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又跪爬到母亲面前,抱住母亲的腿大哭道:“娘,孩儿有罪,你救救孩儿吧!”
“那么说,你承认是自己刺杀了?”
萧后眼中闪烁着泪光,“其实就只是一件小事,你为什么非要恨到杀杨将军的程度?你去给杨将军赔罪吧!”
杨暕转过身,向杨元庆磕头赔罪,“杨将军,我不该嫉妒你得到父皇的剑,是我心胸狭窄,我向你赔罪!”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杨元庆望来,包括杨广,都在等待他的态度,杨元庆看了一眼杨昭,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祈求之色,他明白杨昭在祈求什么?
缓缓地,杨元庆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一个臣子,怎么敢记恨殿下,我希望六十年后,我依然能陪同殿下去郊外行猎。”
谁也不明白杨元庆这句话的意思,只有杨广听懂,他心中如同被铁锤重重一击,他忽然觉得自己疲惫不堪,转身慢慢走到窗前,良久,他叹了口气,向后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关于杨暕,老高说明一点,从资治通鉴的记载来看,他确实就是这么一个人,杨昭死后,他就是杨广唯一的儿子,东宫非他莫属,可他的所作所为,使他最后连齐王都当不成。】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三十八章 知微见着
杨广背着手站在窗前,默默地凝视着窗外的几株老梅树苍劲的身影,在气势宏伟的偏殿内,灯光照在杨广孤零零的身影上,显得他是如此渺小,又是如此苍凉。
这时身后响起脚步声,杨广不悦道:“朕说过,想一个人静一静。”
“陛下,是我!”身后响起了杨丽华的声音。
如果说,还有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扰杨广,那只有乐平公主杨丽华,长姐如母,杨丽华从小就疼爱杨广,和杨广的感情最为深厚,她也是杨广在父母去世后最为敬重之人。
杨广转过身,笑了笑问:“大姐有什么事吗?”
杨丽华道:“我来给暕儿求情,他毕竟是陛下的儿子,希望陛下不要太过于严厉处罚他。”
“是他母亲求你来说情吧!”杨广淡淡笑道。
“算是吧!不过,我自己也想来。”
杨广点点头,“你放心吧!他是朕的儿子,朕再生他的气,也不会杀他,虎毒不食子,朕自有分寸。”
杨丽华沉吟一下,又道:“我还想恳求陛下宽饶元庆。”
‘恳求?’杨广感到意外,乐平公主居然说出恳求这个词。
“为什么?”杨广凝视着她,他感觉到了长姐平静外表下的内心激动。
杨丽华叹了口气道:“我给陛下说过还剑之事,或许是投缘吧!我很喜欢他,我没有儿子,我心里就把他当做我的儿子,他不幸卷进陛下的家事中,皇后已经对他不喜,我希望他能在陛下这里得到宽恕。”
杨广凝视杨丽华半晌,才缓缓摇头,“大姐没有必要求朕,你其实弄错了,我没有生他的气,相反,我心中对他非常感激,他救了朕的两个儿子,而且…”
杨广笑了笑,“而且朕已决定让他继承长孙晟的事业,让他成为我大隋的突厥使,我将会重用他。”
杨丽华欣喜万分,向杨广施礼,“那我替他多谢陛下了。”
杨丽华急着要离开,身后又传来杨广的声音,“先不要告诉他,少年人不要让他生了骄奢之心,要让他学会感恩,朕要多给他一点磨练。”
“陛下,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他。”
杨丽华退下去了,她走出宫殿,只见萧后站在殿门口,满脸担忧,萧后见杨丽华出来,连忙问:“大姐,怎么样?”
“他说虎毒不食子,不会杀暕儿,我估计处罚是免不了,你自己去见他吧!他已经从深思中醒来。”
说罢,杨丽华便快步离去了,萧后想了一想,还是鼓足勇气推开了殿门。
只见丈夫坐在软榻上,背对着她,就像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陛下,是我!”
萧后慢慢走到丈夫身后,低声问:“你准备怎么处置暕儿?”
杨广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转过身淡淡问;“你很恨杨元庆吗?”
