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杨铁善却不肯饶,他怒容满面道:“规矩不能坏,剥去衣裳换麻衣,捆绑上来问罪!”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十二章 最后抉择
杨元庆不屑地冷笑一声,指着杨铁善众人笑道:“这个老色鬼还有脸谈族规,族规中说六十岁后不得再娶,他这个老色鬼八十岁了,还娶一个比他重孙女都小的丫鬟为妾,居然还有脸在这里道貌岸然谈族规。”
大堂内哄地大笑起来,但随即又鸦雀无声,一种恐惧感压过了心中的可笑,在所有人印象中,大凡杨家子弟带到这里接受族规处罚时,每个人都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请求家族宽恕,像杨元庆这种进门不跪,还当面辱骂辈分最高的长者,恐怕杨家百年来从无一人,但不少人心中暗暗叫好,早就看不惯这个杨铁善娶少女了,骂得痛快。
杨铁善气得怒发冲冠,满面胀的通红,几乎要晕厥过去,五十岁以后,他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而且是在家庙。
他拼命拍桌子,“反了!反了!给我拉下去打!”
杨约却心里有数,这是杨元庆先声夺人,先指责杨铁善违反族规而不被罚,这样就不好处置他了。
他连忙劝道:“二伯息怒,不可被这逆子气伤了身体,我们可再加他一条欺祖之罪。”
旁边几个长老一起劝他,杨铁善慢慢平静下来,脸色铁青地盯着杨元庆,恨不得一口将他咬死。
此时杨元庆早已眼前这群人视为陌路,他的骨子里从小就是叛逆,从小被杨家歧视使他对杨氏家族的观念很淡,只是看在祖父的面上,才勉强承认自己是家族一员,而现在,家族居然要定他欺母、欺君罔上之罪,他心中便已把杨家的宗族礼法踏在脚下了,脸皮既然已经撕破,他也不再委屈自己,但同时他也要讲技巧,不能让自己陷于不义,必须要激怒他们,让杨家来革除他,而不是他反叛出杨家。
杨约要控制住节奏,不能杨元庆牵着他们鼻子走,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问道:“元庆,你为何不跪?”
杨元庆笑了笑道:“杨史令这话奇怪了,圣上亲口对我说,以后见他不用下跪,难道杨史令坐得比圣上还要高吗?”
“啊!”
族议堂内一片惊呼,杨元庆这句话简直是胆大包天,几个长老更是骇然变色,连杨约也无法冷静了,他猛地一排桌子,一声怒吼,“杨元庆,你大胆!”
杨元庆霍地将磐郢剑横举起,冷冷道:“这是圣上的天子剑,你要让天子剑跪你吗?”
大堂内鸦雀无声,人人面带恐惧,杨约更是脸色大变,死死地盯着磐郢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面的杨铁善年纪太大,尿都吓出来了,他颤抖着声音道:“不如改天再审!”
“不!”
这一声‘不’字是杨约和杨元庆同时喊出,杨约也是打过仗之人,性格强硬,不会轻易认输,而杨元庆也不想再拖下去了。
他将剑一收,“你们说吧!定我什么罪,怎么处置,我洗耳恭听。”
其实此时杨约心中已经有点疑惑了,他并不知道杨元庆手中有磐郢剑,此时他见杨元庆手中有天子之剑,就不知道今晚的处罚是否明智,但上午皇上亲口告诉他,不满杨元庆干涉家事,让他严加管束,这又明显是希望借他的手来教训杨元庆。
他感觉这两者之间似乎有点矛盾,可当他又想到两次退回的奏折,若再有第三次,他就要被免职丢官了,巨大的压力使他没有选择,他站起身,拿起家族定罪书读道:“庶子元庆,目无族规,不敬尊长,私取族财…”
“等一等!”杨元庆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叫私取族财?就是那一千亩土地吗?那是先帝赐给祖父的土地,祖父把其中一块给我,和尔等何干?”
“可是族规明确规定,百亩以上土地,未经族会同意,不得分割给族人。”
杨元庆看了一眼两边的杨家子弟,摇摇头,“堂堂的杨家子孙,不把心思放在建功立业上,却一个个鼠目贪婪,盯着微薄的家产,躺在祖父的军功上享受,祖父已改封尚书令,你们还能享受几天?”
