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名伙计将他引到靠窗的一张小坐榻前,坐榻上有一张桌子,坐榻不宽,只能容三四人就坐,背后就是雅室,隐隐传来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军爷,这里正好没人,你就坐这里吧!”
杨元庆点点,靠窗坐下,把他的马槊放在一旁,对伙计道:“来一壶蒲桃酒,三张胡饼,三斤酱羊肉,就这么多。”
“客人请稍侯,马上就来。”
片刻,一名侍女端来了酒壶,蒲桃酒很昂贵,这一壶酒就要十吊钱,经历一场血战后,杨元庆需要用好酒来犒劳自己,他倒了一杯酒,又不由想起昨天发生的恶战,就像做梦一样,他不由苦笑一声,将酒一饮而尽。
“这是马槊吗?”旁边响起一个清朗的男孩声音。
杨元庆回头,见旁边站着一个男孩,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身材壮实,容貌俊秀,身着一袭白缎锦袍,头戴小金冠,脚穿乌皮靴,一看便是官宦人家子弟,他指着杨元庆的马槊,目光十分好奇。
杨元庆的马槊用皮袋着槊头,只露槊杆,一般人还看不出来,这小男孩却颇有几分眼力。
杨元庆便笑道:“你怎么看出这是马槊?”
“我师傅也有一支,但比你这支细,也要短一点。”
小男孩说着,便伸手去拿这支马槊,杨元庆也不拦他,他看得出这小男孩已开始筑基,但无论如何,他拿不动自己的马槊。
“二郎!”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爹爹给你说过,不准乱动别人的东西!”
杨元庆一回头,见就是隔壁雅室里的客人,是一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男子,身着官员常服,头戴纱帽,颌下三缕黑须。
小男孩明显很害怕父亲,吓得不敢再搬杨元庆的长槊,男子走上前向杨元庆拱拱手歉然道:“犬子无礼,请这位将军见谅!”
“无妨!”
杨元庆拍了拍小男孩结实的小肩膀笑道:“令郎年纪虽小,却虎虎生威,我很是喜欢。”
他又问男孩,“你师傅是谁?”
“我师傅是长孙晟,你认识吗?”
杨元庆恍然大悟,原来是长孙晟的徒弟,难怪能认识自己的马槊,他便笑着摘下长槊上的皮套,“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根马槊,不同一般的马槊。”
那中年男子一眼看见长槊,不由一愣,又看了一眼杨元庆,迟疑着问:“你是…鱼俱罗将军的什么人?”
这支长槊便是鱼俱罗送给自己,原来此人见过,杨元庆便起身行礼笑道:“他是我师傅,也是我顶头上司,请问阁下贵姓?”
“我便是陇州刺史李渊,你师傅没给你说过吗?”
‘李渊!’
杨元庆愣住了,他看了看身旁男孩子,男孩正目光清亮地仰头望他,难道,这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就是…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十九章 李氏父子
杨元庆蹲下,扶着男孩的肩膀笑道:“你叫李世民,对吧!”
“你认识我吗?”
男孩子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杨元庆,杨元庆站起身对李渊拱手笑道:“李刺史,我叫杨元庆,是杨太仆之孙。”
“原来你就是元庆贤侄!”
李渊捋须笑了起来,“我和你父玄感关系极好,我本人也已久闻贤侄大名,我儿世民也最为钦佩你,他说他也要十岁从军,为大隋建功立业。”
虽然李渊说得很诚恳,但杨元庆总觉得这句话有点不是滋味,李世民也要效仿自己吗?
不过李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陇州刺史,去仁寿宫在岐州就该北上才对?
“李刺史,我刚从仁寿宫来。”
李渊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向杨元庆一摆手,“杨将军,能否进来说话?”
