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本来是有一点埋怨祖父,没有替自己照顾好婶娘和妹妹,可今天见到祖父苍老的身躯,他忽然明白了,不是祖父不肯帮自己,而是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精力了,而且他还为此休了贺若云娘,不能说他不重视自己。
“我没有埋怨祖父,只是有一件事我想让祖父知道,我已经找过贺若府了。”杨元庆平静地说道。
杨素愣住了,半晌才迟疑着问道:“你…对贺若府做了什么?”
“祖父,他们不仅伤害我的乳娘,烧毁我的房子,还打伤我手下,抢走我们的马匹。”
杨元庆便将发生在贺若府门口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祖父,最后他道:“如果祖父觉得这件事很难处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到祖父。”
杨素没想到孙子竟然这么勇烈,他不由捋须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话,我能不管你吗?打就打了吧!一个贺若弼,我杨素还担得起。”
杨元庆没想到祖父这样轻描淡写就将此事揭过了,他心中感动,连忙道:“是孙儿给祖父惹麻烦了。”
杨素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这个小滑头,明知是麻烦还给我惹,你是明知故犯啊!”
杨素仰头呵呵笑了起来,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又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进的仁寿宫?按理,你资历还不够,是谁领你进来的?”
“回禀祖父,是晋王昭,昨晚孙儿就住在他府,孙儿感觉到他在刻意拉拢我。”
杨素眼中涌出了强烈的兴趣,这倒有意思了,晋王杨昭竟然对自己的孙子感兴趣,此人倒颇有眼光,而且杨素知道,杨昭拉拢孙子,很大程度是因为自己,一旦圣上登基,首先就要立太子,杨昭虽然是嫡长子,但杨广并不是很喜欢他,相反,杨广非常喜欢次子杨暕,很明显,杨昭是想通过杨元庆向自己求援。
杨素沉思片刻,便对杨元庆道:“你暂时不要和晋王走得太近,可以泛泛而交,但不能深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元庆点了点头,“孙儿明白,孙儿不久就要返回丰州,不可能和他深交。”
这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喝:“圣上有旨,宣丰州大利城守将杨元庆觐见!”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十二章 仁寿宫变(四)
“孙儿拜见皇祖父!”
杨昭在杨坚的病榻前跪了下来,杨坚此时精神却颇好,虽然身体依然动不了,但眼睛里有了亮色,他指了指旁边的坐榻,示意孙儿坐下。
杨昭的肥胖使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但杨坚却很喜欢这个胖孙儿,认为他宽厚、仁慈,颇像自己,当初杨广曾想立次子暕为世子,却被杨坚一顿训斥,正是杨坚的决定,才使杨昭得到了父王世子的地位,杨昭心中也同样对祖父感激不尽。
杨昭坐下来,握住皇祖父的手,皇祖父的衰弱使他忍不住哭了起来,杨坚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痴孙儿,天地轮回,人终有一死,不用难过,说点让祖父高兴的事。”
杨昭点点头,强颜笑道:“皇祖父还记得杨元庆吗?就是杨太仆之孙,开皇十九年上元节前,他曾经在西内苑外救过皇祖父,皇祖父还记得吗?”
“记得,听说他在漠北立下不少功劳。”
杨昭便将杨元庆给他的包裹放在膝盖上,笑道:“这就是他让我转给皇祖父,皇祖父知道这是什么吗?”
“你说!”杨坚微微笑道。
“这里面是西突厥步迦可汗的人头,是他亲手在战场上所杀,是他献给皇祖父。”
杨坚的眼睛亮了起来,达头一直是他的心腹大患,如果达头被杀,那西突厥势必分裂,这个消息让杨坚欣喜若狂,他挣扎要坐起身,旁边几个宦官连忙扶起他,给他后面垫了一床被褥。
此时,杨坚脸上出现了一抹奇异的光泽,两腮竟像葡萄酒一般酡红,让杨昭心惊胆战,他连忙扶住皇祖父,“皇祖父,你不要紧吧!”
