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替我保管,说不定我还会和他一战!”
宇文成都接过长槊微微一笑,“我很期望你能和他一战。”
“当!”
一声钟响远远传来,这是提醒准备的钟声,杨元庆翻身上马,将弓取于手,纵马飞驰而去。
酒宴比武从来都是令人期待的盛事,此刻,另外两座偏殿的宾客也纷纷闻讯赶来,数千宾客围在广场两边,窃窃私语,议论着三名箭手,众人满怀期望地等待着这一比箭盛事的开始。
贵宾座位也已经安排好,在大殿前的台阶之上,摆下数十个坐榻,杨广携妻子萧后坐在正中间,身后左面是启民可汗和可敦义成公主,右面则是渊太祚,依然由鸿胪寺卿杨玄感陪同,另外其他身份高贵的皇室则分坐两边。
染干心细如发,他见女眷们衣裙单薄,估计难抵深秋夜寒,便对杨广笑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尽快开始吧!”
杨广捋须点了点头,“好吧!可以开始。”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三十五章 弓如霹雳
‘当!’一声云板叩响,观战的数千宾客霎时间安静下来,紧接着马蹄声响起,三名骑士风驰电掣般奔来,在夜风中,三名射手个个身姿矫健,英气勃勃,引来四周一片赞叹。
隋和突厥之间的比箭已经经历过多次,虽然这次是夜箭,和以往略有不同,但主要规则却不变。
距离是六十步,时间上也有要求,必须在六十响鼓声中将一壶三十支箭射完,另外必须是骑射,三名骑手必须在十余丈宽的距离内来回骑马奔跑十趟,如果奔跑的趟数不足,就立刻判输,无论后面的成绩如何。
但最令人紧张的是三人同时射箭,也就是说,将有三匹马同时在十几丈宽的距离内来回奔驰,很可能会形成互相干扰的局面。
如果在规定的时间和规定的距离内射完三十支箭,那最后就是比较射箭成绩。
六十步外放着九张大桌子,三张一拼,各自相距五丈,在桌上点了五十支香,不管用什么技巧,是一箭扫光也好,还是一支一支射灭也好,最后以依旧燃烧的香论成绩,谁的香点燃得最少,谁就获胜。
‘当!’又一声云板叩响,三名箭手已经到出发点上,三匹战马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杨元庆手执强弓,目光斜睨一眼另外两名竞争者,突厥箭手身着传统的突厥白袍,头戴脱浑帽,前后戴有皮甲,革带束腰,他是黠嘎斯人,黠嘎斯也就是汉朝的坚昆,他们自称是李陵后代,每个人都涂着黑面,但实际上他们是白种人,眼睛碧蓝,不少女人还是金发,黠嘎斯人极善骑射,尤其擅长夜间作战。
这名少年勇士叫阿拉图,身材壮实,目光坚毅,他是黠嘎斯人的天才神箭手,五岁便能参与猎熊,有着非凡的勇气,在突厥比箭大赛中,他以一百箭一百中的成绩夺下第一,而第二名乌图只有一百箭八十中,不过金冠却不属于阿拉图,他的身份只是一名箭奴,没有资格和突厥人并驾争雄。
此刻,阿拉图紧咬嘴唇,手执一副隋朝的一石弓,锐利的目光盯着六十步外的一片火红色亮点。
盖苏文依然保持着他冷漠的目光,既不傲慢,也不热情,就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石像,只有他握住弓箭的手在微微发力,感觉得出他内心的期待。
杨元庆的目光落在盖苏文的长弓上,那是一把黑色骑弓,弓臂长六尺,弦细如丝,在大殿方向隐隐传来的一线微光中,他的弓臂闪烁着一层淡淡的玉色的晶莹。
这把弓至少在两石以上,盖苏文已经脱去黑色外袍,露出一身细鳞甲紧身武士铠,两膀宽阔,双手修长,仿佛有千斤之力。
‘这是一个有着绝世武功的劲敌!’杨元庆暗暗思忖。
一名侍卫骑马奔来,大喊:“三名箭手,听三声鼓响后开始!”
