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那以参军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王頍见杨谅已经被说动,他不由大喜,连忙道:“殿下,自古创立霸业都是要先稳根基,再图发展,并州下辖五十二州,只有十九州愿跟随殿下起事,所以殿下的当务之急是要真正控制住并州,稳住自己的根基,而不是急于求成,夺取京城,殿下,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不积蹞步,无以至千里啊!”
杨谅已经完全被说服了,他背着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那依参军之意,我巩固并州第一步,从何下手?”
王頍捋须笑道:“其实并州各地大多举棋不定,观望者多,殿下可杀鸡骇猴,先从反抗最激烈的代州下手,拿下代州,杀李景,其他各州自然惧服。”
杨谅终于下定决心,“那就依先生所言,停止进攻关中。”

杨谅在进攻派和防御派之间摇摆后,最终选择了防御派,他下令大将纥单贵拆毁蒲津黄河浮桥,并召回裴文安,放弃秘密进攻京城的计划,此时,裴文安大军离蒲津关已不足三十里,听说浮桥被毁,不由使裴文安扼腕长叹,杨谅造反本不得人心,只有速战才有机会,他却放弃了速战,大势已去。
杨谅却坚信王頍之策,封乔钟葵为柱国,率三万精兵进攻代州。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二十八章 驰援代州
深夜,京城的天空也下起蒙蒙细雨,杨素的马车也在向皇宫方向疾驶,他备战已近一个月,从陇右、关中、汉中各地调集的二十万大军已陆续在同州冯翊县集结,明天杨素就将赶赴冯翊县,正式率大军征讨汉王杨谅。
在他出征前夜,杨广又命人召他进宫商谈军务,杨素不得不佩服杨广勤政,白天处理繁重的朝务,晚上又要思虑平息汉王之乱,通宵达旦,每天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这让杨素不得不佩服杨素充沛的精力。
或许是夜空的霏霏细雨,使杨素的心境也添了几分苍凉,他靠在马车的软榻上,默默地考虑他家族的未来。
他已到花甲之年,对家族已经护佑不了几年,尤其他的一些积年老病,这两年有加重恶化的迹象,使他心中充满担忧,他知道自己活不几年了,对家族的担忧使他有一种深深的紧迫感,他必须要在自己离世前,把家族后事都一一安排好。
几十年的宦官生涯和对千年历史兴衰的洞察,使他有一种常人难及的远见和睿智,他很清楚自己的家族隐藏着一个很深的危机,这个危机就是他杨素本身,不仅是他功高震主,而且他介入皇室内斗太深,文帝杨坚的五个儿子,已经被他干掉了两个,前太子杨勇和蜀王杨秀,现在又轮到第三个,汉王杨谅。
杨素隐隐有一种察觉,杨广命他为征讨杨谅的主帅,背后隐藏着一种让他恶人做到底的意图,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杨素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命运,汉王杨谅就是最后一只狡兔。
其实杨素并不担心自己,他已经垂老,在世间不长,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家族后代,他的兄弟子侄都位居高位,这其实都是仰仗他的羽翼,一旦他逝去,护佑不再,他们也将被打回平庸的原型,可以说杨家败落,是迟早之事。
败落没有关系,关键是要后继有人,这才是杨家百年不倒的根本,好在老天恩泽,给他赐了一个孙子杨元庆,这便让杨素看到了家族重兴的希望。
现在杨素所思所想,都是在考虑如果保护孙子杨元庆,他现在对杨元庆更多的是忧虑,而不是骄傲,杨元庆太过于耀眼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还太年轻,根基不牢,很容易受到伤害,他决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希望夭折。
杨素觉得自己必须要打压孙子杨元庆的风头,用沙子层层将他的光芒掩盖,把这颗明珠深藏,将这棵小树隔离,当他长得根深蒂固后,他才会最终变成杨家的顶梁之柱,这一刻,杨素下定了决心。
马车进了朱雀门,不久便停在承天门前,早有宦官在这里等候,领着杨素向太掖殿的御书房而去。
御书房内,杨广正坐在地图前思考平叛之策,一个多月废寝忘食的帝王生涯,使他已经瘦了一大圈,他本来有很多计划要实施,但突如其来的汉王谋反使他很多计划都搁浅了,这让他心急如焚。
不过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汉王造反竟使他找到一个绝佳的迁都借口——北齐旧地不稳,京城鞭长莫及。
但无论如何,平定汉王之造反,是他的当务之急。
作为一个帝王,杨广不会考虑如何去打仗,这不是他的事情,他需要从更高层面上考虑这场战争,他在考虑有没有必要将这场战争扩大,以举国之兵将杨谅迅速剿灭。
杨广有点拿不定主意,在等待杨素前来商量。
“陛下,杨太仆来了。”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
“宣他进来。”
杨广坐回自己的龙榻,片刻,杨素被宦官领了进来,杨素深施一礼,“老臣杨素参见陛下!”
