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越靠近宅子越觉得不妙,他竟感到一种死一般的沉寂,当他的家出现在他面前时,杨元庆惊呆了,到处是残砖断瓦,被烧成焦炭的屋梁,坍塌房屋,只剩半堵墙没有倒掉,但墙面被熏得漆黑,院子里和房间里的荒草已经长到一人高,至少已荒废了三四年。
杨元庆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情形,他的家显然是被一场大火烧毁了,隔壁没烧到,惟独就烧了他们这一户,那婶娘呢?妞妞呢?她们到哪里去了?
忽然,他调转马头,猛抽一鞭战马,紧咬嘴唇向杨府奔去,怒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杨府承诺过替他照顾婶娘和妞妞,这就是他们的照顾吗?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二章 欺人太甚
京城利人市也就是唐朝时的西市,占地两个坊大小,四周修有内城墙,市内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贸易极为繁荣,又有胡商的收宝店和波斯邸,是京城,乃至整个大隋王朝最繁华的市场,各个店铺又按大类聚集在一起,叫做‘行’,如米行、绢行、布行、骡马行等。
马行在西北角,紧靠放生池,拥有三四十家大马店,大多时候只是出售驾车驽马,上好的战马很难出现,一般战马都会被军队垄断,或者来京城的半路上就会卖光,隋朝武风昌盛,很多练武之人都希望能有一匹好马,但得到好马的机会不多,往往一匹好马出现,会引来数十人争抢。
此时,马行内沸腾了,街道上忽然出现了一百五十多匹上好的战马,轰动了所有店铺,听说是卖马,各家店铺蜂拥而出,争先恐后抢这些战马,他们都是行家,一看这些战马都是来自草原的上等突厥马,如果草原上没有关系,突厥人根本就不会卖。
这让康巴斯等人又惊又喜,价格已经翻到五倍了,远远超过他们三倍的预想,还是苏五叔有经验,他立刻喊住众人,“这些马要都全卖,五匹一组,谁出的价格最高,就卖给谁!”
这个办法不错,胖鱼立刻兴奋得大喊:“现在一匹不卖,大家按出价高低来买。”
“这些马我全买了!”
有人高喊一声,街道上顿时安静下来,只见前方走来一群人,约五六十人之多,都穿着黑色家丁服,为首是一名锦袍男子,头戴金冠,身材魁梧,一脸横肉,目光冷酷,令人心生惧意,他骑在马上,手执一柄狼牙槊。
大家明显有点害怕这群人,纷纷退下去了,不敢来争马,苏五叔认识这群人,他心中暗暗叫苦,京城一直有四霸,其中首霸刘居士在七年前已经被杀,还剩下三霸。
京城三霸都是朝廷权贵子女,甚至还是皇族,比如京城第一霸就是太子杨广的次子,豫章王杨暕,他欺男霸女,鱼肉民众,可谓无恶不作,被京城人痛恨到极点。
第二霸是宇文化及,他仗着父亲宇文述的权势,敲诈勒索,巧取豪夺,恶名远扬。
眼前这群人就是京城三霸中的第三霸,贺若三虎,也就是贺若弼的三个儿子,这个锦袍男子就是次子贺若锦。
原来贺若家三虎也是惹不得的豪强恶霸,甚至曾经当街杀人,但自从四年前太子杨勇被废,贺若弼因为站错队,支持太子杨勇而被牵连,虽然没有论罪,但已经被边缘化,这两年贺若弼比较低调了。
而贺若三虎也没有了从前的嚣张,不过余威尚在,他们依然很强势,他看中的东西,不容许别人和他们争抢,此时,他们便一眼看中了这群马。
贺若锦带着家丁就是来马市买马,准备用作庄丁巡逻之用,但马市中的马大多是驽马,让他很失望,就在他准备离开之时,街上忽然来了一群马,老远便可看出这群马非同一般,使他眼睛顿时亮了。
贺若锦武功高强,对战马也有眼力,他翻身下马,走上前拍了拍这些马匹,每一匹都四肢强健,皮毛光滑,毛色也不杂,都是上好战马,他心中暗暗赞叹,居然来了这么多好马,他决定全部拿下。
“你们谁是马匹的主人?”他目光扫向康巴斯、胖鱼等人。
胖鱼恨他态度强横,便不理睬他,康巴斯为人老实一点,连忙上前拱手道:“这些马是我们所贩。”
贺若锦打量他一眼,见他身着边塞军的军服,而且是个粟特人,心中便轻视了几分,便冷冷道:“这些马我全买了,你们开个价吧!”
