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支箭速度凌厉,箭尖眨眼便到王拔脸面前,比他的枪还要快上一拍,王拔大吃一惊,本能地一侧头,‘噗!’箭射中他左耳,将他左耳撕裂,鲜血迸溅,王拔痛得大叫一声,他的一枪刺偏,从苏烈左肩刺空。
血雾弥漫住王拔双眼,钻心疼痛使他出枪速度大减,突来偷袭扰乱了他心神,对于一员猛将,受伤会使他迅速沦为一员二流劣将,王拔吓得魂飞魄散,拨马便逃。
苏烈死里逃生,回头望去,只见一百五十步外,杨元庆冷冷收起长弓,是他关键的一箭救了自己的命,苏烈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自诩武艺高强,实际上他没有遇到真正的武艺高强者,刚才那员敌将力量沉重,枪速凌厉,比他高上不止一筹,这一刻,苏烈痛定思痛,他决心回家再苦练三年。
苏烈在战场上有点失魂落魄,但幽州军的进攻鼓声已经敲响,‘咚!咚!咚!’鼓声激昂,鼓舞士气,五千幽州骑兵爆发出惊天动地地吼声,黄尘滚滚,旌旗飞扬,长戟铁矛杀气冲天,他们在主将杨元庆的率领下,如一把锐不可挡的战刀,直扑叛军。
武将单挑在战场上只是用于鼓舞士气,绝不会造成一将败,全军败,除非是主将阵亡,所以,即使王拔战败,他也会组织军队仓惶应战,以阵法、谋略和士兵的骁勇士气来决定最后的胜负。
但出乎杨元庆的预料,王拔战败,引发全军败退,不等幽州杀上,叛军便全军溃败,五千叛军骑兵一败涂地,溃不成军,这一战幽州杀敌一千,俘敌一千,缴获两千余匹战马和大量军资,幽州军士气高涨。

“这就叫并州精锐吗?我看不堪一击!”
“明天我们便可全军压上,将敌军一击而溃。”

夜晚,枣林镇南面的旷野里篝火熊熊,五千骑兵杀羊宰牛,烤肉聚餐,欢庆第一战的胜利,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喜悦,啃咬喷香和烤肉,大口喝着皮囊中的米酒,喧哗吵嚷,豪气四溢。
杨元庆也和十几名军官坐在一堆篝火旁,谈论着白天的战役,军官们意气风发,一致要求和叛军主力决战,如果他们能战胜四万叛军,他们每个人将得到丰厚的赏赐,没有谁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杨将军,明天南下吧!兄弟们士气高昂,大家都有信心。”
五千骑兵都是幽州军,实际上掌握这支军队的,并不是杨元庆,而是两名偏将,一人叫赵什住,另一人叫做贺兰谊,都是幽州军的骠骑府将军,无论从官职,还是从军中资历,他们两人的地位都要远远超过杨元庆,这五千骑兵都是他们手下府兵。
如果杨元庆只是李子雄任命,那他根本就指挥不动这支军队,关键他是杨素之孙,又是奉有圣上旨意,两人不敢摆架子,乖乖听从杨元庆指挥。
但在事关个人切身利益时,两名偏将都极力要求南下和叛军主力决战,今天的胜利,已经大大激发起他们以军功求富贵的欲望。
杨元庆见两人态度坚决,便笑了笑道:“其实我们现在的处境很像狼群作战,草原上的狼群遇到数量更大的猎物时,他们不会轻易攻击,也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会等待最佳时机,寻找对方的防守漏洞,一旦时机到来,它们就会毫不犹豫扑上,现在,我们就是草原狼,我们的猎物比我们强大,但我们必须吃掉他们,手段就四个字,耐心,等待…”
但杨元庆的狼群战术并没有引起两名偏将的共鸣,贺兰谊眉头一皱,“可是杨将军想过没有,等待会使战机消亡,会磨去兄弟们宝贵的士气,现在士气高昂,正是和敌军主力决战之时,将军,战吧!”