杨元庆欣然点头,拎起了马槊和马袋,走进了雅室。
房间里济济一堂,两边各站三名丫鬟,中间一张长桌子旁几乎全坐着孩子,看样子李渊全家都在这里,正中间坐着一名三十余岁妇人,长得容貌秀丽,温柔可亲,这是李渊妻子窦氏。
在她旁边坐着四个孩子,上首坐一个最大的孩子,年纪和杨元庆差不多,却比杨元庆矮半个头,穿一件儒袍,显得温文尔雅,长得也相貌端正,目光清澈,杨元庆立刻猜到他是谁,这应该是李建成,李建成刚刚成亲不到半年,格外的神采飞扬,右边便坐着他的新婚妻子,容貌秀丽,举行文静。
在李建成妻子旁边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相貌颇像她母亲,但眉眼间却有一种勃勃英气,她应该是李秀宁,她旁边的位子空着,那是李世民的位子,李世民一溜烟进来,吐了下舌头,坐在自己位子上。
旁边一个稍小一点,也大概五六岁,长得也很瘦弱,脸色如黄纸,血色不足,这应该就是李玄霸,他母亲在刚生完李世民就怀上他,明显有点先天不足,和杨元庆想象中的李元霸完全不同。
不过他也看出李玄霸已经开始筑基,杨元庆练武十年,他深知精妙的筑基完全可以改变人的体质,激发人的潜力,李玄霸虽然现在有点体弱多病,但他将来会不会成为天下第一条好汉,真的还很难说。
最后一个约四五岁,长得却很高壮,皮肤黝黑,显得浑身有力气,这是李元吉,他体质很好,是个练武的良才。
杨元庆发现一个有趣地现象,那就是李渊的妻子窦氏在生下李建成,沉寂了近十年后,忽然又一连串地生下三个孩子,就仿佛很长一段时间夫妻感情淡漠,忽然又变得无比亲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倒是有趣了。
“贤侄,这位是贱内,这些是我的孩子,那是长子建成,长女秀宁、次子世民、三子玄霸、四子元吉。”
李渊一一给杨元庆介绍家人,他又给妻子和建成介绍元庆,“这位是玄感之子元庆,你们应该知道的。”
按照辈分,李渊和杨元庆父亲杨玄感一辈,杨元庆连忙给窦夫人施礼,“元庆参见夫人!”
窦夫人微微笑了,“你母亲好吗?我和她有两个月未见了。”
窦夫人所说的母亲自然是杨元庆的正房母亲郑夫人,她们私交很好,说起来他们之间还有一点点转弯末角的关系,李建成的新婚妻子郑氏便是郑夫人的侄女,这门婚事还是郑夫人牵的线。
这个关系杨元庆却不知道,他苦笑一声,“我也有五年未见到她了。”
“我们先不说家常!”
李渊急道:“我刚从太原府而来,正准备去仁寿宫,请问圣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杨元庆沉吟一下,给李渊指了指门外,两人走出房间,杨元庆压低声音道:“李世叔往最坏的地方想吧!”
李渊呆住了,“你…你是说,圣上已经…”
杨元庆点了点头,微微叹息一声,“昨天下午,不幸驾崩!”
李渊眼中涌出了泪水,他向西北方向跪倒,悲声痛哭:“臣未能最后送圣上一程,微臣有罪!”
所有酒客都惊讶地望来,议论纷纷,这人头脑有问题吗?在酒楼里跪下哭泣,杨元庆连忙扶起李渊,“李世叔请节哀顺变,此事消息还被封锁,千万莫要传出去。”
李渊点点头,擦去了泪水,又对杨元庆道:“贤侄,一起喝杯酒吧!”
杨元庆摇摇头,“我还要赶回京城,以后有机会我再去拜访世叔!”
李渊也不勉强他,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心情了,便叹息一声道:“好吧!我就不留你了,我也要马上赶去仁寿宫,给圣上送殡。”
杨元庆令伙计把他的饭菜打包带走,这时李建成牵着弟弟李世民走了出来。
李建成比杨元庆大一岁,性格宽厚温良,深得他父亲的喜爱,他刚才在房间里听见父亲悲声,心中疑惑,便出来查看情况。
“父亲,出什么事了吗?”
