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背着手走到窗前,望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思绪万千,正如父皇在去世前对他所言,关陇军事贵族集团是隋王朝第一大毒瘤,若不割掉它,隋王朝迟早会亡在它手上,但关陇贵族过于强大,不可能一次割掉,必须缓缓割除,一步步下手,釜底抽薪是最有效的一招,迁都洛阳,使关陇贵族失去根基,此事宜早不宜迟,现在平息杨谅之乱,他就有了绝佳的借口。
明天廷议是讨论杨谅的处置问题,迁都议题可以放在后面讨论一下。
杨广也知道,迁都洛阳必然会遭到强烈反对,尤其关陇贵族集团,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不用想都知道他们的态度,不过,无论如何他要提出这件事,就当是先试探一番。
灯光映照在杨广瘦长的脸颊上,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毅和期待,这一刻,杨广下定了迁都的决心。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下旬,秋意已经渐渐浓了,灞桥一带的红叶已经红透,夹杂着深绿的松枝和已经转黄的梧桐树叶,将官道两边染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
在京城八景中,灞桥是以风雪而出名,但浓浓秋意一样动人,使人会多一分离愁的秋意。
中午,秋雾已经完全消散,空气中带着一丝深秋的凉意,天空开始下去蒙蒙细雨,细雨飘落在脸上,凉意渗进骨子里,开始变得有些寒冷起来。
远处的官道上缓缓走来两名骑马之人,官道两边风景如画,他们却没有心思,两人正是杨元庆和苏烈,他们已换掉军服,穿着普通布袍,若不是他们带着兵器,和一般的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杨谅虽然投降,但还有大量善后事情要处理,杨素留在太原府处理后事,杨元庆已经没什么事,他和苏烈先一步回京。
“苏烈,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烈决定离开军队回家,杨元庆也并没有太多阻拦,毕竟苏烈的军籍还没有报到兵部,他此时退出军伍还不算逃兵,只是杨元庆还是希望他留在军队中。
“元庆,你不要再劝我,我已经决定了。”
苏烈的态度很坚决,他甚至已经心急如焚,要赶回家去练武,在战场上,他几乎死在王拔的手上,可王拔在杨元庆手上,一个照面便被刺死,这便衬托出了他和杨元庆的巨大差距,使苏烈被深深刺激。
虽然他可以向杨元庆讨教武功,但一向心高气傲的他,绝不愿意向杨元庆请教,他要靠自己的刻苦来提高武艺。
他们已经走到岔道,苏烈向杨元庆一拱手,“元庆,那我先走了,这两三年内我都不会出门,有什么事可以来家里找我。”
杨元庆点点头,向苏烈向郑重拱手道:“贤弟自己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元庆,后会有期!”
苏烈猛抽一鞭战马,向另一条疾奔而去,渐渐的,他的身影消失在蒙蒙细雨之中,杨元庆微微叹息一声,其实苏烈武艺是不错,就是作战经验不足,他应该在军队多多锻炼才是正途,可惜苏烈听不进他的劝。
“这位小哥,附近有没有什么避雨之处?”旁边有人问他。
杨元庆回头,只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笑眯眯问他,看他打扮应该是一名管家,口音不像京城人氏,应该是河东一带人。
在他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两边有七八名骑马护卫,马车里似乎坐着一名女子,这一行人或许是出来观赏红叶的大户人家家眷,一路上都见了不少。
杨元庆歉然道:“我对这一带不熟,也不知道。”
“没关系,我们去前面再问问,多谢小哥了。”
中年男子向他拱拱手,马车起步而去,这时,杨元庆忽然看见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竟闪烁着宝石般的神采。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二章 酒棚小遇
雨渐渐下大了,杨元庆也加快马速,约奔行两里,前方出现一个酒棚,由竹木和油瓦搭建而成,棚子巨大,可容纳百余人,棚子下面摆二十几张坐榻,坐满了躲雨的游人,还有一个侧棚,用来安置马匹。
刚才问路的一行人在两名伙计的引领下走了酒棚,杨元庆见酒棚下基本上已坐满,正要离去,站在酒棚下的伙计却热情地向他招手,“这位公子,还有两个座位,进来喝碗热汤,吃点东西再走。”
杨元庆犹豫一下,伙计便跑上来牵出他的马笑道:“公子,前后十几里就我们这一家,下这么大的雨,进来避避雨吧!”