旁边所有军官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期待,跟着喊了起来,“将军,战吧!”
只有侯莫陈乂不屑一顾,他‘嗤!’的一声冷笑,“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军头,你们真以为并州精兵是泥做了吗?五千人就想打四万人,你们真是被烧昏头了!”
贺兰谊勃然大怒,一脚将侯莫陈乂面前的桌子踢飞,拔刀指着他大骂:“给老子闭嘴!你这个杂草军,再啰嗦,老子一刀斩了你。”
不仅是贺兰谊,其他军官纷纷拔刀,对侯莫陈乂怒目相视,此时,侯莫陈乂再敢多言,必将被幽州军官乱刀砍死。
“够了!”
杨元庆一声怒斥,“都给我坐下。”
众人恶狠狠地瞪了侯莫陈乂一眼,又纷纷坐下,杨元庆毕竟是主将,尽管只是临时主将,但他是杨素之孙,又有圣上的金牌,他们还惹不起。
杨元庆对这群军官也很头疼,大家虽然平时相处融洽,他发号施令,大家也能遵从,但这里面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影响这些人的切身利益,不能断他们富贵求财之路,一旦触犯他们切身利益,莫说他是杨素之孙,就算他是王子,这些人也一样六亲不认,说到底,这些人不是他的部下,要是在大利城,谁敢在他面前拔刀?
杨元庆摆摆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我知道大家都想立功求赏,我也想,但大家都是老兵了,都应该知道,保住自己小命才是第一重要,没有了小命,你要封赏又有何用?我心里自然有数,大家不要再争了。”
他刚说完,一名士兵跑来禀报:“将军,朔州杨总管派人来了,在镇口等候,说有重要事情。”

【和乔钟葵这一战,大家可以百度一下杨义臣,里面有所叙述】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三十一章 以刀代令
杨元庆点点头,对众将道:“今晚大家先喝酒吃肉,军务明早再商量,不可再闹事了。”
他起身向镇口方向走去,侯莫陈乂坐不下去,悄悄起身跟着杨元庆,走出十几步,侯莫陈乂追了上来。
“杨将军,我有话要说。”
杨元庆放慢了脚步,瞥了他一眼问道:“是关于乔钟葵军队吗?”
“是!”
侯莫陈乂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道:“今天这一战,其实胜得很蹊跷,难道将军没有看出来吗?”
杨元庆停住脚步,冷静地问他,“你继续说!”
侯莫陈乂见杨元庆肯听自己的劝谏,不由精神一振,连忙道:“今天一战,王拔明显是故意示弱,以诈败来引将军上当,他只是耳朵被射掉,怎么可能一兵不打就败退呢?我下午特地盘问了被俘的军官,得到准确情报,叛军败退是因为王拔下达了撤军命令,卑职在雁门县城和这个王拔作战多次,他都是有进无退,今天是明显的反常,我认为是乔钟葵为了引将军和他决战,而故意败了这一仗,看幽州军那些将领的立功心切,便知道乔钟葵达到了目的。”
杨元庆点点头,却没有表态,继续向前走,侯莫陈乂急了,又追上道:“杨将军,难道你觉得我的话是谬论?”
杨元庆停住脚步,对他淡淡道:“是不是谬论我不知道,但作为一名客将,最好学聪明一点,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侯莫陈乂慢慢回头,只见赵什住、贺兰谊等人,都将手按在刀柄上,一个个盯着他,杀机毕露,侯莫陈乂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镇口,一名隋军斥候正耐心地等待着,杨元庆很快走上前,笑道:“你就是杨总管派来的信使?”
隋军斥候立刻单膝跪下行礼道:“卑职正是!”
“那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乔钟葵派人假冒?”
斥候沉声道:“五年前,杨总管离开草原回京,曾和将军开玩笑,不要娶回突厥女子。”
杨元庆会心地笑了,果然是杨义臣派来的人,“那杨总管有信给我吗?”
