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我还正想派人去杨府提醒你,怕你忘记,你果然是守信之人!”
裴矩高兴得呵呵大笑,昨天晚上他已经得到了宫内消息,圣上已经决定立长子杨昭为太子,前晚宫内发生一些事情,杨元庆居然也参与其中,这说明圣上最后立杨昭为太子,与杨元庆有关,对太子而言,这就是拥立之功,将来太子即位,杨元庆必得重用,这就是奇货,奇货可居啊!
裴矩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杨元庆笼络住。
杨元庆上前躬身施礼,“今天打扰裴世叔休息了。”
“没有的事,是我请贤侄,贤侄不来才会让我寝食不安。”
这时,杨元庆看见裴矩身边站着好几名裴家年轻子弟,大部分都是文质彬彬,但其中有一人,年纪约十三四岁,身高却和自己相仿,长得虎背熊腰,两膀仿佛有千斤之力,头戴金冠,浓眉深眼,鼻子又挺又长,他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有一种慑人的光芒。
这会是谁?杨元庆心中微微一动。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六章 裴府家宴
“这些是我的子侄,有文有武,都是裴家年轻俊才。”
裴矩笑着一一给杨元庆介绍,“这位裴世清,现任鸿胪寺掌客,是你父亲的下属。”
裴世清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官员,长得文质彬彬,气质温文尔雅,他上前施一礼,“欢迎杨将军来裴家做客。”
杨元庆连忙回礼,“真是不好意思,元庆前来,打扰大家了。”
裴矩又将身材最高的少年武将拉过来,笑道:“这是我裴家难得一见的少年勇士,名叫裴行俨,今年十四岁,比贤侄小一岁,他父亲也曾是你祖父杨太仆的部下。”
原来这就是演义中的裴元庆,叫裴行俨,杨元庆对他笑着点点头,裴行俨行一礼道:“杨兄骑射天下无双,不知兵器如何,小弟行俨斗胆,有空想向杨兄讨教一二。”
杨元庆笑了笑,“元庆微末之技,怎敢妄言骑射天下无双,边塞军中,强元庆十倍者比比皆是,大隋天下更是藏龙卧虎,我不过是适逢其时罢了。”
“贤侄太谦虚了,我当时可是亲眼所见,三十箭夜射五十香火,估计天下没多少人办得到。”
裴矩笑了笑,他又看到了杨元庆身后的程咬金,见他不像随从,便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一个小弟,名叫程咬金。”
程咬金已经知道裴矩是何人,他立刻把自己的粗鲁之态隐藏起来,装得文质彬彬,上前瓮声瓮气深施一礼,“晚辈程咬金,济州东阿斑鸠店人,今年十六岁,参见裴大叔!”
他特地强调自己十六岁,以回应刚才杨元庆叫他小弟,听了裴行俨的介绍,他才知道杨元庆竟比他还小一岁,一般长相粗鲁之人做出斯文相,反而讨人喜欢,裴矩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居然叫自己大叔。
他捋须呵呵笑道:“好!也欢迎你来裴家做客,贤侄,请!”
“世叔请!”
众人簇拥着杨元庆进了裴府,程咬金却知趣地跟在后面,他很有自知之明,一面之交,杨元庆便肯带他来裴府做客,他岂能喧宾夺主?