杨元庆见伙计颇为热情,便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他,“用上好细料好好喂马。”
随手又从马袋里摸出三吊钱赏他,伙计接过赏钱,欢天喜地而去,杨元庆在酒棚内扫了一圈,东北角确实还有两个空位,正是刚才问路的中年男子,他们一行人坐了两张坐榻,不过他们的女主人却不在场,应该在马车内,马车旁边就紧靠旁边停着,酒棚内男女混杂,人生喧哗,马车里的女子估计是大户人家的女公子,不肯进来同坐。
“小哥,这边请坐!”
中年管家认出他,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几名随从向旁边挤了挤,让出一片空位。
“那就打扰各位了!”
杨元庆也不客气,坐上木榻,将皮袋和长槊及弓箭放在身边,笑着向中年男子及周围随从拱拱手。
其实中年男子也是看人说话,一般而言,在隋朝依然有士庶不同席的规矩,中年男子只是管家,旁边几名随从都只是家丁,身份地位稍低,如果杨元庆身着锦袍,头戴金冠,那中年男子绝不会那么冒昧请杨元庆和他们同桌,如果杨元庆身份高贵,那就是一种极大的无礼。
但他见杨元庆身着蓝色布袍,头戴平巾,腰束革带,革带上没有挂任何标识身份的装饰品,他便立刻判断出,杨元庆也只是平民,和他们同坐无妨。
杨元庆坐下,此时正是中午时分,他也有点腹中饥饿,便伙计笑招手道:“来三斤酱羊肉,三张胡饼,再来一壶酒。”
“好咧!客人稍坐。”伙计高喝一声,跑到后面准备去了。
中年管家端起酒壶给杨元庆倒了一杯酒,笑问道:“听口音小哥是京城人吧!贵姓?”
杨元庆连忙合掌感谢道:“在下正是京城人,免贵姓杨。”
他也笑问道:“这位大叔是绛州人,还是蒲州人?”
“我们是绛州闻喜人,护送我家女公子进京。”
杨元庆听说他们是闻喜人,第一个反应就是闻喜裴阀,那可是天下八大士族之首,难道他们也是?
虽这样想,却不敢冒失,杨元庆笑道:“闻喜可是好地方啊!人杰地灵,关羽不就是闻喜人吗?”
他话音刚落,马车里传来‘嗤!’一声轻笑,杨元庆这才反应过来,他顿时脸一红,连忙道:“是我糊涂了,关云长是蒲州解良人,不是闻喜人。”
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刚才一声轻笑,声音很轻柔,应该是年轻女子,管家笑了笑道:“我家太老爷在京为官,我们这次是送女公子进京。”
旁边几名随从都在关注杨元庆的马槊,他们都是练武之人,多少有点见识,尽管杨元庆用皮袋将槊刃罩住,但马槊特有的槊杆还是让他们大致猜出来,他们眼中都露出惊羡之色,从未见过这么长的马槊。
“好槊!”
