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像排队买票,大家都排了一夜的队,依照先后顺序等待,可这个时候突然跑来一个插队者,而且是插在第一个,并且要买走最好最多的票,这样一来,后人辛辛苦苦排了一夜队的人都必然会愤怒。
如果这是乱世,一个拥有非凡勇力的人获得更多利益,大家无可非议,但现在不是,现在是大隋国力最鼎盛的时刻,杨元庆的边将身份便显得无足轻重了。
“你们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房间内,杨积善、杨万石、杨仁行三兄弟在紧急商量对策,杨积善经过五年前的贺若云娘风波后,人已变得聪明了很多,他负责管理家族田庄,其实他在两个月便发现了泾阳田庄之事,只是他一直不敢说,他知道父亲对杨元庆的偏爱,怕说出来被父亲责骂。
当他听说父亲去洛阳负责营建新都,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他便再也忍不住,把这件事偷偷告诉了妻子,继而传遍全府。
“这件事最好确认清楚,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没有证据。”杨积善委婉地道。
“我已确认清楚了,我刚才问了杨玄挺,他承认有这回事,千真万确,不会有错。”
说话的是杨万石,他是最主张分田之人,一旦父亲去世,父亲名下的土地就会落到大哥杨玄感的手上,轮不到他们的几个兄弟,最好父亲在世时便将土地先分了,而杨元庆获得千亩上田之事,他便认为是最好的机会。
“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不了了之,如果父亲不公平,那我们家族就完了,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一起声讨此事。”
杨行仁‘砰!’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恨声道:“五哥说得对,他是庶孙,难道我们的孩子就不是庶孙吗?凭什么把最好的土地给他,这件事绝不能算了,我们不去找玄感,他解决不了,我们去找三叔,让三叔来主持公道。”
“三叔在吗?”
“在!我刚才见他回来了。”
“不如我们把玄明、玄清和玄敬他们几个一起叫上,大家找三叔去!”
积善三兄弟出了房间,大家分头去找人。

在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女人对着她的丈夫咆哮,“一个私生子都能得到上田,为什么我们没有,你虽是庶子,但至少你比私生子强,你要去,必须去,就算不是为了我,也要为我们的五个儿子想想,他们长大后要成婚,要土地,他们怎么生活?你是他们的父亲,他要为他们争取土地,这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去!”
男人霍然站起身,捏紧拳头,长长吐了一口气,“我去就是了!”
“二郎,你知道去哪里吗?”
“我知道,我去找三叔!”

一条弄堂里,弟弟扯住兄长的衣襟,将他摁在墙上,凝视着他眼睛道:“他只是一个私生子,却能得到一千亩金不换土地,我们是嫡子,却一无所有,我不稀罕土地,但我要尊严,我要家主给我一个说法,我要去,你也必须去,你若懦弱,杨家的规矩就被毁坏了,你说,去不去?”
“可是家主那边,你想过没有,等他回来,我们怎么交代?”
“这件事法不责众,这是大家的一致意见,家主再偏袒他,也不至于为一个私生子和整个家族对抗,大哥,你去不去?”
“你说得对,这件事法不责众!”
兄长慢慢捏紧拳头,“我们若不坚持,规矩就坏了,我去!”
“去找三叔,让他为我们做主!”

杨约刚刚回府,杨家三兄弟,杨素、杨慎、杨约都住在一起,只是府宅内部分开,当杨素不在家时,这个家族的大小事务便由杨约来做主。
此时,杨约心情很烦,回家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内,他谁也不想见,他在考虑如何给圣上一个交代,他想派人给大家送信,征求他的意见,但这件事他又拖不起,明天又会有一批四十几本圣旨送上去,如果今晚不给圣上一个交代,那明天肯定又会退回圣旨,那就是第三次了,事不过三,圣上必定饶不过他,可是要收拾杨元庆,他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杨约把自己关在房间闷想心事,但他却不知道,今天府中已发生了大事。
外面传来的一阵吵嚷声将杨约从沉思中惊醒,紧接着一名管家婆在门口禀报,“老爷,玄敬公子他们在外面聚集,说有重大事情要见老爷。”
“有什么重大事情?”杨约极不耐烦问。
“不知道,有二十几人呢!都是各房的公子。”
杨约微微一怔,来了二十几人,他也有点奇怪,便站起身向前院走去,前院里果然聚集了二十几人,包括他的几个儿子也来了。
“玄明,出什么事了?”