李渊叹了口气,小声道:“圣上驾崩了。”
“啊!”李建成大吃一惊,“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元庆说是昨天中午,唉!我们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最后见圣上一面。”
李渊心中不胜遗憾,脸上掩饰不住他的内心沮丧,他没有能最后见圣上一面,他未尽人臣之道,而且还可能会被御史弹劾,尽管一个月前圣上颁诏,不准天下刺史进京探病,其实也就是不准天下刺史来送葬,但他是陇州刺史,又是皇亲,圣上在离他治下不远的仁寿宫驾崩,他却不在场,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旁边李建成心中也很失望,他已经得到举荐为官,现在圣上驾崩,新帝登基,一切又要推到重来,他举荐做官之事又变得遥遥无期了,他心中不由长叹一声。
只有李世民不关心皇帝驾崩,相比皇帝,他更对眼前的杨元庆感兴趣,他的师傅长孙晟给他讲过杨元庆的故事,他很崇拜杨元庆。
李世民牵住杨元庆的手,好奇地抬头问他:“元庆大哥,你真是十岁从军吗?”
杨元庆蹲下,按住李世民的肩膀,眯起眼睛笑道:“快点长大,到丰州大利城去,我请你喝马奶酒,说不定我还能带领你和突厥人作战,你怕死吗?”
李世民拍拍胸膛,“死在沙场,是我的荣耀,战士是没有怕死的。”
李渊见杨元庆说得认真,便连忙拉过儿子,干笑一声道:“杨大哥是和你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
杨元庆也笑了起来,他接过伙计的纸包,付了钱,便对李渊拱拱手道:“世叔,那我先走了。”
李渊也向他拱手回礼,“贤侄,我们后会有期!”
“杨大哥,再会!”李世民也向他招招手。
“再会!”
杨元庆摆摆手,又向李建成点点头,便拎着长槊和马袋下楼去了,看着杨元庆走远,李世民仰脸问父亲,“爹爹,你怎么不准我去大利城?”
李渊最喜欢这个聪明无比的次子,他摸着李世民的脑瓜笑道:“等你长大后再说。”
他觉得还是不够教育儿子,又蹲下来对他肃然道:“你要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手上,你记住了吗?”
李世民点点头,“爹爹,我记住!”
“走吧!我们吃饭去。”父子俩进屋去了。
“夫人,元庆说他有事,先走一步。”
…
在咸阳酒肆和李渊父子偶遇,使杨元庆已经开始意识到,人心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不是非黑即白,一切事情都是变化之中,所有人都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
李渊对杨坚驾崩的悲伤痛哭是出于真心,此时此刻,李渊绝对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亲手推翻他所痛哭的这个皇帝所建立的隋朝。
李渊更不会想到,他儿子李世民会亲手杀死手足兄弟,再逼他退位。
历史本来就是一笔糊涂帐,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杨元庆的心结终于豁然解开,其实他根本就不用去考虑杨广的阴毒狠辣,历朝历代,哪个帝王不阴毒狠辣?
杨坚也是一样,如果他不毒辣阴狠,他又怎么可能篡位当上皇帝?登基后几乎杀绝北周皇室。
杨广的狠毒也很正常,是一种正常的帝王品质,只要他不触犯杨广的底线,杨广又何必杀他,就像昨天一样,杨广不是也没有杀他吗?