身后有人一声赞叹,杨元庆一回头,只见他身后木榻上坐着五六名汉子,个个身高体壮,勇武强健,身边都带有长兵器。
虽然杨坚在开皇十七年下达禁武令,不准民间拥有长兵器,可事实上他这道禁令的效果不大,也仅仅只是限制住了兵器买卖,隋王朝号称南文北武,北方武风强盛,军将后裔,士族庶民,练武之人比比皆是,杨坚的禁武令事实上也就名存实亡。
杨元庆进酒棚时也发现了,酒棚中很多人都是练武者,带有弓箭兵刃,他身后这名大汉,年约二十余岁,膀大腰圆,头发赤红,浓眉虎眼,相貌不凡,他也带着一根长槊,是一杆枣阳金钉槊,槊头是枣状铁锤,密布六排镀金两寸钉,这柄槊重约七八十斤,看得出这名大汉也是武艺高强之人。
杨元庆举杯向他示意,年轻大汉是豪爽之人,他也举杯回敬笑道:“在下单雄信,潞州上党县人,自幼酷爱马槊,请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杨元庆仔细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就是赤发灵官单雄信,果然相貌非凡,旁边一人长得和单雄信颇像,估计是他兄长单雄忠。
杨元庆也欣然举杯道:“在下杨元庆,京师人,久仰二贤庄单家二雄大名,敬两位兄长一杯。”
他报了自己的名字,不远处另一桌人‘咦!’了一声,一起向杨元庆望来,杨元庆进来时便发现那桌人有点眼熟,只是他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听到他报名而感到惊讶,这群人显然也是知道他。
杨元庆还是想不起这群人是谁,只得暂时放下,又对他身后的单雄信兄弟笑道:“两位单兄怎么想到来京城?”
单雄信兄弟在上党县济贫扶弱,专好打抱不平,喜欢结交天下豪杰,在上党县乃至潞州,提起二贤庄单氏二雄,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这里是京城,是藏龙卧虎的天子脚下,单雄信兄弟见这位小兄弟居然也知道他们名声,不由大有好感。
单雄信笑道:“这位杨兄弟不如来这边坐。”
和单雄信聊天当然比对面这个不知名的管家要有趣得多,杨元庆便对管家歉然笑了笑,坐到单雄信一桌去了。
单雄信一桌有五六人,除了单氏兄弟外,还有几人皆是练武的大汉,单雄信一一给杨元庆介绍,“这些都是潞州豪杰,这是我大哥单雄忠,这位单仁杰,是我族弟,这位是徐重山,这是马丁原,他们三人号称上党三虎,皆是豪爽汉子。”
单雄信兄长单雄忠却是一个文武双全之人,他虽然也很豪爽,却比兄弟更加心细一点,他们兄弟二人是潞州豪强,家财万贯,所以他兄弟单雄信用得起枣阳槊,而对面年轻人虽然衣着简朴,但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质,更重要是,他这根马槊比一般马槊更长更粗,至少价值万金,单雄忠便感觉到这个年轻人应不是普通人。
“这位公子应该也是名门世家吧!”单雄忠试探着笑问道。
这时,旁边一名大汉举杯走上前,呵呵笑道:“你们居然连杨元庆都不知道,那你们真是孤陋寡闻了,五年前对突厥一战,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单雄信耸然动容,他凝视着杨元庆,“原来小兄弟就是赫赫有名的阴山飞将杨元庆?”
杨元庆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一个‘阴山飞将’的绰号,不过这个绰号他挺喜欢,‘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渡阴山’。
杨元庆举杯微微一笑,“只是普通边军,当不起‘飞将’二字,单二哥过誉了。”
他又站起身,对这名揭露自己身份的大汉笑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仁兄,请恕小弟眼拙,实在是想不起来。”
这名大汉眯眼一笑,笑得颇为阴险,“杨兄弟忘记了吗?在仁寿宫驿站,我们见过一面。”
杨元庆蓦地想起,此人正是豫章王杨暕的四名贴身保镖之一,当时给人的感觉,这四人非同小可,杨元庆又向旁边那一桌望去,还有一名三十余岁的青衣文士,好像也是杨暕身边人,其他几人都是侍卫打扮。
“我想起来了。”
杨元庆欣然笑道:“我们是见过,不过这位仁兄尊姓大名,能否赐教?”