斥候将一封信呈给杨元庆,杨元庆就着火把迅速看完,他眉头一皱,“杨总管已经到西陉关了吗?”
“正是,杨总管率两万军队已经抵达西陉关外,他希望能和杨将军配合作战,共同对付乔钟葵。”
杨元庆沉思片刻,便对斥候道:“你先下去休息片刻,两个时辰后,我给你答复。”
杨元庆给旁边侍卫使个眼色,“带此人下去休息,要好生招待。”
侍卫领着斥候下去了,杨元庆则背着手,仰望天空一轮明月,他知道西陉关距离枣林镇约五十里,如果杨义臣军队行军速度快,那明天中午便可以抵达枣林镇。
他又想起侯莫陈乂的劝谏,其实他也看出来了,今天叛军大败,明显是个诱饵,关键是,他要怎么说服幽州军那群军官?

篝火宴会在亥时便渐渐结束了,士兵们都三三两两回镇里睡觉,今晚喝得很痛快,吃得也很痛快,大家心满意足,如果能再有两个女人…当然,他们也知道不可能。
不过赵什住和贺兰谊二人却是可能的,他们俩住在镇上一座大宅内,主人已逃走,留一座空宅,两人便命亲兵去附近村庄抓了两名年轻妇人藏在宅内。
但这件事做得比较隐秘,他们不敢让杨元庆知道,毕竟在作战时私藏女人是严重违反军规。
“老赵,你说杨元庆会不会听了那厮的劝,放过这次机会?”
和贺兰谊相比,赵什住比较阴,不大说话,但他却有主见。
“我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李景派侯莫陈乂来,我估计是李景怕我们立功,衬托出了他的无能,所以侯莫陈乂才会拼命阻止杨元庆,这很明显,我觉得我们必须逼杨元庆听我们的话。”
“老赵的意思,怎么个逼法?”
赵什住冷冷道:“杀了侯莫陈乂,用他的人头逼杨元庆就范。”

两人边说边走,便来到所住的大宅前,他们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亲兵,赵什住拍了拍贺兰谊肩膀笑道:“先找两个女人消消火,半夜再动手。”
“正合小弟之意。”
两人走进大宅,却一下子愣住了,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站满了数百名士兵,杨元庆全身顶盔贯甲,手执金鳞剑,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两人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大门轰然关上,藏在门后的十八名铁影卫一拥而上,将二人摁倒在地。
贺兰谊抬头大喊:“杨将军,你这是何意?”
杨元庆一摆手,十几名士兵从房间里带出两名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皆衣衫不整,贺兰谊和赵什住的头皮一下子炸开了,这是谁告的状?
赵什住克制住心中的惊慌,问道:“杨元庆,你不会为两个女人和我们翻脸吧!”
杨元庆冷冷道:“在作战期间藏匿女人,严重违反军规,念在你们破敌有功,我可以不计较,但你们二人私通汉王,企图谋反朝廷,该当何罪?”
贺兰谊大怒,“我们几时私通汉王?”
杨元庆将两支汉王令箭扔在他们面前,“这是从你们房中搜出,证据确凿,不容抵赖,来人,给我斩了!”
赵什住一眼认出,这两支令箭明明是从王拔军中缴获,怎么变成在他们房间里搜出?他忽然恍然大悟,大吼,“杨元庆,你是栽赃陷…”
他话没有说完,两名铁影卫同时手起刀落,将他二人人头砍下,脖腔喷出一地鲜血,杨元庆冷笑一声,立即吩咐左右道:“将他二人首级传令三军,二人在军中藏匿妇人,勾结叛王,罪不容恕,有为二人说话者,同罪!”