他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经过中庭时,他忽然发现一棵大树后竟躲着一名年轻女子,约十四五岁,正在偷偷向杨元庆张望,那女子长得还算标致,只是眉毛稍浓,不过程咬金却很喜欢,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程咬金走上前咳嗽一声,装模作样行一礼,“这位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
少女正是裴幽,她听说杨元庆来了,便偷偷在树后窥视,杨元庆向前走,她便向后移,却不料后面还有一人,顿时将她吓了一大跳,她见后面是个黑脸大汉,顿时心中厌恶起来,一跺脚,转身便跑。
程咬金碰了一鼻子灰,他却不恼,反而嘿嘿一笑,“这小娘子,倒挺有意思。”

家宴设在裴府松鹤堂,这是裴府招待贵客之地,今天裴矩招待杨元庆可谓煞费苦心,因为杨元庆身份并不高,如果让裴家重要族人陪他,会让他感觉不自在,因为裴矩便全部选了裴家的少年郎来相陪,由他亲自坐镇,给足杨元庆礼遇。
松鹤堂虽是贵客堂,却布置得非常简单,墙壁刷得雪白,正面挂一幅长两丈、宽五尺的苍松飞鹤图,苍松遒劲,飞鹤如仙,两边各有字画。
堂下摆着两排十八张单人坐榻,侧面有一扇小门,由一架屏风遮掩,布置得非常简洁雅致。
裴矩是主人,坐横席,左边第一个便是杨元庆,程咬金也是客人,做第二位,不过他本人却不肯,一定要坐末位,口口声声说,这是敬仰裴家,他的知趣不仅让裴矩很喜欢他,连裴家的其他子弟也颇看他顺眼。
右首第一位却是裴世清,他年轻虽轻,辈分却很高,和裴矩同辈,裴行俨坐在杨元庆旁边,他其实只是裴家旁枝,但他因为是裴家难得一遇的少年勇士,裴矩对他颇为重视,便让他来陪杨元庆。
杨元庆数了一下位子,裴家子弟应该是十三人,但现在只坐了十人,中间有三个位子空着,不知裴家哪个长辈要来,裴蕴吗?
裴矩仿佛知道杨元庆心思,便微微笑道:“今天没有长辈,还有三个位子是还有另一件事要谢你。”
他话音刚落,却见从屏风后走出三个女子,杨元庆一眼便看见了中间的裴敏秋,她也梳着双环望仙髻,两缕秀发飘下,落在胸前,她依然不施粉黛,肌肤如晶玉,画眉如远黛,双眸似秋水,步履轻盈,有一种不着人间烟火之美,杨元庆忍不住拿妞妞和她对比,两人的长相都一般的美貌,只是妞妞开朗、活泼,乖巧得令人心疼,而裴敏秋却文静、温柔,仿佛秋水一般宁静。
不过裴敏秋年纪尚少,只有十二岁,举手投足之间还略显青涩。
三个少女依次落座,裴喜儿坐在第一位,裴敏秋坐在第二位,第三位是裴幽,她们的位子并不是按年龄来排,如果按年龄,裴幽年龄最大,应该坐第一位。
这也是裴矩煞费苦心的安排,他当然是想把杨元庆招为裴家之婿,不过在和杨素谈话之前,他不敢贸然,便想借用这次宴请的机会,让杨元庆和裴家之女多接触一下,裴家家教极严,这已经是裴矩能做到的极限了,因为和那只玉壶有关,所以把三女都请来。
按照裴矩的想法,裴敏秋温柔文静,落落大方,更能表现出裴家之女的风采,可惜她年少,还远不到谈婚论嫁的年龄。
裴家是汉族名门,和鲜卑贵族女子十二三岁出嫁不同,鲜卑女子早嫁是草原游牧传统,而汉族女子则稍晚,这样可以避免女子早孕伤身,裴家的规矩是女子二八出嫁,也就是十六岁,裴幽已经十六岁,但她早已经许配太原王氏,年底就将成婚。
于是裴矩便将目光落在裴喜儿身上,裴喜儿今年十五岁,尚未许人,她也是裴家嫡女,长得也很不错,裴矩便考虑用她来笼络住杨元庆,裴敏秋是候补,坐在中间,至于裴幽,就不用考虑了。
“杨将军,上次利人市之事,你义助我裴家之女,维护我裴家名声,我今天正式向你表示感谢。”
裴矩给三个孙女使了个眼色,三女同时起身,盈盈向杨元庆施一礼,“多谢杨将军义助!”