“在下梁师都,夏州人,贱名不足挂齿。”
“原来是梁老弟,来!我敬你一杯。”
单雄信举起酒杯要敬梁师都,不料梁师都并不理会他,只向杨元庆举了举杯,转身便走了,单雄信手僵在在半空,脸胀得通红,半晌,他重重哼一声,坐了下来,眼中极为恼火。
杨元庆压低声音对他道:“他们是豫章王杨暕手下,不结交最好。”
单氏兄弟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生出警惕之色,他们临来时便知道京城藏龙卧虎,不可太大意,只是单雄信生性豪爽,好交友,一时秉性难改,不料仅仅在灞上便遇到了皇族府中之人,果然是京城水深,让他暗叫一声惭愧。
不过单雄信对杨元庆的印象却极好,居然是阴山飞将,这种边军英雄,他是一定要结交,单雄信便不再理会梁师都等人,对杨元庆笑道:“杨将军从边塞回来,莫非也是要参加‘选将举才’?
杨元庆愣住了,什么选将举才,他竟然从未听说过,杨元庆摇摇头,“我回来探亲,从未听说过‘选将举才’,是怎么回事?”
“原来杨贤弟竟然不知,不过也难怪,杨贤弟已是边将,不需要再求这种功名。”
单雄信笑着解释道:“圣上传旨天下,诏选天下将才,在京中会试,武功高强者可授军职,闻风者动,我们便也想进京试试运气。”
杨元庆这才恍然明白,他暗暗思忖,‘估计这是杨广要为开科举做准备了,先用武举进行试探。’
杨元庆又问:“具体怎样选将举才,单二哥知道吗?”
单雄信挠挠头,“这个…细节不是很清楚,听说以考骑射为主,还有一些其他名堂,进京就知道了。”
“这位壮士!”
后面一名伙计焦急地喊单雄信,“外面那是你的马吗?”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三章 盗马风波
单雄信一回头,只见酒棚外梁师都牵出一匹马,战马在挣扎嘶叫,梁师都用拳头猛砸马头,正是他的乌骓闪电马,单雄信勃然大怒,蓦地站起身向外大步走去,一连撞翻两张桌子,引来酒棚一阵大乱,单雄忠和其他三名伙伴也一起站起,并肩向外走去。
杨元庆却回头,盯住身旁的青衣文士,青衣文士不慌不忙地喝酒,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青衣文士名叫乔令则,是杨暕心腹幕僚,也是杨暕手下的得力干将,此时杨暕已经被封为齐王,权势大涨,他也更加肆无忌惮。
杨暕最喜欢两样东西,美人和良马,乔令则和其他几名心腹便整天挖空心思,为杨暕寻找美人和良马。
今天乔令则专门来灞上,是想寻找前来欣赏灞上秋意的美女,不料在酒棚前看见了几匹好马,杨元庆的赤血马当然是极品宝马,但乔令则也知道杨元庆是杨素之孙,拿他的马会有大麻烦,他不想给自己惹祸上身。
他的目光便盯到另一匹马上,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毛色油亮,四肢强健,也算是一匹宝马,这酒棚除了杨元庆他不太敢惹外,其他人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鸟贼,放开我的马!”
单雄信一声大喝,俨如闷雷一般,梁师都将马交给侍卫,横刀拦住单雄信,冷冷道:“这匹马齐王已经看中,识相的,乖乖走开,否则你小命难保!”
单雄信视爱马如命,就算皇帝老子要他的马,他也不干,他捏紧拳头,恶狠狠地盯着梁师都,“我不想闹事,你把我的马放开,咱们什么事都没有,否则,就是你死我活。”
“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这样说话?”
梁师都冷笑一声,一挥手,“把马骑走!”
侍卫翻身上马,单雄信大怒,他大步要冲上前,却被他兄长单雄忠一把抓住,“二弟,冷静一点!”