杨元庆一番话,骂得两边族人都羞愧地低下头。
杨元庆回头又注视着杨约道:“这块土地是祖父给我,是我祖父的军功之田,我不管杨家有什么规矩,土地我不会还,具体原因你可以去问祖父,建议你私下去问,不要让祖父再遭大罪!”
杨约咳嗽一声,也不提还土地之事,继续道:“第二条欺母之罪,你认吗?”
杨元庆看了郑夫人,摇摇头道:“她不是我母亲,何罪之有?我的母亲姓李,在我两岁时去世了,我还有一个养母姓沈,我只有这两个母亲,我对她们铭记不忘,再没有第三个母亲。”
说到这里,杨元庆的眼睛有点酸,心中也有些歉疚,他该去给自己的生母上上坟,告慰她地下之灵。
杨元庆当众否认,让郑夫人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她提高声音,冷冷道:“你难道不承认我是你正房母亲吗?”
杨元庆冷视着她,毫不容情地反驳,“我是曾经叫过你母亲,我也曾希望你是我母亲,可是,你当过我是你的儿子吗?哪怕只有一次,郑夫人,你配不上‘母亲’这两个字,当然,对你的两个儿子,你是母亲,可对我,你配不上,难道你非我要说出来,我一个月的月钱有多少?我为什么连族学都没有资格上?你难道要我说出来吗?”
郑夫人被杨元庆凌厉的目光盯得一阵心虚,她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杨元庆的目光又移回杨约,“还有什么罪名,一并说吧!”
杨约感觉到整个节奏都被杨元庆掌握住了,他被牵着鼻子走,好像不是家族在审他,而是他在审家族。
但杨约也无可奈何,只得道:“还有就是你欺君罔上。”
杨元庆注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摇摇头道:“杨史令,你好歹也是堂堂三品重臣,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么幼稚的话,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中午我去裴府赴宴,是裴矩裴侍郎亲自邀请我,如果我欺君罔上,他会邀请我吗?如果我欺君罔上,圣上的天子剑会在我手上吗?”
杨元庆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杨史令,你用这里好好想一想。”
杨元庆长长的吐了口气,“好了,罪名宣读完,下面是处罚了,该怎么处罚,说吧!”
杨约呆呆地坐在榻上,一句话没有说,杨元庆话让他心中乱作一团,虽然他看见磐郢剑时便觉得有点不对,但他心中已先入为主,不肯面对,而现在杨元庆强行把这个疑点塞给了他,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是他误读圣意?圣上的意思不是让他教训杨元庆,而是让他培养杨元庆,是这样吗?
可是萧皇后却真的对他不满,这又是千真万确,他脑海里一团浆糊,以致走神了,忘记了现在该宣布罪名。
这时杨铁善却恢复过来了,他忘不了杨元庆当众辱骂他老色鬼,他颤巍巍站起身,盯着杨元庆恶狠狠道:“按家族的第二条处罚,革除族籍三年,鞭一百,逐出杨府!”
杨元庆摇了摇头,“让一个老色鬼来宣读处罚,真是羞辱我了。”
他又压低声音对郑夫人道:“我知道你现在窃喜,我不妨告诉你一个消息,圣上已经听从我的劝告,决定立晋王为太子,你的儿子给齐王做事,真的没有前途,你来求我吧!我可以让他做晋王府的谘议参军。”
说完,杨元庆又对杨约微微一笑,转身便扬长而去。
大堂内一片寂静,谁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处罚,很多人都察觉到不太对劲了,可是谁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杨约望着他的背影,刚才杨元庆对郑夫人说的话他却听见了,他忽然有一种一脚踩空的感觉,圣上已听从他的劝告,决定立晋王为太子,这是什么意思?他心中有一种极度不安的躁动,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下了一件很不明智之事。
…
夜色笼罩着大兴宫紫薇殿,高大的树木掩映着宫阙,灯光微明,数百名侍卫列队在大殿附近来回巡逻,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情形,这时,一名老宦官步履匆匆从回廊出来,快步向正殿走去。
“李公公,这么晚了,还有事情禀报圣上吗?”一名侍卫开玩笑道。
“哎!没办法,圣上在等着消息呢!”
“李公公,什么消息啊!这么晚圣上还等,能不能透露一二?”