停一下,他又令道:“第二骑兵团由侯莫陈将军统帅,第一骑兵团由我亲自统领,命所有百夫长以上军官,皆到义仓听令。”

杨元庆以雷霆手段夺取了五千骑兵的完全指挥权,用贺兰谊和赵什住的人头震慑住了中级军官,杨元庆随即下令,将战场上缴获的军资财物全部作为赏赐按军功分给五千骑兵,一时欢声如雷,士兵们皆把贺兰谊和赵什住忘之脑后。
领军的关键就是要军法如山,同时要让士兵们战有所获,这样士兵们才会感恩戴德,才会卖命作战,这是杨素一生作战的经验,杨元庆继承了祖父的风格。
贺兰谊和赵什住既死,没有人再敢逼战,杨元庆随即带兵离开了枣林镇,向东北方向的繁畤县而去,脱离了战场,这便使乔钟葵的诱敌之计落空,使他不得不面对最坏的结果,将同时面临杨义臣和杨元庆的两军夹攻。

次日中午,杨义臣率二万骑步兵军队抵达了枣林镇,自从五年前他随杨素北征大破西突厥后,便被封为大将军、朔州总管,这次代州危急,他亲率二万大军赶来援助。
杨义臣一直很忧心,他兵力要逊于乔钟葵军,只有他的一半,两军对垒,他必败无疑,但听说杨元庆也率五千幽州骑兵来援,他一颗心立刻放下,有这五千骑兵相助,他就有八成胜算。
不过杨义臣还是有点担心,杨元庆肯不肯与他合作,毕竟与他合作,首功是他杨义臣,杨元庆只有从功,这个,他觉得有必有和杨元庆好好谈一谈,或许,他可以在别的方面能做出一点让步。
正想着,有士兵在门口禀报:“禀报总管,杨元庆派使者求见。”
“快请进!”
杨义臣慌忙起身,他正想这件事,杨元庆便派人来了,片刻,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走进房间,杨义臣微微一愣,他只觉此人很面熟,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参见杨总管!”男子进门长施一礼,显然他不是军人,没有行军礼。
杨义臣忽然想起来了,他指着男子道:“你是…甲壹。”
这个男子他见过,就是杨素铁影十八卫的首领,没有名字,叫甲壹。
甲壹微微笑道:“几年不见,杨总管风采更胜往昔。”
“哎!在马邑那个地方,哪里敢奢谈‘风采’二字。”
杨义臣苦笑一声,连忙道:“请甲老弟进来坐!”
他一时想不起一个比较好的称呼,似乎这个甲壹和他年纪差不多,叫一声老弟也不错,他又命亲兵上两碗酪浆。
甲壹坐下道:“公子已经给我起名为杨家臣,我现在已从军为仪同,协助我家公子掌管第一团骑兵。”
“杨家臣!”
杨义臣笑了起来,“这名字不错,就像我兄弟一般,以后我就叫你一声家臣老弟。”
“不敢,家臣怎敢和杨总管称兄道弟。”
杨家臣谦虚两句,随即歉然道:“我家公子本想亲自来拜会总管,怎奈他刚掌军权,不能离开,只能委托我来和总管谈一谈。
“刚掌军权?”
杨义臣有些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杨家臣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率地说道:“贺兰谊和赵什住在军中藏匿妇人,并有私通杨谅之嫌,已被我家公子斩首示众了。”
杨义臣眯起眼笑了起来,他暗竖大拇指,杨元庆不愧是杨素之孙,果然有其祖风范,手段狠辣果断,很有魄力。
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本来我也想派人去和杨将军谈一谈,想请他的骑兵配合我作战,不知他是否…”
杨家臣微微一笑,“我来就是转告总管,公子说,这次代州之战,他会全力配合杨总管。”
杨义臣大喜,他没想到杨元庆这么爽快,连条件都不谈便答应了,这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他连忙道:“我会向圣上禀明杨将军的功劳,绝不会让他受委屈。”
“我家公子倒不在意什么功劳,他只希望以后大利城出来的人,请杨总管多多关照。”
杨义臣呆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了,原来杨元庆是要给自己做个人情,杨义臣也是爽快人,他仰头笑道:“好一个聪明的杨元庆,好!这个人情我记住了,将来我杨义臣一定会关照他的手下。”
杨家臣不由暗赞杨元庆有眼光,其实他也知道,主人杨素在刻意打压孙子杨元庆,不让他风头太盛,这次抓捕窦抗,又支援代州,虽立下大功,估计封赏也高不到哪里去,还不如给杨义臣做个人情,结交有用之人,为将来做铺垫,不计较一时名利,这才是目光长远之人,杨家臣跟杨元庆的时间并不长,他已感觉到,杨家上下,也只有杨元庆才是主人杨素的真正继承人。
想到这,杨家臣便站起身告辞,“这样,我就回去给公子复命。”
“稍等!”