单雄忠要比兄弟稳重,他知道齐王是当今圣上的次子,不是他们能惹得起,一匹马丢了可以再想办法买,但人命丢了,想挽回都不行。
梁师都眯起眼笑了起来,他看出单雄忠有点胆怯了,知道厉害就好,他给侍卫使了眼色,侍卫猛抽一鞭战马,疾奔而走,单雄信心都滴血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几次要奋力冲上,却被大哥死死拉住。
侍卫催马刚奔出不到二十步,就在这时,一只酒壶从酒棚中飞出,力道强劲,‘当!’一声脆响,酒壶正砸在侍卫头上,侍卫一声惨叫,从马上摔落,战马拖着他奔出二十几步,便慢慢放缓马蹄,最后停了下来。
梁师都和侍卫大怒,回头向酒棚内怒目而视,只见杨元庆慢慢走了出来,向梁师都拱拱手,“给我一个面子,放过这匹马。”
梁师都见是杨元庆出头,他一口气只得忍下,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回头向酒棚内的乔令则望去,他做不了主。
这时,乔令则也走了出来,阴阴一笑道:“杨将军为何要替素昧平生之人出头,得罪齐王殿下,这可不明智啊!”
原来杨暕已经封齐王了,杨元庆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想得罪齐王,我只是说,给我一个面子,放过这匹马,应该没问题吧!”
乔令则摇了摇头,“很抱歉,齐王看中的东西,谁的面子也不给,除非…”
“除非什么?”
乔令则阴阴一笑,“除非杨将军用自己的马来换。”
杨元庆脸色一变,他一把捏住乔令则的脖子,将他提在半空,冷冷道:“你这狗奴才,我杀你如宰一只鸡,识相的,给老子滚!”
他手一甩,将乔令则扔进酒棚,围观的酒客连忙闪开,‘咔嚓!’乔令则正落在一张小桌上,将桌上的酒杯碗筷砸得粉碎,桌子腿也撞断,乔令则痛苦万分,连话都说出来,几名侍卫连忙跑上去扶起他。
梁师都脸上尴尬,杨元庆的强硬令他有点不知所措,杨元庆却向他一拱手,“我看梁兄也是豪杰之辈,为何甘为权贵鹰犬?”
梁师都苦笑一下,转身回酒棚扶住乔令则,“先生,我们该怎么办?”
乔令则只觉浑身骨头都断了,他心中恼恨万分,却也怕极了杨元庆,知道此人软硬不吃,他们也打不过,也惹不起,只得恨恨瞪了杨元庆一眼,“我们走!”
众侍卫扶着乔令则狼狈而走,这时,单雄信的族弟单仁杰已经将战马牵回,单雄信的爱马失而复得,令他心中感激万分,尤其杨元庆为了他不惜得罪齐王,这份义气更令他感动。
他上前抱拳深施一礼,“杨将军仗义之恩,单某铭记于心。”
杨元庆连忙回礼笑道:“举手之劳,单二哥不必放在心上,久闻单二哥是义气之人,我若在潞州有难,单二哥必然也会仗义相助,这就叫四海之内皆兄弟。”
“说得好!”
单雄信重重拍了拍杨元庆的肩膀,凝视着他道:“既然杨兄弟这样说,我就当你是兄弟,我就不谢了。”
杨元庆微微一笑,“单二哥这样说,才是性情中人,来!我请大家喝酒,咱们喝个痛快。”
“好!咱们喝酒。”
单雄信回头对掌柜道:“所有损坏我来赔偿,你只管拿酒来。”
四周围观酒客响起一片鼓掌声,大家纷纷落座,酒棚里又很快恢复了热闹,伙计收拾完满地凌乱,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这时,那名管家起身对杨元庆拱拱手笑道:“小哥,你慢慢喝酒,我们先走一步了。”
杨元庆连忙起身向他回礼,“老哥请慢走!”
他又笑着向马车微微一拱手,便坐下了,马车缓缓启动,走出十几步,车帘却拉开了,中年管家连忙上前,“姑娘有事吗?”