杨坚坐起身,已经非常吃力,他气喘吁吁道:“突厥是朕心头大患已近二十年,这个消息是让朕最高兴,朕要亲自见一见他,当年朕就说过,他会为我大隋建功立业。”
杨坚立刻对旁边宦官道:“传朕旨意,宣杨元庆立刻来觐见。”
杨坚哆嗦着手,慢慢打开箱盖,箱子里是栩栩如生的达头的人头,杨坚眯眼笑了起来,“达头,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他放下箱盖,忽觉觉得一阵心绞痛,他摁住了胸膛,脸上的光泽迅速消退,开始变得惨白,吓得杨昭连忙扶住他,杨坚痛苦地摆摆手,“你且去,朕想…休息!”
杨昭慌忙起身,对外间喊道:“太医!太医!”
几名太医冲了进来,他们七手八脚,将杨坚扶躺下,杨坚突然大叫一声“痛杀我也!”
他眼前一黑,顿时晕厥过去,杨昭惊得捂住嘴,眼中露出恐惧之色,皇祖父刚才脸上的光泽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一名太医上前安慰他道:“殿下不用担心,昨天圣上也晕厥过,让他休息一下,我们会尽力抢救,殿下先下去吧!”
杨昭点点头,退了下去,他吃力地走到门外,两名侍卫连忙扶住他,杨昭忽然想起一事,便对侍卫道:“请扶我去见父王。”

杨元庆并没有意识到两个前太子杨勇出现的诡异,但晋王杨昭却意识到了,首先杨勇出现就不正常,而且还同时出现两次,父王怎么可能容忍他这样自由?
杨昭心中疑惑,立刻赶来见父王杨广,房间内,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父王,杨广正在看书,儿子的话顿时使他愣住了,出现两个杨勇,这是什么意思?
他背着手在房间走了几步,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一种意想不到的恐惧向他突袭而来,他的后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难道还有一个假杨勇不成?”
杨广忽然意识到这里面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难道杨勇并不是哭诉翻盘,而是要进行宫廷政变,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将自己推翻?夺回皇位。
一定是这样,如果真有一个假杨勇,那说明他们策划已久,真杨勇应该在三天前的晚上就潜入了仁寿宫,而马上要见父皇的,是假杨勇,他们知道自己会命宇文述拦截住杨勇。
汗珠从杨广的额头滚落,他不知道自己的发现是否已经晚了,是否还来得及。
“昭儿,你带来多少侍卫?”杨广蓦地回身问杨昭。
“回禀父王,儿臣带来两百人。”
杨广心中迅速计算,他在下面别宫有八百名侍卫,加上长子的两百人,一共有千人,而仁寿宫的内宫侍卫有三千人,如果这三千人都已被柳述和元岩控制,那么形势就对自己相当不利了。
杨昭已猜到了危险出现,他心中暗暗惊骇,难道大伯最后要孤注一掷吗?
“父王,儿臣建议父皇立刻离开仁寿宫。”
“不!”杨广果断地摇了摇头,“这个关键时刻我决不能离开,我若离开,他们就会矫诏废我,现在谁能抢到父皇,谁就胜利!”
杨广觉得自己有点失策了,他什么都想到了,惟独就没有想到柳述和元岩等人会在最后关头铤而走险,发动宫廷政变。
此时他非常被动,他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对方了解他,而他却对对方一无所知,更重要是,他准备不足,信息不畅,得不到外援。
杨广知道自己必须要控制住仁寿宫,这个关键时刻,他还得指望杨素、宇文述等人,他沉吟片刻,取出自己金牌交给杨昭道:“你立刻下山找到杨素,命他率领我的东宫侍卫,抢先抓捕柳述和元岩二人,然后立刻上山接替戍卫,另外,把你母亲也一同带走。”
杨昭拖着沉重的身躯去找母亲了,杨广在房间焦躁不安,这些年他一直收罗罪名想杀掉大哥杨勇,但父皇却始终不准,不仅不准,还重新重用支持杨勇的柳述、元岩、元胄等人,尤其驸马柳述,官拜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权倾一时,这对杨广如鲠在喉,杨勇始终像一根刺,钉在他的后背上,他总觉得早晚会出事,没想到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他们终于出手了。
他心中大恨,负责看守鹰犬坊的官员是他心腹赵汝仁,连此人都被柳述收买,他还能再相信谁?