杨元庆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对裴矩道:“世叔,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总是提它做什么?”
裴矩微微一笑,“可是钱我还没有还给你,她们还没有向你道谢,事情就没有过去。”
裴世清也笑道:“这是裴家之礼,杨将军就安心接受吧!”
这时,一队侍女托着菜肴鱼贯而入,一一摆在众人面前,宴会正事开始了,裴家的菜肴精致而清淡,量不多,但色香味俱全,每人面前都摆着五六碟小菜,酒却是最好的高昌蒲桃酒,是杨坚去年赏赐给裴家。
客堂里微微热闹起来,裴家子弟们一边吃,一边低声交谈,当然这不是裴家传统,裴家规矩是吃饭时不准说话,但今天情况特殊,为了不冷场,裴矩特地嘱咐大家可以说话。
“杨将军,听说圣上已决定立晋王为太子,你知道吗?”裴矩低声问杨元庆道。
裴矩的语气中明显有试探之意,不是试探这个消息的真假,而是试探他杨元庆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杨元庆已经听出了裴矩的试探之意,他摇摇头笑道:“我只是边军,这种朝廷中枢大事我怎么会知道?不过立嫡长为太子,我觉得这是圣上正确的选择。”
裴矩呵呵一笑,“我也是这样认为,立幼废长,自古取祸之道也!”
话锋一转,裴矩又说起另一件让杨元庆感兴趣之事,“贤侄,今天圣上宣布了一个关于你祖父的消息,你知道吗?”
杨元庆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什么消息,请世叔告之。”
“是关于你祖父的封赏,圣上封你祖父为尚书令,进爵楚国公。”
杨元庆眉头皱了皱,他对朝堂的高层权力结构不是很了解,但从裴矩的口气中,他感觉这个封官并不令人振奋。
“世叔,有什么不妥吗?”
裴矩微微摇头,“明升暗降,尚书令位极人臣,地位是朝臣第一,但没有实权,远不如尚书左仆射那样手握实权,贤侄,恕我直言,你祖父有点功高震主了。”
其实这才是裴矩想告诉杨元庆之事,他在暗示杨元庆,圣上已经开始对杨素动手了,裴矩很清楚杨元庆在杨家的情况,他也派人事先去调查,发现杨家上下对杨元庆非常冷漠,这让裴矩很惊讶,他不知道杨家是怎么想的,家有宝玉,竟然弃之若秕糠,难道就因为他是庶出?
杨元庆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我认为这是好事。”
“为什么?”裴矩有些惊讶。
“祖父年事已高,身体也已经垮了,我希望他能安安静静颐养天年,不要再管那么事情,杨家之路应该由儿孙去走,希望祖父不要再给杨家做马牛。”
裴矩点了点头,他听出了杨元庆对杨家的反感。
就在这时,‘噗!’一声传来,只见程咬金将酒喷得满桌满身都是,一名裴家子弟正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拭,裴矩眉头一皱问:“怎么回事?”
裴家子弟站起身,有点惶恐不安道:“我不知道,这位程贤弟问我这是什么酒,我告诉他这是蒲桃酒,他就喷了!”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七章 秋风至杨
虽然是在裴府做客,但杨元庆还是忍住大笑起来,裴矩也有些好笑道:“贤侄,这是为何?”
杨元庆忍住笑,指着程咬金道:“我这位小弟没喝过蒲桃酒,不久前他和别人打赌赢了,别人要请他喝半个月的蒲桃酒,每天喝五斤,结果人家用兑了水的李子酒冒充蒲桃酒给他,他足足喝了半个月,所以刚才…”
杨元庆说完,裴府子弟都哄堂大笑起来,程咬金胀得满脸通红,但他的眼睛却时不时溜一眼裴幽,见她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不由心中大为得意,或许是对上了眼,虽然旁边的裴敏秋和裴喜儿都比裴幽漂亮,尤其裴敏秋更是美若天仙,他却不喜欢,他就喜欢裴幽那对粗眉毛。
裴矩忍住笑道:“既然程贤侄这么喜欢蒲桃酒,我就送你两坛,让你喝个够。”
程咬金大喜,急忙起身道:“多谢大叔!”
