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想到他的徒弟并没有忘记他,十年后,使他终于得到了他这一生最关键的机会,当得知是元庆的举荐,那一刻他眼睛都湿润了。
人到中年,使张须陀格外珍视这次机会,他为先锋,在蒲津关渡黄河时,率五百斥候偷渡黄河成功,以五百人对三千人,击败了蒲津关守将纥单贵,为杨素大军渡过黄河立下首功,正是这一战,他颇得杨素赏识。
杨素十万大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各州县守将听闻是太仆杨素亲率大军前来,纷纷不战而降,仅仅三天时间,大军便推进到了霍邑县以北。
霍邑县位于晋州以北,是晋、吕、沁三州交界之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尤其霍邑县以北是高壁岭,山势起伏陡峭,像一座巨大的屏障阻断了北上道路,而霍邑县以东也同样是山脉连绵,介山、霍山、乌岭山三座大山脉延绵千里,将并州南部一隔为二。
杨谅便命萧摩诃为主将,大将赵子开为裨将,率十五万主力大军驻兵高壁岭上,居高临下,大军在高壁岭上扎下连营,延绵五十里,杨谅又亲自率八万军为后援,驻扎在离高壁岭不到二十里的灵石县内。
杨素大军在拿下霍邑县后,十二万大军兵临高壁岭下,最后的决战便在高壁岭拉开。
张须陀快步走过大营,一直走到杨素的帅帐前,躬身行一礼,“请禀报大帅,亚将张须陀参见!”
亲兵进去禀报,片刻出来笑道:“张将军,大帅请你进去。”
张须陀快步走进帅帐,只见杨素站在一幅地图前,久久沉思不语,张须陀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张须陀参见大帅!”
“张将军请起。”
杨素坐下,又对他笑道:“张将军对攻打高壁岭可有什么想法?”
张须陀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山岭上只有几千人,那强攻拿下高壁岭也无妨,偏偏山岭驻扎有十几万大军,这就不是夺取山岭那么简单了,这就是两军决战,如果强攻高壁岭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张须陀便躬身道:“卑职以为奇兵为上,强攻为下。”
杨素点点头,他也是这样考虑,他又笑问道:“那怎么个奇袭法?”
“卑职以为,大军可以走雀鼠谷,绕过高壁岭,直接进攻灵石县汉王军,汉王军必然会向高壁岭上驻兵求救,然后埋伏一支弓弩军在高壁岭山后,可趁其不备,半路伏击,此战必胜。”
杨素抚掌大笑,“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他拍手两下,几名亲兵领着两名道士走进大帐,两名道士身穿黑布道袍,腰束布带,年纪都在四十岁上下。
杨素指着他俩对张须陀介绍道:“此二人是霍山三清宫道士,他们知道霍山内有一条秘密山谷,直通高壁岭后,你可率一万军为奇兵,奇袭高壁岭的重任,我就交给你了。”
张须陀慷慨领命,“末将绝不辜负大帅期望!”
张须陀接过杨素令箭,转身出营,杨素随即命长孙晟率三万军扮作主力与高壁岭上敌军对峙,杨素则亲率八万大军,沿着汾水西岸穿过雀鼠谷,直扑灵石县。

霍山山势陡峭,一座座山峰耸向天空,山上覆盖着浓密的森林,偶然也会露出大片笔直的陡壁,陡壁上或寸草不生,或者爬满藤蔓,这些峭壁就像被刀削过,峭壁下堆满了各种形态万千的岩石,有的小如鹅卵,有的巨如三层高楼,一条弯曲幽长的山路便从这些大大小小的岩石中穿过。
夜幕初降,山路上格外地寂静,两边树林和岩石缝隙中传来沙沙的声音,偶然会有一只夜枭从大树上发起,发出惨厉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但很快,山路上的寂静便被一支行军队伍打破了,一万步骑兵两人一排,在潮湿但不泥泞的山路上疾速行走,马蹄杂沓声,战刀的锵锵声和偶然传来的轻轻谈话声,山道旁的大树上不时有一群群宿鸟也被惊醒,扑愣愣飞起。
张须陀骑在战马上,一边走,一边和一名道长说话,“崇碧道长,你说这条山路年初才出现,这是什么意思?”
