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可以从后面走!”
一名侍卫大喊,杨元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道理之时,“殿下,快走!”他拉着杨广便向后面冲去,一名侍卫在前方带路。
大宝殿有两个出入口,除了正门外,还一个嫔妃的专用通道,并不用进寝殿,从旁边回廊便可绕出去,杨坚的贴身侍卫都轻车熟路,他们前后护卫着杨广一路疾奔,躲在两边的宫女宦官吓得尖叫着四下逃散。
回廊尽头是一排屏风,一名侍卫一脚踢倒其中一架,屏风后露出一扇小门,后面宫女宦官的惨叫声响起一片,墙壁上黑影重重,咚咚脚步声急促,大队追兵已经赶上,一时箭如雨发,最后的两名侍卫惨叫倒地,杨元庆挥舞长戟,舞得风雨不透,拨打箭矢,迅速后退。
这时他眼一瞟,发现旁边有一张厚实的铁木圆桌,足有数十斤重,他一把抓过桌腿,将桌子充作盾牌,密集箭雨疾飞而至,叮叮当当射在桌面上,杨元庆护卫着杨广,一举冲出了小门。
大宝殿后面是一大片花园,假山池鱼、鸟语花香,林木郁郁葱葱,嫔妃所住的一栋栋的精致小楼就掩映在花红叶绿之中。
杨元庆目光一扫,见东面山顶的最高处有一座白玉宝塔,高五六丈,瑞气万千,他长戟一指急问侍卫:“去宝塔可有路?”
“从后花园小门可走!”
这时杨广的脚踝被屏风撞了一下,只觉疼痛难受,他急道:“我的脚坏了!”
杨元庆见杨广的脚踝已经红肿起来,命一名侍卫将杨广背上,他一手执戟,一手拿着铁木桌,在方面疾奔开路,绕过一条长长的廊桥,便看见后花园小门。
“让我来!”
杨元庆喝开侍卫,猛地一脚踹开小门,他已经有经验,将铁木桌先探出去,果然,数十支箭呼啸射至,悉数钉在桌面上,这里也有伏兵先至,人数却不多,只有三十余人,躲在数十步外的石阶两边。
而后面追兵的喊声已经传来,杨元庆见情况紧急,他将木桌扔给一名侍卫,大吼一声,挥戟扑上,挥舞如漫天飞雪,拨飞箭矢,瞬间便冲入人群中,手一抖,长戟刺穿一人胸膛,将他挑飞,耳听后方风声响,一侧身,拔刀劈去,‘喀嚓!’一颗人头飞起。
杨元庆势如猛虎,戟挑刀劈,大开杀戒,俨如又回到了万马军中的战场,杀得伏兵人头滚滚,尸横遍地,顷刻之间,三十余名士兵便被杀掉二十几人,剩下七八人被吓破了胆,大喊一声,转身冲进树林,逃得无影无踪。
杨广在后面看得大为惊叹,原以为宇文成都的武艺超然绝伦,没想到杨元庆也并不亚于他,甚至更加血腥杀戮,那种大杀八方的气势,宇文成都也比不上,他不由心中大慰,‘吾又得一猛将也!’
杨广抬头看了一眼山顶上的白玉宝塔,那是父皇供奉智仙阿阇梨的灵塔,他知道那里确实是最好的防御之地,他也急令道:“速上灵塔!”
众人沿着上山石阶向灵塔上奔去,杨元庆和三名侍卫迅速收集弓矢,也跟着飞奔上山。
这时,从小门内无数士兵蜂拥而出,向山顶追去。

灵塔叫阿阇梨塔,是杨坚为纪念抚养他长大的智仙尼姑所修,一共修建七层,采用东海白玉石为材料,防火防震,坚固异常,塔内里面供奉阿阇梨的铜像,另外还有她的一张画像,是挂在杨坚书房。
为了保持安静,灵塔内只有两名年迈的老尼照料,塔四周有围墙,杨元庆带着八名侍卫冲进院子,两名老尼姑见过杨广,吓得连忙合掌施礼,“不知太子殿下驾临,有罪!”