“咚!”第一声闷鼓敲响,阿拉图不懂汉语,他纵马要奔驰,却被杨元庆一把拉住,阿拉图一惊,他立刻反应过来,勒住了战马。
“咚!”第二声闷鼓敲响,围观宾客感觉到一种低沉的杀气,开始缓缓后退,十几名执盾侍卫将杨广团团围住,这种气氛令他们有些不安。
“咚!”随着第三声闷鼓响起,紧接着另一种带有金属声的劲鼓开始敲响,‘咚!咚!咚!咚…’
这是真正的比赛鼓声,三人同时一声大吼,一纵战马飞驰而出,三支箭如闪电般同时射出,呼啸着向三片火光射去,五十支燃香分三排插在桌上,香与香之间相隔半尺,这里面有一点诀窍,越是开始越是容易射灭。
三座燃香桌距离宾客们颇远,大部分人几乎都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宾客中间也有不少武艺高强者,他们看得很清楚,三名箭手的第一箭射出,他们各自的香桌立刻出现了变化,两边桌上各熄灭了三支香,而中间杨元庆那一桌却熄灭了两排六支香,引来众人一片惊呼。
长孙晟半蹲在杨广身边,低声给杨广解释第一箭的战况,“突厥和高句丽各射一箭,精准异常,都是一箭射灭一列三支香。”
“那我们呢?”
杨广有些紧张地问,虽说这是比赛助酒兴,可真的比试起来,就开始事关国之荣耀,杨广怎么可能不在意胜负,怎么可能一笑了之,开皇二十年,贺若弼就是因为比箭战胜突厥箭手,使他免除了死罪,杨坚开始重新重用他,由此可见比箭在帝王心中的重要性。
长孙晟有些激动道:“陛下,杨元庆第一箭竟然是射出双箭,双箭灭六支香,技高一筹。”
“好!”杨广兴奋得一拍掌,“果然是箭术超群!”
“陛下!第四箭射出了,高句丽也射出了双箭,杨元庆却改单箭,现在仍旧领先三香。”
“为什么要改?”杨广急道。
“陛下,因为他们只准射一壶箭!”
杨广醒悟,又紧张地向赛场上望去,赛场四周惊呼声此起彼伏,赛程已过半,竞争开始进入白热化。
“咚!咚!咚!”鼓声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敲响,已经敲到三十七下,赛场上三名射手都已奔跑六趟,杨元庆的战马是达头的坐骑,是一匹大宛汗血宝马,号称马中之王,不仅速度快,而且在转弯调头时异常灵巧,优势已经显露,他领先其他两人三个马身,射箭没有了阻碍,更加从容,他已射出二十支箭,桌上的燃香还剩十支,这个时候不能用双箭,他只要保持住稳定,一箭一支香,便可最后射灭全部香。
他动作快疾,从肩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双腿控马,腰部发力,战马猛地调头,这一瞬间,他拧身拉弓,箭脱弦而出,疾快如飞,最边上一支香头火‘噗!’地熄灭了…
在杨元庆身后,虽然阿拉图的马匹不是最好,但他的控马技术却是三人最高超,他的箭法也天赋生成,虽未像杨元庆那样筑基练武,却同样目光敏锐,箭无虚发,他不会双箭,已射出十八支箭,他桌上的香火还剩十二支在燃烧。
在阿拉图的半个马身后便是盖苏文,盖苏文的战马纯白,四肢修长强健,无一根杂毛,也是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是渊氏家族用两万只羊从契丹人换来,被盖苏文视为无价之宝。
盖苏文同样也有天生的练武天赋,他的家族财力雄厚,在他五岁时便送他到中原拜名师习武,筑基打得非常深厚,十四岁便练就一身超凡绝伦的武功,箭法更加出众,此时盖苏文的箭壶里还剩十支箭,他的香头火还剩十个亮点,成绩和杨元庆并驾齐驱,他也并不急,他们还有三趟半,二十声鼓点,足以让他把桌上剩余的十支香全部射灭。
比箭已经到了后期,三人的成绩几乎都是一致,只是阿拉图比他们少射了两箭,但时间还有充裕,这时,阿拉图张弓搭箭,瞄准了右边的最后一支香,他的感觉越来越好,这一箭他有足够的把握。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盖苏文的靴底忽然露出一截一寸长的利刃,他动作疾快,猛地踢中了阿拉图战马的后腿,顿时血光迸出,战马一声惨嘶,后腿失去劲力,使阿拉图身子一晃,他的箭同时射出,箭擦香而过,十一只香头火依然亮着,可阿拉图只剩下十支箭。
四周宾客一片惊呼,杨广没看出问题,急问长孙晟,“怎么回事?”
