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宇文阀操纵武举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武举考生,最后被录取的两百人,有一百零九人都是由宇文述决定,每个人他都收了重金贿赂,二百个名额,最后公平录取的只有九人,这个消息让从各地千里迢迢赶来的考生们愤怒了,他们愤怒无处发泄,他们需要一个说法,而在单雄信等人的刻意引导下,他们的愤怒之火便转到了宇文述之子宇文智及身上,很多人知道,此人在武举前异常活跃,天天有人请客吃饭,不用说,宇文智及就是宇文阀收钱的关键人物。
利人市大门口,这里有一片占地约三亩的广场,广场四周则分布着几十家酒肆和客栈,广场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卖货的商人,买货的顾客,等着被东家雇佣的脚夫,玩百戏的艺人,讨饭的乞丐,三教九流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使这里成为一个热闹繁华的民众广场。
当宇文智及率领百余名家丁来到广场上时,数百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盯住了他。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三十九章 承天广场
就在宇文智及即将进入利人市大门时,几名武者拦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之人正是秦琼,他手执一根齐眉哨棍,目光冷视宇文智及,身后跟着他的几名兄弟,程咬金和单雄信等人。
“是什么人,敢拦住大爷去路?”宇文智及马鞭一指秦琼骂道。
今天他带着一百多名家丁,胆气十足,谁敢惹他,他都绝不会容情,旁边一名家丁认出了秦琼,低声对他道:“公子,这人就是那天晚上,老爷想认他做假子,被他拒绝的那个人。
宇文智及长长‘哦!’了一声,眼中里充满嘲讽之意,“秦琼,你现在后悔了吗?”
“我落榜果然是你们宇文家弄的鬼?”秦琼满眼怒火地盯着他。
“没错,一点没错,你本来考第一名,但我父亲不喜,命兵部把你的名字划掉了,怎么样你后悔吗?”宇文智及得意地大笑起来。
“今天我要讨个公道,我要打烂你的狗头,然后去天下宣扬,让天下人都知道贪赃枉法的宇文家族!”
宇文智及勃然大怒,他一挥手,“给我打,打死这几个狗贼!”
百余家丁一拥而上,抡起铁棒长刀向他们杀去,单雄信等人早已等不及,他们大吼一声,甩开膀子,舞动哨棒呼啸着打去,当头打翻数人。
就在他们动手的同一时刻,广场四周的小巷冲出数百名武举考生,手执各种棍棒、锄头,他们都很谨慎,没有人拿兵器,这就是一个‘度’,拿兵器聚众是造反,拿棍棒打人是闹事,他们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武举舞弊不公,使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怒火和仇恨,他们个个身材高大,武艺娴熟,打得众家丁哭爹叫娘,仿佛无头苍蝇四散奔逃。
宇文智及心中害怕,他调转马头要逃,就在这时,秦琼高高跃起,劈头一棒向他打来,宇文智及躲闪不及,被一棒打在额头上,他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十几名大汉一拥而上,将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秦琼见宇文智及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他一挥手止住了众人,对众人喊道:“武举不公,我们去兵部讨个说法!”
众人齐声响应,扔下棍棒,数百人浩浩荡荡向朱雀门而去。
…
让我们把时间再向前推一个时辰,天还没有亮,夜空依然漫天星斗,点点繁星如璀璨的宝石缀在天鹅绒般的深蓝色天幕之上。
低沉而巨大的钟声回荡在京城上空,钟声里一辆辆马车和牛车,无数骑马的官员从四面八方向向朱雀大街汇拢,车辕上挂着的橘色灯笼如浮光点点,和星空交映生辉。
这是京城独有的一景,每天天不亮,伴随着低沉的钟声,数千朝臣会浩浩荡荡地离家上朝,上朝时间一般都会很早,天不亮,卯时一刻举行朝会,这样可以保证朝会结束后,大臣们可以进行正常的公务,不会因为朝会而耽误了处理政务。
每天上朝是京城官员一项痛苦的煎熬,而地方官员就会好得多,杨元庆是属于在京的地方官员,尽管他的品阶已经有了上朝的资格,但他一般不用上朝,如果他某一天想和京官一样上朝,就必须事先向殿中监申请,得到批准后,以飞狐县子爵的身份旁听朝会。
天不亮,杨元庆也出现在已聚集了数千朝臣的承天门广场上,时至初冬,北风强劲,承天门广场上寒意森森,四周挂满了大灯笼,在风中摇摆,将广场照如白昼,此时上朝时间还没有到,大部分官员怕冷,都躲到承天门楼内,广场上等候上朝的官员并不多,三三两两,低声谈论着最近朝中发生的一些趣闻。
所谓‘天凉好个秋’,在这个时候,在官员群集的场所,没有谁会随意谈论朝务是非,万一旁边长只耳朵,被政敌听去,就会成为‘妄议犯上’的弹劾借口,谈论朝政,那只是在书房和餐桌上做的事情。
杨元庆身着刚刚领到的四品绯色朝服,头戴纱帽,站在广场一个角落里,百无聊赖地等待着上朝开始,周围的朝官他几乎都不认识,也没有可谈之资。
他脑海里依然在想着今天要发生的事情,武举终审发榜,昨天上午他去殿中监申请上朝资格时,便得到今天的朝议议程,其中第二项就是审议武举名单,今天,他需要在众朝臣面前表态,他心中略略有些紧张。
“元庆!”