杨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只能一赌,他赌并不是所有的宫中侍卫都被柳述等人收买。
“太子殿下,安奴紧急求见!”
杨广一惊,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小宦官安奴哭着奔进来,“殿下,圣上、圣上他崩了。”
俨如一个晴天霹雳,这个消息把杨广惊呆了,半晌,他一把抓住安奴的襟袍,大吼道:“消息传出去没有?”
安奴被吓得浑身发抖,他慌忙摇头,“太医都害怕极了,他们不敢说,连陈贵人都被瞒住,他们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杨广心中乱作一团,他只觉有千头万绪之事要做,所有的事情都万分紧急,可他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杨广毕竟是太子,在心慌意乱中,他还是想到了最关键的东西——父皇的兵符!
他一把推开安奴,便匆匆向父皇的寝宫而去,此时杨广心急如焚,由快步奔走变成了小跑,他已经顾不上痛哭父皇的驾崩,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抢先夺到父皇的兵符,若被陈贵人抢先拿走,他大势休矣!
奔出回廊,前面就是父皇杨坚的寝宫,杨广放慢了脚步,尽量表现得神情平静,他虽带来八百东宫侍卫,但他们却不能进仁寿宫内,只能在山下等候,在宫内,杨广只有一名贴身宦官照顾他起居,还有四名贴身侍卫,但四名贴身侍卫根本出不了北斗殿。
杨广脑海里迅速思考对策,必须要找借口骗过守卫,否则他进不了父皇寝宫,但无论怎么想,他都找不到借口,尽管他贵为太子,没有父皇召见,他也不能随意进入父皇寝宫,那里是防卫最为严密之处。
杨广走到的小广场上,这里是大同殿的入口,远远杨广看见台阶前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军官,看服饰不像是宫中侍卫,像是一名边军将领,他心念一动,‘难道会是杨元庆?’
杨广刚才听儿子杨昭说过,父皇要召见杨元庆,一定是他,杨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杨元庆的意外出现,使他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的大木头,杨广此时太需要一名勇猛大将在他身旁,杨元庆是杨素之孙,这不就是老天爷赐给他杨广的战刀吗?
杨广大喜,“元庆!”他高喊一声,快步走上前去。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十三章 仁寿宫变(五)
杨元庆也刚刚奉旨来到杨坚的寝宫前,在等候杨坚宣他进去,刚才一名宦官告诉他,圣上身体不适,太医正在救治,让他稍等片刻,就在这时,杨元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一回头,只见一名身着皇袍的男子快步向自己走来,杨元庆一下子便认出来了,是太子杨广。
杨元庆在四年前的开皇二十年见过杨广,那时杨广是作为西路军主帅进攻西突厥,祖父杨素是副帅,虽然当时只见了两次,时隔四年,杨元庆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他连忙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卑职杨元庆叩见太子殿下!”
杨广连忙将他扶起,在他耳边迅速低声道:“圣上已崩,你不要声张!”
杨元庆大吃一惊,圣上竟然已经驾崩了?尽管消息非常突然,但杨元庆还是克制住了内心的紧张。
“我能为太子殿下做什么?”
“你做我的贴身侍卫,随我进寝宫,谁敢阻拦,立刻杀之!”