长孙晟带着惋惜地叹了口气,“阿拉图最关键的一箭射偏了。”
身后染干重重一拳砸在坐榻上,他心里明白,这次比赛他们输了,杨元庆和盖苏文都不可能再失误,阿拉图追不回来了。
四周寂静无声,只听见马蹄声在赛场上奔响,每个心中都紧张起来,最后就是杨元庆和盖苏文之争,是大隋还是高句丽,夺下这场比武的胜利。
赛场上,阿拉图从马腿上摸到了一手血,他满怀仇恨地盯着已超越他的盖苏文,他忽然一咬牙,又抽出一支箭,拉弓射向香头之火,箭如疾雨,一只香头应声而灭,他的意志坚韧无比,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咬紧牙关,加快速度,一箭一箭地追赶。
‘咚!咚!咚!’鼓声已经敲到五十五下,他们还剩最后一趟,将冲刺最后十几丈的距离,然后结束比赛。
杨元庆只剩下两支箭,对面他的桌上也只剩两支香头火,还有五声鼓响,十丈的距离,此时他的额头已微微见汗,三十支箭对他心志磨练,使他俨如进入一条漫长的黑暗隧道,前方已经看见洞口,一线光明显露,只差最后一步了。
盖苏文离他一匹半马身,他刚刚射出一箭,射灭一只香头火,他也只剩下两箭,两只香头火亮着,他同样也是浑身大汗,心力憔悴,已竭尽全力。
阿拉图也同时只剩两支箭,可让他绝望的是,他还有三只香头火亮着,他明白,他已经输了,可是…这不是他的箭法落后,他愤怒的目光再一次射向盖苏文,他目光比箭还要锐利,还要强劲。
‘咚!’第五十六下鼓声敲响,杨元庆抽箭搭弦,猛地拉开,黑暗中,那两颗亮点他看得清清楚楚,在边塞,他每天晚上都要射出五百支箭,三年来从无间断,打造出了他坚韧无比的定力和千发千中的箭术。
‘咚!’杨元庆的箭脱弦而出,比他慢一拍,盖苏文和阿拉图的倒数第二支箭也同时射出,三支箭一前两后在空中疾飞,三支香头火也‘噗’地先后熄灭。
还有最后一箭了,杨广看了染干一眼,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他又转身对渊太祚笑道:“看来我们还得再比一次。”
“可以!高句丽愿听从陛下安排。”
渊太祚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他的儿子没有让他失望,高句丽已能和大隋并驾齐驱。
“咚!”这是第五十九声鼓声敲响,此时杨元庆离前方终点只剩下三丈,他不慌不忙抽出最后一支箭,拉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支箭像赋予了生命一般,向最后一支香头火扑去,箭身擦过火点,随即熄灭了,杨元庆的三张桌子一片黑暗,再无一点亮色。
四周掌声如雷,欢呼声四起,就连那些女人家眷也看出来,大隋的勇士已完全射灭了香火。
盖苏文得意地冷笑一声,这是今晚他的第一次笑,他的最后一箭也脱弦而出,直扑最后一只香头火,就在他射出的同一时刻,阿拉图的最后一支箭也同时射出了,两支箭并驾齐驱,但箭与箭的距离却越来越近…越来越小…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两支箭消失了,四周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盖苏文桌上的最后一只香头火依旧亮着,而阿拉图桌上的最后两只香头火也同样亮着,最后一箭,他们双方都没有射中。
盖苏文蓦地回头,怒视阿拉图,阿拉图却冷哼一声,丢下一句突厥语,扬长而去,杨元庆却听懂这句话突厥语,这是一句突厥谚语。
‘草原上的雄鹰绝不会把仇恨带回巢穴!’