众人一回头,见杨约已经出来,立刻安静下来,杨约的长子杨玄明上前施礼道:“父亲,发生了一件让人极为愤怒之事,大家心中不平,想请父亲主持公道。”
“什么事?”
“是这样,玄感之子杨元庆,不知什么缘故,泾阳那座最好田庄竟然被杨元庆拿走了,成为他的私产,大家感到很不公平,要求调查此事,给大家一个说法。”
杨约一愣,这件事他竟然也不知道,随即他心中一亮,这简直就是老天在助他,他正发愁找不到收拾杨元庆的借口,这不,借口立刻送上门了,这就是天意。
他目光一扫,见管家族事务的杨玄挺也在,便立刻问他:“玄挺,此事当真?”
杨玄挺躬身道:“确实是用这件事,两个月前,父亲命我把泾阳那座田庄转给元庆,究竟是什么原因,父亲却没有说。”
杨约犹豫了一下,竟然是大哥给他,这倒有点麻烦了,他知道大哥这样做必有缘故,但大哥现在又在洛阳,一时无从对证。
他如果用这件事做文章,万一大哥是有什么目的,反而会弄巧成拙,可心念一转,他觉得自己也能大哥解释,众人群情激愤,不及时处理,会闹得家族不宁。
关键是这件事涉及到杨元庆,杨约想起了圣上对自己说的话,他心中便一阵害怕,他终于心一横,为了自己的在朝廷的地位,他决定豁出去了。
“这样吧!大家去中堂开个会,商量一下。”
他又对杨玄挺道:“去把杨元庆找来,我要亲自问他。”
“三叔,好像杨元庆搬出去了,他房间的东西都没了。”
“搬出去了!”
杨约眉毛皱成一团,连自己都没有搬出去,他一个庶孙,竟然敢脱离家族?
“派人去把他找回来,快去!”
杨玄挺无奈,只好派人去找杨元庆了,杨约又对杨玄敬道:“玄敬,把你父亲也请来,另外还有玄感,积善,你去一趟,把你大哥也请来。”
一一吩咐完,众人一起向中堂而去。

杨玄感房间里,杨嵘也回来了,在母亲的授意下,他给父亲带来了新的压力。
“父亲,齐王殿下让我转告父亲,他和杨元庆的仇恨已经不可化解,但他不想把仇恨转到父亲身上。”
“那他想让我怎么办?”杨玄感冷冷问道。
“我也问过齐王,我们该怎么办?”
“那他怎么说?”
“他说…该怎么父亲自己心里清楚。”
“这是什么话,我心里不清楚!”
杨玄感忽然恼火地吼了起来,郑夫人连忙劝道:“老爷,你对孩子发什么气,孩子在齐王那边已经受够气了,回来还要受你的气,哎!”
郑夫人迅速给儿子使了一个眼色,杨嵘慢慢退下去了。
杨玄感心中烦闷异常,这种家族内斗让他头大如斗,按理,他是嫡长子,这这种家族内部争斗他应该站出来,摆姿态,做调解,但问题是,当事者就是他儿子,让他怎么调解,搞不好会把元庆逼走,让他怎么向父亲交代。
杨玄感靠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一言不发,郑夫人则在一边反复地劝说他。
“老爷,不是我刻薄,我可以不计较土地之事,但别的事让我真的不满,实在是父亲太骄宠元庆了,你看他回京几个月都做了什么事?贺若弼一家因他而被杀,得罪了那些关陇贵族,得罪齐王,现在连皇后娘娘都恨他,如果是他个人得罪也就罢了,现在问题是他牵连到了我的儿子,峻儿的仕途怎么办?还有嵘儿,他在齐王府做事,你可以想象他所受的压力,那个庶子就是丧门星,必须要严惩,这次我不准你再袒护他,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杨玄感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让我怎么办?他毕竟是我儿子,等父亲回来,我又怎么向父亲交代?”