其实对于一个帝王,不用去考虑他的人性善恶,他的仁德道义?他杨元庆只要管好自己,只要顺其自然,他是杨素之孙,就应该支持杨广,这就是自然。
既然他答应为大隋帝国之盾,他就应尽力所为,如果有一天,他无法阻止杨广覆灭,无法阻拦历史大潮,那他就该顺从潮流,接过杨广的大业之旗,继续捍卫新的大隋王朝,这并不违背他的誓言,这就是自然,就是天意。
杨元庆猛抽一鞭战马,向京城疾驶而去。
…
杨约在两天后便成功夺取了京城的兵力,控制整个京城,随即发布皇帝杨坚的死讯,并公布杨坚遗诏。
“皇太子广,地居上嗣,仁孝著闻,以其行业,堪成朕志,但令内外群臣,同心戮力,以此共治天下,朕虽瞑目,何复所恨?”
一时满城裹白举哀,皇帝杨坚的节俭自律早已深入人心,他在位二十余年,天下承平,社会安定,他的去世无疑使无数京城人俨如失去了父亲。
五天后,隋帝杨坚的灵柩返回京城,数十万人自发去朱雀大街迎接灵柩的归来,人们为杨坚披麻戴孝,跪地号哭大恸,整个京城仿佛置身于一片凄风惨雨之中。
在大兴殿前为隋帝杨坚出殡后,太子杨广在大兴殿接受百官朝贺,正式登基为大隋天子,他尊父皇杨坚的庙号为文帝,但暂时还没有更换年号,杨广初即帝位,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雄心万丈,要完成父皇未尽心愿,他要创造千秋功业,但此时此刻,杨广的帝位并不稳固,内战的阴影已经笼罩在大隋天空。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二十章 紧急受命
五更时分,杨元庆悄然起床,他从桌上拾起横刀,快步走出了房门。
杨元庆现住在杨府东院,这里是杨府重要子孙的集中居住处,待遇要比原来的西外院好得多,每个子孙都有一座精致的小院,院门林木茂盛,鲜花竞放,一排平房约有五六间屋,按照杨府的惯例,每名嫡子孙还配有两名丫鬟伺候和一名贴身小厮。
杨元庆的院子里种着桃、李、杏、柿各一株,枝繁叶茂,房屋有八成新,五间屋子,原是二叔杨玄奖的住处,玄奖成婚后便搬走,这座院子空了十几年,前年才刚刚翻新。
这是杨府主管事杨玄挺的安排,不过杨元庆并没有要丫鬟和小厮伺候,他只是用探亲假回京,住不了多久就要返回大利城。
杨元庆已经回京城近十天了,他开始有点思念草原的生活,思念他的战友和无边无际的草原,连那种酸涩的马奶酒,他怀念起来。
杨元庆站在一棵茂盛的柿树下,缓缓拔出锋利的横刀,将刀鞘扔掉,凝视着闪烁着冷光的刀尖,霍地一刀劈出,刀势凌厉,霎时刀光四起,冷锋向四面八方劈去。
他在三年前便已经体悟出了张须陀的十三式刀法,可以任意组合,使刀法千变万化,他也不再像第一次和鱼俱罗对阵时那样经验不足,露出破绽,沙场百战,丰富的经验使他的刀法已毫无破绽,使他已渐渐掌握远箭、长槊、短刀的三者配合作战。
一片柿叶经不住凌厉的刀锋,从树上飘落,在杨元庆眼前飘落的一刹那,一道寒光劈过,战刀迅如奔雷,一一种无以伦比的力量将树叶卷入刀光,眼看这片树叶将被绞得粉碎,可就在这霎时间,仿佛天地万物倏然静止,连时间也凝固了,只有那片柔嫩的树叶擦着刀锋飘落而下,叶片完整无缺。
杨元庆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突破滞固,进入破功期后,他已经窥到张须陀十三式刀法中的最精妙之处,那就是力量收发随心,可以从至刚到至柔的转变。
此时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刀法再高明也难以填平他内心的寂寞和失落,他虽然住在杨府,可他的心却感觉和杨府相隔千万里。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公子!”
这是刘二叔的声音,杨元庆走到门口,见刘二叔老远奔来,“刘二叔,出什么事了?”