他这句话又引来裴家一片哄笑,居然叫‘大叔’,连裴矩也忍不住捋须呵呵直笑,对杨元庆道:“贤侄,你这位小弟有趣啊!”
杨元庆微微笑道:“他是很有趣,他要参加武举,后天就要开考了,他昨天才找我教他射箭。”
旁边裴行俨‘噗!’一声笑出声来,他忍住笑道:“不过他不是第一人,我父亲有个徒弟也和他一样,这两天也在拼命练箭,父亲让我教他,这人杨将军可能认识。”
“是谁?”杨元庆饶有兴致地问道。
“也是杨府之人,叫做杨巍,杨将军认识吗?”
原来是他,杨元庆怎么会不认识,他笑了笑道:“我从小和他打到大,怎么不认识他?他怎么会跟令尊学武?”
“他是师傅是右卫丘和将军,丘将军封为代州刺史,不久前赴任去了,他和父亲关系极好,便托我父亲教他射箭,我父亲又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听他说,杨府有两个甲榜名额,但杨府人人都想要,所以要先内部比试。”
裴矩见三个孙女都在默默吃饭,谁也不和杨元庆说话,咳嗽一声,给裴行俨使了个眼色,裴行俨会意,便笑了笑,不再多说。
这时裴喜儿笑问道:“听说还有什么三品十八将的排名比赛,杨将军要参加吗?”
杨元庆摇摇头,“这个比赛…我不想参加。”
“哦!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不感兴趣。”
杨元庆回答得很平淡,就像他对这个裴喜儿也不感兴趣一样,裴喜儿感觉得到杨元庆是在敷衍他,她心中失望,低下头吃饭,也不多说什么了。
三个少女之间有点微妙,她们谁都不说话,裴幽其实是个话多之人,只要她肯开口,肯定不会冷场,但祖父安排的座位却让她黯然伤神,很明显,她只是陪坐之人,她已经没有这个机会,裴幽也知道自己要嫁给太原王家,可一想到那个痨病鬼,她心中就很不舒服,本来年初她就该出嫁,但她的未来夫婿却病情恶化,使婚期一拖再拖,既然祖父不给她机会,她也懒得开口,她便一直沉默吃饭。
而裴敏秋本身就是一个安静之女,如果和杨元庆单独相处,她还能说几句话,可当着家族的面,她是绝对不会开口,惹人注意。
况且她也明白,祖父让喜儿坐首位,就是有意让他们多交谈,自己只是一个陪客,可不能喧宾夺主,正是这样考虑,裴敏秋才安安静静吃饭,一言不发,就好像她和杨元庆从不认识。
至于裴喜儿,她更是有点茫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也没有想过要和杨元庆有什么瓜葛,仓促上阵,当她感受到杨元庆的淡漠后,她也沉默了。
裴矩看在眼中,他只得微微叹一口气,是他有点一厢情愿了,或者说,他的方法有点不对。

今天是十天一轮的旬休,绝大部份官员都在家中休息,享受这难得的片刻闲暇,但在空空荡荡的承天门大街上,一辆马车在迅速驶向承天门。
马车车窗上,露出了内史令杨约那有些忧心忡忡的双眼,望着一栋栋无比熟悉的巨大建筑,他的头脑里却在考虑一些家族大事。
一早,他已经得到了一个消息,他的大哥杨素已经被升为尚书令,这是尚书省的最高长官,也整个大隋王朝的最高职官,看似很风光,但杨约却读懂了这里面隐藏的另一层意思,那是他的大哥杨素失去了权力,尚书令不过问朝务,所有尚书省的六部大权都在左右仆射手中。
大哥已经功高震主了,杨约体会到了皇帝对大哥的忌惮,这是一种狡兔死,走狗烹的必然结局,平息杨谅之乱,大哥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而且他在朝中威望太盛,已经威胁到了皇帝的权威。
让杨约忧心忡忡的是,圣上的剑仅仅只是针对大哥,还是针对整个杨家,如果是后者,那他杨约就将是第二个被收拾的人。
他不知道圣上今天为什么要召见他,难道也要宣布对他的处理?