杨义臣急道:“元庆还没有说具体怎么配合作战?”
杨家臣深施一礼道:“我家公子说,杨总管尽快计划作战,他自然会在关键时候出现。”
杨义臣缓缓点头,“我明白了,那我在战场上和他相会。”

战争固然讲的是诡道,但有的时候把诡计摆明了,对方虽然知道,却也无可奈何,这就叫阳谋。
这次代州之战就是典型的阳谋,乔钟葵将以不到四万军迎战二万军的杨义臣部,他明明知道杨元庆的五千幽州骑兵会在某个关键时候杀出来,他却毫无办法,也无从选择,杨谅已经传来命令,三天内拿下代州,没有什么可以解释,杨谅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军队和时间。
乔钟葵唯一能做的是,保留一部分军队,作为对杨元庆骑兵的防御,可那样一来,他对杨义臣之战就没有多大的把握了。
时间又到了次日上午,杨义臣的两万两千朔州军和乔钟葵的三万七千并州军终于相逢,两支军队在雁门县以东约二十里一片旷野上摆下了战场。
“咚——咚——咚!”
战鼓在一声声敲响,节奏并不快,更像一种战备中的提醒,但一声声战鼓,每一下都像敲到人的心脏上,让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一种大战来临前的压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乔钟葵打手帘向光秃秃的旷野深处望去,他很想知道,此时杨元庆的五千骑兵在哪里?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三十二章 最坏结果
杨元庆实际上并没有远去,正如登高是为了望远一样,杨元庆率军脱离战场,也是为了把整个代州战局看得更清楚。
此时,他的幽州骑兵就在距离战场二十里外,已经不再是五千骑兵,加上一千投降的杨谅军和侯莫陈乂带来的五百骑兵,再去掉前天伤亡的四百余人,他现在一共有六千精锐骑兵,是一支足以左右代州战局的力量。
斥候已经给杨元庆带来各种情报,包括杨谅的军种、兵力人数和装备情况,他需要把这些情报一一分解,从中找到乔钟葵军的漏洞。
六千骑兵位于一片占地广阔的松树林旁,士兵们都在松树林内抓紧时间最后休息,在一座平坦的大石旁围着数十名军官,他们在旁听杨元庆战术分析。
在桌子大的石面上,杨元庆用树枝作营盘,用石块作军队,又将部分石块涂黑充作骑兵。
“从战俘口中,我得到了详细的情报,叛军一共是三万五千到三万七千人左右,其中三万五千步兵,二千到三千骑兵,然后再从乔钟葵的出阵兵力部署,我们便可以反推他留在大营内兵力,他在大营内留了八千军,这八千军应该就是用来对付我们,同时也用来防御大营辎重。”
杨元庆将几块普通石头放在大营内,又继续道:“这八千人有三千长矛步兵和五千弓弩手,在大营内只有两三千匹骡马,并没有战马。”
说到这里,杨元庆对众军官笑道:“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众军官窃窃私语,侯莫陈乂眉头一皱道:“将军的意思,莫非是想声东击西?”