两名道士,一个崇碧,一个叫崇元,都是本地人,他们道观就位于霍山东面,两人是来下山来采办物品,听说高壁岭上有叛军阻路,便主动找到大营,愿为朝廷大军带路,杨素在一番盘问后,最终相信他们是真心愿为朝廷效力。
崇碧道士骑在一匹毛驴上,他捋须笑道:“这条山谷叫永安谷,因为它一直通往永安县,其实这条山谷一直就存在,但前方被一块巨岩阻断,行人到达巨岩后,就必须攀岩而过,牲畜走不了,所以这条谷道不太引人注意,大家宁可从高壁岭走,也不远,路也好走,但就在今年年初,那块巨岩突然断裂,中间出现一条狭窄的岩道,就像被刀劈开一样,这样牲畜就可以从岩道中通过,使这条谷道真正可以利用,过了巨岩,再走十里,便到了高壁岭背后,另有一条山谷直通叛军大营北面。”
说到这,崇碧道士一指前方,“将军,就是那块巨岩!”
张须陀也看见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放佛从天而落,正好镶嵌在狭窄的峭壁中间,把整条谷道堵得严严实实,这块岩石宽约八丈,高十余丈,上面长满了藤蔓,就在岩石中间出现了一条宽不到一丈的石缝,正好可以牵马通过,裂缝很新,果然就如道士所说,是今年年初才裂开。
队伍开始缩为一队,举着火把,从这条长数十丈的石缝中一一通过,通过石缝,大约又走了十里,前方出现两条岔路,一条通向永安县,另一条山谷便是高壁岭。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高壁岭背后,距离叛军大营不足五里,火把全部灭掉,一万隋军在两名道士的向导下,走进阴暗潮湿的山谷,向叛军大营摸索而去。

灵石县是一座小县,城墙矮小破旧,高不足两丈,基本上没有什么防御价值,而且城内狭小,只有不到千户人家,点一炷香便可绕城一周,最多也只能容纳一万余人。
杨谅的八万大军,只有三千亲卫和他驻扎在城内,其余大军都驻扎在城外,杨谅将临时行辕安置在县学,这也是县里最好的一组建筑,约二十几间屋子,杨谅便住在县学中的文昌阁内。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文昌阁内依旧灯火通明,杨谅又是一夜未眠,他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严峻的局势使他越来越焦虑,原本有十九州响应他的举兵,但代州大败后,支持他的州县纷纷倒戈,他现在只剩下一小块地盘,包括太原城在内的太原府南部,以及灵石县所在的吕州,只剩下这一小片地方。
他开始感到一种穷途末路的痛苦,虽然他还有二十余万大军,但实际上这些军队都是各州弱兵,真正的精锐之军不到四万人,更要命是,他的军粮仅能支持二十万大军十天,十天后,他的军队将粮食断绝,必然是全线崩溃。
他就像一个被判处秋后处斩的死囚,一天天地等待着那个断粮日子的来临,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如果当初能够听从裴文安之劝,趁朝廷准备不充分,直扑京城…
如果他能够宽容乔钟葵的难处,再派三万军去支援他…
如果他当初直接杀了杨元庆,保住幽州窦抗…
所有的如果,都代表他一个个决策失误,甚至只有走对其中一个,那么时局就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被动,可惜一切已无法再挽回。
现在杨谅的称帝野心已经完全消泯了,他现在只想如何能自保,保住他的后半生荣华富贵,杨广是他亲兄,如果他投降,他二哥能饶过他吗?
“殿下,睡一会儿吧!”旁边一名老宦官小声劝他。
“我睡不着啊!”