胖鱼恨恨道:“这些马我们不卖!”
康巴斯连忙拦住他,他年纪稍大,从前经商也见过世面,他见众马店掌柜都明显害怕此人,苏五叔甚至不敢吭声,他便知道此人不好惹,他不想惹事,便道:“这些马两百吊钱一匹。”
他们的本钱是六十吊一匹,这还是突厥人看在杨元庆的面子按驽马的价格卖给他们,如果没有杨元庆的面子,突厥人根本就不卖,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一路上还要雇人并耗费草料,两百吊一匹,价格绝对不高,康巴斯不想惹事,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三倍价格卖掉。
贺若锦脸一沉,“哪有这么贵的马,五十吊一匹,我全买了。”
马行里二十岁的驽马都不止五十吊,何况他们这是上等战马,马行里卖给客人的售价都要五百吊一匹,五十吊,这明显是就是抢劫了。
康巴斯脸色大变,他立刻摇头,“二百吊,少一钱都不卖。”
“是吗?”
贺若锦眼睛眯了起来,“几个叫花子边军,居然敢在京城撒野,狂啊!真他娘的狂。”
他忽然厉声喝道:“你们一定是私卖军队的马,要拿你们去见官!”
他回头大喊:“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尉迟绾和胖鱼勃然大怒,他们同时拔出刀,怒视众人,尉迟绾咬牙道:“谁敢上来,我让他成刀下之鬼!”
贺若锦一共有六十几名手下,都是练过武的高手,哪里会把这三人放在眼里,他喝令一声,“给我拿下他们,若反抗,格杀勿论,一切由我来承担!”
康巴斯见势不妙,他们只有三人,根本打不过这群人,他一把将他俩推走,“你们快去找将军,这边我来应付。”
苏五叔知道这帮恶霸是借口抓人见官,若被抓进贺若府,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也急道:“你们别傻了,快跟我跑!”
这时,贺若锦冲上来,猛地一拳打来,康巴斯措不及防,被打翻在地,贺若锦用脚踩住康巴斯脖子,他一挥狼牙槊,“这些人是突厥奸细,给我抓起来!”
尉迟绾和胖鱼眼睛都红了,康巴斯在地上大喊:“你们快跑,你们不走,我们全死定了。”
胖鱼一咬牙,“尉迟,我们走!”
他们催马狂奔而去,老远听见胖鱼大喊:“你们这帮王八蛋,等我们将军来,你们就哭吧!”
贺若锦得意万分,哈哈大笑,这些良马全归他了,不过这些人的将军是谁,他倒要拷问一番,他一挥手,“把人和马全部带回府去。”
众家丁将康巴斯捆上,搭在马背,拉着马缰绳便走了,周围马店里人都暗暗叹息,正好遇到贺若三虎,他们运气也太背了。
…
杨元庆已经被族叔杨玄挺请进了房间,杨玄挺是杨素兄弟杨约之子,一直掌管杨府大权,他见杨元庆五年未见,竟然长得如此高壮,令他赞叹不已,真如家主杨素所言,杨家又得一个栋梁之才。
杨元庆却没有心思跟他寒暄套旧,他便开门见山问道:“请六叔告诉我,我的房子为何被烧,我婶娘和妹妹到哪里去了?”
杨玄挺知道他会问这件事,这件事他心中也很愧疚,杨玄挺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我发现得太晚,夜里起火,我带人赶到现场,大火已经将宅子吞没了,元庆,你还记得你祖母那件事吗?”
杨元庆明白他说的是贺若云娘那件事,他心中一怔,难道和那件事有关?
“那件事我还记得很清楚,房子被烧和它有关系吗?”