“唉!你们好好值勤,别多问了,不是什么军国大事。”
老宦官走上正殿,一直向内殿走去。
内殿御书房,杨广正在灯下全神贯注地批改一份圣旨,这是即将在明天宣布的一份旨意,进封晋王杨昭为雍王。
本来封杨昭为雍王并没有必要,当年他是以晋王入主东宫,那自己的长子也是以晋王入主东宫,这很正常,但他听到禀报,最近朝野上下人人都在关心谁为太子,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去了,而且很多大臣都面临站队,弄得人心惶惶。
他便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立嫡长为太子的决定,明确地告诉大臣,这样,进封晋王为雍王就是最好的明示,一般而言,封都城所在地的亲王,便是册封太子的先兆。
旨意写得不错,他很满意,杨广便提朱笔在圣旨上批下了一个‘敇’字,这时,一名宦官禀报,“陛下,李公公回来了!”
“让他进来!”
杨广放下朱笔,将圣旨放到一旁,见老宦官进来,便笑问:“杨家处罚了吗?”
“回禀陛下,处罚了,是革除族籍三年,鞭一百,逐出杨府。”
“哦!鞭打了吗?”
“没有,杨元庆很硬气,转身就走了,杨府上下没人敢动他。”
杨广眯着眼笑了起来,不错,结果很让他满意,杨约不愧是善于揣摩圣意的高手。
杨广从御案上取过一只玉天鹅镇纸,天鹅展翅高飞,栩栩如生,递给老宦官,“明天你把这个替朕给元庆,就说朕很体谅他的心情,让他好好理会这只天鹅展翅的意思。”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十三章 万春茶庄
晋王府,杨元庆默默地坐在小桌后喝酒,杨昭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问道:“被杨家除籍,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杨元庆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杨昭又给他倒了一杯,凝视着他的眼睛问:“是觉得对祖父愧疚吗?”
杨元庆轻轻点了点头,离开杨家,他绝不后悔,但愧对祖父,这却是他离开杨家唯一内疚之处,他觉得有点对不起祖父,祖父从小培养他,替他遮风挡雨,就是为了让他能长成杨家的顶梁之柱,可最后他却叛出杨家,不知祖父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可是,今晚并不是你叛出杨家,而是杨家把你除籍,责任不在你,而在他们。”
杨元庆也给杨昭倒了一杯酒,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凝视着酒杯里琥珀色的酒液,半晌,他才淡淡道:“我祖父很精明,我今晚故意激怒杨家,瞒不过他,他会知道,是我自己想离开杨家。”
“可是…你为什么想离开杨家?人人都害怕离开家族,你却与众不同,今天之事传出去,必定会惊世骇俗,元庆,你就这么厌恶你的家族?”
“有一点吧!殿下,你知道我其实是个私生子吗?”
杨昭一愣,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杨元庆,“你不是庶子吗?”
杨元庆苦笑一声,“我的父亲只有一妻一妾,他的妾只生了一个女儿,我这个庶子又从哪里来?我的生母是颖州一个大户人家女儿,因爱慕我父亲,甘愿做他的小妾,可是杨家却一直没有承认她的地位,我两岁时,母亲病逝,她至死都没有得到杨家的承认,直到我进了杨府,才被祖父后补为庶子。”
“你祖父你是家主,只要他承认你是庶子,承认你姓杨,那你就不是什么私生子,元庆,这是两码事。”
杨元庆长长叹了口气,“虽然祖父承认我是庶子,但我知道,杨府上下,每个人的心中从来都将我视为私生子,从小就从骨子里瞧不起我,杨家最低的偏房每月都有十吊钱,我却只有三吊,连下人都不如,可人人都觉得很正常,就是因为他们视我为私生子,最后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只好去打猎养家,那时我才八岁,所以当我得到一块土地,杨府上下都沸腾,我捅了一个大马蜂窝。”
虽然已经过去多年,可当杨元庆想到他从小只有三吊钱,想到从小族人对他的歧视和白眼,他心中仍有一种恨意,对杨家的恨,他内心深处永远也忘不了那段屈辱的生活。
杨昭忽然有点明白了,杨元庆叛出杨家的念头恐怕是从小就有了,这次只不过是矛盾大爆发。
当杨昭听说杨元庆被杨家革除家族,他心中有点内疚。他总觉得杨元庆是因为他得罪齐王,从而得罪母后,最后被杨家所不容,将他逐出,他杨昭有责任,现在他才有点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杨元庆和杨家的矛盾,从他进杨府那一天开始,就已经种下了种子。
杨昭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道:“等你祖父回来,会让你重新回家族,他不会任他们胡闹。”
“不可能!”