杨约叹了口气,不知前方的承天门内隐藏着他的什么命运。

旬日对于皇帝杨广,这却是一个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的日子,隋初虽已实施三省六部制,但皇帝的权力却依然很大,大部分朝务都要皇帝批准,每天来自全国各地,堆积如山的奏折让杨广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而且他还有很多重大的事情要考虑,从一大早,杨广便来到御书房,开始批阅奏折。
他打开一份折子,这是吏部的一份任命书,任命西梁朝宗室之后萧铣为罗县县令,这个萧铣是他妻子萧后的侄子,萧后求他给侄子安排一个职位,这份吏部任命也就是根据他的意思下发。
杨广随手在上面画了一个‘敕’,放在一边,他又拿起一本奏折,脸色立刻变得凝重起来,这是杨素的最新任命诏书,望着这本诏书,杨广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从杨谅之乱平定后,他便一直在考虑三件大事,迁都洛阳,继承者的问题,还有是朝廷权力布局,随着前天晚上他正式下定决心立嫡长为太子,前两件大事他便已经解决了,然后他将开始着手朝廷的权力格局。
作为一个帝王,讲究的是平衡之术,绝不准许一家独大,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也没有把关陇贵族赶尽杀绝,他要留一部分来对抗北方士族,同时他还要扶持南方士族,形成三权鼎足的局面。
这里面杨素的存在就成为他权力平衡的难点,他不仅是朝廷第一重臣,而且是军队第一统帅,军政两手都很硬,这让杨广深为忌惮,在杨素面前,他感觉自己很渺小、懦弱,他皇帝的威望还比不上杨素的权势,天下人只知杨太仆,而不知皇帝陛下。
无论是从权力平衡考虑,还是从增加自己威望考虑,杨广都无论如何不能再容忍杨素了,当然,他不可能一刀把杨素杀了,那样会引起朝纲大乱,那也不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毕竟杨素有拥立之功,杨广还一时下不了狠手。
他便用了最巧妙的办法,明升暗降,夺他的政务大权,同时命他营造东宫,不准他返回京城,他也就接触不了朝廷,使朝廷慢慢地将他淡忘。
同时还要打压杨家,使杨家在士族中的地位降低,从北方士族领袖,降为一个普通的二流世家。
对杨家的打压,使杨广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杨元庆,这是杨家中他唯一想重用之人,他准备在几年后让杨元庆替代长孙晟成为新一代的突厥使,突厥从来都是大隋头号威胁者,突厥使非重臣不能担当,他必须找一个能干、忠心、文武双全、熟悉突厥、精通突厥语且和突厥关系极佳的年轻才俊,杨元庆无疑就是最佳的人选,他想不到还能有谁比杨元庆更合适。
将来他还能再辅佐自己的儿子,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愿意成为大隋之盾。
但重用杨元庆又和他打压杨家的策略有点抵触,打压杨家会使杨元庆降低对他的忠心,这又是杨广不愿看到的,他必须想个办法把杨元庆从杨家里剥离出来,使杨元庆不受杨家的影响。
“陛下,杨史令来了,在外候见!”门口一名宦官禀报。
“宣他觐见!”
宦官出去,随即传来悠长的高喝声,“陛下有旨,宣内史令杨约觐见!”

“陛下有旨,宣内史令杨约觐见!”
一声声高喝下去,片刻,杨约在一名宦官的引导下进入御书房,杨约上前一步,深施一礼,“臣杨约参加皇帝陛下!”