杨元庆还在考虑怎么给杨坚讲述他搏杀达头可汗的经过,尽量言简意赅,不影响病人休息,不料杨广的出现却忽然使他改变了任务,圣上已崩,杨元庆心中一片茫然,但杨广不给他任何考虑的时间,拉了他一把,两人一前一后便向台阶上快步走去。
他现在还处在寝宫大门处,再向里走,还有两重宫门,此时杨坚驾崩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寝宫门口一如往常般平静,二十名执戟左卫军士站在门口执勤,杨广和杨元庆快步走到门口,门口的直殿长拦住了他们。
“太子殿下,圣上未宣,请在门口稍候!”
“圣上宣杨将军觐见,你们不知道吗?”杨广厉声喝道,却迅速给杨元庆使了个眼色。
杨元庆身上没有兵器,他目光盯在直殿长腰间的长刀上,戟是真铁戟,那刀也应该是真刀,那应是一把十分锋利的仪刀,刀柄距离他五尺远,杨元庆决定赌上这一把。
直殿长态度坚决,“没有圣上宣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忽然,杨广一指殿内,“你们看,宣旨人不是来了吗?”
就在直殿长一扭头的刹那,杨元庆陡然发动,他动作迅疾无比,一把抽出直殿长腰间战刀,一道寒光闪过,直殿长脖子上血光迸出,惨叫倒地,鲜血喷了杨广一身。
突来的变故使其他十九名守卫都惊呆了,不等他们反应,杨元庆身如迅雷,刀似闪电,连杀数人,刹那间,离大门最近的四人死在他刀下,杨广也配合默契,在直殿长倒地瞬间,他冲进了寝宫。
其他十五名守卫都反应过来,他们大吼一声,挥戟向杨元庆刺来,杨元庆脚一挑,直殿长的铁戟已入他手,他左手挥刀,右手舞戟,左劈右刺,凶猛无比,片刻间,又有八九人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
剩下几人见他勇猛无比,势不可挡,都吓得大喊一声,转身逃走,杨元庆从守卫腰间拽下两把刀,手握长戟向杨广追去。
寝宫大门口虽然只有二十名守卫,但广场和对面走廊上却有近百左卫士兵,杨元庆杀死十几人只是在兔起鹘落之间,将所有人都惊呆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杨元庆和杨广已经先后冲进宫去。
宫门外顿时一阵大乱,‘当!当!当!’的警报声响起,有守卫在大喊:“抓刺客啊!”
喊声虽响,士兵们却不敢轻易冲进寝宫,他们在等直阁将军贺少康的命令…
贺少康年约三十岁,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武艺极为高强,号称左右卫第一将,他的弓箭百发百中,一杆蛇矛使得神出鬼没,最早他是皇帝杨坚的贴身侍卫,后来进入左卫,成为左卫将军元旻的心腹,逐渐升为直阁将军,他担任直阁将军近八年,资格很老,准备今年秋升为左卫将军。
贺少康是今天宫中当值的最高指挥官,他左卫将军下属六名直阁将军之一,本来今天不是他当值,但皇帝杨坚这两天病情加重,时机已经成熟,柳述便命他换成今天值班,准备今晚动手。
贺少康正在房间内思考今天动手的具体方案,杀杨广很容易,关键是他的上司,左卫将军史祥那一关,他很可能今晚会进宫值守。
就在贺少康低头沉思之时,一名太医紧张地走到房间门口,敲了敲门,贺少康打开门,见太医表情古怪之极,不由愣了一下,“怎么,出事了吗?”
“快去禀报…柳尚书,圣上…已经…驾…崩!”太医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什么!”
贺少康大吃一惊,他呆了半响,猛地转身奔回屋,从床头取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条,招手将一名心腹叫上前,“你立刻把这张交给柳尚书,立刻去!”
心腹接过纸条便飞奔而去,贺少康背着手在房间内焦急地来回踱步,圣上的忽然驾崩,意味今晚的计划打乱了,他该怎么办?是现在就动手吗?