杨玄挺点点头,“和那件事有直接关系。”
他眼中也露出愤恨之色,“我也原以为这件事结束了,却没想到贺若云娘一直怀恨在心,就在你离家从军的第二年,家主跟随太子率军北征,贺若云娘便利用这个机会,让贺若家出手,逼走了你的婶娘和妹妹,烧了房子,我得到消息后,四处去寻找她们,但已经找不到了,我还派人去江南沈家,也没有找到她们。”
“砰!”地一拳,杨元庆狠狠砸在桌子上,桌上茶杯跳了起来,摔碎在地,婶娘和妞妞都会武功,不是逼走那么简单,一定是动用了武力,夜晚动手,有没有伤害到她们?
杨玄挺连忙劝住他,“元庆,你要冷静,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杨元庆克制住了滔天怒火,冷冷问道:“贺若云娘在吗?我去问她要人。”
杨玄挺苦笑一声,“贺若云娘去年已经病逝了,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事情没有完,我去找贺若家要人!”杨元庆的眼中射出冷酷之色。
杨玄挺大急,“元庆,这件事你不要急这一时,等你祖父回来了,再让他拿主意,毕竟是贺若家,你会给祖父闯祸的。”
杨元庆冷冷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祖父一直瞒着我,或者说他根本没把她们二人死活放在心上,他是堂堂的尚书右仆射,他如果有心,他能找不到人吗?六叔,一个是我养母,一个是我妹妹,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我心里有数,我不会鲁莽,但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可是…”
杨玄挺叹了口气,“可是贺若家不好惹,贺若三虎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强悍,你会吃大亏的。”
杨元庆‘咚!’地一声,把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桌上,大步走了出去,杨玄挺愣住了,“元庆,这是什么?”
远远传来杨元庆的声音,“那是西突厥达头可汗的人头,我从两万军中猎到,他们能吗?”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三章 恩怨分明(上)
“元庆,这边!”
杨元庆刚走到府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他一回头,见是刘二叔,他连忙上前行礼,“刘二叔,多年不见了。”
“哎!都长这么高了,盼你多年,终于把你等回来了。”
杨元庆听他话中有话,他连忙问:“是关于我婶娘吗?”
刘管家点点头,“你二婶知道一点她们的事,我带你去找她。”
刘管家说完,便带着元庆向西院走去。
“刘二叔,菲儿好吗?”
刘菲尔是刘二叔和刘二婶的小女儿,从小和妞妞关系最好,刘管家笑道:“她去年出嫁了,嫁给她表兄,现在在洛阳,元庆,你这一走五年,杨府变化很大啊!”
“我知道,贺若云娘死了。”
“不光她死了,你父亲也调回朝廷,你长兄杨峻也做官了,潞州上党县县令。”
刘二叔见元庆毫不关心,知道他心结难解,便给他解释,“你不要怪你祖父,他当时不在京城,后来贺若弼专程上门来道歉,你祖父不准他进门,根本不见他,听过贺若弼想重修被烧的宅子,但老爷也不准,为这件事,老爷休了贺若云娘,把她赶回娘家,后来独孤皇后调解也没有用,为此老爷还得罪了独孤皇后,毕竟贺若弼是上柱国,老爷能做的,已是极致了。”
杨元庆停住脚,惊讶地问:“祖父已经休了贺若云娘?”
“是!只是没有对外宣布,只有圣上和皇后知道,后来贺若云娘没几年也就病死了。”
刘二叔叹了口气,“元庆,老爷的身体真的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三年前从草原回来后,老爷生了一场大病,等你见到他,你就明白了。”
杨元庆默默点了点头,虽然祖父休贺若云娘不完全是因为自己,但他确实已经为自己尽力了,自己不能怪他。
他们走到刘管家的院子前,刘管家进院门便高声道:“二娘,你看看谁回来了。”
刘二婶从里屋出来,见是杨元庆,她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哎呀!这不是元庆,是元庆回来了。”
杨元庆向她施一礼,“二婶,你身体好吗?”