自从杨元庆以霹雳手段杀掉贺兰谊和赵什住后,侯莫陈乂对杨元庆的果断风格和软硬手段极为佩服,更重要是杨元庆对他的信任,使他完全收敛了高位自居的一点点傲慢之心,说话之间,语气也多了几分敬重。
杨元庆见侯莫陈乂果然有点谋略,竟然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便笑道:“侯莫陈将军继续说下去。”
侯莫陈乂也拾起两块小石子放在营内,对众人笑道:“杨将军刚才说,营内没有骑兵,这就注定大营内叛军只能稳固防守,那咱们只需派出一千人,乔扮成六千主力,在大营附近吸引他们…”
他又将一块大石重重放到乔钟葵军旁,“我们主力则配合杨义臣军从侧面进攻乔钟葵主力,此战敌军必败。”
“那必须让敌军主力远离大营!”另一名军官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便渐渐将一个完整的计划勾勒出来,杨元庆最早发现了乔钟葵军的软肋,那就是他骑兵不足,因为乔钟葵来代州是攻城,便只带了五千骑兵。
在前天和他一战中,五千骑兵也消耗近半,骑兵不足便导致乔钟葵的一个无奈之举,他既要保护大营,又要留足军队对付自己,所以他便大营内留下八千弓弩兵和矛兵,这样一来,叛军的漏洞就出来了,正如侯莫陈乂所言,用少量军队扮作主力,而他们的主力则投入到正面战场,此战,乔钟葵必败无疑。
众人散去,杨元庆将杨家臣留下,他还有重要事情对他说。
“这一千进攻大营的骑兵就由你率领,虚张声势,引而不攻,只要拖住大营之军,就算你立下大功。”
“属下明白!”
杨元庆沉思片刻又道:“平息杨谅之战结束后,你就留在幽州为将,这也是祖父的意思,把甲组的九名弟兄留给你,给大家挣一份前途吧!”
杨家臣默默点头,他离开京城前,主人杨素也告诉过他,平息杨谅之乱后,他们一部人就要留在幽州为将,铁影十八骑跟随杨素十几年,年纪都大了,主人要给他们一一安排前程。
杨元庆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先不要想这么多,集中精力打好这一仗!”

‘咚!咚!咚!’
战鼓声的节奏开始加快,代州大战即将展开,这是关系到杨谅大局成败的一战,如果北部战败,就将严重牵制住杨谅在并州南部的战局,杨谅手中虽然有二十余万兵力,但府兵精锐只有十万,而仅代州之战,他便投入了五万府兵精锐,现在还有三万八千人,最后的决战拉开了序幕。
两支军队已摆开阵势,旌旗招展,矛戟如林,杨义臣目光注视着两里外的近三万叛军,他的眼中渐渐露出了兴奋之色,对方只有三万人,骑兵只有五千,这是杨元庆给他创造的机会。
杨义臣战刀一挥,厉声高喊:“矛盾步兵,前进!”
前列五排共四千矛盾步兵刷地举起长矛和巨盾,开始向叛军阵营进发,紧接着是两千弓弩军,再后面又是四千长矛步兵,四千跳荡兵,四千骑兵分两队护卫两翼,二万四千步骑兵队列整齐,杀气腾腾。
在轰隆隆的进攻战鼓声中,朔州军率先出击,对面敌军大阵内也敲响了战鼓,此时,乔钟葵心中没有一点把握,就算加上五千幽州军,对方的总兵力也比他少,但对方却有九千骑兵,而他只有三千,骑兵数量远远超过他,在旷野作战中,骑兵有着强大的优势,实力对比,他处于相当不利的下风。
更要命是,杨元庆的五千骑兵不知道在哪里?乔钟葵可以肯定,杨元庆一定会在关键时候杀出,就看自己预留的八千军队能不能最后敌住他们。
乔钟葵回头向大营望去,他的大营就在三里外,这又是个比较尴尬的距离,他不由暗暗叹息一声,他已经尽力,成败就看天意。
“柱国,敌军已经进攻了!”一名亲兵大喊,打断了他的思路。
乔钟葵凝视远方,他也冷冷下令道:“弩兵准备迎战!”