可是事关重大。没有柳述指令,他不敢贸然行动,贺少康也不知在房间里走了多少圈,他在焦急地等待心腹的消息,心腹应该早到了,怎么还不回来。
贺少康心急如焚,忽然,大宝殿方向传来了‘当!当!当!’的敲钟声,这是警报钟声,贺少康愣住了,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一名士兵飞奔而至,“将军,太子殿下,还有另外一人,杀进大宝殿了。”
贺少康眼睛蓦地瞪大了,他忽然大吼一声,“立刻命弟兄们集中去大宝殿,给我堵住他们!”

杨元庆飞奔进殿,片刻追上了杨广,将一把刀递给了他,此时杨广除了杨元庆外,他不敢相信任何人,任何一名守卫都可能已被杨勇余党收买,连他派去看守杨勇之人都被收买,他还敢再相信谁?
此刻杨广已经豁出去了,他拔出长刀,扔掉刀鞘,杀气腾腾向内宫疾步走去,杨元庆跟在他身后,手中执戟,一边疾走,一边警惕地望着四周。
杨坚的寝宫叫大宝殿,呈‘同’字型结构,外面大宫殿套着里面的小宫殿,十二根朱红描金大柱分两排矗立在宫殿中间,宫内有上百名宦官和宫娥,他们吓得尖声大叫,跌跌撞撞向两边跑开,躲在大柱后,惊恐万分地望着浑身是血的太子和杨元庆。
杨广和杨元庆一路疾奔,就在‘抓刺客’喊声刚刚叫起,而警报钟声还没有敲响之时,他们已经冲到了杨坚的内宫门前,房门外同样站着十二名侍卫,个个身材魁梧,都是武艺高强之士,他们不是左卫军士,而是杨坚的贴身侍卫。
他们见太子浑身是血,手握长刀,后面还跟着一名执戟军官,他们都惊得不知所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杨广知道这十二名侍卫是父皇的心腹侍卫,不可能被收买,杨广刀一指他们,厉声喝道:“柳述造反,你们愿跟我护驾否?”
十二名侍卫其实已经听到宫内传来哭声,他们都知道圣上已不妙,却又不敢擅离职守,太子一声厉喝,让他们面面相觑,忽然,他们一起跪倒,“愿为太子效力!”
杨广大喜,他一指杨元庆,“你们可听杨将军命令!”
他快步向内宫冲了进去,杨元庆此时已经明白自己在扮演什么角色了,他心中一阵苦笑,却又无可选择,谁让他是杨素的孙子,他只得低声令道:“左边六人守住宫门,不得放任何人入内,其余六人跟我来!”
他是沙场百战之将,言语间自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侍卫们不敢不从,右边六人跟着杨元庆闯进内宫。
杨坚的内宫并不大,被垂地的帷幔一分为二,外间站着十几名太医和二十几名宦官宫女,个个神色悲戚,尤其太医们更是神色惶恐,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圣上就这样驾崩了,他们还以为圣上和昨天一样,晕厥后会醒来,没想到这次晕厥便是去了。
帷幔内传来几个女人的悲哭,随即传来陈贵人的惊呼,“太子殿下,你要做什么?你不能拿…”
杨元庆冲进内帐,迎面见几名宦官和太医惊恐地跑出来,他闪身让开,只见床榻上杨坚枯瘦如骨,面似金纸,已经闭目长逝,几名宫装妇人坐在床榻前哭泣,但此时她们都捂住嘴,神色恐慌望着床头边上的太子。
杨广已经将剑扔到一边,在一只靠墙的檀木柜子里焦急地翻找什么,尽管父皇就死在他身旁,但心急如焚的他已经顾不上哭拜父皇,他要找到玉玺兵符。
一名三十余岁的美貌女子被推倒在地,正是陈贵人,她爬起身,死劲撕扯杨广的胳膊,阻止他,“太子,你不能乱来!”
“给我滚开!”