“杨爱卿,旬休日把你召来,朕很过意不起。”
“臣不敢,陛下有召,臣当随时应候。”
杨广点了点头,他从旁边桌案取过厚厚一叠诏书,‘哗!’地扔到杨约面前,“这些诏书朕很不满意,你拿回去重拟。”
杨约吓得一个激灵,这已经是三天之内第二次退还草旨给他了,第一次是递给他,而这一次是直接摔到他面前。
他慌忙拾起圣旨,居然有十七八份之多,“臣这就回去让内史重拟。”
杨广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朕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了吧!”
“是!”
杨约心中惊恐万分,他擦了一把汗,低声道:“是第二次了。”
“朕不希望有第三次,明白吗?”杨广缓缓道。
“臣明白,绝不会再有第三次。”杨约有点绝望了,他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圣上到底有哪里不满意?
停一下,杨广便把话题扯到了杨元庆身上,“杨爱卿,还有一事,是关于你兄长的孙子杨元庆,朕也要和你好好谈一谈他。”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八章 分配不公
来的时候杨约是忧心忡忡,离去的时候他却是失魂落魄,马车里,杨约的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而起伏,他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眼睛茫然地望着前方的朱雀门大街。
怀里捧着十八份被退回的旨令,连同上次的十五份,一共是三十三份,这是大隋建国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很明显,圣上是借圣旨来发难,给了杨约极大的压力。
‘朕不希望有第三次…’
皇帝的威胁回荡在他脑海中,他很清楚第三次会有什么后果。
同时在他脑海回荡的,还有圣上的另一句话,‘杨元庆作为外臣不该参与到朕的家事中,他还小,朕不怪他,但是杨家应该严格管束他…’
这句话却如一把火,将他内心中所有的忧虑、压力和烦恼统统点燃了。

杨府内院,一个三十余岁的干瘦女人匆匆走进了郑夫人的院子,满脸的怨恨,她姓岳,是杨素第四子杨积善的妻子,她娘家是商人背景,因为和杨素有点关系,因此杨素便让自己的庶子杨积善娶了岳家之女为妻。
岳氏在杨家饱尝了庶子之妻的待遇,使她变得敏感、自卑,变得善妒、自私,再加上她从商人家庭带来的骨子里的精明,使她成为杨府后院里一只永不疲倦的乌鸦。
属于她的利益,她一滴水都不会漏掉,不属于她的利益,她也会千方百计刮一层油,别人得到利益而她没有得到,她便会造谣中伤,她会搬弄是非,让得到利益之人筋疲力尽。
今天,负责管理杨氏田庄的丈夫杨积善回杨府报秋收之帐,无意中给她透露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就是杨家庄田位于泾阳县的一处最肥沃的土地被秘密处置了。
杨家庄田在关中有一百余顷,分为大大小小近二十个庄田,其中在泾阳县泾水河畔,有一座十顷一千亩的庄田,那是杨家土地中最肥沃的一块,亩产粮食达五六百斤,被称为杨家庄田中的金不换。
可就是这座杨家的金不换庄田,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秘密划给了一名杨家子弟,而这名杨家子弟便是杨元庆。
这座金不换庄田是杨素为安抚杨元庆在哈利湖之战中无功而特地划给他,给他用来奖赏在哈利胡之战中立功的将士,为防止消息泄露,造成杨素私赏军功的被动,这件事做得非常秘密,只有杨素和杨玄挺知道,其余人一概不知,包括杨元庆的父亲杨玄感也不知晓。
但随着秋收的来临,这个秘密还是被发现了,首先就是被负责庄田的杨积善发现,他心中疑惑和不满,这是杨家的第一块土地归个人,在此之前,杨家的土地都是归杨府共同所有,从没有归哪一房私自占有,甚至连他们自己的永业田都要交给家族一半,所产粮食用来周济杨氏家族中家贫的族人。
杨积善的这个发现无疑破了杨家的规矩,他忿忿不平地回来,又透露给了自己的妻子岳氏,岳氏几乎要疯狂了,一个连庶子都不如的私生子,竟然一个人独占了十顷最好的良田,这是谁给他的?就是天王老子给他的都不行!