“可你又怎么向族人交代?现在大家都对他极度不满,你若偏袒他,以后你接替父亲家主之位,看你怎么管这么家?你在家族的威信就没有了,老爷,我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我知道,家族可比他重要得多。”
妻子的话重重敲在杨玄感心中,一个家族确实要比一个庶子重要得多,他慢慢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郑夫人瞥了一眼丈夫,她也知道不能向丈夫施压太大,必须给丈夫一个台阶,她心中早有计划。
“那这样吧!我也不要你为难,你今天到别院去避一避,去那边好好休息,我多让几个丫鬟去伺候你,元庆的事情你就别管了,让家族去和他算帐,我估计就是想要回土地,问题也不大,等父亲回来,你也可以推说自己朝务繁忙,不知此事。”
杨玄感在曲江池有一座小别院,风景秀丽,是他们家的度假之地,杨玄感被妻子施压,又不想得罪族人,想来想去,他只能避开此事,他只得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好吧!就听你的,我去别院暂避,你就说鸿胪寺有事,我忙公务去了,记住了,千万不可说我知道此事,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话音刚落,外面院门口便传来杨积善的声音,“大哥,中堂开会,三叔请你去呢!”
吓得杨玄感连连摆手,对妻子低声道:“你告诉,我已经走了!”
郑夫人走到院子里,对杨积善笑道:“真不巧呢!刚才鸿胪寺来人,说是突厥使臣出了什么事情,你大哥便赶去处理了,刚走没多久。”
“这样啊!那就算了,打扰大嫂了。”
“没事,以后常来坐坐!”
杨积善走了,杨玄感便立刻收拾一下东西,坐上马车离开杨府,向曲池别院而去。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十章 通风报信
天色已经到了晚饭时分,在利人市的‘酩酊醉乡’酒肆中,杨元庆正和单雄信等人喝酒畅谈,他原本是打算和单雄信等人告别,前往江南寻找婶娘,现在他不用去了,等他们参加完武举,他便返回大利城。
几杯酒下肚,杨元庆又问秦琼,“秦大哥,你确实决定不跟我去大利城?”
秦大哥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确实想去,但我放不下母亲,元庆,等我尽完孝,我一定来大利城。”
杨元庆点了点头,秦琼号称赛专诸,就是以孝而出名,估计他是不会离开齐州,他又瞥了一眼埋头大口吃肉的程咬金,这家伙中午在裴家装斯文,吃得太少,已经饿坏了。
“老程呢?跟我去大利城吗?”
程咬金只顾吃肉却没听见,坐在他旁边的单雄信有些鄙视,不知元庆从哪里找这个土里土气的黑小子来,还居然当他是小弟,单雄信所交往的人都是当今豪杰,他听杨元庆讲完酒肆的经过,他心中便对程咬金有了鄙视,居然住店赖帐,简直是丢脸之极,若不是看在杨元庆的面子上,他一脚便将程咬金踢出去了,还会和他同桌喝酒?
他见程咬金只顾吃,没有听见杨元庆的问话,便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元庆叫你呢!”
这一捅力量略狠了点,差点没让程咬金痛得背过气去。
程咬金看似粗鲁,其实他也有心细敏感的一面,他已经感觉到单雄信瞧不起他,他的自尊心极强,既然单雄信瞧不起他,他也不会给单雄信好脸色,自始自终都不和他说话。
单雄信这一肘捅他,明显有点故意,程咬金勃然大怒,抬起手‘砰!’的一拳砸在单雄信脸上,将单雄信四脚朝天打翻在地。
单雄信万分恼怒,他爬起身低吼一声,猛扑上前,将程咬金扑倒,两人在地上扯打起来,酒肆里顿时一阵大乱,酒客们丢下筷子,纷纷逃走,伙计却急了,堵住楼梯口不让人下去,“要结账,结完帐才能走!”
这时,杨元庆给秦琼使了个眼色,两人冲上去,把他们二人分开,虽然只是短短一阵扭打,但两人皆有武功,都是力大类型,只片刻间,两人都打得鼻青脸肿,衣服也撕烂了。
杨元庆见他们还要冲上来,连忙拦住他们,“两位,不要再打了,给我一个面子!”
“我不想惹事!”
程咬金怒冲冲道:“他刚才用胳膊捅我一下,几乎将我肋骨捅断,老子最恨这种暗箭伤人的小人。”
“卖炭无赖,你说谁是小人?”单雄信指着他大骂。
“老子黑,黑得俊俏,你看你那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单雄信大怒,推开秦琼,冲上前便打,程咬金也毫不示弱,抡起胳膊要血战,这下,杨元庆也有点恼了,他左右开弓,动作快如狸猫,一边一拳将两人都打翻在地。
“既然都不给我面子,就休怪我不客气!”
