有三千余人,刺铎自称酋长。
刺铎部南迁到狼山以南,距离河套平原只有两百余里,和其他部落一样,刺铎部也遭受雪灾痛击,损失惨重,但刺铎并不像其他薛延陀部那样收拾牛羊自救,为了弥补损失,他的目光便盯上隋境丰州。
自从开皇十九年隋军大败西突厥后,隋王朝便开始有计划地向丰州移民,开发河套平原,为河套驻军提供粮食,五六年来,已经从关内各州迁移了上万户汉人。
这些汉人主要聚居在五原县和乌梁素海一带,另外还有少部分迁移到河套西部的永丰县和北面的大利县。
永丰县大约迁来一千余户汉人,按照家族形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村落,分布在永丰县周围以及南面的河口地区。
刺铎的目光便盯上了永丰县的汉人和往来于居延海和河套之间的粟特商人,此时正好是冬天,没有什么粟特商队,刺铎便将他部落的一千多名战士化整为零,以小股骑兵的方式进入隋境抢掠汉人村落,一个秋天,他们已经抢了百余户人家,杀死数十名老人和男子,其余妇孺皆掠走为奴。
但他们不敢大规模骚扰,时断时续,这种百余人小规模骚扰一般都不会报给朝廷,都是边将自己解决,在鱼俱罗向乙失钵提出警告后,乙失钵立刻派人去斥责刺铎,刺铎服帖了,派人送回被掠走的边民,保证不再进犯隋境。
在蛰伏半个月后,这几天,刺铎又按耐不住心痒,再次亲自带领数百人,分为四个队趁夜色掩护潜入丰州地界,他们像狼一样小心,尽量避开隋军烽燧,在永丰县以南搜寻目标,但整整两天,他们一无所获,汉人都被吓坏,迁去了永丰县,寻求那边的隋军保护。
就在刺铎万分沮丧之时,他的一名手下在柳城戍堡附近发现了六百只骆驼组成的粟特商队,骆驼上满载着货物,只有十几名隋军护送。
这个消息让刺铎惊喜若狂,他立刻下令四支小股骑兵队汇集,仿佛野狼一般向这支粟特商队猛扑而去,只干这一票他们就收手。
…
横河口烽燧已经严阵以待,杨元庆带着十八名隋军士兵扼住羊马城,康巴斯带着家眷和几名官员则顺绳梯爬上悬崖顶的烽燧,三十名驼夫则顶住大门,羊马城的大门是木质,并不坚固,难抵敌军用巨木撞击,驼夫们又搬来几块巨石顶住大门。
羊马城修得很不规则,城墙高低不一,南面最高处有两丈,而北面靠大门一带只有一丈高,大门一带也是整个防御的弱点。
此时,羊马城内堆满了货物,除了杨元庆的茶叶外,康巴斯又买了不少绸缎,另外还有几十头骆驼和隋军马匹,骆驼卧倒在山石下,安安静静,仿佛即将到来的战争和它们没有一点关系。
杨元庆手执弓箭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横河对岸不远处的树林,树林内拴满了骆驼,此时杨元庆已察觉到薛延陀人进了树林,正在收拢他们的第一个战利品,五百余匹骆驼。
他抬头看了看山顶烽燧,烽燧已经点燃两锅烽火,表示有小股敌军来袭,这样,离这里最近的永丰县必然会加强戒备,并派斥候来巡查。
这时,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他,入手冰冷,杨元庆回头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帘幕已经取掉,后背一壶箭,手执一把弓,杨元庆能够体会到她内心的紧张。
“害怕吗?”他微微笑道。
“不!”
妞妞轻轻润抿一下被风吹干燥的嘴唇,“只是稍稍有点紧张。”
“那你还不肯上去?”
杨元庆抬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悬崖,软梯已经被扯起,但悬崖南面去布满了藤蔓。
“凭你的身手,你应该爬得上去,你上去吧!”
妞妞摇摇头,她调皮地向元庆眨眨眼,“既然杨将军说小女子身手很高,那为什么不留下来好好利用呢?”
“我怕利用过头,坏了。”杨元庆苦笑一下,他知道劝也是白劝。
“你知道就好,不要再劝我,至少在这里我的武艺仅次于你,我会成为你的得力助手,而不是累赘。”
妞妞深幽的大眼睛里像宝石一般明亮,目光里饱含着深意。
“我知道!”杨元庆对她笑着点头。
“将军,来了!”