旁边有人叫他,杨元庆回头,见是雍王杨昭,他满脸笑容,步履蹒跚地向自己走来,看起来似乎瘦了一点,以前走路都需要人扶,今天居然能自己走路了,这倒是个可喜的进步,旁边的大臣纷纷向他点头行礼。
杨元庆连忙向他躬身施礼,“殿下!”
杨昭拉着他笑道:“今天怎么会上朝?”
“我只是旁听朝会,在临走之前感受一下朝会的气氛。”
“哦!那你什么时候离京?”
“初步定在后天,先去郢州一趟,然后直接回大利城。”
杨昭点点头,叹息道:“你这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
“应该不会太久,最多一两年,我还会回京。”
杨昭向左右看了一眼,便拉了杨元庆一下,走到旁边一个僻静处,低声问他:“刺客之事有消息吗?”
杨元庆向四周看了看,尽管他们站在一个僻静处,但旁边的大臣依旧偷偷向这边望来,可以看见他们眼中露出的嫉妒之色,杨昭已被封为雍王,即将入主东宫,能和雍王有着这么亲密的关系,着实会让很多人心里不舒服。
杨元庆摇了摇头,“很抱歉殿下,刺客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一点头绪。”
杨昭也叹息一声,“确实也是这样,仅凭两支箭想找到刺客,确实比登天还难,此事就算了,以后我会当心,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
杨昭拍拍他肩膀笑道:“在大利城有什么难处,可以写封信给我,我会督促各部,及时给你们运送物资,还有你家族的事,不要成为负担,在边塞好好效力,早日得到提升,让那帮势利小人后悔去。”
杨昭的诚恳使杨元庆内心有些感动,他默默点点头,“殿下也要保重身体,希望下次回来,我能陪殿下去打猎。”
“我现在控制住口腹之欲,调理身体,你看,已经明显瘦了一圈,力气也长了,一个人走三百步没有问题。”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忽然出现一人,给杨昭深施一礼,“微臣参见殿下!”
两人一回头,竟然是大将军宇文述,他满脸笑容,眼中只有雍王杨昭,对旁边的杨元庆正眼也不瞧一下。
“原来是宇文大将军,看大将军样子,好像最近又发财了。”杨昭开个玩笑似的笑了笑。
宇文述尴尬一笑道:“殿下说笑了,老臣就靠一点俸禄过日子,家境紧紧巴巴,哪里谈得上发财,哎!京官穷啊,比不上地方官,那些地方官可是财源滚滚。”
“宇文大将军日子过得紧巴,可是令郎却过得很滋润,前两天在利人市酒楼里,我看见一群人拼命给令郎塞钱,还说武举关照关照,那些黄金白银把我眼睛都照花了。”杨元庆在旁边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道。
宇文述脸色一变,厉声道:“你是何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尽管他在杨广的御书房见过杨元庆一面,但他已经忘了,此刻杨元庆当着雍王的面揭开他儿子武举受贿之事,他的脸上挂不住了。
杨昭心中也暗暗一惊,他没有想到杨元庆说话竟如此犀利,这种当面揭丑,是朝臣关系的大忌啊!会得罪宇文述,他连忙向杨元庆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
杨元庆却似乎没有看见杨昭的眼色,他依然淡淡道:“宇文大将把我忘了吗?两个多月前,宇文将军不是派家将告诉汉王,说我去幽州抓捕窦抗,让杨谅半路截杀我,这么深的交情,宇文大将军居然不认识我?”