“杨爱卿明早就出征了,朕今晚还把杨爱卿叫来,真的很抱歉。”
“为陛下分忧,是臣份内之事。”
杨广点了点头,“朕把杨爱卿请来,是朕有个想法,想听听爱卿的意见,朕想调举国之兵,迅速扑灭并州叛逆,爱卿以为如何?”
朝夕相处一个多月,杨素已经发现了这个新帝王和先帝的一些不同之处,先帝生性节俭,办事能省则省,而新帝王则很有魄力,出手阔绰,做事喜欢大手笔,开皇十九年,自己率军北征突厥,大获全胜,最后先帝只赏了自己三百段绢,而这次平汉王之乱,还没有动身,杨广便已经先后赏了自己五次,上万段绢。
这样的出手阔绰,说得好听点,是做事大手笔,有魄力,可放在普通人家里,这就是一个败家子。
今天也是一样,一个小小的亲王叛乱,居然想动举国之兵,难道他不知道,动用举国之兵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但杨广肯定知道,当年打陈朝时,就是他为主帅,他怎么能不知,只能说明,这是杨广的性格,做事有点好大喜功。
杨素暗暗叹息一声,便不慌不忙道:“陛下,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杨谅谋逆,失信天下,治下五十二州,却只有十九州跟他造反,由此可见他不得人心,不得人心也就不得军心,不须动举国之兵,臣有把握,就凭臣手上的十万大军,半个月之内剿灭杨谅之乱。”
杨广知道杨素用兵从不轻敌,既然他能这样说,那就没有问题,他心下稍安,便罢了动举国之兵的念头。
这时杨广又想起一事,连忙笑道:“朕刚刚接到幽州消息,元庆已经将窦抗抓捕,李子雄收编了幽州军,朕已下令,三万幽州军出井陉进攻并州,牵制住叛军,这次元庆不负朕望,朕要好好封赏他。”
杨素吓了一跳,他慌忙道:“陛下,元庆只是小功,不用封赏,只传令嘉奖便可。”
杨广心中有些不快,便拉长声音道:“杨爱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上次元庆击杀西突厥达头,为我大隋立下大功,你说元庆年少,不可娇惯,我也就听你的,不问此事,你也知道在仁寿宫,他救了朕一命,朕也没有封赏,让朕愧疚很久,那可是救驾之功,而这次,他抓捕窦抗,力保幽州不失,这可不是小功,你又要朕不封赏,若事情传出去,你让朕怎么面对天下人?让朕在三军面前失信吗?”