杨广一摆手,“速把院门锁上,再把塔门也封锁!”
片刻,白玉塔的铜门关闭,铜门坚固,里面用铁栓插门,极难撞开,他们迅速上了顶层,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惊心动魄的逃亡,使杨广已经筋疲力尽,但他依然牢牢抱住紫玉匣,不肯放手。
杨广喘了几口气,稳定住了情绪,对给他治脚上的杨元庆笑道:“元庆,今天多亏你在,否则孤今天在死在仁寿宫,你的护驾之功,孤会铭记于心。”
杨元庆用供桌上的灯油将药丸浸泡,敷在杨广脚踝上,他指着旁边几名侍卫笑道:“多谢殿下,这是卑职份内之事,其实他们才是功臣,请殿下重重赏赐他们。”
八名侍卫都感激地向杨元庆望来,杨广心里明白,这是杨元庆让自己笼络这八名侍卫,他们才会更加卖命,杨广对他们笑道:“今天你们都有大功,孤自会重赏你们。”
八名侍卫一起跪下,“卑职愿为太子殿下效死命!”
这时杨元庆走到一堆弓箭前,整理弓矢,一共是十八把弓,二十几壶箭,大多是步弓,只有三把骑弓,杨元庆自从武艺突破后,力量大涨,他已经能开三石强弓,已超过他师傅张须陀,而眼前这三把骑弓,最强也只有一石,不是很顺手,但只能勉强凑用,他又捡了四壶骑弓箭。
“你们都来挑选弓箭!”
八名侍卫得到杨广的亲口许赏,心中振奋,纷纷上前挑弓箭,片刻,人人都已装备,杨元庆沉思了片刻,对杨广道:“殿下,微臣要部署了。”
杨广点点头,“孤已经说过,孤的安危就交给你,一切由你负责。”
杨元庆立刻开始部署,塔高五层,底层反锁后就不用管,第二层安排四人,第三层两人,第三层也是两人,第五层由他护卫杨广,众人一一领命,纷纷执弓拿箭下楼去了。
杨元庆走到窗前,注视着塔外的情形,这里视野极广,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脚别宫和仁寿宫的情形,他看见了,山中从林内出现了大群左卫士兵,正迅速向白玉灵塔围来,其中混杂一名身着紫袍的文官,格外显眼。
“那人就是柳述!”杨广咬牙切齿道。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十六章 仁寿宫变(八)
塔内一时安静下来,杨广从墙角拾起一支木炭,在光滑的白玉墙壁上重重写下了‘大业’两个字,他久久地凝视着这两个字。
“元庆,你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杨广回头问道。
杨元庆靠在墙壁上,默默地望着杨广写字,他知道‘大业’是什么意思,他也能体会到杨广此时的心情。
“卑职想,这应该是殿下心中的梦想。”
杨广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这确实是我的梦想,这将是我登基后所用的年号,这也是父皇对我的期望。”
杨广凝视着墙上的‘大业’二字,又像是对杨元庆说,又像自言自语,“父皇将国号定为开皇,也就是开创之意,他就像汉高祖,开创了新的大汉江山,又像文景之治,登基二十年,积累下雄厚的国力,在开皇二十年,父皇立我为嗣,他便改年号仁寿,父皇将安享晚年,将江山交付予我,对父皇是仁寿,而对我却是大隋中兴之开始,所以我决定将年号定为大业,我要建立前所未有的丰功伟业,建立一个强盛的大隋帝国,我杨广也要成为千古一帝。”
杨广慢慢回过头,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杨元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元庆不知不觉也被杨广的雄心壮志所感染,他想到历史上杨广所作出的丰功伟业,以及他最后悲惨死去,落下千古骂名,使杨元庆的热血沸腾起来,他竟生出一种慷慨赴义的勇气,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沉声道:“殿下有雄心壮志,卑职深为敬佩,但想建立大业谈何容易,大隋王朝其实已危机四伏,关陇权贵是锐矛,北方士阀为冷箭,北齐杂胡是利刃,还有突厥、吐谷浑的外患,殿下的大业必将会四面树敌,身临险境,殿下可曾想过,何为盾?何为铠?何以御之?”