“我身体好着呢!快进来,哎!要是秋娘知道你长得这么高壮了,她不知该多高兴。”
“二婶,我婶娘现在在哪里?”杨元庆一进屋便着急地问道。
“坐下!坐下我告诉你。”
杨元庆坐下,刘二婶给他倒了杯茶,这才告诉他,“你婶娘和妞妞现在都在江南吴兴老家。”
“可是杨府也派人去沈家,却没有找到。”
“是秋娘不愿再和杨府有什么瓜葛,他们当然找不到,你婶娘去年还写信让我转告你,你回来后,可以去江南吴兴找她们,她们过得很好。”
说着,刘二婶把一封信递给了杨元庆,杨元庆望着信封上婶娘那熟悉的字迹,不由鼻子一酸,眼睛有点湿润了,他接过信看了一遍,婶娘在信中说她在吴兴老家,妞妞前年去衡山拜师学艺去了,她过得很平静,希望元庆回京后,能去江南探望她。
杨元庆拭去眼角泪水,他一定要去探望婶娘,婶娘和妞妞无恙,让他长长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婶娘和妞妞被贺若家抓走。
可信中婶娘提到她的左臂一到阴雨天便疼痛难忍,这让杨元庆心中有点奇怪,婶娘以前并没有这个病症,他又问:“二婶,当年倒底是怎么回事?”
刘二婶叹了口气,恨声道:“是贺若家欺人太甚,你当年教训了贺若云娘,她一直怀恨在心,在第二年的四月,她趁老爷北征,便向贺若家哭诉,你不在了,贺若家就对你婶娘和妞妞下手,他们在半夜冲进你婶娘家中,把你婶娘打成重伤,你婶娘带着妞妞逃到我这里,我让她去找杨府,她不肯,我就给了她二十吊钱,让她治伤,她便带妞妞回老家了。”
杨元庆愣了一下,“我婶娘身上没有钱了吗?还有,她哪里被打伤?”
“唉!你婶娘所有的积蓄都被他们抢走了,不仅如此,你婶娘的额头上还被砍了一刀,浑身是血,而且左胳臂被打断,病根应该就从这里留下。”
杨元庆的瞳孔急剧收缩成一条线,眼中射出了一丝深深的仇恨,“二婶,是贺若家的谁干的?”
“不知道,好像听妞妞说,是一个拿狼牙槊的人,是他亲手打断你婶娘的胳臂。”
“是贺若三虎中的老二。”
刘管家在一旁接口道:“名字叫贺若锦,他就是拿一根狼牙槊,到处招摇。”
“多谢二婶、二叔!”
杨元庆取出二十块东罗马金币,放在桌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多谢二叔二婶对我婶娘的照顾。”
“你这是做什么,使不得!”
刘管家和刘二婶慌忙把金币塞还给他,“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帮助她们是应该的,你千万不要误会。”
“我知道二叔二婶是好心,我从小就知道,但这是我的心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杨元庆把金币硬塞给他们,转身便快步走了,两人追之不及,刘二婶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真的有出息了,秋娘的福气啊!”
…
杨元庆出了杨府,他翻身上马,向利人市而去,他刚走到坊门口,却见胖鱼和尉迟绾疾速奔来,满脸愤恨和焦急,在他们身后是苏五叔,不停地喊了他们慢一点。
“出什么事了?”杨元庆拦住他们,厉声问道。
“将军,我们的马被人抢了…老康也被抓走。”胖鱼急得语无伦次。
“你们冷静一下,是被谁抢走了。”
这时,苏五叔赶了上了,他气喘吁吁道:“在利人市,被贺若三虎中的老二贺若锦抢走,他们有六十多人,诬陷康老弟是偷军马来卖,便把他抓走了。”
杨元庆的牙齿咬紧了,当真是老天注定的仇人,又是他!
他缓缓问:“苏五叔,你知道贺若府在哪里吗?”