杨广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十分严厉,杨素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惶恐解释道:“他毕竟资历不足,若封他官职太高,对他没有好处,他是臣的孙子,臣当然希望他能一步登天,可那样会真骄纵了他,使他最后无法成材,就像臣的其他儿孙,臣就希望他能多一些磨练,让他明白升官不易,才能更加努力为陛下尽忠效力,当年先帝也是这个意思。”
这句话使杨广脸色稍霁,这还有点道理,让元庆明白升官不易。
“杨爱卿,先帝在元庆这个年纪,已经是授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封成纪县公,这其实不是年纪的问题,正如你所言,要让他明白升职不易,元庆封赏之事你就别过问了,朕心里有数,朕会看他此回功劳。”
“是,老臣不提。”
其实杨素也知道,上次达头之事,杨元庆就有点不满了,若这次再不给他封赏,他非跳起来不可,当然不能不封赏,杨素也只能希望圣上适可而止,不要封赏得太厚,但杨广准备如何封赏,杨素一点底都没有,关键是看杨元气这次平乱中有多大的功劳。
“如果没有别的事,老臣不打扰陛下休息。”
杨广点点头,“明天爱卿要出征,朕就等着爱卿的捷报。”

这是一支由五千轻骑兵组成的精锐之军,从五天前开始,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在星夜中疾驰飞奔,黑咕隆咚的世界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风声呼呼在耳畔轰响,在他们头顶是转动的漫天星光,右边天际映衬下是蠕动的太行山莽影。
山路艰难,骑兵们便放慢了速度,又走了一个时辰,当晨曦初露,杨元庆看到了第一抹淡淡金光时,他率领的五千骑兵已经抵达了飞狐道的西面出口,离灵丘县还有二十里。
五天前,杨元庆接到了代州刺史李景的紧急求援,杨谅军大将乔钟葵率三万精兵进攻代州城,而镇守代州城的李景只有五千守军,城池破旧,情况岌岌可危。
在和李子雄商量后。他们决定分兵而行,由李子雄率主力从井陉进攻太原,而杨元庆则率五千骑兵走飞狐陉援驰代州。
杨元庆停住战马,霞光照在他身上,仿佛整个身体都在火焰中燃烧,他打手帘向前方望去,前方一里外便是高家庄,一座只有五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但村庄北面却有一条小河流过,小河两边平地开阔,正好给他的军队休息。
杨元庆立刻下令道:“大军在小河边休息。”
五千骑兵加快速度,片刻,队伍来到小河边,已经有先头斥候在四周探查过,休息之地插有红旗,大军纷纷下马,牵马来河边饮水,小河边顿时热闹起来。
这时,先到的斥候领两名村里的年轻男子上前,对杨元庆道:“将军,这两人刚从代州雁门县归来。
雁门县就是杨元庆要赶去的代州城,杨元庆精神一振,连忙问道:“那边情况如何?”
两名年轻男子行一礼,年长者对杨元庆道:“回将军话,我们是昨天上午逃离雁门县,围城战已经打了五天,非常惨烈,城墙已经崩塌几次,李刺史率领军民一边修城一边防守,我们也参加防守,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尸体,城墙都被血染红了。”
“那你们怎么逃回来了?”杨元庆有些不悦问。
两人对望一眼,年长者又道:“实在是因为城内粮仓被烧毁,粮食不足,李刺史无奈,只得趁敌军稍退的机会,在夜里派一批人出城找粮,我们也跟着出城了。”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传来,杨元庆见十几名士兵押着一名黑衣人走上前。