杨广眼前一亮,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名年轻的小将,杨元庆竟然看透了他所面临的危机,他的话字字说在杨广的内心深处,使杨广竟产生一种知己之感。
“那你说,何为盾?何为铠?”
“卑职以为,民心为盾,缓图为铠。”
杨元庆单膝缓缓跪下,他心中也充满了激动和期待,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即将登基的君王根本不是什么荒淫无耻,荒淫无耻不会一生只有三子两女,而且基本是皇后所生,更不是昏庸无能,昏庸无能开凿不了运河,创建不了科举,开拓不了西域,修建不了长城。
这是一个胸怀雄心壮志的中兴帝王,同时也是面临危机四伏的帝王,杨元庆从内心深处希望杨广不要再重蹈覆辙,如果杨广能听他之言,爱惜民力兵力,以时间换空间,缓缓图之,而不要急于求成,那天下未必会乱,那么隋朝不会灭亡。
如果是这样,他杨元庆甘愿成为杨广的马前一卒,为他的大业竭心尽力,因为杨广的大业,也就是他杨元庆的大业,将大隋王朝建立成为一个真正的汉人王朝,杨元庆生长于斯,他衷心地热爱这个富庶、强盛的大隋帝国。
杨广连忙扶起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你果真是少年奇才,竟然能知道我面临的危机和矛盾所在,不愧是杨素之孙,你的八字建议我记住了,民心为盾,缓图为铠,我更希望,你也能成为我最坚实的盾牌。”
杨元庆一时沉默了,如果杨广真听进他的纳谏,能爱惜民力,能从容图之,那他也愿意为杨广之盾,但杨元庆知道一点历史,以杨广骄傲自负的性格,注定他不会听进自己的劝告。
他更知道,权力是一种毒药,杨广今天的谦虚,未必能抵御住权力毒药的腐蚀。
他衷心希望杨广不要重蹈覆辙,但同时他不愿意把自己束缚在一个前途尚不明朗的君王身上,伴君如伴虎,杨广可以负他,他却不能负杨广,这样的不对称,他不愿意。
现在杨广要他发下这个誓言,让他如何开口?他更不愿意自己像宇文成都一样,把自己束缚在一个风险极大的誓言之上,但现在只是大业元年还不到,他又必须得依靠杨广。
杨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杨元庆,徐徐问他,“怎么,你不愿意吗?”
杨元庆的后背已经湿透,他知道自己不能不表态,便缓缓道:“卑职今年只有十五岁,当六十年后,卑职已到垂暮之年时,卑职也仍然愿意为殿下子孙之盾,不仅仅是陛下,我杨元庆在此发誓,我愿永远为大隋帝国之盾!”
杨元庆并不知道历史会怎么走,但此时此刻,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杨广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他轻轻拍了拍杨元庆肩膀,“你的誓言,我记住了。”

山上仁寿宫传来的警钟声和喊杀声惊动了山脚下的仁寿别宫,大臣们纷纷走出房舍,吃惊地向山上仁寿宫望去,数百名大臣议论纷纷,谁都不知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近五千名在山脚下休息的仁寿宫左卫士兵也紧急动员,向山上疾速奔去,仁寿宫一共有六千守卫,六天一轮,分别由六名直阁将军统帅,今天正好轮到直阁将军贺少康率领的一千左卫士兵值守宫内,其余士兵都在山脚下休息。
负责仁寿宫守卫的总管是左卫将军史祥,他是北魏名将史宁之子,他昨天当值一天一夜,着实有些疲惫了,今天便在山脚别宫休息,但宫中突然传来的警报声将他惊醒,史祥大吃一惊,他立刻下令五千左卫士兵向山上增援,就在这时,杨素找到了他。
“史将军!”