“我知道,在平康坊。”
杨元庆向他一抱拳,“多谢苏五叔,你回去吧!代我向苏烈问好,改日我再去拜访他。”
苏五叔知道他要去找贺若府的麻烦,他有心跟去,可是又不敢,贺若府不是苏家惹得起,只得苦笑一声,向杨元庆行一礼,转身走了。
杨元庆一直望着他走远,这才对胖鱼和尉迟绾道:“走吧!咱们用边塞的方式来解决。”
…
杨元庆绝不是鲁莽之人,用鱼俱罗的话说,他最擅长抓住战机,今天也是一样,贺若弼虽然已是昨日黄花,他毕竟还挂着上柱国的招牌,饿死骆驼比马大,如果是平时,不是他杨元庆一个偏将惹得起,他最好还是找祖父出面。
但现在不同,杨元庆心里很清楚,现在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杨坚病重,军国大事都已经顾不上,更不用说贺若弼家的鸡毛蒜皮小事,太子杨广更不会喜欢一直支持杨勇的贺若弼,自己狠狠教训贺若家,杨广说不定还会拍手称快,至少会装聋作哑,他绝不会为一个贺若弼而得罪杨素,错这个这个机会,他再想动贺若府,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大丈夫恩怨分明,当断则断,贺若家抢他的马,抓他的人,烧他的家,打伤他婶娘,新仇旧恨,他要一并清算。
平康坊是大兴城一处极为繁华热闹的街坊,坊内酒肆、客栈、青楼林立,乐坊、教坊随处可见,是京城著名的娱乐场所,这里可谓寸土寸金,地皮价格要比别的坊贵上一倍。
就是这么一处地皮金贵之地,贺若家却拥有一座占地近五十亩的巨宅,也由此可见贺若弼当年所受恩宠,开皇九年平陈,将贺若弼进位上柱国,赐绢八千段,加位上柱国,进爵宋国公,食邑三千户,加以宝剑、宝带、金瓮、金盘各一,并雉尾扇、曲盖,杂彩二千段,女乐二部,又赐陈叔宝妹为妾,拜右领军大将军,寻转右武侯大将军。
贺若弼受恩宠,全家也跟着升天,其兄贺若隆为武都郡公,弟贺若东为万荣郡公,并为刺史、列将,贺若弼家有珍玩不可胜数,婢妾曳绮罗者数百,生活无比奢侈。
可惜这位贺若大将军恃宠而骄,不知低调,为人骄横狂妄,屡屡触犯天子杨坚龙颜,更重要是他在皇储问题上站错队,支持前太子杨勇,最后他的地位一落千丈,再没有往日骄荣。
尽管如此,贺若弼依然是上柱国、宋国公,食邑三千,家资巨富,他的三个儿子被称为贺若三虎,为京中一霸,他们虽然不敢惹皇亲权贵,但欺压普通民众却毫不手软。
中午时分,离利人市抢马事件仅仅半个时辰,杨元庆便带着他的两名手下一阵狂风般冲至贺若府前。
贺若府前是一片占地颇大的广场,其中一半已被贺若家占据,在府门前列戟十六架,二十名体壮如牛的家丁两边站开,面目凶恶,胸脯和胳臂袒露,露出粗卷的黑毛,使人不敢近前。
而另一半成为一个墟市,摆满了各种小摊,卖肉、卖蔬菜、卖布匹,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杨元庆他们虽然只有三人,但所骑都是高头骏马,尤其杨元庆,挥动破天戟,俨如天神一般,虽仅三人,但他们气势夺人,墟市内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纷纷闪开,惊讶地望着他们,一直望着他们杀气腾腾向贺若府而去,忽然有人明白了,这三人是要找贺若府之茬,这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之事,墟市内顿时一片窃窃私语,人们纷纷拥上前,满怀期盼地看热闹。
杨元庆手向后一摆,命胖鱼和尉迟绾停下,他忽然加快马速,向贺若府疾冲而去,目光中迸射出冰冷的杀机。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四章 恩怨分明(下)
二十名守门大汉被雷鸣般的马蹄声惊动了,他们见一人高骑战马,执槊向这里冲来,杀机凌厉,他们顿时慌了手脚,一面后退,纷纷拔刀大喝:“停下,这里是贺若府,不得无礼!”