岳氏就像被火烧了一样,一阵风似的冲进了郑夫人的院子。
前天晚上郑夫人也挤在人群中看杨元庆比箭,因为秋夜寒,她有点感冒,这两天都呆在房间里休息吃药,头脑昏昏沉沉,也想不了其他的事情。
“大姐,在吗?”院子里传来了岳氏的声音。
丫鬟正要去回绝,郑夫人却摆摆手,有气无力道:“让她进来吧!”
片刻,岳氏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一拍巴掌道:“大姐,出大事了!”
“弟妹,一惊一乍,出什么大事了?”
“泾阳那块土地,就是那块最肥沃的土地,父亲竟然给人了。”
岳氏心里跟明镜似的,那块土地除了她公公杨素,谁还敢私划给杨元庆。
“给谁了?你把话说清楚,哎呀!我这头痛得厉害,你改天再告诉我吧!”
郑夫人从骨子里瞧不起这个商人家庭出身的妯娌,今天她身体不舒服,她更没有心思听她传播小道消息。
岳氏一点都不介意郑夫人的冷脸,她知道自己只要说出那三个字,她的病马上就好,郑夫人和杨元庆之间的矛盾,她比谁都清楚。
她坐下来盯着郑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座一千亩地的庄园,父亲已经把它划给了杨元庆,这是积善刚才庄园回来,消息千真万确。”
“谁?”郑夫人腾地坐直了,瞪大了眼睛。
岳氏酸溜溜地冷笑一声,“还能是谁,你的儿子杨元庆呗,哟!大姐心里笑开花了吧!恭喜大姐,得了这么大一座庄田。”
郑夫人脸一沉,“你少说风凉话,他不是我的儿子,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可是我宁愿要他这个儿子,一千亩啊!我算过,折成黄金至少五千两,关键是还没地方去买。”
岳氏眉毛一挑又笑道:“大姐,你说父亲怎么就这么偏心他呢?从小就偏心了,他可是私生子啊!难道他和父亲的关系…”
“闭上你的臭嘴!”
郑夫人也有些恼羞成怒了,她并不是为岳氏而怒,而是为公公的偏心而怒,她的两个儿子名下一分土地都没有,长子做了县令,好容易才有几亩永业田,却被公公沽名钓誉,逼他分给了穷人,还美其名曰,长孙风范,可他自己是怎么做的,居然把最好一千亩上田给了一个庶孙,厚此薄彼,何其不公!
她忽然对杨元庆深深地仇恨起来,恨得她咬牙切齿,又想到萧皇后和自己的谈话,新仇旧恨一起涌入心头,这一刻,她的感冒突然好了,头脑比任何一刻都清醒。
岳氏一点不在意郑夫人对她的呵斥,她很清楚郑夫人此时的心情,她又低声问道:“大姐,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
“算了,哼!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这时,丫鬟忽然在门口禀报:“夫人,郑家大老爷来了,在前堂等候。”
来的应该是她的大哥郑善愿,估计是来探望她的病情,不过探望病情大嫂来才对,大哥来做什么?
她心中疑惑,可眼前的事情她得先处理好,郑夫人想了想,便对岳氏道:“这件事你把它告诉所有族人,人多力量,光靠我们两个抱怨是没用,只有激起公愤,父亲才会为他的决定后悔。”
岳氏仿佛接了圣旨,跳起来就向外奔去,这样一来,她便可以告诉大家,这是长夫人告诉她的,撇清她的关系,省得以后公公找她算帐,这也是一种商人的精明。
前方贵客堂内,杨玄感正在陪他的大舅子说话,今天是休朝日,杨玄感也是在家中休息,他这段时间陪同各国使臣,着实已筋疲力尽,他不想见任何客人,但郑善愿是郑家长子,身份很高,亲自来拜访,杨玄感无可奈何,只得亲自接待。
“玄感,我这次来其实只是为一件小事,其实和大妹说说就可以,用不着你亲自接待,我知道你这几天辛苦。”
杨玄感笑了笑,“在床榻上躺着也是休息,和你聊天也是休息,难道你也是外国使臣吗?”