杨素匆匆赶来,叫住了正准备上山的史祥,史祥见是杨素,连忙上前施礼,“太仆有什么事吗?”
杨素忧心忡忡道:“大臣们很担心太子的安全,太子若有闪失会动摇国本,希望史祥能允许东宫侍卫上山参与护卫太子。”
上山只有一条甬道,而这条甬道有数百左卫士兵守卫,地形险要,很难杀上去,杨素便赶来找史祥放行。
史祥面露难色,“可是圣上有严令,不准东宫及亲王侍卫进入仁寿宫,卑职很难办。”
杨素压低声音道:“史将军或许还不知道,柳述要发动宫廷政变,杀死太子,另立新君!”
“什么!”
史祥大吃一惊,眼睛蓦地瞪大,“太仆说的可是真?”
“我有确切消息!”
杨素并不仅是要史祥下令放行,更重要是他要得到史祥的支持,但东宫侍卫加上晋王侍卫,才一千人,而仁寿宫外面还有数万十二卫士兵,人心叵测,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站位,所以杨素要首先争取史祥支持太子,只要扼守住仁寿宫的险要,就算外面的军队都支持杨勇,也无须惧怕。
史祥的父亲史宁是健康人,太子杨广镇守南方十年,和史家关系很好,史祥也是太子杨广的有力支持者,正是这个缘故,杨素才敢在最关键时刻,来寻求史祥的支持。
史祥当机立断,拿出自己令箭交给杨素,“凭此令箭,东宫侍卫可随意上山。”
杨素大喜,接过令箭交给身后的宇文成都,“可速去!”
宇文成都答应一声,调转马头疾驰而去,杨素又道:“还望史将军全力支持太子。”
史祥抱拳道:“请杨太仆放心,我会为太子效命!”
一千东宫侍卫和五千左卫士兵向山上仁寿宫疾奔而去,宇文成都一马当先,他心急如焚,唯恐杨广已遭意外,虽然杨广身边无侍卫,但山上既然传来喊杀声,就说明有人在保护太子。

白玉塔上,杨元庆目光冷然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左卫士兵,近千名士兵已将白玉塔团团包围,但还没有发动攻击,杨元庆冷笑一声,他看见一名军官在和贺少康争执。
“元庆,外面怎么如此安静?”
杨广扶着墙一瘸一拐走近窗口,他虽多次率领大军出征,但那种集团式的出征和眼前的宫廷政变完全不同,他对这种具体的战术完全不了解,他心中极为担忧,他只有九人护卫,外面却有近千人,他能否逃过此劫?
而杨元庆做了五年的斥候,这种小规模的攻防战恰恰是他擅长,他十分冷静沉着,心中迅速估算他们的时间。
“殿下,他们好像内部起了分歧。”
杨广也看见了,贺少康正和一名军官争吵,贺少康忽然一刀砍倒那名军官,一声长长的惨叫声传来。
“殿下请安坐,他们要进攻了!”