“咚!”第六十声鼓敲响了,比赛结束。
一名侍卫奔到台阶前大声高喊:“射箭比武,大隋以一箭胜出!”
四周顿时一片欢呼,杨广高兴得仰头大笑,嘴都合不拢,不错,杨元庆不负他的期望,给他保住了面子,他一定要重赏,他回头对妻子萧后笑道:“梓童,这就是我大隋的天下第一箭,号称阴山飞将,你也要好好夸赞他。”
萧后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她勉强笑了笑,“陛下有此良将,是社稷之福。”
这时三名射手跳下马,一起向台阶前而来,阿拉图拍了拍杨元庆的肩膀,两人用突厥语说了几句,阿拉图对他竖起大拇指。
盖苏文跟在他们身后,略慢一步,他眼中的神情异常复杂,那是一种恼羞成怒和不服气,他忽然上前一步低声对杨元庆道:“我要再和你比一场,比战马上的兵器较量!”
杨元庆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可以,我奉陪,不过不是现在,也不在这里,而是在高句丽的土地上,我们战场上见!”
说完,杨元庆不再理睬他,转身扬长而去。

【这一章比箭,是老高《天下》中李庆安大战史思明的姊妹篇】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三十六章 漏网之鱼
杨元庆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大隋皇帝杨广面前,沉声道:“丰州上镇将杨元庆特向陛下交令!”
杨广眼睛都笑眯起来,“元庆,你没有让朕失望,给朕挣了面子,今天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微臣谢陛下之恩!”
一名宦官走上前跪下,将金精碗高高举起,杨广取过金精碗,递给了杨元庆,“这是今晚比赛的奖品,祝贺你获胜!”
杨元庆接过金精碗笑道:“这个金碗臣可以送给别人吗?”
“可以!”
杨广点了点头,“这只是奖品,不是朕的赏赐之物,你可以送人。”
杨元庆转身走到阿拉图面前,双手把金碗递给他,用突厥语笑道:“草原雄鹰不会把仇恨带回巢穴,但也不会空手而归,这只金碗送给你。”
阿拉图吓得连忙摆手,“这是你的胜者之冠,我不能要!”
杨元庆微微笑道:“胜者之冠我已经戴上头顶,这只是朋友之礼。”
阿拉图犹豫一下,向启民可汗望去,启民可汗摇了摇头,不准他收这个金碗,阿拉图低头半晌,他忽然紧咬嘴唇,接过了金碗,“既然是朋友之礼,我当然收下!”
阿拉图从怀中摸出一把玉石雕成的小弓,约巴掌大,递给杨元庆,“这是我父亲用极北寒玉雕成的弓,送给你,是我的朋友回礼。”
杨元庆接过小弓,只觉寒冷异常,他想起康巴斯给他说过,极北之地有一种珍稀的寒冰玉髓,可以用来做避暑珠,可辨百毒,珍贵异常,难道就是这个?
“多谢!”