“将军,我们抓到了一名叛军斥候。”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二十九章 风过雁门
雁门县以北二十里便是着名的雁门关,南方五台山山峦起伏,北方长城巍巍,雁门县便位于两条巨大的山岭之间,一条河流蜿蜒流下,贯穿全县,这是滹沱河,它发源于东北方向两百里外的繁畤县,是雁门县最重要的灌溉水源,是也代州的母亲河。
而此时,雁门关没有发挥重要军事关隘的作用,敌人是从南方而来,五台山脉也没有能阻挡住杨谅大军铁骑,杨谅先后投入五万精兵,大举进攻代州。
代州南接太原府,又通过飞狐道和幽州相连,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更重要是,代州刺史李景是最坚决反对杨谅的急先锋,他第一个发出告并州书,斥责杨谅谋逆造反,大多数河东各州都就是因为李景的坚决反对而保持了观望的态度,这便使得李景成为一把悬在杨谅头上的利剑,在他正式举旗造反后,首先便是要拿下代州,斩下李景人头威慑以河东各州。
杨谅知道代州兵力微薄,城池破旧矮小,他派出大将刘暠率兵三万进攻代州,不料仅过了三天,代州便传来消息,刘暠被李景斩于马下,军队大败,杨谅这才知道了李景的厉害,他不敢再轻敌,派出他左膀右臂之一的乔钟葵又率三万精兵进攻代州。
惨烈的攻城战已经打了五天,城墙内外血流成河,尸横遍地,破旧城墙经受不住数十架投石机的轮番投石击打,城墙轰然坍塌。
但杨谅大军并没有因此攻入城内,刺史李景率领数千骁勇善战的守军与杨谅军殊死血战,他手下官员也各施其职,代州司马冯孝慈、司法吕玉勇猛善战,他们身先士卒,率领士兵在城墙崩塌处一次次地击败了杨谅大军的进攻,同时组织民夫修筑崩塌的城墙。
尤其州兵统领侯莫陈乂极善于防御坚守战,由他负责调动全军在城墙各处防御。
而李景则坐镇城中,稳定军心和民心,正是这四人默契配合,使得破旧的雁门县城在五万叛军的猛攻下始终屹立不倒。
但在第五天的夜里,一个巨大危机出现了,一队看守粮仓的士兵发生兵变,放火烧毁了代州粮仓,使两万石粮食毁于一旦,这个意外事件严重动摇了军心。
雁门县城内,刺史李景正带领一队士兵挨家挨户动员,希望居民能把家中存粮拿出,由军队统一调配。
李景出身陇西李氏名门,身高六尺三,膀大腰圆,他尤其刀法高超绝伦,被誉为花刀将,再加上他长一对卧蚕眉、丹凤眼,又得了一个‘小关羽’的绰号,他非常喜欢这个绰号,又特地将自己的刀换成青龙偃月刀,他最大的心愿是再博一个‘西刀’之名,和北刀鱼俱罗,南刀张须陀并驾齐驱。
这时,几名士兵从一户占地三亩的中等民宅内走出,肩上扛一袋粟米,也就二十几斤的样子。
李景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只有这么多吗?”
为首百夫长摇摇头,“我们都搜遍了,在地窖里就只找到这一袋粟米。”
李景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其实雁门县并不大,只有不到千户人家,这两天共搜出三百石粮食,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这三百石粮食要供养三千军队和上万民众,最多只能坚持五天,五天后就将粮食断绝。
他又回头问兵曹张志,“现在城内还有多少马匹?”
“回禀使君,还有五百余匹战马和七百多头畜力。”
实在不行就杀马杀畜,估计还能支持几天,李景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托在援军身上,他已经派人向朔州总管杨义臣和幽州代总管李子雄求救,只希望他们能及时赶到,否则代州就完了。
“使君!”
远处一名骑兵疾速奔来,在马上拱手道:“侯莫陈将军命我来禀报使君,叛军退兵过河了。”
“什么!”