杨广一脚将她踢倒,陈贵人倒在地上,捂住肚子,脸色露出痛苦之色,杨广这一脚极狠,几乎将她踢成内伤。
忽然,杨广找到了,他捧出一只紫玉匣,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打开玉匣,匣内分两层,上层是皇帝的朱笔和玉玺,下层是十只虎符,这就是皇帝的军国大权,玉匣旁还有一份拟好的遗旨,传位太子登基。
玉玺虎符等物一般是由符玺郎来保管,但杨广知道,这段时间父皇弥留之际,特地将它们放在自己身旁,就怕最后关头出乱子。
杨广紧紧将紫玉匣抱在怀中,又将遗旨收好,他擦去额头上的大汗,这才缓缓跪在父皇面前,他磕一个头,垂泪道:“请恕孩儿不孝,不能守在父亲身旁,待孩儿铲除叛逆,稳定朝纲,再向父亲请罪!”
他抱着紫玉匣对杨元庆喝令道:“我们走!”
杨元庆双膝跪下,默默向杨坚的遗体磕了三个头,起身跟着杨广而去。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十四章 仁寿宫变(六)
前太子杨勇从开皇元年册立,到开皇二十年被废,他足足做了二十年时间的太子,他性格宽仁随和,率意任情,尤其礼贤下士,深得朝廷大臣和世家名望之士的拥戴。
历史有一种奇怪的规律,很多王朝第二代继承人都是一种悲剧结局,秦的扶苏,汉的刘盈、隋的杨勇、唐的建成、宋的德昭、明的朱标。
但杨勇悲剧却是他的性格和执政理念造成,如果是汉或者唐,甚至除了隋以外的任何一个朝代,杨勇都将是一个贤明的君主,众望所归,而偏偏他是生在隋朝。
杨勇文弱的肩膀担负不起这个特殊时代的变革,数百年的天下分裂,无数短暂的朝代更迭,胡强汉弱的社会格局,一江南北的敌视对立,与朝廷鼎足的门阀世家,根深蒂固的九品中正,与皇权比肩的关陇权贵,虎视眈眈的突厥强胡,此起彼伏的边患动乱等等,不一而足。
面对危机四伏的新隋帝国,对面强大无比的门阀集团,杨勇的宽仁随和便显得力不从心,他只能是一个善于妥协的守成君主,而绝不是一个解决危机、开拓进取的强势帝王。
杨坚在长子杨勇做了二十年太子后,开皇二十年,杨坚终于下定决心废掉了他,改立更有雄心壮志的次子杨广为继承人。
但杨坚却忘了一点,杨广在扬州坐镇近十年,一直在安抚和治理南方,在朝中并没有什么势力,杨广的势力是军方和南方华族,在朝廷中根基浅薄。
而杨勇却做了二十年太子,他有更强大的支持力量,那是以相国高熲为首的部分朝廷重臣和以元氏为首关陇集团,高熲被贬后,另一名重臣柳述便承担起了继续支持杨勇的重任,也成为‘仁寿兵变’的首领。
柳述年约四十岁,学识渊博,潇洒俊秀,他娶妻兰陵公主,是当朝驸马,官拜兵部尚书兼吏部尚书,可谓位高权重,在几年前柳述便开始策划杨勇复位,他找了一名酷似杨勇的替身,将杨勇从幽禁中换出,而杨勇则藏在他的府中,等待机会。
杨坚病危,柳述意识到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他便联合同党开始发动了。
按照柳述的计划,真杨勇趁夜间掩护提前进入仁寿别宫,然后柳述劝说杨坚最后见儿子一面,再以假杨勇入仁寿宫,而杨广必然会派宇文述阻挡杨勇觐见,这样就迷惑住了杨广,使杨广以为大局已定。
他的策划可谓天衣无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两个杨勇入宫的秘密竟被一个小小的驿丞发现了,泄露了天机,而杨勇的一念之仁,失去了最后杀人灭口的机会。
此时,在仁寿别宫尚书馆的一座院子里,十几名重臣济济一堂,他们便是策划这次行动的核心人物,一共十三人,他们将身家性命都压在前太子杨勇身上。
对他们而言,这次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今天便是最好的机会!”