他将玉弓收下,回头又向杨广施礼,“微臣失礼了。”
杨广笑了笑,他知道杨元庆为什么要把金碗送给突厥箭手,刚才宇文成都把高句丽和突厥之间两名箭手的暗斗告诉了他,他才明白这里面的原委。
“这个只是奖品,但朕要另外赏你,朕赏你黄金五百两,绢五千匹,作为你今晚获胜的嘉奖。”
“臣谢陛下赏赐!”
杨广的赏赐引起了周围的大臣的一阵骚动,很多人都听说当今圣上比先帝出手阔绰得多,今天才见识到了,一次比赛获胜,竟然赏赐黄金五百两,这在过去开皇年间简直是不可想象,无数人向杨元庆投去了羡慕的目光,短短的一场比箭,竟赢得如此厚赏。
只有长孙晟心中清楚,这里面还包含着哈利湖之战的赏赐,这时,染干笑道:“杨将军,既然突厥输了,我也不能装聋卖哑,我输给你一万头羊。”
杨广捋须一笑,“可汗,你的羊在哪里?”
染干也哈哈笑道:“现在没有,不过杨将军回大利城就有了,我会派人把一万羊送到大利城。”
杨元庆躬身施礼,“多谢可汗,我就收下了!”
旁边的渊太祚犹豫一下,他也应该表示表示,可儿子告诉他,这场比箭其实并没有输,只是被突厥暗算了,他心中也堵了一口气,索性也装聋卖哑,没有任何表示。
萧后见杨元庆今晚大头风头,心中多少有点不舒服,笑了笑道:“陛下,秋夜寒冷,不宜在外面久坐。”
杨广点点头,他也想回宫了,便对众人笑道:“宴会继续,大家回各自座位!”
众宾客纷纷返回了大殿,回各自座位了,这是一名侍卫疾步走来,低声给宇文成都说了几句,宇文成都一惊,他看了一眼杨元庆,对旁边一名心腹侍卫交代两句。
他跟在杨广身后向大殿走去,快进大殿时,宇文成都把一件事告诉了杨广,杨广愣住了,“还有这种事?”
“是刚刚侍卫报告,估计里面的问题不是那么简单,陛下可以详细问问。”
杨广沉吟片刻,便吩咐道:“不要惊动别人,把杨元庆叫到后殿去。”
旁边萧后感觉有些不对,便问:“陛下,出什么事了?”
“侍卫从一口枯井里捞出一具尸体。”
杨广丢下一句话,便向后殿走去,萧后心中有些担忧,也连忙跟了上去,“陛下,到底出了什么事?井里的尸体是谁的?”
杨元庆已经不想进主殿,他想回去搬家,手中有五百两黄金,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买一栋宅子,离开杨家,当然,五百两黄金不会是现在给他,他明天自己去少府寺领黄金,去太府寺领赏绢。
他正准备找宇文成都要回自己的长槊,这时一名侍卫奔来,低声对他道:“宇文将军要我告诉你,刚才侍卫在一口枯井捞起一具尸体,有目击宦官指证,是你杀人扔进井中,宇文将军让自己想办法应对。”
杨元庆微微心中一怔,怎么会被人看见?
他低头沉思片刻,既然已无可回避,那他只能面对…其实这件事对他未必是坏事,至少他在下手后便已经想到了对策。
杨元庆抬头向西北角望去,刚才他好像在那里看见晋王,杨元庆一眼便见了他,立刻奔了上去。
“殿下!”
杨昭身体肥胖,动作较慢,几名侍卫正扶着他准备回大殿,他回头见是杨元庆,肥胖的脸上堆满笑容。
“元庆,我还没有向你表示祝贺!”
“殿下,现在不是祝贺的时候,我有一件麻烦事,或者说殿下有希望了。”
“你在说什么?”
杨昭不明白,笑道:“什么叫你有麻烦,我有希望,这两者有关联吗?”
杨元庆附耳低声对他说了几句,杨昭眼睛一亮,“真有此事吗?”