杨元庆将箭壶反背在身后,他随手抽出两支箭,搭在弓弦上,在边塞五年,他已经掌握了两龙出水的绝技。
塔外的千余左卫士兵忽然发一声喊,黑压压的军队开始汹涌而入,两名士兵率先翻上了围墙,杨元庆张弓拉箭,两支箭脱弦而出,向两名翻墙者闪电般射去,两支箭同时射中敌人,两声惨叫,二人从墙头滚落。
两支箭阻挡不住杀气腾腾的敌人,又是数十人攀上墙头,但杨元庆的一弓双箭却极大地鼓舞的其他八名侍卫的斗志,他们都是杨坚的贴身侍卫,个个武艺高强,弓马娴熟,众人同时放箭,箭无虚发,霎时间又有八九人被射倒。
杨元庆皆是双箭射出,箭如流星,一名名士兵惨叫着倒地,片刻之间,他已射杀三十余人。
贺少康此时已心急如焚,他隐隐听见了山脚军队聚集的号角声,从山脚到仁寿宫直线距离只有五百步,只需一刻钟大军就会杀到,他的家族命运就在这一刻钟内决定,要么立下拥立之功,鸡犬升天,要么贺家被灭九族,他心中对杨元庆恨之入骨,若不是此人的出现,杨广早已死在他刀下。
此时院门已被撞开,大群士兵冲进了院内,箭如雨发,射向宝塔的每一个窗口,三层的一名侍卫被一箭射中脖颈,惨叫着从白玉宝塔上坠下,密集的箭雨,压住了宝塔中的侍卫。
贺少康抽出战刀,厉声大喝:“撞开塔门!第一个冲进宝塔者,赏黄金千两!”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十七章 仁寿宫变(九)
早有士兵在院外砍倒一棵大树,百余士兵抱着五丈长的大树冲进院子,杨元庆又换了一壶箭,他大吼一声,“集中射撞木!”
他的声音在塔内回荡,下层的侍卫纷纷响应,集中箭矢向抱木的士兵射去,短短二十几步,塔上三轮箭射出,最前面的二十几人被箭射中倒地,但抱巨木的士兵太多,沉重的巨木还是猛地撞上了铜门。
“轰!”一声巨响,俨如平地一声闷雷,整个白玉宝塔都剧烈晃动了,铜门虽厚,也经不住这惊天一撞,门栓断裂,塔门豁然洞开,数百名士兵一拥而入。
杨元庆为什么选塔来做防御,他有自己的考虑,宝塔有特殊的构造,楼梯狭窄,旋转而上,只要守住塔梯,对方很难进攻。
当然,他们人数太少,最终还是会守不住,但他们却赢得了时间,这才是最关键,他已经看见了大群军队从甬道上向山顶奔来,最多一柱香时间,援军就将到来。
此时,东宫侍卫已经冲进仁寿宫,宇文成都一马当先,挥动凤翅鎏金镗,指挥千余侍卫们向山顶白玉塔冲去。
很快,史祥率大军已进入仁寿宫,他们立刻封闭宫门,控制宫内局势,此时史祥已经知道,圣上已经驾崩,但史祥心细如发,他控制住了十几名给圣上治病的太医和身边的宦官宫女,他们能证明圣上的死因。
柳述此刻也心急如焚,他们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一个意外出现的人,几乎将他所有的梦想都毁灭,他现在只剩一线机会,他在一棵树后大喊:“贺将军,再不杀他就来不及了!”
贺少康眼睛都急红了,他大吼一声,手执一面盾牌冲进白玉塔。
塔内已展开血肉厮杀,数百名左卫士兵拥挤在一层,两名老尼伏尸在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在铜像背后一架狭窄的铁楼梯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一百余名身材魁梧的军士,人人手执长矛,缓慢如蜗牛般向上涌动,最上面的十几人已经被杀死,但他们的尸体依旧被下面人顶着,成为肉盾。
不断有惨叫声从楼梯上传来,刚露头一人便被楼上侍卫乱刀砍死。
贺少康大怒,抢过一杆长矛大吼:“全部给我下来!”
士兵们纷纷撤下,十几具尸体也从楼梯上滚落,贺少康左手持盾,右手拿矛,跃上楼梯,猛冲而上,贺少康是鲜卑贵族之后,身高足有六尺五,武艺极为高强,尤其力大无穷,号称左右卫第一将,他用盾牌顶住了二楼四名侍卫的进攻,执矛刺杀,神出鬼没,霎时间,四名侍卫被他刺死三人。
另一人侍卫大骇,调头向三楼奔去,却被贺少康飞矛刺出,钉死在楼梯上。
局势瞬间急转,贺少康勇猛无比,一口气冲上三楼,后面跟着一百多名叛军士兵。
咚咚的楼梯奔跑声使杨广脸色惨白,他已听出对方到了三楼,他感到一种末日来临的绝望,杨元庆却冷静异常,他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的考验,他知道死亡之神还没有来临。
他拾起长戟,从五楼一跃跳下四楼,惊得杨广站了起来,急呼:“元庆将军!”