李景顿时愣住了,叛军退兵过两次,都是假退,不会退过滹沱河,如果叛军退过河,那就是另一回事。
他心中又惊又喜,也顾不得粮食,翻身上马,向城墙疾驰而去。
城墙之上,侯莫陈乂默默注视着远处一队队叛军渡河东撤,他眼睛里异常平静,并没有半点喜悦和激动,他看出叛军退兵井然有序,没有半点慌乱,这说明他们并没有遭遇到什么太大的压力,仅仅只是一种战术的变化,他们还会再回来。
侯莫陈氏是鲜卑大姓,孝文帝改制后,南下的侯莫陈氏便改为陈姓,但北方六镇的侯莫陈氏并没有改姓,他们依然保留着祖先留下的姓氏,以及祖先留下的勇烈和传统。
侯莫陈乂的先祖便是当年的六镇军士,六镇兵变被镇压后,他祖先被遣送到幽州,从此他的祖籍变成了幽州。
侯莫陈乂今年只有二十三四岁,但他却从军近八年,累功升为仪同三司,统领代州数千州兵,他富于谋略策划,极善守城,调度有力,竟使数千士兵抵御住了数万精锐叛军的进攻。
大隋的军队是实行府兵和州兵并存的两种体系,府兵主要驻扎在重要州县,由总管统率,而州兵则是各州地方兵,一般归属地方管辖,这也是刺史为什么能带兵打仗的缘故,实际隋初刺史是军政合一,既有一套文官班子,又有一套武将班子,都由刺史兼任。
侯莫陈乂便是统领代州州兵的军官,顶头上司便是刺史李景,他正在考虑叛军退兵的缘故,耳畔忽然响起刺史李景的声音。
“是援军来了吗?”
侯莫陈乂点点头,“应该是的,就不知是朔州援军,还是幽州援军。”
“使君快看!”
旁边几名士兵大喊:“北方有一队骑兵来了。”
李景和侯莫陈乂都看见了,一队由十几名骑兵组成的队伍从北方飞驰而来,叛军已撤远,片刻,骑兵队渡过浮桥疾驰而至。
骑兵驰至,为首军官在城下大声道:“在下苏烈,奉杨元庆将军之命前来通报李刺史。”
李景在灵丘县飞狐陉入口处见过一次苏烈,他心中大喜,果然是杨元庆的援军到了,简直来得太及时,他立刻令左右道:“开城放他们进来。”
吊桥缓缓放下,苏烈带着手下进了雁门县城,片刻,几名士兵将苏烈带了上来,此时苏烈已经加入军籍,在飞狐陉口一战中斩杀百余人立功,被杨元庆提升为百人长。
他上前单膝跪下,行军礼道:“百人长苏烈参见李刺史。”
“苏小将军请起!”
李景态度很客气,尽管苏烈只是一个百人长,但他没有半点怠慢,李景微微笑道:“可是杨将军率领援军到来?”
苏烈躬身道:“杨将军率领五千骑兵日夜行军,已经抵达四十里外的枣林镇,特命卑职前来报信,请李刺史务必鼓舞士气,不要在最后关头被攻破城池。”
“多谢你们的救援,请苏小将军回去转告杨将军,围攻代县的叛军是杨谅精锐之军,一共有四万余人,主将乔钟葵更是足智多谋,切不可轻敌。”
李景还是有点担心,只有五千骑兵,杨元庆的兵力还是偏少,再加上他太年轻,他能否敌得过文武双全的乔钟葵?
这时,侯莫陈乂忽然道:“不如使君前去统领幽州骑兵,城池我来防守。”
他这句话明显有点轻视杨元庆,苏烈的脸蓦地胀得通红,怒道:“你敢如此无礼,我们立刻返回幽州,不救也罢!”
李景连忙使个眼色止住侯莫陈乂,对苏烈歉然道:“侯莫陈将军绝不是无礼,实在是你们兵力太少,而对方有四万多精兵,很担心你们抵挡不住。”
苏烈冷笑一声,“李刺史也太小看我家将军,几个月前,他率三百隋军骑兵和一千余启民可汗的卫兵,在哈利湖畔大败薛延陀部二万余人,亲手杀死西突厥达头可汗,威震草原,只是你们无知罢了。”
李景和侯莫陈乂对望一眼,眼中动容,苏烈所说的战役他们竟然闻所未闻,侯莫陈乂心动了,他很想见一见这位威震草原的年轻将军,看他如何战胜杨谅的四万精锐。
他向李景躬身施礼道:“卑职愿意去协助杨将军,请使君准许!”