“我有证据证人,殿下不用担心,关键是殿下那边,那个人还在吗?”
“在!幸亏我没有把他杀死,不像你一样,下手也没个轻重,这么好的一个证人都被你干掉了,那些宦官娇生惯养,你以为他们是突厥兵吗?”杨昭笑着埋怨他道。
杨元庆尴尬地笑了笑,“就算是娇生惯养,也不至于像花一样,一捏就烂,我就轻轻给他喉头一拳,为的是让他不要喊出声,谁会知道…”
说到这里,杨元庆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身旁一名伺候杨昭的宦官,看了他脖子一眼,宦官吓得一激灵,向后退了两步,捂住自己脖子,恐惧地望着杨元庆的拳头。
“杨将军!”
一名宦官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有旨,宣你到后殿觐见!”
‘果然来了。’
杨元庆看了一眼杨昭,杨昭会意地点了点头,杨元庆随即转身跟着宦官而去,杨昭几名侍卫招一招手,吩咐几句,几名侍卫立刻分头而去。

后殿内,杨广靠坐在软榻上,半闭着眼听一名小宦官的证词。
小宦官就是那名躲在灌木丛中的现场目击者,他听说有人在四处找他,心中害怕了,便把这件事告发出来。
他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才这几天受凉坏了肚子,对这座府邸不熟,便找了一个荒僻之处,恰好看见一名公公带着杨元庆将军走来,奴才看得很清楚,那公公用匕首猛地一刺杨将军腰间,好像没刺着,结果被杨将军反手一拳打在脖子上倒下去了,后来杨将军就提着宦官尸体扔进井里。”
杨广眼睛睁开,问旁边侍卫,“那名宦官死因查出了吗?”
“回禀陛下,查出来了,是喉骨被打碎,窒息而亡。”
杨广对小宦官的老实还比较满意,又继续道:“接着说,杨元庆和那宦官都说了什么?”
小宦官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萧后,不敢说,杨广醒悟,对萧后笑道:“这件事又是尸体,又是打烂骨头,怪吓人的,梓童就不要听了,早点去休息吧!”
萧后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可能和自己的次子有关,她怎么可能去休息?她摇了摇头,不肯离去,她对小宦官道:“你只要照实说,即使涉及到我,我也不会怪你。”
杨广无奈,只得对小宦官道:“继续说吧!”
“是!”
小宦官又继续道:“那位公公声音很尖,当时,小院里很安静,我听得特别清楚,他说见皇后娘娘第一次一定要下跪,还说皇后娘娘最讨厌别人打断她的话,然后一指喊,那是不是你祖父?就在这个时候,奴才就看见他用匕首狠狠捅向杨将军。”
杨广瞥妻子一眼,“梓童,这个宦官是你派的吗?”
萧后摇了摇头,“我是派人去找杨元庆,但应该不是这名宦官,我派出去的人都没有问题。”
“那这名宦官是谁派的?”杨广有些恼怒起来,竟然敢冒充皇后传旨。
萧后暗暗担忧,她已经知道这必定是次子所为,这就是杨元庆说的刺杀大臣,但她此时却不敢吭声,她要在关键时候替暕儿说情,过早把自己牵涉进去,就没有人帮儿子了。
一名侍卫躬身道:“这宦官的铭牌已经被扯掉,但有人认出,他好像是齐王府的内侍。”
“齐王?”
杨广愣了一下,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妻子,随即吩咐道:“立刻去把齐王给朕叫来!”
一名侍卫飞奔而去,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杨元庆来了,等候陛下召见!”
“宣他觐见!”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三十七章 三方对质
杨元庆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走进了内殿,“臣杨元庆参见陛下!”他长长地行了一礼。
“是这个杨将军吗?”杨广问小宦官。
“是,就是他,上次他进宫时奴才见过。”
“嗯!”
杨广点点头,又漫不经心地问杨元庆,“杨将军,你身上应该有一块宦官铭牌吧!”