宇文述吓得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杨元庆,“你是…杨元庆?”
“我们见过,不是吗?或许是大将军贵人多忘事,不过没关系,我想今天以后,大将军会牢牢记住我,就像我一直没有忘记大将军一样。”
杨元庆的语气中带着赤裸裸的威胁,使宇文述的脸色一连数变,他不知道杨元庆想做什么,但在杨昭面前,他却不敢示弱,他眯着眼哼了一声,“杨将军,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镇将,你这样没有证据地污蔑我,可是犯上啊!我参你一本,你会吃不了兜着走,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点。”
他向杨昭拱拱手,“殿下,此人污蔑微臣,我自会向圣上讨回公道,请殿下不要相信他的胡言,微臣先告辞。”
他狠狠瞪了杨元庆一眼,转身走了。
杨昭摇摇头,对杨元庆道:“元庆,他是军中重臣,你不该这样得罪他。”
杨元庆望着宇文述的背影冷冷道:“殿下,此人贪赃枉法,公开受贿以破坏武举,在天下武人心中严重损害圣上的名誉,杀他不足以赎其罪,我若惧他,那天下还有谁敢在圣上面前说实话,我连齐王都不惧,我还会怕他?”
杨昭心中暗忖,‘元庆胸怀磊落,不畏权贵,胆识过人,是一员悍将,自己将来有这么一个左膀右臂,倒也不错。’
他点点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有些事一定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千万不可随即开口,以免被他反咬你一口诬陷。”
“殿下,臣明白!”
这时,大兴殿的钟声敲响,在承天门广场上回荡,这是进殿的钟声,承天门广场上,数千大臣迅速按品阶和部寺列队,沿着高高的白玉台阶,向大殿走去,台阶两旁站满了手执各种武器的殿前武士,个个身材魁梧,盔明甲亮,气势威武,日复一日的朝会,在侍卫的注视下正式拉开了序幕。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四十章 朝堂之议
此时天还没有亮,东天空刚刚翻起鱼肚白,大兴殿内依旧灯火辉煌,近百盏大灯笼将大殿照如白昼,大兴殿是整个皇宫内气势最恢弘的一座大殿,也是皇宫的主殿,数十根两人才能合抱的大圆柱矗立在大殿上,支撑起了一个可容纳万人的宏伟大殿。
在大殿最顶端的高处,便是大隋皇帝的龙座,高高在上,俯视着脚下的万千臣民,森严威重,令人不敢仰视。
文武大臣则分列两边,亲王、三师三公、尚书省、门下省、秘书省、三台、尚书六部、诸寺监、各卫大将军、将军等等数千名文武职官,按照品阶站列,最前排是各部主官,也是朝议的发言者。
另外,还有数百名散官、爵官等非职事官和地方来的高官,他们站在靠近大门处,作为旁听朝会,他们也可以发言,但一般而言是涉及到自身的事务,比如朝议某地灾情,正好此地的刺史在旁听,他便可以出列发言,除此之外,一般旁听官员都不会轻易对自己并不熟悉的事情表达意见。
此时皇帝杨广还没有到,大殿内窃窃私语,众臣们在低声谈论着今天的议题,今天的主议题实际只有两个,一个商议开掘通济渠,这是重头戏,不过今天只是初步讨论,另一个审议武举,将正式公榜,这个只是走走形式,大家都估计今天的早朝不会太长,最多一个时辰便散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礼乐声,这是皇帝即将临朝的礼乐,但它并没有影响到朝官们的谈话,大家都有经验,此时圣上刚刚从寝宫出发,出来还早,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钟声敲响,时间已经到了卯时一刻,侍卫官一声高喝,“皇帝陛下驾到!”
大殿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大殿上端两旁的侧门通道内,一队队挎刀直殿左右卫列队而出,紧接着数百名侍卫手执各种仪仗鱼贯拥出,黄罗招展,旗幡林立,金瓜长戟,气势威严,又是二十四名宦官端着金盘而出,最后是八名宫娥打着长柄镀金羽扇,一名宦官挑着黄罗伞盖,簇拥着大隋皇帝杨广出现。
杨广站在龙榻前,数千大臣同时躬身施礼,“陛下万岁万万岁!”