“宫中来人了,在门口等你。”
杨元庆一愣,现在才五更刚过一点,宫中有人找自己做什么?他点点头,快步向府门外走去。
府门外站着两名宦官,见杨元庆出来,两名宦官立刻行礼道:“杨将军,陛下紧急召见,请将军立刻进宫面圣。”
杨元庆知道祖父也一夜未归,估计是有军国大事发生了,他翻身上马,跟着宦官疾速向大兴宫驰去。
…
此时正是天色已经有一点麻麻亮,东天空泛起鱼肚白,在太掖殿杨广的御书房内,依旧是灯火通明,杨广和几名重臣几乎一夜未眠,在商议紧急军情,已经有消息传来,汉王杨谅已经举旗造反了。
如果说杨勇是杨广政治上的敌人,那么汉王杨谅便是杨广军事上的敌人,汉王杨谅是隋帝杨坚最小的儿子,受封于并州总管,他的封地极大,崤山以东皆为其所属,西起崤山,东至沧海,南至黄河,下辖五十二州,统领数十万军队,仅杨谅的王府亲兵便有五万人之众。
当然,杨谅的辖地并不是独立王国,隶属于并州的各州县依然属于朝廷管辖,但军队则属于杨谅统帅。
自从太子杨勇被废后,杨坚便着手削藩,他已先后削掉了蜀王杨秀和秦王杨俊之藩,将杨秀幽禁,而秦王杨俊则不幸病死,就在杨坚准备削汉王杨谅之藩时,却不幸病重,最后不得不把这件棘手之事交给杨广。
杨广最初是想用计谋将杨谅骗回京城,在杨坚病重期间,他便假借杨坚的名义派屈突通赴相州召杨谅进京,不料杨坚驾崩的消息泄露,杨谅不肯返京,举旗造反已是必然,尽管现在杨谅还没有公开造反,但他们必须要及早准备,以免被杨谅杀得措手不及。
御书房内,除了杨广外,还有杨素、宇文述、长孙晟等大臣,另外还有晋王杨昭和豫章王杨暕。
他们协商一夜,都着实有点疲惫不堪了。
重大事项都已经定下来,晋王杨昭极力推荐杨素为主帅,而豫章王杨暕则主张宇文述为主帅,一度让杨广有些为难。
尽管宇文述和杨素一样,也是大隋王朝的百战之将,但杨广在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慎重起见,以更稳重更有军事才能的杨素任主帅,封并州道行军总管、冀州道安抚大使,长孙晟为副帅,封相州刺史,宇文述为后军都粮总管,杨素统帅十万关中军,并征发崤山以东军队,共二十万大军征讨汉王杨谅。
长孙晟还有一点犹豫,“陛下,臣长子长孙行布在汉王手下做事,臣担心受杨谅制约,不能尽心为陛下效命。”
杨广摆了摆手,“长孙爱卿能够体谅国之艰难,临危受命,朕相信爱卿不会因为儿子而损害国之大义,委公重任,公勿要推辞!”
杨广见杨素也有话要说,便微微笑道:“莫非太仆也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杨素连忙道:“陛下,老臣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刚才长孙将军推荐元庆去幽州,臣有点担心,他毕竟年少,臣怕他误了陛下的大事。”
杨广准备征调幽州军队向西进攻杨谅,但他得到消息,幽州总管窦抗和杨谅关系密切,杨广怀疑他和杨谅已有勾结,决定秘密抓捕窦抗,长孙晟便推荐杨素之孙杨元庆来执行这个任务,杨广对杨元庆印象极好,他当即同意了。
杨素知道孙子颇有能力,抓捕窦抗他并不反对,但他担心杨元庆统帅不了三万幽州军队。
杨广背着手走了几步,杨素说得有道理,杨元庆虽然善于随机应变,但毕竟年轻,资历不足,统帅三万军队恐怕有点吃力,一旦幽州军败,形势就有点严峻了。
杨广点点头,“那依太仆之见,何人统帅幽州军更为合适?”