杨谅低低叹息一声,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惊呼:“火,大火!”
杨谅一愣,门砰然被撞开,一名侍卫大喊:“殿下,高壁岭上火光冲天。”
杨谅惊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奔到院中,只见高壁岭上果然是火光冲天,大火带足有十几里,正是山岭上的连营被烧着了,杨谅就仿佛一脚踩空,心直坠下万丈深渊,完了,他全完了。
他呆呆地望着高壁岭,这时,又一名侍卫冲进来,大声道:“殿下,斥候传来情报,发现杨素主力,距离我们只有五里。”
杨谅惊得跳起来,大吼:“快!命令军队起来,准备战斗。”
“殿下,杨素大军并没有夜袭,他们已经停止前进。”
杨谅一颗心稍稍放下,他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疾走,头脑乱成一团,现在他该怎么办?
高壁岭上的军队他已经不指望,就算大部分逃回来,他也养不活,况且杨素的主力就在他们身后,根本就逃不回来。
不行,他必须撤退,撤回太原城,依托太原城的坚固城墙进行防御,他在太原城内经营近十年,应该能守得住。
他刚要下令撤军,咨议参军王頍急急忙忙奔进了院子,“殿下,机会来了。”
杨谅脸一沉,用一种极为不满的语气道:“哪里有什么机会?”
他对王頍很恼火,当初就是此人劝自己放弃进攻京城,使他丧失了最重要的一个机会,现在他又跑来说机会,这让杨谅怎么高兴得起来。
王頍却没有体会到杨谅的不满,他依然兴奋道:“殿下,杨素亲率大军孤军而入,如果殿下能击败他,那么殿下便可以反败为胜,继而收复所有失地,兵指京城…”
“够了!”
杨谅一声怒斥,王頍不提兵指京城还好,提到兵指京城,杨谅便顿时想起当初他劝自己放弃取京城,使杨谅心中怒不可遏。
“我已经决定,立刻撤军回太原,谁敢再劝我,杀无赦!”
王頍大惊,他扑通跪倒,流泪道:“殿下,杨素大军一日行军二百里,他的军队早已是人马疲惫,如果殿下能亲自率大军进攻杨素,必然能大胜敌军,现在殿下望敌而退,会让三军以为我们怯弱,败坏将士士气,殿下,不能撤军,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啊!”
“来人!”
杨谅怒不可遏,指着王頍大喊:“给我乱棍打出去。”
十几名侍卫用棍子将王頍架了出去,老远还听见他在大喊:“殿下,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啊!”
杨谅已经毫无斗志,他立刻下令:“传令三军,撤回太原城。”

高壁岭上,张须陀发现敌军防御疏漏,而且山岭山地方狭窄,大帐密密麻麻,一顶挨着一顶,风势极大,这简直就是为火攻而设营,张须陀毅然调整了计划。
按照原计划,杨素主力会佯攻灵石县,逼杨谅向高壁岭上军队求援,再由张须陀伏击前去援救灵石县的叛军,但此时,他不需要伏击,直接纵火烧营。
烈火迅速燃烧,汹涌的火焰被风势卷向山岭西部,一顶顶帐篷上赤焰飞腾,形成了一片十几里的火海,整个高壁岭都仿佛被大火吞没。
大营内,十几万叛军哭爹喊娘,汹涌烈火中,他们互相践踏,嘶声惨叫,争先恐后逃命,大营外,一万隋军杀出,截断叛军逃生之路,直杀的人头滚滚,死尸堆积,空气中弥漫刺鼻的血腥和焦臭。
张须陀挥刀在敌群中劈杀,大刀所过之处,横尸累累,他已经斩杀了叛军裨将赵子开,这时,他一眼看见了萧摩诃,他催马疾奔,大刀在火光中掠过,直劈萧摩诃的脖颈,萧摩诃虽已七十三岁,但他曾是盖世猛将,他见张须陀刀势凌厉,顺势向后一趟,刀锋从他鼻尖劈过,但他毕竟年迈,腰力不足,起身速度偏慢了一步,被张须陀反手一刀,雪亮的刀锋从他后颈劈入,‘喀嚓!’血光迸射,萧摩诃斗大的人头飞出一丈多远,无头尸体血喷如泉,缓缓栽落马下。
几名亲兵一拥而上,将萧摩诃的人头挑在竹竿,高声大喊起来,“萧摩诃已死!叛军主帅已死!”