李景缓缓点头,“你可率五百人前去协助,一切服从杨将军指挥。”

乔钟葵原是岚州刺史,文武双全,才华出众,不仅能治理地方,也善带兵打仗,他是杨谅的坚定支持者,也深得杨谅器重,被杨谅封为上柱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之一。
这次杨谅特地将攻打代州,稳定太原北部局势的重任交给了乔钟葵,同时先后拨出五万精兵,交给乔钟葵指挥,使得代州战场成为杨谅夺取并州北部的关键。
乔钟葵今天约四十岁出头,身材中等,长相很平庸,外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学问却很好,兵书谋略也很精通,他练过武,弓马娴熟,使一支亮银枪,上阵也能冲杀,当然,他不属于猛将类型。
乔钟葵已经得到情报,五千骑兵从飞狐陉杀出,正向雁门县而来,同时他又得到另一个情报,朔州总管杨义臣也率二万骑步兵正向代州赶来,最多两天后,杨义臣军也将进入代州。
这两个消息让乔钟葵十分紧张,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苦思应对之法,他在思考先撤回太原府,还是集中兵力将两支援军逐个攻破。
撤回太原府几乎不可能,一仗不打就撤回,杨谅也不会饶他,他只能选择后策,集中兵力将两支援军逐个攻破。
如果是选择后策,那肯定是在杨义臣军未到代州前,先击败杨元庆部,然后再调头西陉关,以逸待劳,击败杨义臣军,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可问题是,杨元庆肯乖乖和他交战吗?他们是骑兵,来往如风,如果杨元庆知道杨义臣军到来,那他肯定会让自己先和杨义臣作战,然后他会在关键时从背后杀出,使自己腹背受敌,如果他是杨元庆,他也会选择这个策略。
乔钟葵背着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在想,用一个什么办法把杨元庆引来和他决战,他坐下闭上了眼睛,杨元庆的弱点在哪里?年轻,这应该是他最大的弱点,年轻将领大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贪功求战。
乔钟葵脑海里想到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若不下点血本,杨元庆是不会上当。

杨元庆的五千骑兵驻扎在距离雁门县约四十里外的枣林镇,枣林镇顾名思义就是多枣林而得名,在小镇东头,确实有一片一望无际的野枣林,占地近千亩,包括了几个山丘,漫山遍野,大树成群,最高大树达五丈以上。
滹沱河紧靠枣林镇流过,给枣林镇不多的二十几顷良田带来了丰沛的灌溉用水,整个枣林镇并不大,只有不到两百户人家,这里最出名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雁门小枣,皮薄肉厚,甘甜悠长,曾作为贡品送进京城,每天红枣丰收,都能卖个好价钱。
第三个出名的东西是木杖,枣木坚硬细致,不易变形,是制作各种杖器的上乘材料,尤其适合军中所用的白蜡杆和旗杆。
所以枣林镇虽小,但家家户户有粮食、有副业,倒也普遍富裕,但战争爆发,却给枣林镇带来巨大的影响,甚至是灭顶之灾,军队到来首先就是收掠粮食,如果军纪好一点,或许只是破财,如果军纪恶劣,那便是家破人亡。
此时,枣林镇的二百余户人家大半都已逃进县城,小镇上冷冷清清,家家关门闭户,五千骑兵一到,小镇顿时又热闹起来,每家每户都住满了军队,他们昼夜援驰,都已经疲惫不堪,倒头便睡,战马也在休整之中。
在短暂的热闹后,小镇又安静下来,绝大部分士兵都进入睡熟状态,只有数百名斥候分布在小镇四周二十里内,一支五十人的哨兵也在小镇上来回巡逻。
这时,一队五百人的骑兵从西南方向疾奔而来,为首之人正在去县城送信的苏烈和代州将领侯莫陈乂,他们刚到镇口便被巡逻兵拦住了。
“请下马说话!”一名百夫长厉声喝道。
众人纷纷下马,苏烈上前拱手道:“这是雁门军统领侯莫陈将军,特来见杨将军。”
“军队不能入镇,入镇者不能超过五人。”百夫长毫不客气道。
苏烈立刻对侯莫陈乂道:“将军先安置一下军队吧!再随我进镇。”
侯莫陈乂无奈,只得吩咐手下在镇外休息等候,他跟着苏烈进了镇子,离巡逻兵稍远,侯莫陈乂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巡逻军官,终于忍不住道:“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就这么威风么?”