马车内的女公子秀目瞥了一眼杨元庆,低声问:“忠叔,这人是谁?”
中年管家摇摇头,“刚才有人叫他杨元庆,好像是什么阴山飞将,回去问问老爷就知道了。”
停一下,中年管家又忍不住赞道:“这小伙子不错,明知对方是皇族权贵还敢仗义出头,是一条汉子。”
女公子默默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杨元庆,把车帘放下了。
“但愿他不要有事。”
她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马车驶上官道,加快速度向京城方向驶去,天空依然下着蒙蒙细雨,将整个灞上笼罩在一片深秋寒意之中。

就在灞上发生一起抢马风波的同时,宫城大兴殿内,冗长的朝会依然在继续进行,杨谅的处置方案已经定下来,杨广力排众议,否定了群臣要求杀杨谅的提议,他念手足之情,饶杨谅一死,将他贬为庶民,终身幽禁。
朝会渐渐到了尾声,众大臣都十分疲惫,这时,杨广缓缓道:“各位爱卿,朕还有一件事,要和大家商议。”
他环顾一圈大殿,这才不紧不慢道:“朕这些天一直在考虑我大隋如何才能更加兴盛,朕在江都经营南方十年,深知江淮、江南富庶,若能将南方物资北上京城,必可创我大隋盛世,然大兴城地处关中,物资运输不便,对江南控制不力,尤其杨谅造反,使朕深感齐地并不稳定,一旦北齐之地再发生叛乱,京城对河北河东鞭长莫及,所以朕考虑迁都洛阳,以加强朝廷对东方和江南的控制,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大殿内顿时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极度震惊之色,谁也没有想到,圣上竟然考虑迁都,这怎么可能,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宇文述却走出朝班,昂声道:“臣完全赞成圣上的迁都之议,关中人口众多,粮食不足,致使京城粮价始终高居不下,原因还是在于运输不便,洛阳乃东周旧京,中原图大之地,是整个天下中心,有黄河运输便利,天下万物可资洛阳,是我大隋王朝中兴之地,臣也听闻,圣上是木之所属,而雍京是冲木之地,和圣上相克,谶语云,‘修治洛阳还晋家’,这就是暗示圣上即位,迁都洛阳乃是天意,天意如此,迁都当可行。”
宇文述话音刚落,上柱国、左武卫大将军独孤罗便走出朝班,语气坚决道:“陛下,臣坚决反对迁都!”
独孤罗是北周顶梁之柱独孤信的长子,他的妹妹便是开国皇后独孤伽罗,独孤罗也是杨广的舅舅,年近七十,地位崇高,他同时也关陇贵族之首。
“陛下,开皇四年,已开凿广通渠为解决京师粮食不足,现在京城太仓内粮食满盈,各地义仓粮食堆积如山,广通仓内粮食可供京城百年,如果还嫌粮食不足,那可以再开凿拓宽运河,加强运输,广建粮仓,这个问题便可以解决,何用迁都洛阳?”
“陛下,臣也反对迁都洛阳。”
这是大将军、太府寺卿元寿,元寿是西魏八柱国元欣之孙,而元氏也就是鲜卑拓跋氏改为汉姓,是鲜卑第一贵族,元寿也是关陇贵族首领之一,杨广想迁都洛阳,也就是动摇关陇贵族的根基,他怎么可能同意。
他也厉声道:“陛下,北齐旧地不稳,可以增加驻军,收拢军权,官府不力,陛下可多派御史巡查,至于江淮,只需派一重臣坐镇,或者修改制度,加强朝廷对江淮控制,京畿乃国之根本,焉可轻言迁都。”
礼部尚书宇文弼也出列道:“所谓谶语,纯属荒谬之语,妖言惑众,陛下可查找其来源,斩之以儆天下。”
左骁卫大将军张瑾也出列道:“陛下,大兴城新建仅二十年,设施齐全,国富民安,若要兴盛大隋,大兴城便是中兴之地,若迁都洛阳,必然要大兴土木、耗费民财民力,昔日先帝也说,大隋新建,当以节俭惜民为上,陛下,先帝教诲之言,犹绕梁未绝,臣以为君臣上下应铭记于心,不可须臾忘怀。”
“陛下,臣反对迁都!”