几名士兵发现树林边出现了大群黑影,杨元庆也看见了,黑暗中,在三百余步外,大约二百余人已经下了河面,分为两队,中间有数十人抱着三棵已被砍断的大树,动作很慢,就像一只百脚虫。
杨元庆忽然发现薛延陀人手中都有盾牌,防护很严密,他心中一沉,敌军有盾牌,而自己没有弩,这场仗就不好打了。
“元庆,让我冲出去大杀一通吧!”杨巍拎着两只大锤,心急如焚。
“不要急!沉住气。”
杨元庆看了一眼南面两丈高的墙,便对几名守在南墙上的士兵道:“南边不管它,大家都集中在大门两边来。”
十八名士兵都集中到了北墙一段,分布在大门两边,用茶叶包踮脚,引弓搭箭,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从西面急促奔来,黑暗中战马奔腾,人影曈曈,瞬间便冲到了百步内,杨元庆双箭射出,为首两名骑兵从马上栽倒,手下隋军纷纷放箭,二十支箭呼啸着射去,十几名敌军被射中,惨叫落马。
但这一次薛延陀骑兵没有逃走,二百余骑兵加快速度,向北城墙奔来,瞬间便冲到三十步外,杨元庆大喊一声,“全部蹲下!”
他经验丰富,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二百余名薛延陀骑兵风驰电掣冲至北城墙,箭如雨发,叮叮当当,将石墙头撞得火花四溅。
就在骑兵的掩护下,薛延陀士兵如潮水般涌来,中间夹杂着三棵枝桠茂盛的大树,打得非常有章法,抓住隋军人数少的弱点,薛延陀骑兵箭如急雨,将隋军死死压制住了。
杨元庆大怒,这样下去,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他立刻喝道:“两人一组,一人用盾牌掩护!”
隋军变化阵法,一人用盾牌掩护,一人射箭,开始射箭反击,三轮箭后,又有二十几名骑兵栽下马,薛延陀骑兵后退了十几步,隋军压力稍缓。
“啊!”一声惨叫,一名隋军士兵被射中额头,滚翻下墙去。
杨元庆站在北面边,搭箭拉弦,动作迅疾无比,箭无虚发,片刻间,三十名薛延陀骑兵被他射倒,一壶箭已经罄尽,薛延陀骑兵也发现他的厉害,数十支箭同时向他射来,就在这时,一面盾牌挡在杨元庆面前,几支箭从妞妞脸庞擦射而过。
一百五十余名薛延陀士兵在骑兵的掩护下冲到了北墙下,他们砍下六株大树,连同枝桠向大门两边墙头一架,一百余人便沿着树干攀爬,弓箭停止射击,双方开始进入贴身攻防战。
数十名薛延陀士兵俨如野狼一般,瞪着血红的眼睛,嗷叫着挥刀劈砍,杨元庆拔出横刀,迎战而上,横刀劈过,三颗人头咔嚓被斩飞,他勇如猛虎,刀光闪烁,在他面前血雾弥漫,片刻十几人惨死在他刀下,在他带领下,他身边的七八名隋军也奋勇杀敌,杀得敌军死伤累累,但隋军也出现了伤亡,一声惨叫,一名隋军中矛栽下墙去,另一名隋军士兵手臂被砍断,痛得晕厥过去,妞妞将他救下墙头。
这时,一名薛延陀士兵从树枝下悄悄爬出,手执一根长矛,无声无息地刺向杨元庆的小腿,就在长矛即将刺中杨元庆小腿之时,一个苗条身影闪过,一脚踢飞长矛,反手一剑,刺穿了偷袭者的咽喉。
在大门另一边,杨巍带着十名隋军士兵和数十敌军血战,他舞动大锤,势如疯虎,打得攀墙敌军脑浆迸裂,尸体血肉模糊,他已经忘记了生死,胳膊上中了一箭也毫无知觉。
杨元庆不由暗赞一声,这家伙是个拼命胖三郎。
就在这时,杨元庆忽然发现十几名薛延陀士兵竟翻上木门,用长矛猛戳下面顶门的驼夫,驼夫惨叫连连,已经被戳死了四五人。
不等元庆叫喊,妞妞凌空一跃,如雨燕穿帘般跳上木门,身姿敏捷矫健,躲开敌军刺杀,长剑快疾如电,霎时间,七八名薛延陀士兵被她刺穿脖颈,翻倒下木门,她一声娇叱,手腕一抖出,几朵剑花耀眼闪亮,刺向其余几人的咽喉。