“恨他还谈不上,只是有点不喜,我不喜欢外人参与到我的家事中来。”
“那昭儿呢?朕感觉你对他也厌恶,假如他死了,你也不会放在心上,是这样吗?”杨广依然不露声色问道。
萧后愕然,她缓缓跪坐在丈夫面前,睁大了眼睛道:“陛下,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虽然偏爱暕儿一点,可昭儿是我的骨肉,也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么会希望他死,陛下,哪有母亲不自己儿子放在心上?”
“那就对了,假如杨元庆救了你儿子的性命呢?你还对他有成见吗?”
“当然不会!可是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没有听懂。”
杨广叹了口气,“你知道杨元庆最后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希望六十年后,他仍然能陪齐王行猎。”
“我也正想问陛下,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杨广苦笑了一声,“他那句话,朕是深有体会,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假如朕立暕儿为太子,将来暕儿登基,以他的心性,必杀昭儿,连同昭儿给朕生的孙子,一个都不会留,就因为昭儿才是嫡长子,暕儿在纸条已经写得很清楚,命他收买的宦官寻找机会毒杀昭儿。
相反,如果是昭儿为太子,那以昭儿的宽仁,他不会杀自己兄弟,而是封他为逍遥王,六十年后,杨元庆还能陪他去行猎。”
杨广一声长叹,“朕立长子,则次子可以福尽终老,我立次子,则必然骨肉相残,这是朕绝不愿看见之事!”
萧后忽然感到很疲惫,她也承认杨元庆说得对,以齐王的心性,他若得位必杀兄长,可是要让她对杨元庆心生感激,她无论如何也办不到,毕竟杨元庆是以踩下次子的方式,托起了长子,但此时杨元庆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听出丈夫话中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是说,已经决定立昭儿为太子吗?”
“是,朕已经决定了,立昭儿为太子。”
其实杨广在仁寿宫事件后便对长子开始刮目相看,这次迁都议案成功,杨广更觉得长子有足够的头脑,他已经在考虑立他为东宫了,但长子的身体状况一直让他下不了决定,而今天发生一系列事情,让他看透了次子,低智、鲁莽、心毒、不诚,如此,他怎么可能把大隋江山交给他?
而杨元庆的关键一句话,就像棒喝,使杨广霍然醒悟,他绝不愿意自己这一代的悲剧在儿孙身上重演,就在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昭儿是嫡长子,宽厚仁德,朕相信他将来会是仁德的君王,至于他的身体,朕会请最好医生,用最好的药来为他调养。”

宴会已经散了,晋王杨昭的马车在百余名侍卫的护卫下驶出大门,向晋王府疾驶而去,马车内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使车厢里有一点昏暗之光,杨昭靠着软软的车壁上,脸上掩饰不住他内心的喜悦,从今天父皇对齐王的态度上,他心里便明白,东宫的大门即将向自己敞开,为此,他心中对杨元庆充满感激。
“元庆,今天夺嫡成功,你立下大功,我会记在心中。”
杨元庆则坐在他的对面,他本来要去百悦客栈找单雄信,不料杨昭一定拉他上车,有话要对他说,他只得坐上了马车。
“殿下这么肯定就夺嫡成功了吗?如果圣上最后又原谅齐王呢?”
杨昭眯着眼笑了起来,“父皇当然迟早会原谅齐王,可在东宫这件事上,齐王已经没有时间了,现在是十月中,父皇最迟在元旦建立新的年号,同时册封皇后、太子,还有两个月多一点,但必须在册封太子前一个月,父皇就要确立太子,实际上只剩下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时间里,父皇绝不会考虑立一个头脑简单、心胸狭窄、谎话连篇,甚至敢在父皇面前拔刀杀人的儿子为太子,我心里非常清楚,所以,他已经败了。”
杨元庆点点头,杨昭说得很有道理,“恭喜殿下了!”
“嗯!今夜我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开始练剑,我要努力减轻体重。”
杨昭又想起一事,便问道:“元庆,你上次说你想搬离杨府,要么就住在我府上来。”
杨元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多谢殿下,我准备明天去少府寺领了赏赐,去买一栋宅子,然后我回江南把婶娘接回来,完成这两件事,我就返回大利城。”
杨昭笑了起来,“宅子就不用买了,我送你一座,在光福坊,占地约十亩,是一座新宅,让你婶娘和妹妹住在里面,等你去大利城,我来替你照顾她们,我想我应该比杨府尽力。”
“我是该欣然接受呢?”
杨元庆笑道:“还是该犹犹豫豫拒绝?”