萧摩诃被杀,最后抵御的数千人军心涣散,四散奔逃,张须陀厉声喝道:“堵住出口,不投降者,就地格杀!”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三十四章 杨谅投降
一个时辰后,熊熊大火已经吞没了整个高壁岭,而高壁岭的十五士兵只逃出不足八万人,七万余人被杀死、烧死、自相残杀而死,整个高壁岭山头死尸堆积、臭味刺鼻,俨如森罗地狱,这场偷袭战也是整个平定杨谅战役中死伤最惨烈的一战。
张须陀也因这一战备受争议,数十名文官联名向隋帝杨广弹劾张须陀过于残暴,请求严惩张须陀,而杨素却力保张须陀大功,最后杨广不计他此战之功,也不计他过,而以他夺取蒲津关之功,封张须陀上开府仪同三司、出任齐州司马。

高壁岭一战,是决定整个战局的关键,当杨谅十几万大军在高壁岭溃败后,便已经注定杨谅失败的结局。
五天后,杨素率十五万大军抵达太原城,同时李子雄和杨元庆率三万幽州军,杨义臣和李景率六万朔代之军,以及并州十五州州兵,共计三十万大军包围了太原城。
并州总管府内,杨谅将自己关在房内,一天一夜谁也不见,他已经绝望了,他是杨坚最宠爱的小儿子,从小便将他捧上手中长大,从未遇到过任何挫折,可当他第一次挫折来临时,却是他生与死的考验,是他人生的衰与荣的转折。
房间里,杨谅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已喝得酩酊大醉,在他身边坐着一名绝色美女,杨谅最宠爱的姬妾卢姬,她正柔声劝说着杨谅,“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早点投降,这样还能保一个富贵,以殿下亲王身份,只要二皇兄饶过殿下,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肯定不会少,殿下不要揪心了,实在不行就投降吧!臣妾支持你。”
杨谅搂住美人的香肩醉醺醺道:“其实若不是他们逼我,我早就投降了,怎么会等到今天,投降了,我杨谅一样地位极人臣,一样地享受荣华富贵,人生在世,不就是‘享受‘二字吗?美人,你说对不对?”
“殿下说得极是,整天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中秋节都过了,我们连月都没赏,哎!殿下不觉得遗憾吗?”
“回京后,我们天天赏月,说实话,我也想回京了。”杨谅长长叹了口气。
两人在房中说着话,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喝喊声,“我要见殿下,你们让开,让开!”
院子里,上柱国裴文安执剑闯进了院子,十几名侍卫团团将他围住,裴文安也不再冲撞,而是厉声喝道:“殿下,军中传言殿下要投降,已闹得军心不稳,请殿下前去澄清传言。”
裴文安心中充满了愤恨,当初他建议杨谅取蒲津关,如果杨谅采纳,那么他们早就攻进关中,但杨谅却优柔寡断,半路放弃。
他后来又劝杨谅集中兵力取幽州,打通前往辽东之路,但杨谅却舍不得放弃并州,最后导致今天的全线溃败,使他心中对杨谅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刚才他听杨谅的一名心腹大将说,杨谅已经准备投降,这个消息让裴文安又惊又怒,压抑在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殿下,你要去给将士们说清楚,绝不会投降!”
半晌,房间里传来杨谅懒洋洋的声音,“孤家想投降又怎样?”