这种每天都要举行的早朝仪式并不隆重,皇帝的衣着也不必过份讲究,杨广身着一件赤黄色龙袍,腰束玉带,头戴冲天冠,他在龙榻上缓缓坐下,一摆手,“各位爱卿平身!”
大殿设计得非常巧妙,使杨广声音不高,回声却很大,能传到大部分臣子的耳中,杨元庆站在旁听爵官队列之中,他这里离皇帝的龙座很远,越向内,光线越黯淡,一般大臣几乎看不清皇帝杨广面容,也听不见他说什么,只有杨元庆目力和听力敏锐,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杨广,也能很清楚地听见他说什么。
众大臣纷纷站直身子,‘当!’随着一声钟响,朝会正式开始。
大殿内很安静,只听皇帝杨广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开凿沟通南北的漕渠,朕思之久矣,朕在江都十年,深知江淮富庶,粮食、茶叶、丝绸盐油,可谓一州丰而天下足,然交通不便,使江淮物产难以北上,而京畿人口众多,军队密集,钱粮耗费极大,朝廷财政始终难以负担,制肘我大隋中兴,这就使得南货北运成为大隋中兴的重中之重。
此外南北分裂数百年,南北不相往来,南北民众彼此敌视对立,虽大隋统一天下已二十余年,但依然难解南北隔阂,朕深知,这是因为南北交流过少,北人不南下,南人不北上,同样也是深受交通阻碍,为了使我大隋南北融为一体,破解数百年南北隔阂,朕决意开凿运河,泽被后世子孙,今天朕先表明一个态度,如果众臣有反对,可以先提出来,大家商议,朕不希望做出最终的决定后,再反对声如潮,各位爱卿有什么不同意见,尽管提出来。”
杨广向众臣看了一眼,这时吏部尚书牛弘出列道:“陛下,老臣有几句话要说。”
“牛爱卿请说!”
牛弘躬身道:“陛下胸怀大业,要一举破除南北隔阂,臣敬佩之至,老臣也以为,开凿南北运河可使天下黎民受益,繁荣商业,增加朝廷收入,是利在千秋的功业,臣完全支持,老臣只是希望开凿运河之举不要过于着急,等三五年后,新都建成,民众安康,再徐徐开凿,用十年的时间开凿一条泽被百世的运河,让后代子孙记住陛下恩德。”
牛弘的话几乎代表了大部分朝臣的想法,开凿运河本意是很好,但现在提出来不是时候,现在新都才刚刚开始修建,一个耗费百万民力的庞大工程刚铺开,另一个更庞大的工程又接上来,圣上太心急了,毫不体恤民力。
裴矩也出列道:“陛下,臣也赞成开凿运河,只是新都尚未建,运河又上议程,若操之过急,会使民怨沸腾,不得其利,反受其害,请陛下三思。”
杨广脸色出现一丝不悦,提高声音道:“朕只是提个想法,并不是立刻要着手开凿,当然是等新都建好再开运河,朕心里很清楚,但有些事情可以先做起来,比如前期勘探,确定运河走向,还有征地迁屋,还有工匠要考虑技术,这些都耗费时日,不能等到决定开凿才去做,朕今天只是和众位爱卿讨论一个意向,决定开凿运河漕渠,然后具体怎么做再商议。”
此时,大殿内出现一片窃窃议论声,其实很多大臣都有点了解当今皇帝了,圣上是急性子,想做什么事就立刻要做,而且要很快做好,他等不了漫长的时间,从他建新都就可以看出,竟然限时一年,据说新都那边为赶进度,动用军队监工,视民为草芥,每天累死之人不计其数,二百多万民夫已经死了二成,如果再凿运河,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多少人家破人亡。
“陛下,能否等新都建成后再去进行前期勘探准备?”门下侍中苏威出列,小心翼翼建议道。
苏威说到了要害处,如果运河开凿前期之事开始,那么就等于开凿运河之事定下来了,圣上肯定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开始正式动工,他的做事风格是一边准备一边动工,就像建新都,明明是先进行前期挖长堑,可长堑刚开始挖掘,新都便同时动工,这让大臣们很无奈。
苏威的建议让杨广很不高兴,他冷冷道:“前期勘探并不是动工,朕心里很清楚,朕可以给大家一个保证,新都不完成,运河不开凿,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右丞皇甫爱卿听旨!”
尚书右丞皇甫议连忙出列,“臣在!”