“那就看你觉得自己有没有资格接受它?”
“看来殿下的盛情我是无法拒绝了!”
杨元庆举杯欣然笑道:“那就多谢殿下,明天上午我就启程去江南。”
刚说完,他忽然想起还有裴家的酒宴未赴,不由苦笑一声,“我又想起几件事,还真不能一走了之。”
他还想到至少和单雄信他们打一声招呼,还有杨丽华那边也要告别,哪能说走就走?
这时,马车忽然停下了,侍卫在车外禀报,“殿下,请稍候,前面有一棵树倒了,挡住了去路,我们把它搬开。”
杨元庆微微一怔,“殿下,今天可没有刮风下雨,怎么会有树倒下?”
“有可能是被别的马车撞到,三天前,我王府西面就发生过,前天王府后面的坊街上也有大树倒伏。”
杨昭眉头忽然一皱,想起一个不利的传说,“不过…坐车遇倒伏树,这可不是吉利的兆头,会给我带来什么不利?”
他抬头伸出车窗外查看,就在这时,杨元庆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嘣!’的一声响,这是弓弦声,杨元庆大吃一惊,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推开杨昭,就在杨昭被推开的一刹那,一支箭呼啸着射进车窗,擦着杨昭的胖脸而过,钉在对面车壁上,箭头闪烁着一种绿莹莹的光泽,竟是一支毒箭。
“有刺客!”
杨元庆反应极快,他喊了一声,呼地吹灭蜡烛,将杨昭面朝下按在地板上,“殿下千万别动!”
他从腰间拔出磐郢剑,一翻身从窗口跃出,撞开一名车窗外的侍卫,却听见了第二支箭射来的风响,他不假思索,伸臂一挥长剑,将上端射来之箭一斩为二,随即落地,在地上翻一个滚。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只在兔起鹘落之间,侍卫们才刚刚发应过来,他们一起围住车厢,将盾牌高高举起。
杨元庆再次纵身一跃,跳上车顶,他已经知道漏洞在哪里了,车窗外本来就有执盾侍卫,因为杨昭伸头看树,侍卫就稍稍让开一条缝,第一支冷箭就是从这条人缝中射进,而第二支箭却头顶上射来,刺客知道在第一箭后,杨昭肯定会趴在地板上,所以第二支箭企图射透上车壁板,直取地板,这是两名刺客。
杨元庆已经看见了,紧靠坊墙的树上一个身材魁梧的黑影跳上坊墙,跳进了宜人坊中,而在三十步外是一座三层佛塔,塔顶上都蹲着一名身材稍小的黑影,他似乎听见了同伴召唤,从两丈多高的塔顶一跃而下,轻功极高,但她身姿却很苗条,似乎是一个女刺客。
杨元庆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刺客的身姿,他手中之剑渐渐捏紧了。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一章 意外相逢
杨昭病房的外间,杨元庆和几名侍卫首领坐在一起,等待医生检查出来。
在他们面前的小桌上,放在一只铜盘,两支毒箭就放在盘中,箭羽是用上等的野鸭毛,修剪得非常整齐,灯光下,箭尖上闪烁着莹莹绿光。
杨元庆凝视着盘中毒箭,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那个女刺客的身影,那种感觉真的很熟悉,杨元庆不敢相信,也不愿想得太多,他闭眼甩了甩头,将脑海里女刺客的身影甩掉。
他从怀中摸出阿拉图给他的寒玉小弓,碰了碰箭尖,原本晶白色的玉弓也变成了和箭尖一样的绿色,果然是有剧毒。
“于大哥,你说这会是齐王干的吗?”薛氏兄弟中的薛万彻问道。
于庆嗣摇摇头,“有可能,但我说不清楚,元庆以为呢?”
于庆嗣瞥了一眼杨元庆,他发现杨元庆有点走神。
“齐王有三成的可能!”
杨元庆已从走神中恢复,他的思绪又回到了这次刺杀中来,尽管齐王是最大的嫌疑,从今天齐王的表现来看,杨元庆认为是他的可能性不大。
但也不能排除今天齐王的表现是一种刻意的伪装,目的是为摆脱嫌疑,如果齐王手下有高人,他或许会采用这种策略,不过从齐王最近的表现,他手下应该没有这种谋略高人,与其刺杀夺嫡,还不如从政治上争位,所以他认为齐王的可能性只有三成。
“也可能是居心叵测者,挑动两个皇子之间的内斗。”
于庆嗣点了点头,其实他也认为是齐王的可能性不大,他天天跟随晋王,他知道齐王杀晋王的机会很多,相比起昨晚这种刺杀,齐王其实还有更好的机会。
“只是殿下不准我们声张此事,我们怎么向圣上交代?”