鼓声大作,战旗挥舞,五千弩兵列阵成三排,五千把擘张弩瞄准了列队前进的朔州军。
在中原军队作战中,弩所能发挥的威力要远逊于对胡人作战,很大一个原因是中原军队不仅弩箭犀利,防护能力也同样强大,他们不仅身着铁铠,同时他们的盾牌能有效抵挡箭矢,相比之下,胡人重视骑兵冲刺,防御能力较弱,这就使弩箭的威力得到最大程度发挥。
当朔州军进入百步后,叛军鼓点加密,黑旗挥舞,五千弩弓同时发射,一时箭雨铺天盖地,射向朔州军,四千矛盾步兵发一声喊,同时举起六角藤盾,密集的箭雨射入军队集群中,不断有惨叫声起伏,尽管藤盾能有效防御箭矢,但毕竟没有无懈可击的防御,在密集的箭雨中还是有近百人被箭矢射中,有的当场阵亡,有的被箭射伤,蜷缩在地上,不能前军。
四千矛盾步兵并没有停步,依然举大盾缓缓前进,后面的两千弩兵也同时还击,两片箭雨在空中交织,遮蔽了天空…
“弩兵撤下,长矛军出击!”
乔钟葵见弩军无法大量杀伤敌军,他改变战术,由长矛兵出击,数千弩兵如潮水般退下,八千长矛步兵迎战而出,密集如林,矛尖闪烁着杀气。
杨义臣见天空上的箭雨消失,又毅然下令,“命矛盾军冲击,两翼骑兵杀上!”
战鼓声再次敲响,这是加快战斗的命令,四千朔州矛盾步兵加快步伐,向敌阵猛冲而去,两翼四千骑兵以弧线杀出,直击敌军侧翼,两支军队在鼓声中轰然相撞,矛尖相撞,血光四溅,战马奔腾,刀劈如电,惨叫声,悲鸣声,喊杀声、头骨破碎,四肢分离,数万大军在尘土飞扬中混战成一团。

乔钟葵是奉命攻打代州,他带有大量的粮食和辎重,后勤给养对他的四万军队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一旦他的粮食被敌军焚毁,并且后路被截断,那他的军队在三天内就将全线崩溃,因此保住大营和粮食辎重也是他的重中之重。
大营距离战场只有三里远,这是乔钟葵最关键的底线,不管杨义臣怎么引他北上,他都坚决不肯离开这个距离,这就能保证军队可以随时回援大营,也能使大营内的守军随时可以支援战场。
乔钟葵在大营内留驻了八千军队,五千弓兵和三千长矛步兵,就在大战爆发两个时辰后,幽州骑兵终于出现在大营以南三里外,大旗猎猎,尘土飞扬,令军营守军十分紧张,五千弓弩兵严阵以待。
战场上的激战已经进入白热化,双方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朔州军两万四千人对并州精锐三万人,尽管并州军数量占优,但朔州多出两千骑兵,并且没有弩兵,使双方势均力敌。
战场上尘土飞扬,黄尘弥漫天空,遮蔽阳光,使天日无色,鼓声、喊杀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战争之惨烈使每个士兵都俨如在地狱断崖前挣扎,随着时间推移,士兵的体力就成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而体力就在于平时的训练。
尽管双方都是精锐之兵,但两个时辰的鏖战还是使每个士兵都变得筋疲力尽,都处于一种体力崩溃的边缘,战争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乔钟葵心急如焚,如果这个时候幽州骑兵杀出,那他就完了,他最终决定放弃大营,调八千生力军投入战斗。
就在他刚要下令之时,远方忽然传来了激昂的号角声,“呜——”
这劲吹的号角声仿佛原野上的风暴,山中的雷鸣,黄尘弥漫,马蹄声敲打着大地,五千幽州骑兵在最关键时刻杀来了,铺天盖地的骑兵出现在并州军右侧。
主将杨元庆一马当先,手执巨盾和破天槊,战马赤红色的鬃毛飘舞,他头盔上的红缨在风中飞扬,在他身后,五千骑兵呼啸向前,如同奔向海岸的汹涌大浪,每个人心中的战争狂热又像火焰一样在他们的血液中燃烧,高举长矛扑向并州军。
并州军军心开始动摇,右翼大将王拔见形势危急,他大吼一声,“跟我迎战!”