柳述目光缓缓扫向众人,用一种不容抗拒的语气道:“内宫传来消息,圣上昨天两次晕厥,他已经无力过问异常事件的发生,今天贺将军特地换了当值,所以我初步决定,在今天晚上发动,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我感觉把这么重大的事情,放在一个小小的左卫直阁将军身上,是不是有点太冒风险?”一名重臣沉声道。
柳述微微笑了起来,“独孤大将军多虑了,杀杨广只是我们的第一步,杀了杨广,还有很多重大事情,比如控制仁寿宫周围的军队,控制京城,还有对付杨凉,这些都是重大问题,相反,杀杨广反而是最简单,他身边无侍卫,几名普通士兵便可把他杀死,贺将军手下有一千人,绝对听从他的指挥,我想用一千人杀一人,应该足够了,再说,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把握,我们肯定要冒风险。”
“如果失败怎么办?”另一名重臣宇文弼接口道。
柳述沉吟片刻,这才对众人,“如果失败,我是不能幸免,但你们或许可以,我不妨告诉大家实话,所有关于这次行动的文书,我都烧毁了,也就是说,只要大家沉默,杨广就没有大家参与这次行动的证据,不过,我相信不会失败,我们已策划四年,我们的行动天衣无缝,只要一举将杨广杀掉,再矫诏重立太子,没有任何问题。”
这时,元岩走了进来,对众人笑道:“刚才有消息传来,监门卫将军宇文化及拦住了假杨勇,不准他进入仁寿别宫。”
“果然不出我所料!”
柳述得意地笑道:“杨素果真借用监门卫军士拦截住了那个假者,这下,他们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
“好了,行动即将开始,大家按照计划行动吧!只要杀掉杨广,大家便一起发动。”
众人纷纷起身离去,柳述则转身走进了里屋,屋子里,杨勇依然是黑衣覆面,一直默默无语,他话很少,就像是个局外人,他正在为父亲的病危而担忧,毕竟是他的父亲,父子天性,父亲即将去世,他焉能不难过,甚至还不能再最后见父亲一面。
“殿下最后决定了吗?如果殿下放弃,尚可隐名改姓度过余生,可一旦发动,我们就没有回头路了。”柳述最后一次问杨勇。
杨勇沉默半响,最后点了点头,“我知道风险,但我做了二十年的储君,最后却被废,无论如何我绝不甘心,这是最后的机会,即使失败身死,那也是天意。”
说完,杨勇长长叹了口气,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心中不胜悲戚,柳述见杨勇神情黯然,便柔声安慰他道:“我知道殿下担忧圣上,但正如殿下所言,现在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不抓住它,我就将永无翻身,时间不多,殿下,当以大局为重。”
杨勇叹了口气,“我只是心里难过,但我不会坏大事,我有点担心宫里的情况,贺少康此人可靠吗?”
左卫直阁将军贺少康是这次行动的关键人物,杨勇不知他的底细,着实有点不放心。
一旁的元岩接口笑道:“此人最早是圣上的贴身侍卫,后来成为我族兄元旻的心腹爱将,武艺超群,三年前便已是我们的人,绝对可靠,宫中若有变,他会立刻有消息传来。”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在外禀报,“柳尚书,宫中有紧急消息传来!”
柳述一愣,立刻道:“让他进来!”
片刻进来一名宫中侍卫,他单膝跪下,将一份叠好的纸条高高举起,“这是贺将军命卑职送来,贺将军说情况紧急。”
柳述接过纸条,他顿时脸色大变,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元岩见他神情有异,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柳述声音都变调了,牙齿上下打战,“圣上…崩了!”