单雄信慢慢站起身,歉然向杨元庆抱拳道:“元庆,很抱歉了,我这人是直人,看不惯的人我是不会和他在一起喝酒,元庆,你是我的兄弟,改天我再向你赔罪,只是这货…我先告辞了。”
杨元庆点点头,也不勉强他,“好吧!改天我再单独请你喝酒。”
单雄信狠狠瞪了程咬金一眼,转身下楼走了,杨元庆又问秦琼,“秦大哥,你也要走吗?”
秦琼笑了笑,“我陪你喝酒。”
杨元庆招呼二人坐下,回头对站在他身后的伙计道:“所有损失记在我帐上,我来赔。”
程咬金长长叹了口气,“那个二贤庄的无非就是有两个钱罢了,要是我也有钱,你以为我愿意赖客栈的帐吗?”
杨元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不要太放在心上,老单是性情中人,真正阴险的人,他心里反感你,但不会表现出来,会在背后捅你一刀,而不会和你打架,架打完了也就过了,知道吗?”
秦琼在旁边微微一笑,“程老弟,刚才元庆问你要不要跟他去大利城。”
程咬金挠挠头,“可以啊!那我把老娘一起背去。”
程咬金对秦琼颇有好感,不仅他们口音一样,而且秦琼在山东名声极响,济贫扶弱,程咬金早仰慕多时,而且他觉得秦琼和单雄信那种挑人交朋友不同,秦琼待人真诚,没有因为他家贫,默默无闻就瞧不起他,秦琼虽然话不多,但程咬金能体会到他是以诚待人。
“秦大哥,其实说老实话,考上这个武举又能怎样,听说是给皇帝老儿当侍卫,那些当侍卫的个个都是豪门权贵,像咱们这种外乡人,没后台没背景,几时升迁轮得到我们,不如不考。”
杨元庆笑着抽了他一个头皮,“你小子自己考不上,你不要拖别人下水。”
秦琼叹了口气,“其实程老弟说得对,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说实话,我很矛盾,我本意不太想考,但我娘昨天托人带一封信来,命我必须考,母命难为啊!”
杨元庆想到一件事,他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说,他笑着便指了指程咬金道:“我只会射箭,却不会教人射箭,你能不能替我教他几天。”
杨元庆明天想带妞妞去曲江池游玩,但跟着程咬金这个黑老鸹就有点煞风景了,他便想把程咬金托给单雄信,不料他们合不来,只好托给秦琼。
秦琼笑着点点头,“可以啊!我也会几招斧子,可以和他交流交流。”
程咬金其实最希望杨元庆把他丢在裴家,这样他就有机会看到那个粗眉毛的小娘子,不过秦琼也不错,他也想结交秦琼这个朋友,他一咧嘴对杨元庆笑道:“大哥,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总不能老花师傅的钱。”
杨元庆哈哈一笑,从马袋摸出一饼二十两的金子,扔给他,“给你了,不用你还。”
程咬金眼睛都瞪圆了,这可是二十两黄金,就这么随手给自己了,杨元庆真是大财主啊!
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只见裴行俨出现在楼梯口,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极为高胖的年轻人,杨元庆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年轻人,就是他从小的冤家对头杨巍。
五年不见,他长得更高胖了,比自己还高一截,用后世的标准,就是身高两米,但模样儿却和小时候一样。
见裴行俨向自己走来,杨元庆便起身笑道:“裴兄,是找我吗?”
裴行俨指指身后的杨巍,“是他找你!”
杨元庆的目光落在杨巍脸色,杨巍表情有点尴尬,毕竟从小是冤家对头,但小时候打架,并不代表长大后就是仇人,杨元庆笑着拍拍他肩膀,“过来一起来喝杯酒。”
杨巍摇摇头,“元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劝你最好离开京城,回大利城,或者是洛阳找祖父。”
“出什么事了?”杨元庆见他表情凝重,笑容也收了起来。
杨巍深深吸了口气,“现在整个家族都在四处找你,很可能会严惩你。”
“凭什么?”杨元庆平静地问道。
“好像和你得到的一座庄园有关,府中人都在三爷面前告你,说你破坏了杨府规矩,听说不仅要收回你的田庄,还要严厉处罚你,元庆,你走吧!赶快离开京城。”
杨元庆默默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谢谢你!”