“朕任命你为漕渠勘探使,赴江淮考察沿途河渠情况,尽快给朕确定下开凿方案。”
“臣——遵旨!”
皇甫议也不是很赞成,但圣旨已下,他只得无可奈何接受了,大殿内的议论声依然不断,尽管圣上做出了保证,新都完成后再凿运河,但新都限时一年,那么运河最晚在明年此时就要开凿了,还是太仓促,更重要是,圣上名义上说大家一起商量,可实际上他已经决定了,在朝会上只是走走形式,这还不到一个时辰便决定了。
众大臣心中都沉甸甸的,从这个细节便可以看出,当今圣上比先帝还要独断专行,从前的礼贤下士,虚心听谏的圣太子形象已经在他身上看不到了,如果是小事情倒也罢了,偏偏是这样重大的工程,这样急功近利,会使天下民怨沸腾。
杨元庆心中也有点沉重,他发现大臣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正面反对杨广,像牛弘、裴矩、苏威,他们虽然都是反对开凿运河,但他们说得却很圆滑,先赞成,再提不同意见,其实就是想以拖延的方式来反对,关陇贵族更是集体鸦雀无声。
第一次迁都时群臣激烈反对的情形已经没有了,杨元庆意识到自己竟帮助杨广树立了一次杀威,以至于朝堂的反对声被消灭,真不知自己是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
“下面议第二事,审议武举,宣兵部进奏!”
这一次杨广的声音比较小,很多大臣都听不见,旁边一名宦官高声喝道:“陛下有旨,审议武举,宣兵部进奏!”
武举在众大臣的眼中,只是一次变相的禁中武卫的甄选,和朝廷政务没有任何关系,这只是十二卫武将们关心的事情,而且只选五百人,规模太小,没有讨论的意义,甚至连朝议的必要都没有,众多大臣都放松了精神,准备散朝了,此时天亮没多久,还可以去朝房内小睡片刻。
但还是有少数精明的官员发现了异常,按照圣上的性格,能够独断专行的事情,他绝不会拿来和大臣共议,他都会直接批准结束,这个所谓的武举,它所授的军职最高只有八名,远远达不到朝议的标准,甚至连圣上都没必要过目,到兵部就可以结束,然后公榜,很简单的事情。
可圣上居然要在朝会上共议,而且和开凿运河这么重大的事情放在一起,里面肯定有什么特殊情况,至少说明圣上相当重视。
像裴矩更是精明地判断出,不仅是圣上重视那么简单,这次武举可能要出事。
杨广目光冷淡,他要通过这次武举事件,让满朝文武明白他的态度,他的目光向杨元庆所站的方向迅速瞥了一眼,他相信杨元庆会明白他的想法。
武举主考官,兵部侍郎李纲快步上前,躬身施礼,将厚厚一叠录取的名册举过头顶递上。
“臣李纲向圣上禀报武举情况!”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四十一章 争锋相对
大殿白玉台阶前,李纲高声读着武举的录取情况说明。
“本次武举秉承圣意,以公开、公平考试的方式共录取五百名武将良才,又分甲、乙两榜,其中甲榜录取三百人,乙榜录取两百人…”
李纲说话的声调比较嘶哑,内容冗长,听得满朝文武昏昏欲睡,连杨广也不听了,他慢慢展开刚刚递上的录取名册,目光冷冷淡淡地看着一个个名字,对甲榜他不感兴趣,他的目光落在乙榜上,只有一个个的名字,后面标注着他们骑射出众,兵器娴熟,至于是真是假,他无从查证。
但杨广已经安插了一个证据,渐渐地,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他看见了,‘隋光阳’名列第八,这是他随口编出的一个名字,就是他自己,光阳,也就是他名字的谐音反过来,再加个一个隋朝的姓,居然被录取为第八名,杨广的心中不由迸出一道杀机。
这时李纲读完了,躬身道:“陛下,这次武举完全符合规则,众考官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五百优秀者已录取完毕,请陛下批准放榜。”
宇文述的心中也有点紧张,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拿到朝会上说,这就多了一点变数,比如刚才杨元庆就在雍王面前说他舞弊,但凭着他几十年的为官经验,他知道,就算大家心里明白也不会有人说出来,这件事涉及不少权贵门阀,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没有谁会轻易得罪人。
他看见圣上已经提起笔,准备批准,心中不由一喜,但又随即将御笔放下了,杨广看了一眼众臣,笑道:“朕不能太独断专行,该问问大家的意见,各位爱卿,对武举可有不同意见!”