苏烈冷冷瞥了他一眼,“职权范围内,他一个百夫长可以杀你无罪。”

【老高个人感觉,李景应该就是隋唐演义中花刀将魏文通的原形】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三十章 骄将争功
苏烈很不喜欢这个侯莫陈乂,在县城内此人便说出了夺杨元庆军权的言辞,不管他用意如何,都非常令人反感,他们一路而来,苏烈更感到这个侯莫陈乂官场习气很重,极为看重上下尊卑,令他很不适应,不满加上不适应,导致苏烈对他的反感。
侯莫陈乂哼了一声,他没有说话,跟着苏烈进了枣林镇。
枣林镇最北面是一座粮仓,也是枣林镇的义仓,粮食已经被运进县城,这里只剩下一座空仓,杨元庆便将这里作为他的临时作战指挥所。
在义仓旁的空房间内,杨元庆正站在地图前沉思,此时,杨元庆还不知道朔州杨义臣已率二万军向代州赶来,他只有五千骑兵,要对乔钟葵的四万精兵,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经过一场对薛延陀的两万人战役,杨元庆也渐渐成熟起来,更重要是,他对自己的指挥能力有了自信。
他也知道,哈利湖以少胜多的战例不可能次次都能成功,上苍不可能一直都眷顾他。
门口传来士兵的禀报声,“杨将军,苏百长回来了。”
“让他进来!”
片刻,苏烈带着侯莫陈乂走进房间,苏烈单膝跪下行一礼,“回禀将军,信已送至李刺史手中。”
“辛苦了。”
杨元庆笑着点点头,他对苏烈很满意,虽然他骨子里很骄傲,但他从军后却一丝不苟,身上那种冷傲的脾气收敛得干干净净。
杨元庆看到了苏烈身后的侯莫陈乂,便笑问:“这位将军是?”
不等苏烈介绍,侯莫陈乂上前拱手施一礼,“在下代州统兵侯莫陈乂,奉李刺史之命,前来协助杨将军。”
侯莫陈乂职封代州都尉,统领代州近五千州兵,他的勋职是正五品的仪同三司,而杨元庆只是丰州大利城城主,手下只有一千士兵,他也有勋职,是正六品的大都督。
无论是职官还是勋官,杨元庆都比侯莫陈乂低一级,所以,侯莫陈乂并不对杨元庆行下级跪拜之礼,而是行平级之间的拱手礼,这对极看重上下尊卑的侯莫陈乂,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这一点杨元庆也心知肚明,但这种官职上的差距最多只影响他们之间的礼节,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主从关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一名斥候飞奔进来禀报,“杨将军,二十里外发现一支五千人的敌军骑兵队,正疾速向我们扑来。”
杨元庆已经来不及和苏烈交谈,他立刻下令:“命士兵们立刻起来,准备战斗!”
‘当!当!当!’刺耳的警报钟声在枣林镇回荡,将幽州士兵纷纷从梦中惊醒,五千骑兵迅速整队,他们都是和甲而睡,很快便收拾完毕,如一股股洪流从小镇的四面八方汇集,五千骑兵迅速集结在小镇南面的旷野里,战马嘶鸣、长矛如林。
“这是我们的第一战…”
杨元庆战马疾奔,在五千骑兵队伍前飞驰,他的声音回荡在旷野的风中,“敌军和我们人数相当…所以我们没有理由失败!”
他勒住战马,破天槊一指南方已经出现的黑线,“弟兄们,随我迎战!”