四楼传来杨元庆的声音,“殿下不用担心,有卑职在,可保殿下无恙!”
此时贺少康的心激动得快跳出来,他离杨广的直线距离已不足五步,只相隔一层楼,一路冲楼的顺利使他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但他却不知,楼上还有一名武艺超然绝伦之人,当他刚冲上四楼,一支强劲无比的箭闪电般向他前胸射来,他本能举盾相迎,‘喀嚓!’一声,那支箭竟射穿了他的盾牌,钉射在他的肩窝上,贺少康只觉一阵钻心剧痛,他的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
贺少康大怒,扔掉盾牌,挥动长矛猛扑而上,在空中一矛刺向杨元庆的咽喉,但杨元庆并不躲闪,他的长戟也迅疾无比刺向贺少康胸膛,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贺少康的长矛离杨元庆咽喉约半尺处停住了。
杨元庆的脸色冷漠如石,贺少康慢慢低头,不可思议望着自己前胸,他的胸膛已被一戟刺穿,他明明感觉对方的速度并不快,但他还是被先刺中了。
贺少康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这一声惨叫中包含着他的无尽绝望,在临死前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被灭九族的那一刻,一口血喷出,他身体一软,就此死在杨元庆的长戟上。
杨元庆将他尸体甩出去,将后面几名惊呆的士兵砸下楼梯,后面一名直殿长不甘心地冲上,却被杨元庆一戟刺碎了他的盾牌,戟尖刺穿他的头颅,将他钉死在墙上,脑浆喷出,杨元庆长戟一收,尸体翻滚下去…
整个白玉塔内一片寂静,贺少康担任左卫直阁将军已近十年,极会笼络人心,他的大部分手下都对他绝对服从,可当他一死,众士兵便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柱,他们茫然、疑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杨广的声音在白玉塔五楼响起,“孤是太子,即将是大隋皇帝,尔等被贺少康蒙蔽,犯下大罪,现在首恶已伏法,尔等立刻散去,孤不追究,否则满门抄斩!”
士兵们军心已经溃散,他们惊惶异常,纷纷退下楼,争先恐后奔出白玉塔,扔掉兵器四散逃走,此时,黑压压的东宫侍卫已冲过半山腰,柳述见大势已去,他惨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拧开瓶塞,一口喝下,慢慢躺了下来,望着天空悠悠的白云,他不由长长叹息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白玉塔前惨叫声一片,五百余名东宫侍卫冲进院子,将数十名来不及逃走的叛军悉数杀死。
杨广已从窗口看见了从山脚下奔来的杨素和宇文述,他知道大局已定,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离登基还有几步路,但至少不会像今天这样狼狈,这样生死悬于一线间,杨广听见身后脚步声,他回头凝视着走上楼梯的杨元庆,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感激,就是这名年轻的将军在最危急时挽救了自己,半晌,杨广淡淡问道:“元庆,你尽管说,要想我封赏你什么?”
杨元庆半跪行一军礼,“卑职今天所为,不过是为人臣之本份,尽力尽心成为陛下之盾,卑职不需要任何封赏!”
“这里只有我们二人,没有第三人,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说那些虚伪的空话。”
杨广笑了笑,又缓缓道:“今天遇见你虽然只是巧合,但这也是天意,你救了我一命,虽然你不想要封赏,或许你愿做我的坚盾,但我也从不欠任何人情,你说吧!想要什么?”
杨元庆心中苦笑一声,真的要封赏自己什么,还须征求自己意见吗?他沉思片刻,便道:“卑职只要一样东西,希望将来有一天,殿下能纳卑职的一次劝谏。”
杨广凝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我其实并不喜欢听人劝谏,不过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好吧!我答应你。”
杨广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元庆,你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于心。”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十八章 少童何人?