杨元庆笑着向她竖起大拇指,可他一转眼,发现一支狼牙冷箭迅疾无比地射向木门上的妞妞,他想救助已来不及,惊得杨元庆肝胆皆裂。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四章 反客为主
刺铎就躲在薛延陀骑兵之中,他穿着和普通士兵一样的皮甲,再加上他身材不高,在骑兵群中毫不起眼,猎猎火光中,刺铎见一名红衣女子敏捷异常,剑法高明,在城门头上一连刺死他十几名手下,他心中大怒,躲在人群中,张弓搭箭,从背后一支冷箭射向妞妞,相距三十步,在人喊马嘶中,根本无法听见弓弦声和冷箭风声,这一箭正射中妞妞的后心。
但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箭并没有射进她身体,而是弹飞起来,这一幕被无数的薛延陀士兵看见了,他们齐声惊呼,妞妞高超的轻功和曼妙的身姿他们从未见过,箭居然射不透她的身体,几乎在所有薛延陀士兵的脑海里都想到了一个人,金山仙女。
那是薛延陀部落传说中的仙女,是金山之神的女儿,以朝霞为衣,以冰雪为体,美貌圣洁,传说百年前,一队薛延陀猎人在金山打猎,看见仙女在朝霞中出现,他们惊恐万分,纷纷用箭射向她,箭却射不进她身体,但仙女并没有伤害他们,一挥手将他们送回了部落。
不知是谁先大喊一声,“金山仙女!”
薛延陀士兵纷纷后退,惊恐地望着站在木门上的这个红衣仙女,不少人甚至跪拜下去。
刺铎心中大恨,这个汉人女子哪里是什么金山仙女,估计是穿了一件特殊防护内衣,他见手下个个恐惧,斗志已消,只得一挥手令道:“退回树林!”
二百余名薛延陀士兵如潮水般退回树林,丢下了一百多具尸体。
杨元庆将妞妞拉到身边,紧张地打量她一下,见她无碍,这才松了口气,他刚才见一支冷箭射向她,他心都差点裂了,一时间忘记了她穿有那件独孤家的宝衣。
妞妞见他关心自己,心中涌起一股甜意,便嫣然一笑道:“杨将军,你以为小女子被射死了吗?”
“下一箭射你脖颈,你非死不可。”
杨元庆笑着捏了她后颈一下,随即放开她,回头对众人令道:“全部上马,离开羊马城。”
众人都愣住了,杨巍大喊:“元庆,货物怎么办?”
“丢下不管,听我的命令,全部离开!”
军令如山,十几名隋军士兵翻身上马,几十名驼夫也纷纷爬上骆驼,杨巍奋勇推开石块,用大锤砸开大门,众人冲出羊马城,向北奔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山顶上,一直在观战的几名官员都愣住了,怎么放弃羊马城离开了?
杜如晦点点头道:“这是明智之举,我们虽有防御,但弓箭并不占优,人数太少,木门可以轻而易举撞开,就算杨将军勇猛,他也保护不了驼夫,与其死伤惨重,不如趁机撤退,这样薛延陀人也不会追击,他们要的是货物。”
康巴斯笑呵呵道:“杜县丞还是很了解我家将军,这是我家将军最擅长的一招,叫做反客为主,马上就会有好戏上场。”
众人似懂非懂,一起探头向山下望去,但山下火把已经熄灭,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了。
…
薛延陀人没有追赶逃走的隋军和驼夫,他们的目标是羊马城内的货物,百余支火把燃起,二百八十余名薛延陀人从四面八方围上,几百头骆驼也被他们从树林里牵出。
薛延陀人争先恐后冲进羊马城,叫骂声、争抢声和狂笑声在夜空里回荡,他们从刀将茶包挑开,贪婪地争视里面的宝贝,但很快,失望的气氛笼罩上了薛延陀人,他们大多是普通牧民,没有接触过茶叶,很多人大骂起来,这些粟特人千里迢迢运来树叶子做什么?
但也有人认为这是药,有人想带走,有人想一把火烧掉,双方争执起来,这时,有人发现了货物中有锦缎,百余人一拥而上,争抢成一团。
刺铎大步走进了羊马城,见他手下乱作一团,顿时大怒,冲上去拳打脚踢,喝道:“所有人不准争抢!”