“老臣推荐两人,可其中选一,一个是老臣旧部李子雄,前任江山刺史,现人在洛阳,统帅能力极强…”
他话没有说完,宇文述立刻反对,“陛下,李子雄资历不足,恐怕难以胜任,老臣推荐代州总管李景,此人武艺高强,统帅能力不亚于老臣,他定能担当此重任。”
杨广也统帅大军出身,他深知帅将合心的重要,宇文述推荐的李景虽然是名将,如果和杨素不配合,极可能就会导致兵败,他便摇了摇头道:“代州也同样重要,不可临时换将,李子雄朕也了解他,平陈时屡立奇功,就以他统帅幽州之军,杨元庆可为其裨将。”
杨广当即立断,“立刻赴洛阳传朕旨意,封李子雄为上大将军、岚州刺史,命他即刻赶往幽州。”
宇文述今晚只是一个配角,他想和杨素争主帅,失败了,他又推荐心腹大将李景,还是失败了,连杨素的孙子杨元庆都得以重任,令他沮丧不已,他一直是杨广的心腹,在杨广登基后,他便渴望成为大隋第一臣,超越杨素,现在他终于明白,不管他再怎么受杨广宠信,他都无法超越杨素这棵根深蒂固的老树,他心中暗暗叹一口气,只能再继续隐忍。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回禀陛下,杨元庆将军到了。”
杨广立刻笑道:“让他进来!”
片刻,杨元庆快步走了进来,他身着军服,单膝跪下行一军礼,“丰州大利城守将杨元庆参见皇帝陛下。”
杨广眼睛眯了起来,这小子溜得挺快,仁寿宫后便不见了他的踪影,他有心开两句玩笑,不过在重臣面前,他必须保持帝王的威严。
“杨将军免礼平身。”
“谢陛下!”
杨元庆起身,又向几名重臣行礼,“参见各位大臣。”
长孙晟笑呵呵道:“元庆,我向陛下推荐你,有一个棘手的任务。”
杨元庆毫不犹豫道:“微臣万死不辞!”
连宇文述也忍不住点头了,且不说这个杨元庆能力行不行,但这个态度就不错,果断坚决,铿锵有力,难怪杨素说,他孙辈中以此人为最,果然是有点名堂。
杨广也很欣赏杨元庆的态度,便微微一笑道:“你去一趟幽州,替朕抓捕幽州总管窦抗,但你不可伤他性命,抓捕此人后,由李子雄掌管幽州大军,你可为裨将。”
“微臣明白了,微臣可带多少军队?”
杨广摇了摇头,“一兵一卒都不准带,你单枪匹马前往,朕给你五百两黄金,你可就地招募军队,天亮后就出发。”
…
离开皇宫,杨素有些疲惫不堪,坐在马车内闭眼休息,杨元庆却默默注视着窗外,脑海里却在思考他的任务,不知该感谢长孙晟,还是该骂他一顿,长孙晟明明知道自己是来京城休假,却把这个棘手的任务推给他,不带一兵一卒,让他去抓捕幽州总管,那个武艺高强、骁勇善战的窦抗,让他不得不苦笑。
这时,前面的杨素微微笑了起来,“怎么,现在才知道很难吗?”
“祖父,我在哈利湖的军功兵部没有上报吗?”杨元庆却想到了另一件事,他在哈利杀达头的军功,至今一点消息没有。
“哈利湖的军功圣上已经知道了,昨天还和我说起此事,问我怎么封赏你,我替你推掉了?”
“为什么?”杨元庆愕然。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还只是一棵幼树,现在是需要根深,而不是长高,元庆,你是祖父藏在沙中的明珠,祖父不希望你过早放光,包括这次幽州任务,我也替你推脱,但推脱不掉,让我忧心啊!”