东宫侍卫已经将杨广护卫下山了,杨元庆走出白玉塔,缓缓走到院门口,百余名侍卫正在清理尸体,身着紫袍柳述已自杀身亡,尸体靠放在大门立柱旁。
另外,在大门立柱旁还有十二具尸体,十二名侍卫,他们全部都死了,其实最后应该还活下三人,但他们此时也死了。
杨元庆望着最后三人死不瞑目的眼睛,不由低低叹息一声。
“你叹息什么?”宇文成都出现在他身后。
“没什么!”
杨元庆的目光又转到了柳述身上,掩饰住了自己对最后三名侍卫的心痛。
“我叹息柳述执迷不悟,他已经位极人臣,却甘冒如此大的风险发动宫廷政变,就算成功,他又能得到什么?”
宇文成都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是为了权力,他是希望大隋王朝走向另一个方向,或许杨勇能实现他的家国理想。”
宇文成都又淡淡一笑道:“宫廷斗争从来都是残酷无比,如果今天不是他们死,那明天死的就是我们,你不要有任何内疚。”
杨元庆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倒不是因为谁死谁活,他经历太多的杀戮,对死亡早已看淡,就算杨勇被满门抄斩,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虽然杨元庆已知道杨广并不是历史上那样昏庸,他会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但杨元庆还是在无意中发现了杨广狠毒的一面。
杨广把最后三名幸存的侍卫杀了,就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落难时的狼狈模样,杨广在白玉塔内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他胆小怕死的一面被侍卫们看到了。
杨元庆又想到杨广问他要什么封赏,杨广若真想给自己封赏,他有必要问吗?
杨广压根就不想给自己任何封赏,当然,这并不是杨广吝啬,而是杨广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杨元庆有救驾之功。
杨广那样问自己,其实是他在给自己出了一个生死之题。
应该是自己答案正确,杨广才没有杀自己,就是因为在最后关头,他回答不要任何封赏,只想要将来的一个劝谏。
正是这个回答,杨广才饶过了自己一命,所以最后杨广脸上才会出现一丝会心的笑意。
‘元庆,你的救驾之恩,我会铭记于心。’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杨广给他的奖赏。
这一刻,杨元庆才深深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的滋味。

杨元庆心中很烦乱,也对杨广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望,他只想离开这个纷乱之地,杨元庆叹了口气,对宇文成都道:“请你转告我祖父,我先回京城。”
宇文成都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便拍了拍杨元庆的肩膀,“等我回来后,我请你喝酒。”
杨元庆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向山下走去,宇文成都凝望着他的背影,感到他的背影竟是如此孤寂、落寞,宇文成都心中非常能理解杨元庆的失落,立下如此大的救驾功劳,最后却险些丧命,谁会不失落呢?

皇帝杨坚驾崩,国不可一日无主,当天晚上,太子杨广在数百重臣的拥戴下,在仁寿宫登基为帝,正式开启了他的帝王生涯。
虽然登基为帝,但他的杨广之位还并不稳,为防止杨勇余党玉石俱焚,对白天发生的宫廷政变,杨广秘而不宣,只推说宫廷侍卫因琐事发生内讧,驸马柳述不幸在内讧中被杀。
这样,除了杨素、宇文述等少数心腹大臣外,其余大臣并不知道仁寿宫曾发生过惊天政变。
尽管杨广不想把政变之事扩大,但他还是密令宇文述连夜毒杀前太子杨勇,并派心腹侍卫入京,杀死杨勇所有的儿子,斩草除根。
杨广又下令封锁圣上已崩、他已登基消息,同时以杨坚的名义下达诏书,任命杨素之弟杨约为京城留守,速去京城掌握京中兵马,控制住京城局势。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疲惫不堪的杨素在几名侍卫的陪同下,回到山脚自己的馆舍,走到门口,杨素却看见他的长子玄感正站着门口等候。
“玄感,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杨玄感晚上也参加了杨广的登基,他已从父亲口中得知了政变之事。
杨玄感已经下山好一会儿,在等父亲回来,他连忙上前扶住父亲,“我心里有事,睡不着。”
杨素点点头,“进屋去说吧!”