他率领一千骑兵冲上迎战,王拔大枪挥舞,直取杨元庆,杨元庆扔掉盾牌,目光冷厉,战马疾驰,破天槊尖爆发出千斤冲力,马槊快如闪电,比王拔的铁枪快了一步,一槊刺穿了王拔的铁铠和胸膛,两马交错,王拔战马已空,他魁梧的身体被杨元庆高高挑在槊尖…
幽州骑兵的杀来使朔州军士气高昂,也使并州叛军惊恐万分,乔钟葵尽管知道会有这一刻,可当它真的到来时,乔钟葵却感到一种无尽的绝望,就像他陷入沼泽,当污泥即将漫过他头顶的那一刻。
“营内军队出击!”
他嘶声大喊:“放弃大营,全军出击!”
赤色双旗挥舞,命令守军出击,八千守军从大营内奔出,却遭到了一千幽州骑兵拦截,阻断了大营士兵北援之路,也扼断了并州军的最后一线希望。
五千幽州骑兵如海啸般吞没而至,从侧面杀进了并州军,并州军右翼率先奔溃,紧接着溃退的浪潮席卷全军,并州全线溃败,杨义臣趁机纵兵进攻,并州军大败,士兵们互相践踏,争先恐后逃命,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或跪地投降求饶。
这一战,朔幽联军斩敌一万,俘敌二万余人,夺取粮食物资不计其数,主将乔钟葵死在乱军之中。
代州惨败不仅使杨谅的五千精锐全军覆,同时使整个并州的局势开始向不利于杨谅的方向发展,支持杨谅的十九个州在代州大战后,有十一个州转而倒戈朝廷,不再支持杨谅,而保持观望的三十三个州则纷纷发表讨逆声明,斥责杨谅谋逆。
受代州大捷的鼓舞,河内行军总管史详率两万军队,在须水大败进入冀州的三万叛军,使杨谅企图跨过太行山,进军河北的计划破灭。
消息传到京城,满朝庆贺,杨广下旨重赏代州之战的军队绢五十万匹、银五万两,并封杨义臣为上大将军,相州刺史,赐绢二千匹,女妓十人;封李景为柱国,拜右武卫大将军,赐绢三千匹,女乐一部。
封偏将杨元庆为大利城和九原城双城城主、上镇将军、赐勋仪同三司,进爵飞狐县子爵,赏绢万匹,白银五千两。
其余有功将领皆有封赏,杨元庆随即将他的赏赐分给手下官兵,自己不留一物,一时五千幽州骑兵欢声雷动,人人心怀感激。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三十三章 猛将须陀
张须陀自从上司史万岁死后,便又沉寂了好几年,他军职并不高,只是车骑将军,因平南宁州蛮族造反有功封为仪同,一直都只是中级军官。这几年一直驻兵在汉中,升职乏力,使他郁郁不乐。
这次杨谅造反,他本以为和自己无关,不料,他却被兵部一纸牒文调入京中,加入杨素的平叛大军,并被杨素任命为第一军亚将,这使得张须陀惊喜万分,见到杨素才知道,这竟是他徒弟杨元庆的推荐,这使张须陀悲喜交集,感慨万分。
十年前,他成为五岁顽童杨元庆的师傅,那年他三十岁,只是一名军中团主,一晃十年过去了,他的徒儿在边关初露头角,屡立战功,成为大隋边将的后起之秀,而他张须陀已经四十岁,人到中年。
实际上他教授杨元庆也只有三年,他原以为元庆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元庆的成就固然让张须陀感到欢喜,但他也为自己的不得志而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