已经没有必要解释,也没有必要否认,杨元庆取出宦官的铭牌,呈给杨广,一名侍卫接过,递给了杨广,杨广看了看,宦官李义,齐王府内侍。
“你说吧!关于这块铭牌,前前后后所发生的事情,你老老实实给朕交代。”
“卑职遵旨!”
杨元庆沉吟片刻,便从他去见晋王时讲起,一直说到他把宦官的尸体塞进井中,所有的细节都没有隐瞒,基本上和小宦官所说一致,最后杨元庆掀起外衣,露出了里面黑黝黝的防护宝衣,“陛下,若不是晋王殿下送给臣这件事衣服,宦官那一刀,臣必定难逃一死。”
杨广看了一眼宝衣,这件衣服他是知道的,是他赐给晋王,见上面居然被刺了一个洞,足以说明那把匕首的锋利。
杨广点了点头,证词对上了,说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真的,那齐王为什么要杀杨元庆?
这时,外面传来禀报声,“陛下,齐王殿下到了。”
“让他进来!”
齐王杨暕匆匆走了进来,他心中十分紧张,侍卫已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派去杀杨元庆的宦官李义暴露了,但杨暕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李义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儿臣参见父皇!”
杨广也非常喜欢这个酷似自己的次子,但他并不像萧后那样溺爱儿子,他是父亲,是从另一方面去关心儿子,他会给两个儿子请最好的师傅,培养他们的学识,塑造他们的品德。
而且杨广长期负责经略南方,事务繁忙,没有时间和儿子们呆在在一起,对两个儿子成长方面的细节,他并不太了解。
“暕儿,朕问你,你为何要派人假冒母后的命令,刺杀杨将军?”
杨暕愕然,一脸无辜,“父皇,这…这是从何说起?儿臣没有派人去杀杨将军。”
杨暕矢口否认,李义已死,他只要坚决不承认,父皇拿他也没有办法,杨暕的态度使杨广有些不悦,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儿子居然还要否认,他将铭牌重重扔在杨暕面前,冷冷道:“这个杀人的宦官就是齐王府之人,你怎么解释?”
“父皇,儿臣不知,真的不知道此事!”
杨暕也急了起来,他跪下磕头泣道:“这个李义不是儿臣的近侍,他只是齐王府的一个普通内侍而已,儿臣根本就没有带他来参加宴会,这或许是有人和他私通,假冒儿臣之名,栽赃给儿臣,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啊!”
杨暕再次故技重施,泪如雨下,但他面对的并不是心软溺爱他的母后,而是头脑精明无比的大隋天子,杨广一下子便听出了杨暕的破绽,刚才铭牌滚落在地上,是齐王府一面朝上,姓名一面朝下,从杨暕进来到现在,至始至终就没有提到李义这个名字,那他怎么知道是李义去杀杨元庆?这不明摆着就是他派的吗?
杨广微微冷笑起来,“是吗?谁说是李义去杀杨将军,你怎么知道是李义,朕说了吗?侍卫告诉你的吗?”
“这…”
杨暕张口结舌,他望着地上的铭牌,只有齐王府三个字在上面,是啊!他怎么知道是李义?
他忽然心一横,索性死赖到底,“父皇,是刚才侍卫告诉我,说我府上有宦官刺杀杨将军,我大急,立刻追问手下侍卫是哪个宦官?有人说在府中看见过李义,儿臣便以为是他,父皇,儿臣先入为主,以为是李义。”
这个说辞虽然拙劣,但勉强可以搪塞,让旁边一直揪心的萧后微微松了口气,她悄悄瞥了一眼丈夫,其实按照她的想法,都是自己儿子,何必这样较真?先安抚一下杨元庆,再借口追查幕后凶手,最后不了了之,这件事不就解决了吗?