这才是于庆嗣最担忧的事情,晋王被刺不上报,他于庆嗣就有欺君之罪。
这时,医生从里间走了出来,医生姓赵,是宫中御医,专门负责晋王的身体,众人连忙围上,“殿下怎么样?”
尽管晋王躲过刺杀,但他的脸上还是被擦破了一点皮,后来竟晕倒了,这可是毒箭,让大家非常担忧。
赵御医笑了笑道:“我已经检查过,殿下没有中毒,他脸上的伤是被桌子边缘擦破,还有一点木屑。”
“可是他晕倒了。”
“唉!他晕倒是因为他太胖,紧张过度就会晕倒,现在已经好了。”
赵御医叹了口气,又对杨元庆道:“殿下请你进去!”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杨元庆对其他几人点点头,快步走进了内室。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晋王杨昭躺在一张宽大的床榻上,气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他浑身不着衣服,只盖了一床薄薄的棉被,旁边坐着他的妻子刘王妃。
见杨元庆进来,刘王妃连忙起身深施一礼,“多谢杨将军救晋王一命!”
杨元庆连忙还礼,“卑职不敢!”
杨昭却笑着摆摆手,“王妃不要谢他,要是箭射他,我也会推他一把。”
刘王妃回头瞪了丈夫一眼,怎么能这样对恩人说话,杨昭却不介意地嘿嘿一笑,“我肚子有点饿了,你给我弄碗燕窝,少放点了糖,再加三个红枣。”
杨元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发现杨昭的王爷架子是装出来的,其实他骨子里是个挺平易有趣的人。
刘王妃知道丈夫是把自己支走,她便转身下去了,等妻子一走,杨昭立刻道:“这次刺杀绝不齐王所为。”
“可是殿下,不管是不是齐王所为,这都是一次机会。”杨元庆提醒他。
杨昭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他是我兄弟,如果不是他所为,我就不能冤枉他,我不希望他重蹈几个叔父的覆辙。”
“如果是齐王手下擅自所为呢?”杨元庆又不紧不缓道。
杨昭还是摇了摇头,“虽然有这个可能,但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使他问鼎东宫无望,这就够了,我不希望他因为刺杀事件而被父皇终身幽禁。”
杨元庆暗暗叹息一声,这个晋王怎么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他还想再劝,但晋王已经疲惫地打了一个哈欠,杨元庆的心也跟着疲惫起来,他忽然对晋王感到十分失望。
既然晋王坚决不肯承认是兄弟要刺杀他,杨元庆也就不想多说什么了,其实他本来就不想多管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若不是齐王屡次害他,他也不会对付齐王,而此时杨元庆已经不想再多事了。
他又问:“那殿下打算怎么善后?”
“此事我不想惊动父皇。”
杨元庆点点头,“那好吧!我们加强护卫力量。”
“护卫力量问题不大,但我缺乏谋士幕僚,你能替我推荐几个能干之人吗?”
杨元庆沉吟一下道:“我向殿下推荐一人,名叫李密,殿下知道此人吗?”