杨元庆摇了摇头,“我杨元庆不是面团,可以任他们揉来揉去,我的祖父依然是我的祖父,但杨家已和我无干,殿下,明天我想去一趟颖州,给我生母上坟。”
“应该的,但你能不能晚几天再去?”
“殿下有什么事吗?”
杨昭沉吟了片刻道:“我想让你帮我调查究竟是谁刺杀我?”
“那件事殿下不是想不了了之吗?”
杨昭摇了摇头,“我以为是齐王所为,但今天上午他来我府上道歉,我告诉他我被刺杀,他很惊讶,他再三发誓不是他所为。”
“殿下相信他吗?”
“他毕竟是我兄弟,我了解他,我知道肯定不是他所为。”
杨昭冷冷哼了一声,“这必然是有人想浑水摸鱼,想刺杀我而挑起内斗,我一定要知道这是谁干的。”
杨元庆脑海里又出现了那支野鸭羽毛的箭矢。
“殿下,这件事有难度,我只能尽力而为。”
“我知道,没有证据,很难查证,如果查不到我也绝不会怪你。”
…
次日一早,杨元庆从秦琼那里取了东西,直接去了都会市,不多时便来到了万春茶庄,这是他第二次来,前天晚上,他把妞妞送回茶庄。
茶庄门口冷冷清清,几乎没什么客人,杨元庆发现这里的店伙计似乎有点不太敬业,一般店铺,自己只要走到门口,店里伙计肯定会迎出来,笑脸相迎,殷勤介绍,希望能做成一票生意,而这家店铺的伙计却根本不理睬他,一个个懒精无神。
门口也不是杨元庆一人,还站着另一人,穿一件白色儒袍,头戴纱帽,看他背影,杨元庆觉得有点眼熟,他上前两步,走到男子侧面,忽然认出了他。
“萧兄!”
那男子一愣,回头看了看元庆,也认出了他,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
这男子正是前些天在百宝斋卖给杨元庆祖母绿镯子的那个书生,他当时牵着女儿,现在女儿却不在身边。
杨元庆上前笑问道:“萧兄,你是买茶吗?令嫒呢?怎么不在身边。”
“我是来找人,小女在客栈,今天身体有点不适,没有带出来。”
男子又打量一下杨元庆,见他换了一身锦袍,头束金冠,和那天穿着旧军服完全不同,神采飞扬,“杨老弟是买茶吗?”
“没有,我也是来找人。”
“那就真是巧了。”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杨元庆又笑道:“我姓杨名元庆,还不知道萧兄大名,可以赐教吗?”
“哦!原来你就是箭术无双的杨元庆,久闻大名了。”
男子向他拱手笑道:“在下江陵萧铣。”
“原来是西梁之后,久仰!”
萧铣摇了摇头,“西梁朝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在下今天刚被任命为罗县县令,杨贤弟有空,一定要去罗县做做客。”
“有机会我一定去。”
杨元庆见他们说了半天,坐在门口打瞌睡的伙计居然不理睬,他心中有点不高兴。
“喂!”
他提高声音喊了一声,伙计被唤醒,他慢慢抬起头,茫然地望着杨元庆。
“抱歉!让萧先生就等了。”这时万春茶庄的东主袁思祖快步走出,拱拱手向萧铣道歉。
萧铣微微一笑,“没有,我刚等了片刻。”
袁思祖又看一眼杨元庆,抱拳施礼道:“客人要买茶吗?”
杨元庆拱手还一礼,“我找张出尘,我姓杨,是她大哥。”
“元庆哥哥!”
店堂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随即妞妞像燕子般地奔了出来,满脸笑容如莲花绽放。
“我一直在等你呢!”
杨元庆看见妞妞的笑容,昨晚在家族内的不快立刻一扫而空,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
“妞妞,现在就走吗?”
今天他们约好去曲江池踏秋,杨元庆想带妞妞去看他小时候练刀的地方。
“元庆哥哥,你过来一下。”
妞妞将元庆拉到一边,面露难色道:“今天姑祖母要去探望故人,我必须陪她去,元庆哥哥,我们明天再去曲江池吧!”