杨广脸色变了数变,一言不发,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内殿里鸦雀无声,气氛变得十分紧张。
杨元庆也没有说话,他心里很清楚,这其实是一个家庭矛盾,他作为一个外人,最好免开尊口。
就在这时,侍卫在门口禀报,“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宣他进来!”杨广立刻命道。
萧后在旁边劝道:“陛下,这件事和昭儿无关,最好不要牵连到他。”
萧后是不希望家庭矛盾扩大,两个儿子都参与到此事中来,那样想大事化小,就有点难了。
杨广自有他的想法,他摇摇头,“这件事,朕心里有数。”
杨昭肥胖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他慢慢走进大殿,跪倒在地,“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后!”
“昭儿,你起来吧!”
杨广又命左右给长子搬一个软墩,这才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杨昭在软墩上坐下,擦擦额上的汗道:“刚才儿臣听说有一件刺杀杨将军的案子,这件事儿臣多少知道一点,特来禀报父皇。”
“你知道什么?”
“回禀父皇,当时杨将军是在儿臣那里,儿臣送给他一件宝衣,就是独孤家的那件,正好这个时候,母后派人来宣杨将军,儿臣就信以为真,让杨将军去了,不久杨将军跑回来说,那个宣他的宦官是刺客,儿臣就有点奇怪了,母后派来的人怎么会刺杀杨将军?就在这时候,母后派来的人到来,有母后的凭信,这才是真正母后派来的人,儿臣便发现一个问题,刚才那个宦官报信时,并没有什么凭信,为何通报者认定他是母后派来的人?事后儿臣追查,才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
“昭儿,什么秘密?”连萧后也沉不住气了。
“昭儿,发现了什么?”杨广也问道。
杨昭瞥了一眼脸霎时变得苍白的杨暕,道:“请父皇容许儿臣命一个人证进来,就在宫外。”
“可以!宣他进来。”
片刻,几名侍卫将一个三十余岁的宦官带进内殿,宦官进来便跪倒在地,浑身颤抖,一句话不敢说。
“昭儿,此人是谁?”杨广疑惑地问道。
“父皇,他便是替那个刺客宦官通报的人,他没有验来人身份,导致杨将军险些被杀,他说是自己失职,儿臣觉得有些蹊跷,这么基本的规矩,他在儿臣身边呆了十年,怎么会犯这种低等错误?儿臣便派人去搜查他的房间,结果发现了令儿臣震惊的秘密,他竟然已经被二弟买通。”
“你胡说!”
杨暕忽然歇斯底里地狂吼起来,他终于恼羞成怒地爆发了,“我没有,我没有收买任何人,没有!”
他一指那名宦官,怒吼道:“你说,我收买你了吗?”
宦官深深低下头,颤抖着声音道:“殿下…给了我黄金。”
“胡说八道!”
杨暕眼中迸射出杀机,他忽然从靴中拔出匕首,向那名宦官猛扑而去,“我宰了你这个混蛋!”
突来的变故使内殿里一片惊呼,觐见皇帝,只有直系皇室不用搜身,可谁也没有想到,齐王身上竟然带有一把匕首,几名侍卫想扑上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杨暕扑经杨元庆身边时,被杨元庆一把抱住,将他的匕首夺下。
杨暕忽然清醒过来,心中顿时惊恐万分,杨广铁青着脸走到他面前,抬手便是狠狠一记耳光,把杨暕打翻在地。
“逆子,竟敢在朕的面前杀人!”
杨暕倒在地上瑟瑟发抖,杨广又走到杨昭面前,冷冷问:“除了人证,还有什么别的证据吗?”
杨昭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条,“这是在这个宦官房中搜到,是二弟写给他的命令,原本是让他烧毁,但他偷偷保留下来了。”
杨广打开看了看,愤怒地目光射向杨暕,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杨暕彻底呆住了,他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他忽然放声大哭起来,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直响,“父皇,儿臣有罪,儿臣不该欺瞒父皇,儿臣该死!儿臣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