杨巍虽然从小行为不端,随着他渐渐长大,他也开始讨厌母亲那种到处搬弄是非,心怀嫉妒的性格,而他更崇拜强者,当他听说杨元庆大展神威,被圣上封为天下第一箭,他心中对杨元庆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他想找杨元庆和好,却没有机会,而今天教他射箭的裴行俨居然认识杨元庆,他便告诉杨元庆,他现在身处险境。
杨巍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羞愧,“元庆,小时候的事情,我很抱歉。”
杨元庆微微一笑,“应该是我道歉才对,每次都是我把你打得头破血流。”
杨元庆又回头对秦琼道:“秦大哥,我要回府一趟,我的马匹行李就暂时放在你那里。”
“没问题,你尽管去!”
杨巍却一惊,“元庆,你还要回府吗?”
杨元庆却冷冷一笑,“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临阵逃脱过?”
杨巍望着杨元庆那冷酷的眼神,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杨元庆用一根柴棒把他们六人打得头破血流之事,他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杨府中堂内,二十四名杨府子弟济济一堂,商量对杨元庆的处罚,这是第二个议题,第一个议题是关于那座田庄,几乎所有的杨府子弟都要求将田庄收回来,最后投票决定,以二十二票对两票的绝大多数意见,决定收回那座田庄。
投反对票的两人,一个是杨玄感之弟杨玄奖,他反对收回那座田庄,他认为父亲作为家主,应该更懂族规,他之所以把田庄给杨元庆,必然是事出有因,应该把事情弄清楚再决定。
同样投反对票却是杨约,对田庄他并太放在心上,兄长给了就给了,关键是他们要向皇帝做出一个姿态。
因此杨约却提出来,要严厉惩罚杨元庆,要严厉到足以让人震惊的程度,也就是说,要严厉到让圣上满意的程度。
“我坚决反对处罚元庆!”
杨玄奖站起身对众人道:“家主重视元庆并不是一味的溺爱,因为元庆确实与众不同,从小就不一样,我们在座这些除了二叔和三叔以外的所有人,哪个人官职和勋爵不是靠家主之功得来,有谁是自己去挣来的?但元庆就不是,他在边塞屡屡立下大功,一步步积功到偏将,又在平汉王的战役中立功封子爵,我认为他非但不是杨家的麻烦,他才是杨家的希望,我觉得我们非但不能处罚他,还应由家族来重赏他。”
杨玄奖的话引起大堂内一片嘘声,杨玄明冷冷道:“三弟,你这样说,家主肯定很高兴,肯定会重赏你,好啊!只有玄奖一个人明智,其他人都是蠢蛋!”
“我没有这个意思!”杨玄奖怒道。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杨约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淡淡道:“为什么要严惩他,就由我来说说理由吧!”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十一章 家庙夜审
“我先给大家说一个不好的消息。”
杨约看了一眼众人,等众人安静下来,他才语气沉重地缓缓道:“家主已经被升为尚书令,虽然荣耀,却不再拥有任何权力,换而言之,我们杨家的好日子到头。”
对杨府所有人而言,家主杨素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地位和财富的源泉,一旦家主失去权力,杨家的地位就会立刻变得暗淡,虽然杨约没有明说,但杨氏子弟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家主功高震主,已经被圣上猜疑了。
大堂内一片寂静,每个人的心中都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大石。
杨约又继续道:“今天圣上把我叫去,他很坦白地告诉我,我们杨家有一个让他讨厌的人物,就是这个庶子杨元庆,他干涉了圣上的家事,但圣上不想惩罚他,说他太年轻,希望我们杨家给他一个说法。”
杨约这句话说完,大堂内顿时一片议论声,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变得沸腾起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异常愤怒。
杨积善霍地站起身高声道:“我还听说,就是因为元庆干涉圣上家事,惹怒了皇后,萧皇后特地召见大嫂,命她对元庆严加管束,不仅如此,还有关陇贵族,因为贺若弼之死,他们已经对杨家恨之入骨,这些都是杨元庆惹下的大祸。”
关于关陇贵族对杨家之恨,杨约却知道那其实和杨元庆无关,那是他的大哥杨素替先帝当先锋,那时杨家便得罪狠了关陇贵族,但杨元庆得罪萧皇后之事他却不知道,他便问杨玄纵,“得罪萧皇后之事,属实吗?”