“陛下,臣有不同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向大殿外方向看去,只见站在旁听爵官队列中,一人高高举起手,快步走出来。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居然是旁听官员提出反对意见,而且是个很年轻的官员,看他的动作姿态,应该是个军人,这很令人惊讶,像裴矩、长孙晟等人认出了杨元庆,他的心都悬了起来,元庆怎么会上朝了?而且居然为武举出头,这可容易得罪人啊!
杨玄感站在第三列,他的武艺也不错,目光敏锐,一眼认出了儿子,他的心不由一沉,这是怎么回事,元庆居然要为武举出头?杨玄感也猜得到武举中必然藏有猫腻,但这是官场潜规则,大家心里都知道,却没有人会说,因为这很难有证据,得罪人不说,还会自取其辱,所谓审议,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反正也不是什么士子科举之类的大事。
杨玄感却没想到儿子居然冒头出来检举,令人他心中紧张之极,脸色发白,额头上的汗已经出来了。
宇文述的瞳孔剧烈收缩,恶狠狠盯着杨元庆,他没有想到此人真敢站出来,一个小小的边塞镇将竟然敢得罪朝廷重臣,当真是活腻了。
杨广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许,倒并不是因为杨元庆出头检举此事,而是他事先并没有让元庆上朝堂检举,但元庆却想到了,说明元庆很了解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要拿此事做文章。
这让杨广感到一种配合默契的愉悦,双方都没有说,但彼此却心领神会,杨广迅速瞥了一眼杨素的位置,发现杨素并没有上朝,他心中一转念,难道这是杨素的安排,但只一念之间,他又知道不是,杨素不会这么刻意的落痕迹,如果是他安排,他就会上朝,以显示和他和此事无关,这应该是元庆自己的安排。
“杨将军,你有什么不同意见?”
杨元庆把一本奏折高高举起,“臣弹劾右武卫大将军宇文述操纵武举,营私舞弊!”
杨元庆此言一出顿时满朝哗然,议论之声响彻大殿,谁也没有想到杨元庆竟然把矛头直接指向宇文述,站在前排的内史令杨约轻轻摇头,这就是大哥看中的杨家良才吗?鲁莽、无知、自取灭亡,把他逐出杨家,是杨家大幸,否则此人会害死杨家。
“陛下,老臣不服!”
宇文述厉声大喝,从朝班中挤了出去,他气得浑身发抖,脸上似火烧一般,拳头捏着咯咯直响,就恨不得将杨元庆一拳打死。
他指着杨元庆大喊:“你血口喷人,老夫今天与你没完!”
一名内侍已经将杨元庆的弹劾奏折接过,递给了杨广,杨广却不看,笑着问杨元庆,“杨将军,你怎么说宇文大将军操纵武举?”
杨元庆不理睬宇文述,朗声道:“宇文述操纵乙榜,乙榜录取的二百人中,至少有百人是由他内定,他每人收取一千到二千吊的贿赂,使乙榜录取不公,他毁了这次武举。”
宇文述愤怒之极,指着杨元庆大吼,“杨元庆,你说我受贿,操纵武举,你有什么证据?”
“我亲眼看见你儿子宇文智及在酒楼上收贿,很多参加武举的世家子弟向他行贿!”
宇文述怒极反笑,指着杨元庆对杨广和满朝文武道:“陛下,各位大臣同僚,你们听听,这就是他的证据,他看见我儿子收钱,他就说我操纵武举,他有什么证据说我儿子收钱?退一万步,就算我儿子收钱,那就和武举有关吗?他借钱给别人,别人还钱给他,又怎么说?”
朝堂内响起一片笑声,这个杨元庆一介勇夫罢了,官场上太幼稚,他居然看见宇文智及收钱就跑来检举,这也叫证据吗?
左骁卫大将军张瑾也轻轻摇头,他以为这杨元庆很厉害,能让贺若弼送命,重创独孤家和元家,没想到他却是如此不堪,不过他却没想到宇文述居然安插了一百多人,这也太过份了,他自己也只安排了十二个人情。
只有裴矩表情肃然,脸上没有一点嘲笑之意,他了解杨元庆此人,绝不会幼稚到这个程度,他是在欲擒故纵,故意示弱,一步步引宇文述上钩。
杨广却不露声色又问:“杨将军,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杨元庆点点头,“陛下,臣有一个族兄,他参加了乙榜考试,也向宇文智及行贿了二千吊钱,他的骑射不行,却考了九分,他知道自己行为不当,便退出了武举,陛下可让他来作证,他此时就在朱雀门外,名叫杨巍。”
杨约一怔,怎么积善的儿子和杨元庆混到一起去了?他心中很是不悦。
杨广点点头,“传人证杨巍!”