“陛下,臣坚决反对迁都,若陛下坚持,臣愿以死谏之!”

大殿内一片激烈反对之声,反对之坚决,杨广始料未及,他脸色变了数变,最后,他只得无可奈何吞下心中的闷气,“迁都之事,容后再议,现在时辰已过午,朕疲惫了,散朝!”
卷四 漫天外云卷云舒 第四章 假手于贺
杨广怒气冲冲回到御书房,狠狠抓下头上冲天冠摔在地上,‘砰!’冠梁被摔成两截,冠上珠玉四溅,吓得十几名宦官噤若寒蝉,如雕像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杨广铁青着脸坐在龙榻上,半晌,他一拍桌子怒吼:“朕才是皇帝,他们眼中还有朕这个天子吗?”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劝怒气当头的皇帝,很多宦官都跟随杨广多年,在他们记忆中,还没有见圣上发这么大的怒火,但他们有经验,过了一段时间,圣上的怒火自然会慢慢消退。
一名老宦官拿着一只朱漆木盘,将地上的断冠和零碎珠玉一一拾进木盘内,看着老宦官慢条斯理的动作,杨广的怒气终于慢慢平息了,他立刻吩咐,“速去召宇文述来见朕。”
宇文述就在殿外等候,他知道圣上要召见他,片刻,他匆匆走进御书房,向杨广深施一礼,“微臣宇文述参见陛下!”
杨广叹了口气,“宇文爱卿,你也看见了,朕想做一点事,何其之难?”
“陛下,臣倒觉得这很正常,如果没有人反对,才是奇怪之事。”
“朕也有心理准备。”
杨广无可奈何道:“朕也曾问过杨太仆此事,他给朕建议,水遇坚石,可绕流而行,确实是金玉良言,可惜今天他不在啊!”
杨广提到了杨素,令宇文述心中一阵嫉恨,但他脸上却不敢表露,便干笑一声道:“既然杨太仆有金玉之言,他必有良策,不如等他回来再商议此事。”
杨广点点头,他确实是这个想法,若杨素在这里,以他的威望,未必震慑不住关陇贵族,杨广今天也看到了一点名堂,所有反对者基本都是关陇贵族,而士族门阀如,如纳言苏威、户部尚书牛弘、黄门侍郎裴矩、内使侍郎虞世基等等,基本上都没有表态,关键是他们没有一个领头之人,而这个领头人就是杨素。
“今天朕只是一次试探,也好,让朕明白了究竟是谁反对,等杨太仆回来后,朕再从容布局。”
杨广瞥了一眼宇文述,今天宇文述的表现让他有点失望,不过杨广也能理解,毕竟宇文述也是关陇贵族,他夹在中间,比较难做人,这件事就不让他参与了。
想到这,杨广转换了话题道:“宇文爱卿,选将举才之事,你准备得如何?”