裴文安愣住了,半晌,他高声道:“太原城内还有精兵五万,粮食百万石,水源不绝,城内到处可以种粮,城高墙厚,完全可以支持一年,殿下可以坚持,等朝中生变。”
“孤家已经累了,不想再玩了,结束吧!”
“玩?”
裴文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向后退了两步,怒火在他心中再次燃烧,他厉声喝道:“殿下此言对得起为殿下战死的将士们吗?代州数万人阵亡,蒲州、高壁岭死伤十余万,他们都是为殿下而死,而且死后还要背上叛逆之名,他们为殿下付出性命,殿下一个‘玩’字就可以打发吗?”
“那是他们自己愚蠢,怪不得别人。”杨谅依然在房中轻描淡写道。
裴文安呆住了,良久,他心中的愤怒却消失了,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种深深的悲哀,惨然一笑道:“是!我们都很愚蠢,为了一个视将士如草芥的独夫,我们不惜放弃家小,放弃名声荣誉,放弃自己的性命,我们真的很蠢啊!”
他仰天大喊:“苍天,你杀死我这个蠢人吧!”
杨谅大怒,“把此人乱棒打死!”
“不要你杀,我自己死!”
裴文安悲怆大喊:“我裴文安为了一个毒王,竟然送了数万将士的性命,我该死!我确实该死!”
裴文安将剑横脖子,猛地一拉,自刎身亡。
数十名侍卫呆呆地望着裴文安尸体,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们默默地将裴文安的尸体抬出了院子,房间里隐隐传来杨谅的声音,“美人…我们再喝一杯。”

城外隋军帅帐内,主帅杨素一一接见各路主将,杨元庆单膝跪下,抱拳给祖父见礼,“上镇将军杨元庆叩见大帅!”
杨素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心中欣慰之极,孙子能在这次平叛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固然令他赞赏,但更要是,元庆能够放弃争功,主动配合杨义臣,尤其听说他将赏赐全部分给部下,这才令人感概万分。
这就说明他孙子已经逐渐走向成熟,不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涩猛将,而是已经能考虑大局,独挡一面了。
他连忙把元庆扶起,“孩子,你虽没有得到高封,但祖父却认为你是平叛第一功臣,你没有给祖父丢脸。”
杨元庆鼻子一酸,眼泪都几乎流下,他恭敬地说道:“孙儿不敢居功,孙儿能连升两级,已是心满意足。”
杨素笑了笑,一指旁边的张须陀道:“去见见你师傅。”
杨元庆走到张须陀面前,双膝跪下,“徒儿元庆叩见师傅!”
张须陀从杨元庆进门时便惊叹不已,这孩子已经完全突破了,六年不见,他身高和自己相仿,双臂有千斤之力,张须陀一眼便感觉到,杨元庆的武功已经不亚于他,能得此佳徒,着实让张须陀感到欣慰。
他扶起杨元庆,拍了拍他肩膀,沉声道:“好小子,比师傅预想的更好。”
杨元庆六年不见张须陀,见他比从前苍老,他能有今天,完全是张须陀给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心中只有不尽的感激。
“师傅教授之恩,元庆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张须陀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你是我张须陀唯一的徒弟,我教你武艺,只希望你能为国尽忠,报效天子,成为我大隋之栋梁。”
杨元庆默默点头,这时,杨素在一旁笑道:“张将军,你不想试试自己徒弟的武艺吗?”
其实张须陀早有此意,他听说杨元庆一个照面便将并州第一猛将王拔挑于马下,让他深为惊讶,他知道王拔是出了名的力大枪狠,竟然连自己徒弟一招都敌不住吗?他心中也充满了好奇,元庆的武艺到底什么程度了?
他见杨元庆的眼睛里也充满期待,不由会心一笑,拍了拍他肩膀,“想把师傅也挑于马下吗?”