杨玄纵点点头,“应该属实,我听大哥说起过。”
“这个孽子!”
杨约一阵咬牙切齿,他总觉得圣上为难自己应该事出有因,现在看来,极可能就是杨元庆给自己惹得祸,圣上把对杨元庆的不满迁怒到自己身上。
“现在我决定在家族祠堂严惩这个逆子,谁还有反对意见吗?”
“我举得不妥,应该等家主回来。”
尽管杨玄奖还是不赞成,但他的语气已经软了很多,他已经感觉到整个家族的愤怒,他也不希望为了杨元庆而触怒众人,停一下他又小声道:“我觉得至少要问问大哥玄感的意思。”
但杨约已经等不及了,圣上说,不希望他再出现第三次被退奏折,他必须在明天早朝前就给圣上一个交代,只是杨玄奖说得也有道理,元庆是玄感之子,至少要征求一下玄感的意见。
这时,坐在最后一位的杨嵘站了起来,对众人道:“刚才我母亲让我带给口信给大家,我们家坚决支持家族的决定,父亲不会反对。”
杨约点点头,这样最好,他又问旁边的二哥杨慎,“二哥,你认为呢?”
杨慎一直在闭目养神,他的身体不太好,从来不过问家族的事情,他只看几个儿子的意见。
“我没有意见!”
“那就这样决定了!”
杨约站起身对众人道:“家主那边我去解释,按族规十大惩罚中的第二条进行严惩!”
杨玄奖脸色一变,这条处罚未免也太狠了一点。

杨元庆回到杨府,天已经快黑了,府门前站满了杨府家丁,杨元庆的到来使他们如临大敌,近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杨元庆对他们笑了笑,“我要来,你们挡不住,我要走,你们也拦不了,贺若弼的家丁被我当场杀了八十七人,没有一个受伤,全部当场毙命,就凭你们这百余人,还差得远!”
“杨元庆!”
杨玄挺从大门内走了出来,脸一沉道:“你不得这样无礼!”
杨元庆向他拱手施一礼,淡淡道:“六叔,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六叔,多谢你当年替我婶娘换籍,我一直记在心中,将来我自有回报。”
杨玄挺见杨元庆来者不善,知道今天很难两全了,三叔的态度坚定和杨元庆的强硬,估计会惹出大乱子,他心中暗叹一口气,便对杨元庆道:“你跟我来吧!今天是在家族祠堂,家族长老要问你一些话。”
杨元庆冷笑一声,居然在家族祠堂,看来今天是要准备对他动用族罚了。
他大步向杨府内走去,百余名家丁跟在他身后,将他围城一个半圆形,手执刀棍盾牌,还有不少家丁拿着弓箭,一个个目光凶狠地盯着杨元庆,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杨元庆当场斩杀了八十七名贺若府家丁的威胁使他们每个人心中都胆怯了。
“元庆!”
杨玄奖从旁边侧门出现,他急奔上前埋怨,“你回来做什么?你应该去洛阳找祖父,你现在就走,有什么事情我替你担着。”
杨元庆没想到杨府中还是有关心的人,一个从小打到大的杨巍,在关键时刻,他却表现出仗义的一面,还有就是眼前的这个三叔,从小就对他不错,他在外做官,每年新年回来都会给他不少压岁钱。
杨元庆心中感动,他摇了摇头,“三叔,我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该是最后算帐的时候了。”
“可是…你知道定你什么罪吗?窃族财、欺母、欺君罔上,杨家十几年来都没有这么的重罪啊!”
杨元庆很平静,他拱手笑了笑,“多谢三叔仗义,三叔待我不薄,我杨元庆将来会涌泉相报。”
他轻轻推开杨玄奖,大步向祠堂而去,杨玄奖望着他背影,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杨家啊!为什么就这样目光短浅呢?”