薛延陀人只得起身站到一旁,他快步走到茶包前,从挑开的缝隙里抓了一把茶叶,放在鼻子上嗅了嗅。
“这是茶叶,契丹人喜欢,可以卖给他们。”
他又看了一眼绸缎包,心中迅速估算这一趟的收获,还算不错,他一挥手,“把所有货物都搬上骆驼,趁夜离开。”
薛延陀人开始搬运茶叶,几百头骆驼无法进羊马城,他们只得先将货物搬出,将放在骆驼上,羊马城大门的空地上一片忙碌。
这时,杨元庆已经带着十几名手下偷偷靠近了,他们借着夜色掩护,从峭壁的另一边慢慢靠近,黑夜中,有一名薛延陀哨兵正在警惕地四处张望,从大门处传来的火光使哨兵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杨元庆抽出一支箭,张弓搭弦,‘綳!’的一声,一箭疾射而出,哨兵被弓弦声吸引,猛地扭头向这边望来,这一箭嚓地从他口中射入,箭尖直透后脑而出,他一声不吭地从马上栽落。
杨元庆一挥手,手下迅速催马沿着峭壁疾奔,此时杨元庆已挂上弓,将破天槊从鞍桥摘下,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使用这把长槊,当他紧紧握住槊杆,一种沛然的杀机从他胸中涌出,连他身边的妞妞也感受到了他的杀机,惊愕地看着他。
杨元庆眯起眼睛盯着大门前忙碌的数百薛延陀人,他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线,他也看到了刺铎,站在一块大石上在指挥手下搬运货物,他一直在寻找的敌军首领终于浮出了水面。
“那个人我来杀!”妞妞低声道。
“好!”
杨元庆猛地一催战马,挥动长槊,俨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向敌群,他身后的十几名隋军也一起爆发,挥矛杀向薛延陀人。
此时的薛延陀人没有任何防备,他们并不是职业军人,只是普通牧民,缺乏职业军人的警惕和应变,更重要是,他们已经被堆积如山的货物冲昏了头脑。
杨元庆霎时间杀进了这群被胜利成果冲昏头脑的敌群,破天槊一抖,刺穿了两人的胸膛,将他们挑飞,随机长槊横扫,沉重的槊头砸中一名头领的脑袋,将他砸得脑浆迸裂,横尸当场。
杨元庆大吼一声,如猛虎入羊群,长槊翻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薛延陀人在他槊下横尸累累,惨叫声响成一片,只片刻,他便杀出一条血路,前后死伤数十人。
在他身后,十几名隋军被他的神勇激励,士气如虹,刀砍矛刺,死尸遍地,杨巍更是拼命三郎,他的大锤舞动,打得敌军骨断筋折,头颅碎裂…
隋军勇猛无比,杀得薛延陀人哭爹叫娘,四散奔逃,刺铎大怒,挥舞战刀大喊:“快顶住,包围他们!”
但薛延陀人已经乱作一团,他们心已胆寒,在黑夜亡命奔逃,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刺铎见势不妙,他翻身上马要逃,一个红影却如惊鸿一般从他头顶掠过,刺铎只觉后颈一阵剧痛,一支锋利的细剑刺穿了他的脖子,留下一个血洞,红衣女子站在他的马头上,长剑再次无情地刺穿了他的胸膛,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刺铎看见了一张娇艳无比的脸庞。
“金山仙女!”
他的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翻身落马…
天渐渐亮了,二十几名驼夫已将骆驼群归拢,货物都放上驼背,五名死去的驼夫就安葬在横河边,康巴斯和驼夫们正在用祆教的仪式将他们安葬归灵。
杜如晦和几名官员心惊胆战地从一堆堆尸体中走过,昨晚一场激战,薛延陀人竟死伤近三百人,连同他们的首领刺铎也死在横河口烽燧之下。
“杨将军!”
杜如晦快步走来,杨元庆正在翻看刺铎的身份,从他身上中找到了一块小小的金牌,薛刺铎,这是他的名字。
“什么事?”杨元庆站起身笑道。
杜如晦叹了口气,“这场战斗要不要报告朝廷?”
杨元庆摇摇头,“超过一千人的战争才要上报,这种流寇以后会经常遇到,给鱼帅写个报告就可以了。”
杨元庆把金牌递给了他,“这是他的部落族牌,你发现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