“蒲山郡公,我知道,原是宫中侍卫,现在家闭门读书。”
杨元庆其实想推荐李靖,但李靖现在是他祖父的幕僚,祖父未必肯放人,更重要是,晋王让他感到失望,他不想把李靖推荐给他,便转而推荐李密。
“殿下不妨和他谈一谈,如果觉得不错再用他。”
“好吧!我试一试。”

次日一早,杨元庆回了杨府,他的随身马袋遗漏在杨府,里面有给婶娘和妞妞买的礼物。
他没有走正门进杨府,这个时候,除了上朝的杨府职官外,其余杨府家人基本上都集中在前院和中院,杨元庆从西门进入杨府,他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从自己房中取了马袋,便从西门离开杨府。
西外院也就是他曾经住了七年之处,也是杨元庆回来后第一次来这里,西外院很安静,绝大部分人家的门都关着,现在正是秋后收割算帐的日子,杨素在关中地区有一百多顷良田,大部分族人都去庄园里帮忙。
杨元庆走过了他所住那间小院,坍塌的厨房已经重修修葺,两间正房也翻新了,不过好像没有人居住,院子里堆放的物品和七年前一样,婶娘用过的火灶,洗衣服的木桶,还有妞妞练剑的大簸箕,都堆放在墙角,布满灰尘。
院子里的杏树已长得超过屋顶,亭亭如盖,但树干上那一道道痕迹依然保留,那是他小时候练一刀刀法时留下了刀痕。
这些东西拨动了杨元庆的心弦,使他心中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杨元庆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忽然,从婶娘的房间走出一个红裙少女,大红色的条纹长裙在阳光下异常夺目。
她梳着双环望月髻,肌肤莹白如玉,那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使杨元庆俨如雷击一般,呆住了。
“元庆哥哥!”少女也看见了他,惊喜得叫了起来。
“妞妞,是你吗?”杨元庆仿佛在梦中一般,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院中少女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妹妹,他的妞妞回来了!
妞妞扔掉手中的盆,一阵风似地冲出小院,一头扑进他怀中,就像一只千辛万苦找到亲人的小鹿。
杨元庆眼中的泪水也忍不住流出来,他抚摸着妞妞的辫子,心中的狂喜、激动和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充满了他的心中。
他慢慢扶住妞妞的肩膀,低头打量她,她的妞妞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美貌的少女,身材苗条高挑,只比他矮大半个头,眸含秋水,双目澄澈,鼻梁如玉,鼻尖略略上翘,带着她小时候那种调皮的乖巧。
妞妞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便扬手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星眸微嗔道:“死牛头,你把我和娘忘了吧!”
“没有!”
杨元庆擦去眼角泪痕,摇摇头笑道:“我什么时候忘记你们,我一回来就找你们,结果你们不见了,为此,我去找贺若家算帐。”
妞妞眼含笑意,白了他一眼,“我在路上听说了贺若家的事,我还心想,会不会是元庆哥哥回来替我们报仇了,果然是,嗯!你还算有点良心。”
妞妞依然梳着双环望月髻,那是少女没有出嫁的标志,更让杨元庆心中欢喜无限,“我们去院子里说话!”
他拉着妞妞的手走进院子,妞妞脸忽然一红,偷偷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玉手,她一指杨元庆住过的小屋,“我想进去看一看,门却锁着,你有钥匙吗?”
“没有!”
杨元庆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连忙问道:“妞妞,婶娘呢,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妞妞摇摇头,“娘现在很忙,她走不开,我是和姑祖母一起回来,昨天上午才抵京城。”
“婶娘现在忙什么?还有你姑祖母是谁?”
妞妞拉着他在石磨上坐下,她低低叹息一声,“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娘现在在衡山南华宫,那里收养了很多孤儿,有几百人之多,宫里人照顾不过来,我娘便是帮忙,南华宫的主人就是我姑祖母,是我娘的小姑母,也是我们在老家唯一的亲人,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曾经是陈朝的皇后娘娘。”
“南华宫又是什么场所?”
杨元庆眉头一皱,他感觉像孤儿院,可好像又不是,而且婶娘居然在衡山,让他怎么去找?
“南华宫原来叫做衡芙宫,是陈朝皇帝修在衡山避暑用的一座行宫,陈朝灭亡后,那里便成了我姑祖母修佛静养之地,姑祖母心怀慈悲,收养了很多陈朝大臣将领们的孤儿,最近四年,我一直就在那里学艺,我师傅叫花莲居士,从前就是我姑祖母的侍女。”
“然后呢?”杨元庆对这个颇有兴趣。
“我以后再告诉你,我们说点高兴的事,嗯!元庆哥哥,你给带什么礼物没有?”
“礼物当然有!”
杨元庆从脚边取过马袋笑道:“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好呀!让我看看。”
妞妞欢喜得直拍掌,她从杨元庆手中抢过马袋,转身放在磨盘上,杨元庆这才发现她身后插着一根白玉拂尘,不由愣了一下,“妞妞,你用拂尘做什么?”