“徒儿不敢,但请师傅指教。”
“很好,那我们去营外一试。”
大帐外,杨元庆和师傅张须陀的比武吸引了千余名亲兵和大将们的围观,四周一片窃窃私语,几乎都不太看好张须陀,道理很简单,杨元庆了解师傅的武艺,但师傅也不了解徒弟的槊法,如果说经验,杨元庆在草原也是身经百战,经验绝不比张须陀少。
张须陀骑马而立,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百步外的杨元庆,这是他教出来的徒弟,他能感觉到杨元庆一种特殊的武学气质,这是和他一样的气质,使他们之间有一种别人感受不到的默契。
从这种气质,张须陀便可以判断出杨元庆的力量和速度应该和自己在伯仲之间,但杨元庆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反应和敏锐,却要强于他。
张须陀战刀挥动,大喝一声,“来吧!”
杨元庆紧咬嘴唇,加快了马速,战马如风驰电掣,手中马槊俨如千钧之力,向张须陀疾刺而去,这种猛将尽全力爆发出来的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仿佛杨元庆这惊天一刺所发出的力量也会将自己伤及。
杨素心中暗暗吃惊,他低声问旁边的长孙晟,“公以为他们师徒二人谁更高一筹?”
长孙晟微微笑道:“元庆虽是用槊,但他的力量技巧却是和张将军一样,张将军应该知道元庆的破绽在哪里?不过他们之间不会有胜负结果。”
杨素捋须点了点头,他能理解长孙晟的话,如果张须陀破解元庆的破绽,那么就等于把他张须陀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张须陀不会这样做,他们必然会用一种只有自己明白的方式结束比武。
杨元庆的马速越来越快,他大喝一声,雷霆一击向张须陀刺去,他们都能把握住分寸,不会真的伤了对方。
张须陀也厉声高喝,“来得好!”
他斜刺里向杨元庆的左臂一刀劈去,刀势如闪电,却在半路刀锋一转,刀背滑在杨元庆的槊杆上,仿佛以四两拨千斤,将杨元庆的槊荡开,随即两马交错而过。
这一照面,两人势均力敌,但奇怪的是,两人都不再打了,对视一笑,心中都明白,杨元庆知道师傅刚才斜刺一刀,其实就抓住了自己的一个破绽。
杨元庆使得是刀法中第一试,劈山,看似慢,实则快,这一招要求对力量控制得非常精妙,但张须陀却用刀法第十一式,入海,恰恰就是对这一招的克制,滑杆一刀能卸掉杨元庆所有的力量,如泥牛入海,会给杨元庆一脚踩空般的难受。
但杨元庆也感受到了,师傅的力量和速度都比自己略逊一分,也就是说,他可以击败师傅张须陀,而师傅也同样可以在招数上击败他,他们之间比武,确实很难说,谁胜谁负。
“多谢师傅指教!”杨元庆抱拳道。
“不错,你比我想象的要高明,你很善于抓住战机。”
杨素在一旁笑问:“到底是谁败了?”
张须陀在马上躬身道:“回禀大帅,其实我们都没败,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元庆迟早会胜过我。”
“好吧!你们自己心里明白便可,我就不多问了。”
杨素又对众人笑道:“大家进帐,一起商议攻城方案。”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飞奔至大营前,兴奋得大喊:“大帅,叛王杨谅开城投降了!”
杨素眼睛蓦地睁大了,大喜道:“速传令全军,列队受降!”