杨素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中充满了忧虑,他的家族风头太劲,绝不是好事,功高震主啊!
杨元庆沉默了片刻,便道:“我能理解祖父的思虑,我无所谓,但我的手下怎么办?有功不赏,我将来怎么领军,祖父考虑过吗?”
“这个我知道,我考虑过了!”
杨素淡淡道:“现在你的名下已经有了一座田庄,是家族的正常分配,你可以把它卖掉,奖赏有功将士,阵亡者的抚恤,我知道你敲了贺若弼五百两黄金,这个我就不管了。”
停一下,杨素又缓缓道:“记住了,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卖田庄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半点关系没有,将来圣上问起来,你就这样说。”
杨元庆默默点了点头,他能理解,他只是个小军官,私自犒军问题还不大,但祖父就不一样,这一点,他心里非常明白。
杨素见他能接受自己的苦心,不由暗暗点头,孺子可教,孙子武艺超群,顶多只是将才,但要成为帅才,他就必须要懂得一些禁忌规矩,元庆没有让他失望,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天生就会,但要能举一反三,一点通透,这才是天赋。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杨素微微笑道。
“孙子还有一个问题,那这次幽州任务我该怎么办?”
“你还是去,我会派铁影十八骑跟随你前往,让他们助你一臂之力,但你要记住两点,窦抗的母亲是先帝之姊,也就是安成长公主,窦抗其实是圣上表兄,你决不可伤他性命;其次,圣上不准你带兵,是因为你要经过汉王控制之地,你千万不可招摇,让汉王发现你的意图。”
杨元庆点点头,“孙儿记住了。”
这时,杨元庆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道:“祖父,这次东征汉王,给我师傅一次机会吧!”
“张须陀吗?”杨素眯着眼笑了起来,“可以,我明天就让人去招他回来助我。”
此时在杨府大门口,站着一名年轻的银甲小将,手执金背虎牙刀,正耐心等待着杨元庆归来。
…
注:隋初设四大总管府,并、扬、益、荆,大总管下又设总管,总管分为上、中、下三等。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二十一章 危机重重
马车至府门前停下,杨元庆跳下马车,快步走上前,“苏烈,是你吗?”
在门口等候的小将,正是苏烈,他翻身下马,向杨元庆拱手道:“杨将军,我想随你去大利城!”
“你是想从军?”杨元庆问道。
“正是!”
沉吟片刻,杨元庆又问:“你父亲同意吗?”
苏烈低着头,凝视着地面,半晌,他才缓缓道:“我从十二岁离家,在天下各处游历,我父亲从不过问。”
“但你去大利城不同,你可能因此丧命…”
“男儿若战死在沙场,也是死得其所。”
“不!你听我说完。”杨元庆止住了他的话头,“从军和游历不同,一旦你加入了军队,你就不再自由,你甚至一生都会在边塞度过,如果有一天你感到厌烦,你想离开军队,那你就会面临作为逃兵被处决的厄运,作为一个士兵的苦楚不是你能想象得到,你去大利城游历,作为主人,我欢迎,你在哪里呆一两年都没有问题,但你想从军,我希望你能慎重。”
“年轻人,你可以先去历练一段时间,然后再决定。”旁边杨素拉开车帘微微笑道。
杨元庆连忙给祖父介绍苏烈,“祖父,这是我的朋友,固原县人,姓苏名烈,比我小一岁,是李靖的徒弟,几个月前他曾去过大利城,也参加了哈利湖之战。”
苏烈听杨元庆称呼祖父,便知道这老者便是大隋第一权臣杨素了,他慌忙上前躬身施礼,“晚辈苏烈参见杨太仆!”