“这是我师傅的拂尘,是她的心爱之物,我死皮赖脸从她老人家手中求来。”
妞妞嘻嘻一笑,又向元庆眨眨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你从前不是给我起了个绰号叫‘红拂女’吗?我就记住了。”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二章 齐王供奉
“这是给我的吗?”妞妞从马袋里抽出用迦沙流星铁打造的剑,惊喜地问道。
这其实是把短剑,刃长一尺二,柄长三寸,入手不轻不重,非常合适女孩子使用,杨元庆笑道:“你抽出来看看!”
妞妞从鞘中缓缓抽出短剑,只见寒光闪闪,锋利异常,她轻轻抚摸着寒刃,感受着剑身质材那种独有的丝丝冷意,她忽然娇叱一声,挥剑向一旁的一支锄头砍去,‘嚓!’的一声,手腕粗的木柄应声而断。
“喜欢吗?”杨元庆能感受到妞妞心中的喜悦。
“嗯!”
妞妞心中欢喜异常,这把剑令她爱不释手,她立刻将剑系在自己腰间,又笑问道:“还有什么礼物?”
“还有一只马袋和一双软底皮靴,都是用最好冰原鹿皮做成,京城买不到。”
妞妞没有找到皮靴和马袋,却把那张北极白狐皮翻出来了,她眼睛一亮,惊喜地问道:“元庆哥哥,这也是给我的吗?”
“你这个贪心鬼!”
杨元庆忍不住笑着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那是给婶娘的,里面还有一对镯子也是给婶娘的,你只有马袋和皮靴,别的没有了。”
妞妞却把白狐皮围在自己脖子上,又找到了放镯子的小皮囊,取出那对祖母绿手镯,仔细端量了一会儿,又毫不犹豫带在自己手腕上,她快步走进主房,站起铜镜前左右轻晃,脸上笑得仿佛绽开一朵睡莲。
“都归我了,这些我都喜欢。”
杨元庆见白狐皮围在她脖子上,显得她娇艳无比,更有一种鬓云欲度香腮雪之美,令他赞叹不已。
“这条狐皮还是给婶娘,她冬天怕冷,我以后再给你弄一条,如果你有兴趣,我带你去阴山猎一条火狐皮。”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你带我阴山打猎!”妞妞的眼睛明亮如宝石,秋水如波,带着无尽的期盼。
杨元庆点点头,“只要婶娘答应,我带你去塞外。”
妞妞高兴得跳了起来,“只要是你带我,娘一点问题都没有!”
她取下白狐皮和手镯,歪着头想了想,“不如这张白狐皮送给姑祖母,手镯给娘,就算是你孝敬给我姑祖母,你看这样好不好?”
“这个随便你,给她给也行,只要婶娘和你高兴,我没有意见。”
妞妞心细如发,她感觉到元庆的心中有一丝不太高兴,便觉得有必要告诉他姑祖母的重要。
她仰起头,注视着元庆的眼睛诚恳地说:“元庆哥哥,你不知道我姑祖母对我们的帮助,四年前我们回江南沈家遇到了一大群白眼狼,要不就是居心不良,霸占了外公留给我们的房子和良田,正好姑祖母回沈家,她召集家族之人,把他们狠狠骂了一通,他们只好把房子的土地退还我们,才使我们能够生存下去,当时我们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娘的胳膊还没有治愈,后来姑祖母一直照顾我们,连我去衡山学武也是她的安排,元庆哥哥,我已经把她视作我的外祖母。”
妞妞这番话让元庆也颇为感动,他点点头,“狐皮就送给姑祖母,我再亲手给婶娘猎一只。”
这时,元庆想起一事,连忙问道:“妞妞,你住在哪里?”
“我和姑祖母住在都会市万春茶庄,那是她曾收养是一个孤儿所开,你可以去那边找我,我会在京城呆一段时间。”
妞妞又笑盈盈问他,“元庆哥哥,那你住在哪里?不会还住在杨府吧!”
杨元庆摇了摇头,“前几天是住在这里,但今天准备搬家,我在光福坊有一栋宅子,原打算让你和婶娘住,这两天正在收拾,后天就可以了,你和姑祖母就搬过去住。”
妞妞见元庆事事都替自己和娘考虑得周到,她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低下头小声道:“元庆哥哥,谢谢你!”
元庆揪了揪她的小辫笑道:“都是一家人,还谢什么。”
他见妞妞穿的长裙有点旧了,头上戴的钗子还是当年上元夜给她买的那支双凤铜钗,他自己穿旧衣服无所谓,但妞妞穿旧衣服就会使他有些心疼,便笑道:“妞妞,今天有时间没有?”