张须陀在一旁连忙劝道:“大帅,当心杨谅投降有诈。”
杨素眯起眼微微一笑,“不会,杨谅此人我很了解,虽野心勃勃,却又胆小无用,注定成不了大事,他若有诈降的魄力,灵石县他就不会那样惨败了。”
‘咚!咚!咚!’巨大的鼓声敲响,数十万平叛隋军列队严正以待,旌旗如云,枪戟如林,杨素头戴金盔,身着金甲,手握天子受降剑,骑马立在队伍最前面,在他身后,数百名大将顶盔冠甲,气势威武。
此时,太原城门已经大开,城头大旗全部倒伏,一队队叛军士兵走出城门,将手中兵器放下,举手向隋军投降,长孙晟率领三万骑兵,将投向的数万军队带走,城门口兵器堆积如山。
汉王杨谅终于出现了,身后跟着数百名文武伪官,杨谅赤着上身,双手被麻绳反绑,脖子下挂着汉王金印,神情异常沮丧,其实他手上还有六万精兵,太原城内还有百万石粮食,加上太原城墙高大坚固,坚守一年完全没有问题。
关键是杨谅已经没有信心,他只剩下太原一城,并州以下所有州县都不再支持他,使他心中绝望了,称帝登基的野心已经消亡,他现在只求能够后半辈子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只求做一个富家翁,他便心满意足。
杨谅走出城,跪倒在地,他颤抖着声音大喊:“罪臣杨谅,向朝廷天军乞降。”
杨素缓缓催马上前,杨元庆护卫在祖父身后,手执盾牌长槊,警惕地注视着杨谅身后投降文武官员中的一举一动。
杨素淡淡对杨谅笑道:“我奉大隋皇帝之令,平息叛逆,为并州黎民不再受兵灾涂炭,我以大隋平叛主帅的名义,准许你投降,你的罪名处置,由皇帝陛下和朝廷决定。”
杨谅含泪磕头,“多谢杨太仆准降,罪臣愿接受皇帝陛下任何处置!”
仁寿四年八月,汉王杨谅走投无路,最终在太原城下投降了杨素,此时距杨素向杨广保证的半个月平叛仅仅只差一天。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一章 灞桥秋色
杨谅投降的消息是在黄昏时分传到大兴宫,这让杨广心花怒放,他特地喝了几杯自己最喜欢的高昌葡萄酒,微酣,兴致盎然。
今晚他破天荒地没有处理朝政,而是在内宫的紫薇殿看书,给自己放松片刻。
紫薇殿是杨广在内宫处理政务的地方,也就是他的内书房,有时也会在这里接见大臣,他穿一件浅黄色宽身禅衣,头戴乌纱方帽,腰束铁饰衣带,坐在榻上全神贯注看书,在他面前的御案上,放着一部史记和一部汉书。
杨广喜欢读史,从小饱读史书,使他对王朝兴衰,了如指掌,他平生最钦佩之人便是秦之始皇和汉之武帝,钦佩秦始皇能统一六国,以举国之力修建长城和秦直道,这种手笔和气魄令他神往。
而汉武帝开疆拓土,远击匈奴大宛,威加海内,在历史长河中留下赫赫武功,也同样令杨广心中向往,早在他为太子之时,他便在考虑自己将来的文治武功,他也要让自己在历史留下绚烂的一笔。
这时,他妻子萧氏端着一碗参茶走进他的书房,此时萧氏还是太子妃,还没有被册封皇后,不仅皇后未立,太子也没有确定,甚至年号依然是仁寿四年,萧氏知道,丈夫虽然已登基,但他还有大量的后续事宜没有处理完,首先就是先帝还没有下葬,庙号未定,现在还无暇考虑皇后及太子之事,这点,萧氏完全理解丈夫。
“陛下,难得今晚放松,就早点休息吧!”
萧氏把参茶放在桌上,又笑道:“郭良娣身孕已到八个月,你应该去看看她,但愿她给陛下产下皇儿。”
杨广握住妻子白皙的手笑道:“朕倒希望你给朕再生几个龙儿。”
萧氏脸一红,靠在丈夫身上,幽幽道:“臣妾倒是想,可臣妾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哪里还能再生?不如臣妾再给陛下纳几个年轻的妃子,让陛下多些子嗣。”
杨广微微叹了口气道:“朕是想做大事之人,不想过于沉溺女色,更不愿被后人说朕是荒淫无耻,父皇一生只敬母后,才能创下大隋江山,朕已有两子一女,又有郭良娣身孕八月,还有众多孙子,够了,不必再多纳嫔妃。”
萧氏心中感动,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他们成婚二十余年,夫妻感情一直恩义深重,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她所生,当初还有杨勇的心腹在父皇面前说丈夫荒淫,父皇一句话便驳到了他,‘我儿若荒淫,为何只有两子一女,且皆是正妻所生?’令告密者哑口无言。
但萧氏还是有点担忧,毕竟丈夫是皇帝,皇帝子嗣单薄,会令社稷不稳,她也难辞其咎。
“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么能只有两子一女,房陵王还有十子四女,陛下子嗣单薄,臣妾有过啊!”