郑善愿也笑了起来,自己这个妹夫很会说话,不愧是鸿胪寺卿,他便说出今天的来意:“上次你们让元庆来郑家,想让两个孩子见见面,可是春水那天正好身体不好,就想改期,本来我是请元庆这两天去郑家吃顿便饭,可正好我又有事,哎!这总是凑不到时间,这次母亲做主,想请元庆明天再去郑家一趟,让两个孩子正式见见面,你看…”
郑善愿委婉地又重新提出了联姻的要求,杨元庆在那天晚上的比箭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还得圣上夸奖,只要圣上青睐,皇后略有不满也没关系,他们也发现了杨元庆可能会有前途。
不料郑善愿刚说完,门外便传来郑夫人的声音,“绝对不行!”
郑夫人走进屋子冷冷道:“郑家的女儿宁可嫁给叫花子,也不会嫁给他。”
郑善愿和杨玄感面面相觑,这话怎么说的,这么偏激,杨元庆是哪里得罪她了吗?
杨玄感知道妻子的心事,只得苦笑一声,不吭声了,郑善愿却干咳一声,“大妹,这话怎么说呢?”
郑夫人不给兄长好脸色,虎着脸道:“大哥,你回去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杨家要出大事了,等事情结束后你再来提亲。”
“夫人!”
杨玄感终于忍不住了,他拖长了声音道:“杨家要出什么大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很快就知道了。”
郑夫人又催促兄长,“你先回去,联姻之事以后再说。”
郑善愿满脸尴尬,只得起身对杨玄感告辞道:“既然府中有事,我就先告辞,联姻之事,我们以后再谈。”
他抱拳行一礼,讪讪走了,杨玄感将大舅子送出府门,回来道内宅房内,他一眼看见郑夫人,便沉下脸道:“你怎能对大哥这样无礼?”
“无礼?”
郑夫人冷哼一声,“你听完我的话,你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礼!”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九章 利益之争
在杨积善妻子岳氏的刻意传播和搬弄之下,杨元庆获得泾阳一千亩土地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杨府,土地和房宅一样都属于不动产,可以传给子孙,从来都是被众人所瞩目。
每个人都希望获得土地和房产,但碍于族规,他的希望都只是一种梦,但每个人的心中又是平衡的,不患寡,患不均,当杨元庆获得一千亩土地,而且是最肥沃的土地传到大家耳中时,就算是最宽容的人也无法忍受了,这件事向一条导火索,点燃了大家心中对杨元庆的不满和愤怒。
这种不满来之久矣,一个庞大的家族,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想获得更多的利益,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更多的机会,人人都在争取,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要用一种共同认可规矩来约束大家的私欲,这不仅是杨家,任何一个大家族都必须是这样,甚至包括一个国家。
这个规矩是嫡庶长幼、论资排辈,在这个规矩的约束之下,每个人都循规蹈矩的生活,耐心的等候,心安理得地获取属于自己的一份,家族中也很平平静静。
但当杨元庆这个异类闯入家族时,就会让大家感到不安,他已经离开家族太久,已经完全游离在家族的分配体系之外,再加上他从小那个被人诟病的身份,连庶子都瞧不起他。
他在外五年,大家都已经淡忘他,当他突然闯入家族,首先便获得了嫡子的待遇,一个人占有一座有七八屋子的独院,打破了家族的分配规矩,这就让家族的绝大部分人心中不舒服,嫡子认为不配,庶子认为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