“有啊!”
妞妞眨着一双含情如秋水的美目,笑靥如花问道:“是要带我去哪里玩吗?”
元庆捏了捏她的鼻尖,笑眯眯道:“我带你去买糖粥!”
他一拉她的手,“走!先跟我去取钱。”
“元庆哥哥,去哪里取钱?”
“去皇宫,皇帝还欠我五百两黄金!”元庆拉着她便向西院门跑去。

杨元庆带着妞妞出了杨府,他让妞妞稍等一下,自己去马房牵马,当他牵出马来到西门前,却发现多了一人,一名骑马的男子正和妞妞说话。此人年纪约二十四五岁,身材魁梧高大,长了一蓬赤红色大胡子,赤髯如虬,他似乎在让妞妞跟他走,妞妞却不肯。
杨元庆忽然认出此人,在宫途驿站见过,齐王杨暕的四个贴身侍卫之人,那一脸红胡子给杨元庆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妞妞,他是谁?”杨元庆牵马上前问道。
“元庆哥哥,这是我的大师兄,也姓张,你可以叫他张三!”妞妞笑着向他介绍道。
杨元庆拱拱手,淡淡笑道:“原来是张供奉,久仰!”
那男子身子微微一颤,目光如电一般,锐利地射向杨元庆,但很快,他目光柔和下来,也拱手笑道:“哪里!哪里!阴山飞将才叫人久仰。”
“你们在说什么?”妞妞一脸疑惑地问。
那男子笑了笑,“师妹,我和杨将军见过,杨将军是边塞有名的将领,号称阴山飞将,昨晚和突厥、高句丽比箭,被皇帝御口亲封天下第一箭,现在可是京城第一名人。”
“那大师兄呢?你做了什么供奉?”妞妞目光十分警惕地注视着他。
“一份差事而已,是陈叔替我安排的。”
男子淡淡一笑,话题一转,“师妹,你要跟我回去吗?”
妞妞摇了摇头,“我跟元庆哥哥在一起,你自己回去吧!”
“那好!我们回头见。”
男子向杨元庆一抱拳,“杨老弟,有机会向你请教一二!”
“没事,我随时奉陪!”
杨元庆也抱拳拱拱手,男子调转马头而去,杨元庆的目光落在男子挂在马鞍上的长弓,竟和自己的弓相差无几,至少也是三石弓,还有那一壶箭,上等的野鸭羽毛,修剪得整整齐齐,使他所有所思。
“元庆哥哥,我们走吧!”妞妞笑嘻嘻道。
“好,走吧!”杨元庆有些心不在焉,翻身上马便走,脑海里还在想着那野鸭毛的箭羽。
“元庆哥哥!”
妞妞气得一跺脚,“你让我跟着你跑吗?”
杨元庆这才反应过来,他挠挠头,歉然道:“我走神了!”
他翻身下马,四处张望一下,见不远的街角停有一辆牛车,便远远招了招手,很快,牛车缓缓上前,赶牛车的老汉笑道:“公子,要坐车吗?”
一般邸店里有出租的马车或者马匹,像这种街上正好遇到牛车的,倒是不常见,他们运气不错,妞妞见牛车还算干净,便钻了进去。
老汉也坐上牛车,轻轻一扬鞭,牛车缓缓而行,“公子,我们去哪里?”
杨元庆翻身上马,吩咐道:“去朱雀门!”
“元庆哥哥,你是在哪里见到我大师兄的?”妞妞拉开牛车小窗问道。
“是在一个驿站。”
杨元庆表情有些不自然,停一下,他又忍不住问:“妞妞,你这个大师兄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他叫张仲坚,扬州人。”
“那你昨天一直和他在一起吗?”杨元庆又若无其事的问。
“没有啊!我怎么会和他一直在一起。”
妞妞又看了他一眼,“元庆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妞妞又悄悄看了看他脸上的表情,她心中敏感异常,她已经感觉到杨元庆的不自然,就是自从她大师兄出现以后,他好像有点失魂落魄,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元庆哥哥,你不要想得太多,我大师兄其实…是我的一个族兄!”
这句话让元庆心中‘怦!’地一跳,妞妞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回头想妞妞望去,却见她满脸通红,目光躲闪,低下头‘哗!’地拉上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