房陵王就是前太子杨勇,提到他,杨广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便淡淡道:“房陵王就是太重女色,沉溺于情欲,当初他作为一个太子,放荡无拘,这样的人,撑不起大隋王朝。”
萧氏并不太关心杨勇怎么样,那和她无关,她更关心自己的两个儿子,她今天来见丈夫,劝他纳妃的同时,也想和丈夫谈一谈立东宫之事。
两个儿子其中一人是要被立为太子,从她本意来说,应该是嫡长为嗣,可是昭儿太肥胖了,身体多病,不是长寿之相,而次子暕儿英武神俊,颇似其父,立他为嫡,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两个都是她的儿子,不管立谁为东宫,她都支持,更重要是,她亲眼看见丈夫日以继夜地操劳国事,昭儿那身体,他能承受得住吗?
“陛下,立东宫方面,你有什么想法吗?”
杨广知道妻子的意思,其实这件事他也一直举棋不定,作为皇帝,昭儿没有龙武之相,仪容不佳,他的身体也难以应对繁重的国事,这也是杨广很担忧之事,虽然杨广本人就是次子,但不代表他本人不重视嫡长,他很重视嫡长,如果长子仪容好一点,身体好一点,他就绝不会考虑次子,而且长子人品要比次子好,暕儿虽然长得英俊神武,但他品行不佳之事,杨广也有所耳闻。
杨广叹了口气,“这件事先放一放吧!朕明年建新年号时,再一并决定东宫。”
现在是八月下旬,还有四个月时间,应该可以从容考虑。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章仇先生到来。”
杨广点点头,“请他进来!”
萧氏起身笑道:“陛下要见章仇,那臣妾先告退。”
“那好吧!等会儿朕就休息了。”
萧氏退下去了,片刻,宦官领着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匆匆走进内书房,男子身着玄袍,头戴道冠,面白长须,神采飞扬,颇有点神仙之气。
此人叫章仇太翼,是一名宫廷术士,极善占卜,有卜卦先知之能,年初先帝杨坚要去仁寿宫避暑,章仇太翼极力阻拦,杨坚不听,章仇太翼又说,‘陛下此去,必不会再回来。’
结果杨坚大怒,将他下狱,最后杨坚在临终前,命杨广把章仇太翼放出来,章仇太翼也同样被杨广所器重,杨广今天等他来,是有一件重要事情想听他的意见。
章仇太翼快步走进大殿,躬身施礼,“臣章仇太翼参见陛下!”
“先生请坐吧!”
章仇太翼身份超脱,是宫廷术士,并不是朝廷大臣,杨广对他颇为尊重,章仇太翼也不推迟,在一张榻上坐下,欠身笑道:“臣已为陛下占一卜,正如陛下所言,须迁都洛阳。”
杨广精神一振,连忙问:“可有什么依据?”
“其实很简单,陛下属木命,而雍州是克木之冲,不可长久居住,谶语也云,‘修治洛阳还晋家’,陛下从前是晋王,这句话谶语显然就是针对陛下,不可不听。”
杨广深以为然,这个说法很好,可以拿得出手,他又问了几句,章仇太翼取出一份文牒交给杨广,便告退而去。
杨广翻了翻文牒,随手扔在桌子,其实他对这本文牒并不是很关心,占卜也好,谶语也好,都不过是他的借口,他迁都更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