“陛下!”
宇文述再次反驳,“他是杨元庆的族兄,他怎么能作证?他完全可以帮助杨元庆做伪证,陛下,这不可采纳。”
杨广却摆摆手,“宇文将军不要急,等人来再说。”
宇文述恨得咬牙切齿,心中郁闷之极,圣上竟然一点都不帮他,难道他真怀疑自己受贿吗?他心中也有一丝不安了。
裴矩心中一惊,他已看出一点端倪了,宇文述可是圣上的亲家,杨元庆说这些毫不靠谱的证据,就算是一般人,也要给亲家一个面子,把这件事中止,更何况宇文述还是重臣,圣上更应该帮他说话,但现在圣上却似乎在帮杨元庆抬杠,难道圣上早已知情吗?
…
片刻,杨巍被侍卫领进了大殿,他身份只是庶民,白身不得进殿,他没有资格进大殿,因此侍卫官又给他穿了一件七品官服。
杨巍心中很紧张,跪倒在大殿上,“小民杨巍…参见皇帝陛下。”
“你也是杨太仆之孙吧!”
杨广笑了笑,问道:“你也参加这次武举了吗?”
“是,小民参加武举,但半路退出了。”
“你为何要退出?”
“因为小民骑射很差,便找到宇文智及的关系,希望他能帮帮忙,他就问小民要了两千吊钱,结果小民只有四分,却被提到九分,小民心中害怕,就退出了。”
宇文述大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陛下,请听老臣一言,老臣也可能说自己骑射低微,然后行贿考上九分,老臣也可以表现得很低微,陛下信不信呢?”
此时杨广的耐心已经渐渐没有了,他不理宇文述,转而问李纲,“李侍郎,这杨巍究竟考了几分?”
李纲摇摇头,“具体怎么考试臣不知,可问郎中贺慬,他是乙榜的直接主考。”
“你是主考官,你居然不知,却告诉朕武举完全符合规则。”
杨广冷笑一声,立刻喝道:“郎中贺慬何在?”
贺慬就在大殿上,见杨巍出现,他就胆寒了,杨巍中途退出,名字已经被他抹掉,改成了隋光阳,这叫他怎么说?
他战战兢兢走出列,躬身道:“这事要问具体考官,臣也不知!”
‘砰!’杨广重重一拍御案,怒喝道:“一个是主考,一个是副主考,全部都不知晓,那考分名册来,朕自己来看。”
贺慬腿一软跪倒在地,他不敢再隐瞒,低声道:“回禀陛下,杨巍已经弃考,名册里已经没有他的名字和成绩。”
“贺郎中,不会吧!”
杨元庆笑了起来,“一共二千零八十三名考生,据我所知除了杨巍以外,还有另外两人也弃考,幽州的邓狄和相州的赵翼,那应该是二千零八十名考生,可你最后的名册中却是二千零八十一名考生,多出一人,这多出的一人是谁?”
大殿里一片窃窃私语,众人都渐渐看出来,杨元庆并不是真的幼稚,他是有准备,一步步引出了兵部舞弊之事,很多人都觉察到,这次兵部舞弊恐怕要事败了。
贺慬回答不出来,极度的恐惧使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旁边的宇文述急了,提醒他道:“贺郎中,难道没有特殊情况吗?”
杨元庆也笑道:“是啊!特殊情况,比如这个人没来,你却替他事先安排考试,不就正好多一个人吗?”
大殿内再次哗然,这时所有人都知道,兵部被抓住把柄了,有人没来,却替他考过了。
宇文述却像一脚踩空,他呆住了,他心中有一种极度不妙之感,难道那个隋光阳…
杨元庆盯着他,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宇文大将军,那隋光阳是怎么回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杨元庆又对杨广高声道:“陛下,宇文述贪赃枉法,一名叫隋光阳的考生根本就没有来,宇文述却收受了对方五百两黄金,替这名隋光阳安排假考试,最后还考中了第八名,陛下,此人就是铁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