“没问题,你要去见见你姑祖母吗?”杨元庆微微笑道。
“好啊!”
妞妞欢喜异常,她以为杨元庆不肯见她姑祖母,她拉着杨元庆便走,“你快跟我来!”
杨元庆跟着她从旁边小巷向后门走去,袁思祖站在台阶上望着杨元庆的背影,若有所思,“莫非此人就是张仲坚说的杨元庆?”
…
房间内,陈胤正和军师王默低声说着什么,陈胤心中很有一点疑惑。
“先生觉得萧铣此人可靠吗?他是梁朝后裔,他会效忠我们陈朝吗?”
王默捋须笑道:“此人是萧摩珂生前推荐,问题应该不大,他已经知道南华会存在,如果他真是敌视陈朝,他就应该向朝廷告发,但他没有,至少他对我们没有敌意。”
陈胤叹了口气,“可是和萧家人共举大事,我总觉得很别扭。”
“萧摩珂不也是萧家人吗?”
王默委婉劝他道:“不管是陈朝还是西梁,都有共同的敌人,我认为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双方就应该捐弃前嫌,把心胸放宽,而且这个萧铣的姑母就是萧皇后,他很有利用价值,会主的眼光应该放长远一点。”
陈胤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先生说得对,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之人。”
这时,袁思祖走到门口道:“会主,他来了!”
“请他进来!”
片刻,萧铣快步走进房间,他双膝跪下给陈胤磕了三个头,“臣萧铣叩见太子殿下!”
陈胤心中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这萧铣明明是梁朝后裔,却向他这个陈朝太子磕头,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王默轻轻捅了他一下,陈胤会意,立刻上前将萧铣扶起,“不敢!不敢!萧先生是梁朝贵胄,我怎敢受萧先生大礼。”
他见萧铣长得方面大耳,皮肤白皙,虽然相貌堂堂,却是个文弱书生,陈胤的防备之心便有点放松了,书生造反,十年不成,这种文弱书生,他不用太放在心上。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十四章 龙凤美玉
就在不远的另一个院子里,杨元庆也双膝跪下,恭恭敬敬地给沈婺华磕了三个头,“元庆叩见姑祖母!”
沈婺华当杨元庆一进来时,她便喜欢上这个孩子了,威武高大,眉眼间英姿勃勃,但举手投足之间却又不失优雅,这种身材,这种气质在南方还不多见。
“孩子,快起来!”
沈婺华连忙将元庆扶起,却又忍不在向妞妞笑着点点头,告诉她,自己很满意。
妞妞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本来也有点担心,元庆哥哥是倔牛头,从来不肯给人下跪,当她看见元庆居然给姑祖母磕了三个头,给足了她面子,她心中顿时欢喜异常。
“我也叫你元庆吧!”
沈婺华笑眯眯道:“我总听秋娘说,她有个乳儿如何如何有孝心,有出息,又听妞妞一路上告诉我,她的元庆哥哥怎么怎么英俊高大,我心中就在想,我一定要亲眼见一见,今天见到了,果然不错。”
妞妞羞得满脸通红,她撒娇般地摇着沈婺华的手臂,“姑祖母,我几时说他长得英俊高大了?你可别乱说!”
“呵呵!是谁告诉我,元庆哥哥长得一表人才,天下少年谁都比不上他,这是谁说的?
妞妞脸更红了,她偷偷看了一眼杨元庆,见他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她心中顿时又羞又恨,这个死牛头,也不知道谦虚一下吗?还故意这样坏笑,让自己下不来台。
“姑祖母,初次见面,你总得给元庆哥哥一点见面礼吧!”妞妞心慌意乱,连忙岔开话题。
沈婺华笑着敲了妞妞头一下,“你这个死丫头,这么快就报复祖母吗?你姑祖母两袖空空,哪有什么礼物?”
话虽这样说,沈婺华却想了想对妞妞道:“去把箱子里那只黑色小盒子拿来。”
妞妞大喜,姑祖母要把那件宝贝送元庆了吗?她生怕姑祖母反悔,飞奔而去,看得沈婺华直摇头,这丫头,就这么偏心吗?
“多谢姑祖母好意,元庆真不能接受!”