杨氏家族的大祠堂在弘农寺祖宅内,而每房又有自己的小祠堂,杨府的祠堂是支祠堂,供奉着杨素的曾祖父杨钧、祖父杨暄、父亲杨敷,也他们这一房人所有的先祖。
祠堂位于杨府东院,是一座独立的院落,四时都有供奉,都是上好的果品和糕点,杨元庆小时候常带妞妞来偷这里的糕饼果子,那时在他心中,祠堂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尽管他对这里非常熟悉,但事实上到今天为止,杨元庆一次也没有参与族祭,杨府的规定是十二岁参与族祭,但十岁以后他便没有在府中。
祠堂分为前后两座建筑,前面一座大堂叫族议堂,是商议家族大事的地方,同时也是处罚家族子弟的场所。
后面一座飞檐拱梁的大堂便是灵堂,供奉四代之内数十名逝去先人的灵牌,平时一般不开启,只在每年的元正、秋分、夏至、冬至四个节日进行,称为‘时享’,其中元正是‘岁之始’,冬至是‘阳之复’,所以这两个节日最为重要。
杨氏家庙也是在这四个祭祀时间才会开启,供族人祭祀先祖。
今天准备处罚杨元庆之地便是设在族议堂,族议堂庄严肃穆,色调以黑色和灰色为主,巨大的幔布从屋顶拖下,没有精美的装饰品,只有墙上挂着的一块块木牌引人注目,木牌上刻满了细细的小字,那是几十年来杨府被处罚子弟的劣迹,一共有三排,大小不一,最上面的排是大牌子,一共只有三块,那是处罚最严重的子弟,他们触犯了最严厉的前三条族规。
‘杀父弑母;欺父叛祖;欺君罔上’
祠堂是个特殊的场所,不管平时的官职地位,只按辈分来论资格,平时只是做小买卖为生的偏房旁支,到了祠堂,很可能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地位崇高的长老,这里也不用大隋的《开皇律》,只按族规来办事。
此时族议堂内灯火通明,十几盏大红灯笼将大堂照如白昼,近百余名杨府子弟密密麻麻站满了大堂两边,每个人都换上了黑色祭服,头戴方帽,脚穿乌皮靴,虽不是祭祀,但进入祠堂,必须换祭袍。
正中间摆着两张单人座榻,一个是家主之位,一个是辈分最高的长辈,家主杨素不在,由二家主杨约暂代,旁边坐着一个干瘦的老者,年约八十余岁,他是杨素的堂伯杨铁善,也是整个杨氏家族中年纪最大的人,很多族人都不喜欢他,这是个心肠恶毒、心术不正之人,这么大年纪了,还娶了一个十五岁的丫鬟为妾。
下面是两排八个座位,坐着七名杨府中资格较老的长者,另外还有一个座位应该是嫡长子杨玄感的位子,但杨玄感不在,便由他的妻子郑夫人来替代。
在这八张座位后面,则左右各站九名行罚者,手执皮鞭和木棍,家族刑罚,大多以棒打和鞭抽为主,然后就是禁闭,十天或者一个月。
族议堂内一片窃窃私语声,杨约已经将杨元庆所犯罪行一一告诉了族中长者,总结起来就是三条。
首先是窃取族财,是指杨元庆得到了千亩良田,按照族规,百亩以上良田分割,必须经过家族会议讨论通过方可授人,杨元庆得到的土地没有经过族议,其实这应该是杨素的责任,但没人敢找家主的麻烦,只能把这种偷窃的罪名安在杨元庆头上。
其次是欺母不孝,这是郑夫人提出的罪名,不跪母亲,不服母亲管教,当面顶撞,这种罪名无须调查,只要母亲举报,立刻坐实。
最后是欺君罔上,这也是最重、最主要的一条罪名,由杨约提出,杨元庆参与皇帝家事,遭到皇帝皇后的不满和亲王的仇恨,危及到整个家族的利益,这一条得到郑夫人和嫡孙杨嵘的证实,罪名坐牢。
事实上杨元庆的三条罪名都已确定,就等过堂定罪。
这时,脚步声快步响起,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只见杨玄挺快步走进,躬身施礼道:“三代庶孙杨元庆已带到!”
“带来他进来!”
杨约一声令下,十几名家丁将杨元庆带了上来,与其说是带上来,不如说是跟着他上来。
既没有绳索捆绑,也没有换问审麻衣,就这么从容自若地走了进来,使周围响起一片私语声,杨铁善眼睛一瞪,“为何不换衣捆绑?”
坐在右首第二位是杨素的一名族弟杨新,他家住在西跨院,从小就和杨元庆很熟,他心中不忍,便打圆场道:“这个先定下罪,然后再说处罚,他年纪尚少,就不用捆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