元岩和杨勇都惊呆了,杨勇跪倒,忍不住放声大哭,柳述急道:“殿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情况紧急,我们要当机立断!”
杨勇擦去眼泪道:“一切凭柳尚书做主!”
柳述一咬牙道:“事不宜迟,我立刻进宫,我要亲自指挥这次行动!”

就在柳述前往仁寿宫不久,杨昭也带着母亲萧妃下山,找到了杨素,此时杨素刚刚和宇文述商量完回来,宇文化及已率监门卫士兵成功地将‘杨勇’拦截在仁寿别宫外,但杨素心中还是有一点不安,那就是杨广的安全。
杨广单独住在仁寿宫内,只有宦官宫女侍候,身边只是四名贴身侍卫,自从开皇十九年杨坚下旨削弱东宫侍卫后,杨坚便严令不准东宫或亲王侍卫进入皇宫或者仁寿宫,杨素很担心,圣上已近弥留,一旦圣上驾崩,仁寿宫内发生什么变故,四名侍卫远远不够,杨广只能束手待毙。
还有他的孙子元庆,杨素心中也有一点后悔,这个关键时刻,元庆不该出现在这里。
就在杨素忧心忡忡之际,杨昭赶到了,将他转述了父亲的意思,杨素反应敏捷,两个废太子杨勇,难道杨勇想在最后关头夺嫡吗?
尽管事情看似有点荒谬绝伦,但杨素心中却很清楚,杨勇虽已被废四年,但支持他的人依然掌握着朝廷重权,只要杨广突然死亡,杨勇完全可能翻盘。
杨素的冷汗已经下来了,原来他们拦截在外面的杨勇竟然是替身,真正的杨勇三天前便潜入了别宫。
杨昭更是心如火焚,他把金牌递给杨素,急道:“相国,圣上情况已经不妙,这个时候就是他们最好的动手机会,父王请相国立刻率领东宫侍卫进宫,一刻也不能再拖!”
杨素接过金牌,沉声道:“殿下不要着急,老臣知道事态严重,会立即安排,不仅东宫侍卫要即刻上山,还有外面的左右武侯卫大军,也必须要控制在手中。”
杨素快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回头道:“还有殿下的侍卫,也请一并交给宇文成都。”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十五章 仁寿宫变(七)
杨广和杨元庆从大宝殿内疾速奔出,杨元庆紧紧保护着杨广,十二名侍卫在前方开路,符印遗旨都已拿到,杨广心急如焚,他要立刻下山。
但他们刚冲到宫门口,只听破空声响起,一排箭矢疾射而至,来势突然,冲在前面的侍卫措不及防,两人被箭射中,惨叫倒地。
一支箭向杨广呼啸而至,直取他咽喉,杨元庆手疾眼快,一把将杨广拉开,箭擦着杨广脖子而过,‘哚!’的一声,钉在大门上,箭尾颤动不止。
杨元庆暗吃一惊,对方有箭术高人,这倒有点麻烦了,他此时已看清外面的情况,外面广场和回廊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左卫士兵,站在一名立柱旁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军官,身材魁梧,动作敏捷,他手执一把弓箭,刚才那支箭就是他所射。
刚才一箭将杨广吓得魂飞魄散,此时他也看清了此人,不禁又惊又怒,大喝道:“贺少康,你竟敢刺杀孤!”
贺少康狞笑一声,“太子殿下,你弑君杀父,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杨广恍然大悟,原来是此人,他恨得咬牙切齿,指着他骂道:“孤要灭你九族!”
贺少康眼睛眯了起来,眼中闪过一道杀机,“所以你非死不可!”
贺少康一挥手,对手下士兵大喊:“太子企图弑君夺位,圣上有旨,杀之者赏黄金万两,官升大将军!”
“杀啊!”
重赏之下,千余左卫士兵呐喊着冲向大宝殿,杨广大怒,他是堂堂太子,这些士兵都瞎了狗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