杨素捋须点了点头,对他和颜悦色道:“男儿大丈夫,就应当志存千里,元庆十岁从军,十五岁便沙场百战,他虽是我孙子,却没有得到半点优待,你若有志向,可和他走同样的路。”
苏烈点了点头,“杨太仆之言,晚辈铭记于心。”
杨素捋须笑了笑,一摆手,马车向府内驶去,等祖父马车进府,杨元庆这才笑道:“我奉圣上之命,去河北执行秘密任务,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你可愿一同前往?”
“如果能带我去,我当然愿往!”
“那好,你稍等片刻,我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出发。”
杨元庆进府准备,一刻钟后,他带着十八名杨素的铁影卫从府中出来,众人翻身上马,一起调转马车向城东明德门疾奔而去,迎着一抹刚刚露出的云端的朝霞,二十匹战马风驰电掣般向东奔去。
…
太原府晋阳县,并州总管府内,汉王杨谅正背着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汉王杨谅是杨坚的第五子,也是杨坚最宠爱的儿子,他的封地不仅是并州一地,还包括了冀州的辽阔土地,使杨谅的管辖范围一直延伸到了沧海,这里也就是从前的北齐故地。
自从杨广被册封为太子后,杨谅的野心之门也随之打开,如果不是嫡长为太子,那么为什么他就没有机会?作为杨坚最宠爱的小儿子,杨谅更认为自己才是接替长兄登基皇位的最佳人选,很快,蜀王杨秀获罪,杨谅极为不安。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杨谅便以防御突厥为借口,开始大规模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募集亡命之徒。
他的野心也最终被杨坚察觉,恰好此时,突厥一部寇边,杨谅之军北上抗击突厥失败,杨坚便以此为借口,将杨谅的心腹大将八十余人统统问罪,流放岭南,沉重地打击了杨谅的势力。
就在杨坚准备进一步削藩之时,却不幸病倒,驾崩于仁寿宫,使杨谅逃过一劫,同时也使他认为自己的时机到来,杨谅终于下定决心举旗夺位。
此刻,房间除了杨谅的几名心腹外,另外还站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黑衣男子,此人是从京城赶来的信使,他没有带任何证据,他的主人不会让任何把柄落在杨谅手中,黑衣男子只是来口述一个情报,信不信由杨谅自己判断。
杨谅停住了脚步,对这名男子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他的消息我非常感谢,我会记住他这份人情。”
杨谅又吩咐一名侍卫,“赏他十两黄金,送他离去!”
黑衣人千恩万谢,退了下去,杨谅一直等他走远,这才得意一笑道:“没想到杨广内部居然发生了矛盾,你们觉得是真的吗?”
房间内坐着四人,为首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陈朝大将萧摩诃,他已经年愈七十,但依然勇猛不减壮年,陈朝灭亡后,他被隋帝杨坚封为开府仪同三司,一直跟随杨谅,这次杨谅举旗谋反,他是积极推动者,坐在他旁边之人是杨谅的谋士王頍,王頍是一代枭雄王僧辩之子,约五十余岁,长三尺长须,相貌清雅,他和萧摩诃关系最好。
还有两人也是杨谅的心腹,一个是岚州刺史乔钟葵,另一人是总管府兵曹裴文安,这四人是杨谅的四大心腹,也是杨谅此次谋反的基础。
“我觉得这件事有点可疑。”
萧摩诃眉头一皱道:“我不敢想象,杨广怎么会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将领去做这件大事,难道就因为此人是杨素之孙?”
王頍却轻捋长须道:“我倒认为这件事是真,杨元庆虽然是杨素之孙,但我以为他必有过人之处,杨广才会将此重任给他,从这次杨广任命稳重老辣的杨素为主帅,而并非最得宠的宇文述,便可看出,杨广很谨慎,他任命杨元庆来做此事,绝非一时头脑发热,由此推断,确有其事。”
杨谅点了点头,王頍说得有道理,以杨广的谨慎,他不会因为杨元庆是杨素之孙便派他前去幽州,如果杨元庆是无能之辈,杨素也不会同意杨广的同意,此人必然有过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