蹄声如雷,杀气腾腾,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向叛军迎战而去…
在枣林镇以南辽阔的旷野里,两支各五千人的骑兵队相距两里停下了,各自列阵,幽州军列出飞鹤阵,前锋如鹤嘴,两翼如鹤翅,这是典型的进攻之阵,而叛军列成鱼鳞阵,五千骑兵如鱼鳞般般层层排列,这是防御之阵。
只见为首一员大将,身材六尺五,膀大腰圆,黑面长发,俨如厉鬼,手执一杆大铁枪,至少重百余斤,胯下一匹乌鬃马,此人一看便知是一员勇烈过人的猛将。
他催马上前,手中长枪直指幽州军,声音如闷雷,“幽州军,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侯莫陈乂对杨元庆道:“此人叫王拔,号称并州第一猛将,骁勇无比,喜欢单枪匹马挑战,若胜之,则率数骑陷营,勇不可挡。”
“居然叫王八!”
杨元庆冷笑一声,回头喝道:“谁去应战?”
苏烈一挥战刀,“末将愿往!”
他不等杨元庆同意,催马便向战场上疾奔而去。
杨元庆久在草原,他和突厥及铁勒人作战,从来没有这种武将单挑的模式,都是大兵团会战,但他听鱼俱罗说过,在中原作战,这种武将单挑也是存在,只是用得不多,更多是为了鼓舞士气,两军作战,士气第一。
杨元庆注视着战场,他对这种单挑模式颇有兴趣,在演义中,这种武将单挑普遍存在,几乎形成了一将败,全军败的模式,但在实际作战中,这绝不可能,顶多是士气受一点影响,更不可能主将跑出来单挑。
其实在实际兵团会战中,武将单挑也存在,那就是兵对兵、将对将的混战,而不是眼下这种兵不动,大将单挑的西方贵族模式。
当然,如果一员大将骁勇无比,那在两军混战中也将起着巨大的作用,他可以杀死对方敌将,使对方成为无将之军,从而溃败,可以所向披靡,将敌军杀得血流成河,所谓一将抵万军就是这个道理。
侯莫陈乂的话使杨元庆有一点担心苏烈,苏烈武艺虽精,但力量不足,经验也不够丰富,对面的大将既然敢单挑,他必有过人之处。
杨元庆催马至旗杆下,抽出一支箭,慢慢搭在弦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苏烈和敌将的单挑。
苏烈马速疾快,霎时间便冲到敌将王拔眼前,他也不招呼,刀光如电,以一种无以伦比的速度劈向王拔的脖颈。
王拔号称并州第一猛将,武艺超群,尽管苏烈来势凶猛,他却不慌不忙,向后一撤马,躲过苏烈这惨烈一刀,大铁枪一抖,分心刺向苏烈心窝,这一枪,刺得凌厉无比。
‘当!’一声,苏烈大刀劈在枪杆上,挡开这一刀,铁枪沉重,震得苏烈两臂发麻,苏烈心中凛然,他不敢轻敌,立刻使出精妙的刀法,刀光如雪片,从四面八方向王拔砍去。
王拔已经发现了苏烈的弱点,那就是力量不足,他也并不急,舞动铁枪,枪尖如一条大蛇,神出鬼没般刺向苏烈的周身。
两人交战十几个回合,王拔越战越勇,他大喝一声,大铁枪以一种强劲的力量直刺苏烈的心窝,这一枪力量雄浑,沛不可当。
苏烈的两臂已经有些酸软,他奋力向外格挡,‘当!’一声闷响,王拔的大铁枪却只被震开一尺,王拔狞笑一声,枪尖顺势一挑,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直刺苏烈咽喉。
两将相斗,胜负往往是由力量、速度和招式决定,苏烈已经意识到自己不是这个敌将的对手,他虽然刀法精奇,但对方枪法同样高明,而他的力量和速度却比不上这员悍将,眼看这一枪已到他咽喉,想躲已来不及,他只得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生命就将在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