杨元庆见沈婺华穿得非常简朴,衣服一看便知道是自己纺的粗麻布,穿着旧布鞋,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他不忍心。
沈婺华明白杨元庆的心意,她会心地笑了,这时,妞妞拿着黑木盒出来,笑盈盈道:“元庆哥哥,这可是姑祖母的压箱宝贝,她从不肯给人。”
沈婺华接过木盒对元庆笑了笑道:“当年从皇宫逃出,多少也带了一点细软,后来为养活孩子们都慢慢卖掉了,只剩下这一件,一直舍不得卖。”
杨元庆心中也有点好奇,沈婺华从皇宫带出来而舍不得卖的宝贝会是什么?
沈婺华打开木盒,里面竟是一块美玉,是一块碧玉,呈椭圆形,晶莹圆润,色泽碧绿,无一丝瑕疵,正面镌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杨元庆愣住了,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绸袋,从袋中也取出一块玉,这是当年杨坚给他的龙凤玉佩,他将美玉托在手掌上,和盒子里的玉对比。
妞妞惊叫起来,“元庆哥哥,真和你的玉一模一样。”
沈婺华接过杨元庆的玉看了半晌,低声叹道:“其实它们本来就是一对!”
“姑祖母,怎么会?”妞妞惊讶万分。
沈婺华不答,她又问元庆,“元庆,这玉是谁给你的?”
“是先帝送我,难道我这块玉本身就是陈朝的?”
沈婺华轻轻点头,“这是一对龙凤玉,一块龙玉,一块凤玉,龙玉由皇帝佩戴,而凤玉归皇后,你那块玉就是陈朝灭亡后,被韩擒虎得到,听说献给了隋帝,而凤玉就在我身边,一直跟着我。”
“可是我这块玉上也有凤。”
杨元庆将玉佩翻过来,背后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沈婺华笑了笑,“那是后来添上去的,本身是没有,元庆,你知道这块玉在陈朝是什么意思吗?”
“元庆不知,请姑祖母赐教!”
沈婺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妞妞,却不说了,把玉佩给了她,“这个送你了?”
“给我?”
妞妞愣住了,她连连摆手,“这是给元庆哥哥的见面礼,我不能要。”
沈婺华回头对杨元庆笑眯眯道:“本来是想把它给做见面礼,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这块凤玉我还是给妞妞,元庆,你不会生气吧!”
“我怎么会生气,我的东西就是妞妞的,只要她喜欢,我一点问题没有。”
“元庆哥哥,这可是你说的?”
妞妞手中捧着美玉,她宝石般的眼睛闪动着异彩,调皮地眨眨眼,“你那匹大宛马我很喜欢,你肯送我吗?”
杨元庆摸了摸鼻子,满脸苦笑,妞妞的眼睛很毒辣啊!居然看中了自己的战马,要是他单独和妞妞在一起,他肯定会在她头上一拍,笑骂一声,‘别做梦了!’,可当着她姑祖母的面,这一巴掌肯定拍不下去。
但沈婺华的一巴掌却拍下去了,她在妞妞头上又敲一记笑道:“你这个死丫头,战马是战士的生命,你能要吗?”
妞妞一吐舌头,笑嘻嘻道:“元庆哥哥,我是给你开玩笑的,不过这块玉我很喜欢,谢谢你。”
她左看右看手中的美玉,越看越喜欢,笑得脸都开了花。
沈婺华着实心疼自己这个孙女,她拉着妞妞的手,对杨元庆笑道:“我要去探望一个故人,元庆跟我一起去吧!”
元庆立刻躬身道:“元庆愿意陪同姑祖母!”
…
在西京城兴化坊内,有一座占地约四十亩大宅,在京城,这样的大宅一般都是官宅,大门上会挂上‘某某公府’的大牌子,但这座府邸上却没有牌匾,也任何标识,就连一般人家在门口挂的姓氏牌都没有,光秃秃的一座府宅,不过兴化坊的很多老住民都知道,这座府邸的主人姓陈,也就是从前南陈后主陈叔宝的宅子。
从开皇九年陈叔宝被押送进京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五年,隋帝杨坚始终派人在府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陈叔宝心中悲苦,便整日饮酒度日,将自己沉浸在醉乡之中。
由于饮酒过量,他身体日渐衰弱,终于也到弥留之时。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陈府门前,一名等候在门前的管家立刻迎了上来,妞妞打开车门,将沈婺华扶了出来,沈婺华看了一眼大门,她轻轻叹了口气,十三年前她曾经来过这里一次,那时陈叔宝竟然不让她进门,一晃十三年过去,他既然已经来日不多,那最后见一面,也算了结这段俗尘。
“你家主人知道我来吗?”