选将举才也是杨广为笼络天下武将的一个措施,这次杨谅造反,很多地方豪杰都暗中相助,这便让杨广意识到父皇的禁武措施过于简单粗暴,得罪不少武士,而且禁也禁不住,与其堵,不如疏导,让天下武人能为朝廷所用,而且还可以借机推广公平取才的思想,为下一步推行科举取士做好铺垫。
选将举才的具体事宜交由兵部来操作,由宇文述负责监察,不过,宇文述对此并不是很热衷。
他本人就是行伍出身,对武人心理了解比较透,比如他知道武人尤其喜好排名,从前军中就自己排定了一个九大将军榜,他便提议设立三品十八将排名,这种排名对武人的吸引力比功名还要强,但杨广对这种武将排行方案一直没有表态。
宇文述连忙道:“回禀陛下,据臣了解,文牒发去天下各州后,各位武人颇为踊跃,各地武人已经纷纷进京,不过…”
“不过什么?”杨广问。
“不过微臣感觉这次选武,底层武人较为踊跃,而门阀世家似乎有点冷淡,或许他们有点不屑于和底层武人同台竞技。”
杨广点了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门阀等级、九品中正的思想还是一时难以动摇,可如果这件事门阀世家不参与,就等于失败一半,他想把选武定为一种制度,第一次决不能失败。
杨广沉思片刻,只得推出他的备用方案,其实也是一种妥协方案,“也罢!这次选将举才可分为甲乙两榜,凡五品以上家族子弟者,可参加甲榜选才,每府限两个名额,无论胜负皆可入禁军,以艺高者为官,五品以下及平民则参选乙榜,艺高者入军为官。”
“那微臣提议的三品十八将又怎么选?”宇文述又紧接着问道。
其实这种武将排名一般只能是一种非正式的,由民间来举办的一种娱乐性的排行,它并没有什么现实意义,而且也没有什么可比性,由官方来举办就会显得不太严肃,而且还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在隋文帝时代,从来就没有什么武力排行榜,只有军方私下排定的九大将军榜,宇文述也曾经向杨坚提出过,却被杨坚一口否决。
但杨广和他父亲杨坚略有不同,他的骨子里带着一种浪漫的气质,对这种武力排行颇有兴趣,不过杨广也知道,这种事情由朝廷来办,确实不太妥当,他想了想便笑道:“那个只是一种调兴之娱,不能作为一种制度,可以搞一次军队的骑射大赛,由军方主办,同时允许民间武人参与,如果爱卿对此有兴趣,那就由爱卿来负责。”
宇文述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欣然笑道:“甲乙榜由兵部来做,臣就负责三品十八将比武甄选。”
宇文述极力要搞三品十八将的比武大赛,是有他的目的,因为他不想参与兵部的甲乙榜选才,便想用这件事把他的总监督之职推辞掉。
宇文述心里有数,杨广搞这种公平比武选将有点想当然了,可以说有点天真,自古选将都是靠资历后台,靠人脉关系,惟独和公平没有关系,他可不想做这种得罪人之事,最好让兵部去做,三品十八将排名既有趣味,又无伤大雅,他做这个无妨。
“臣一定为陛下选出十八名天下猛将。”

齐王杨暕的王府位于大宁坊,占地一百五十亩,稍微低于世子杨昭的府邸规格,但杨暕更深受杨广喜爱,除了府邸规格上不好逾越外,其余屋宇奢华,财富积仓,宫女侍从无数,皆远远超过世子杨昭,可谓富可敌国。
杨暕今年二十岁,性格骄纵,从小便横行不羁,先帝杨坚并不喜欢他,认为他品行不端,但太子杨广只有两个儿子,而长子身体不好,不是长寿之相,杨广夫妻便对次子百般宠爱,杨坚也没办法,只好随他们去。
杨广登基后,朝务繁重,没有时间过问杨暕私事,没有父王的约束,杨暕更加肆无忌惮,荒淫放纵,恶名远扬。
不过杨暕名声虽臭,但野心却大,他知道兄长杨昭身体肥胖,不被父皇母后所喜,他便动了争夺太子之念,尤其父皇已登基,但东宫迟迟未定,更让杨暕看到了夺嫡希望。
房间里,杨暕背着手来回踱步,满脸阴沉,乔令则躺在一副担架上,泣述今天发生之事,他今天遭遇很惨,肋骨竟然断了一根。
“卑职知道殿下喜欢良马,那匹乌骓确实不错,卑职便想献给殿下,不料杨元庆残暴凶狠,夺走战马,打伤卑职,此事若传出去,京城人必笑殿下无能,卑职受伤无所谓,但削了殿下颜面,卑职却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