父子二人进了房间,杨素靠坐在软榻上,杨玄感又给父亲倒了一杯茶,双手奉给他。
“坐下吧!”杨素指了指身边。
杨玄感在开皇十九年后,因父亲的功劳而封为大将军,他几个弟弟也封为上仪同,杨玄感也算是朝廷重臣,他眉头一皱,低声道:“刚才我看见父亲和宇文述争执,是为什么?”
“没什么大事。”
杨素淡淡一笑道:“就是关于这次政变参与者的处置,宇文述希望彻底清查,一个不漏地铲除,我则担心影响太多,建议圣上不了了之。”
“父亲,你认为圣上会不了了之吗?”
杨素摇摇头,“圣上的心机很深,他不会放过这些人,不过他会用别的借口下手,凡是支持前太子杨勇之人,迟早一个都逃不掉。”
停一下,杨素又道:“今天元庆护驾之事,你知道吗?”
“原来是元庆!”
杨玄感万分惊讶,他连忙道:“我有所耳闻,听说圣上被一个年轻军官所救,就没有想到会是元庆,他什么时候来的?”
杨素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你们父子之间关系很淡,你不找找自己的原因吗?”
杨玄感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他也叹了口气道:“是我从前对他太冷淡了,从小不闻不问,没有尽到父亲之职。”
“是你对他抱有偏见,认为他是庶子,今天圣上也对我说,元庆是天姿骄凤,是我孙辈中第一人,你可明白圣上对他的看重?”
杨玄感心中也有几分懊悔,他惭愧道:“我也想挽回,就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杨素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你们毕竟是父子,血脉亲情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只要你用心去待他,他自然会认你为父亲,另外,元庆护驾之事,圣上严禁外传,你我知道就行了。”
杨玄感默默点了点头,他决定抽一个空,带元庆去弘农族祖看一看。

杨元庆并没有参加杨广的登基典礼,以他现在偏将的军职,他还没有资格列殿,他当天下午便离开了仁寿宫,返回京城。
次日中午,杨元庆抵达了咸阳,虽然他已不再想救杨广之事,但始终高兴不起来,一路郁郁寡欢。
咸阳是京兆府的大县,离京城不远,虽不像京城那样壮丽繁华,但人来人往,也颇为热闹,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城中各大酒肆都顾客盈门,生意火爆,杨元庆走到一家叫‘三鲜馆’的酒肆前,一名伙计热情地迎了出来。
“军爷,小店有现宰的羊肉鹿肉,有一尺长的鲫鱼,有上好的塞外奶酒。”
杨元庆眉头一皱,“别的酒有没有?”
“有京城的郎官清,还有西域的蒲桃酒。”
蒲桃酒就是后来的葡萄酒,此时还没有大规模传入内地,只有一些西域商人带来,价格昂贵,杨元庆只喝过甘蔗酒和龙膏酒之类,还从未喝过蒲桃酒,他便点点头,“给我找个靠窗的位子。”
“好嘞!军爷楼上请,二楼靠窗位置一只!”
杨元庆拎着他的长槊和马袋,将马匹交给伙计,又摸出一把钱赏给伙计,伙计千恩万谢牵马去了。
杨元庆自己走上二楼,二楼摆二十几张坐榻,坐满了客人,人声鼎沸,颇为热闹,大多是身穿长袍的男子,头戴纱帽或者幞头,脱了鞋盘坐在榻上,也有头戴帷帽的女子,还有几名乐女,怀抱乐器坐在墙边,等候召唤。
在旁边还有两间单独的雅室,其中一间门口站着五六名大汉,威风凛凛,里面像是有大户人家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