管家是后来才进陈府,他不认识沈婺华,只是沈婺华是唯一一个来探望主人的客人,管家也异常客气。
“我家主人已经神志不清,我给他禀报,他什么都不说,女居士是他的旧人吗?”
“算是吧!”沈婺华轻轻叹了口气。
“女居士请吧!”
沈婺华点了点头,跟一名侍女进去,她见杨元庆有点犹豫,便笑道:“元庆,你也一起来看看吧!”
杨元庆默默点头,他不想把马匹给管家,他发现门口有几个人贼头贼脑,便牵着马跟着沈婺华走进了陈府。
陈府虽然占地极大,却异常荒凉,到处可见齐人腰一般高的杂草,树叶落满一地,被风吹得一片散乱,很多房子都已破败,窗格破旧,在风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透过破烂的窗子,可见房间内空空荡荡,连家具都荡然无存。
“都被卖光了,偷光了,哎,败家子啊!”
老管家见杨元庆直皱眉头,便苦笑着叹了口气,“门口那群人,我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整天和主人饮酒作乐,顺便偷鸡摸狗,现在见主人不行了,便想最后偷一点东西。”
府宅的破败荒凉让妞妞心中着实不舒服,她放慢一下脚步,和杨元庆并肩而行,悄悄牵住他的手,低声道:“元庆哥哥,我真的很不喜欢这里。”
“我也不喜欢!”
杨元庆揽住她肩膀,轻轻向前推了一下,“去扶住姑祖母,她的心情肯定更不好受。”
“嗯!”
妞妞点点头,快步上前扶住了沈婺华,笑道:“姑祖母,明天你和我们一起去曲江池游玩吧!”
“傻丫头,明天姑祖母还有事,你和元庆去吧!”
“姑祖母,去吧!曲江池秋天的红叶可漂亮了,你肯定没见过。”
…
在一间同样空荡荡的病房内,沈婺华站在一张病榻前默默无语,那个曾经英俊风流,酷爱写诗做赋的陈后主已经看不到了,只有一个苍老俨如七十岁的老者,发须皆白,瘦骨嶙峋,面色黄如金纸,没有一丝血色,就这样闭着眼睛,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杨元庆也站在旁边,他也不敢相信这个老者就是那个宠爱张丽华、喜欢唱后庭花,最后抱着张丽华、孔贵嫔躲入井中的陈后主,他应该才五十二岁,竟苍老如斯。
这一刻,杨元庆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悸动,这就是亡国之君的下场,不知他是怎样熬过了人生最后的十六年,陈后主临死前的苍凉在杨元庆心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象,一个沉溺于酒色,荒淫无能的皇帝,必然是这个下场。
这一刻,杨元庆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怜悯,也没有任何兴趣,这间屋子让他感到压抑,他转身便向外面快步走去。
房间里,回荡着沈婺华低低的吟诗。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十五章 校场竞箭
从一早起,齐王杨暕便将自己关在房间内,谁也不见,他已经得到晋王被封为雍王的消息,令他万念皆灰,他的梦想在这一刻破灭了,他觉得自己人生之路从此变得暗无天日,他将在茫茫无尽的黑暗之中孤独前行。
“殿下!”
中午时分,门外传来首席供奉张仲坚的声音,“卑职有重要之话想和殿下说。”
杨暕没有理睬他,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他还在盯着墙壁发愣,他的心还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挣扎。
“殿下,请让卑职进来吧!”
“殿下,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糟糕。”
杨暕忽然从黑暗中惊醒,“进来吧!”他嘶哑着声音道。
门开了,张仲坚魁梧的身材出现在门口,“殿下!”他躬身行一礼。
“把门关上,我不喜欢光。”
张仲坚将门关上,他上前几步,跪坐在杨暕面前,低声道:“殿下,还有机会!”
杨暕慢慢抬起头,惊疑地注视着张仲坚,“我还有什么机会?”
张仲坚微微笑道:“殿下想一想,圣上今年多少岁,晋王又还能活多少年?”
杨暕紧锁的眉头慢慢打开了,眼睛也亮了起来,就仿佛在黑暗的路途中看到了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