杨元庆霎时间疾冲而至,他挥槊横扫,左边九支长戟齐刷刷被斩断,戟头落满一地,引来看热闹之人一片惊呼,门前列戟是地位高崇的象征,十八支戟是一品之位,代表了贺若弼的荣耀和尊贵,现在居然被斩断了。
二十名门卫更是大惊失色,他们慌乱地向台阶上后退,杨元庆破天槊劈砍,右边的九支长戟也一齐被斩断,他大喝一声,挥槊向二十名家丁杀去,杨元庆沙场百战所迸射出的杀气,吓得家丁们个个魂飞魄散,他们调头便跑,手脚并用,跌跌撞撞逃进府内。
杨元庆冷笑一声,他横槊于马上,取出弓箭,他张弓搭箭,一箭射向府门上的描金牌匾,‘宋国公府’,箭破匾而入,射断了牌匾后的细绳,牌匾轰然坠落,只剩一根绳将牌匾坠在半空。
几名家丁吓得轰地关上大门,只听‘咔’的一声,一支铁箭破门而入,大门是木门,外包铜皮,黑黝黝的箭尖竟然射透了大门,几名家丁惊得心都要碎裂,回头大喊着向府内跑去,“不好了,有人上门砸府了!”
斩毁长戟,射破牌匾,射穿大门,这就是给贺若弼一记响亮的耳光,也是一种奇耻大辱。
杨元庆横槊立马,目光冷冷地等待着贺若弼和他的三个儿子到来。
外面观战的民众为之轰动,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胜景,简直大快人心,无数人鼓起掌来,尽管他们不敢惹贺若府,但有人敢惹,还是令人激动,但也有人担心,贺若三虎是出了名的强横,这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惹下滔天大祸了。
消息越传越广,越来越多的人赶来观战,广场一边黑压压挤满了数千人。
尉迟绾和胖鱼在二十几步外,她有些担忧道:“胖鱼,将军这样闹会不会惹下大祸?”
胖鱼恶狠狠道:“他们不把老康交出来,不还老子的马,老子踏平贺若府!”
片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侧面马宅传来,尘土飞扬,贺若三虎带着一百余名家丁疾速奔来。
不用说府牌坠落、府门洞穿这样的的奇耻大辱,仅一个长戟被毁便令三兄弟暴跳如雷,他们顾不上问原委,立刻点集家丁向府门杀来。
贺若弼此时并不在府上,基本上朝廷重臣都赶去了仁寿宫,贺若府便以长子贺若胜做主,贺若胜并不是贺若弼的第一个儿子,第一个儿子贺若全在十年前便去世了。
长子贺若胜年约三十五六岁,也和其父一样,长得容貌粗犷,一只大鼻子,手执一把雁翎金刀,他年纪稍长,也略微冷静一点,他远远看见了杨元庆,杨元庆胯下那匹赤烈马便让贺若胜吃一惊,他父亲贺若弼常常自诩有一匹千里驹,可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战马一比,父亲的千里马便立刻逊了一筹。
拥有这样战马的人,应该不是普通人,贺若胜心中惊讶,可就在这时,台阶上传来‘轰!’地一声闷响,吊在半空的‘宋国公府’牌匾支撑不住,轰然落地,摔成两半。
贺若胜的冷静只是相对而言,面对门戟被毁,门匾被砸,这样的奇耻大辱,他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吼一声,“是什么人,敢来贺若府闹事!”
他的三弟,老三贺若驹早已暴跳如雷,催马向杨元庆杀去,他脾气暴躁,头脑简单,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将此人千刀万剐,难平他心中怒火。
老二贺若锦却明显放慢马速,他已审问过那个粟特人,已得知他们的将军叫杨元庆,是杨素之孙,这个人贺若锦五年前便知道了,他父亲当时嫉妒杨元庆获得金麟剑,曾提起过这个名字,而且杨元庆得罪过他的姑母贺若云娘,自己曾替姑母出头,狠狠教训过杨元庆的乳母和妹妹,若不是她们跑得快,此时她们已是贺若府的奴婢。
难道他来找自己复仇了?还是仅仅因为马匹之事,贺若锦心中有些狐疑,他便放慢马速,让兄弟先上前去试探。
就这时,贺若锦忽然看见了杨元庆的破天槊,竟是他从未见过,他爱马槊如命,自己就使用一杆狼牙槊,在愤怒的同时,他顿时贪念之心大起。
杨元庆缓缓举槊,指着冲上来的老三贺若驹,冷冷道:“滚回去,让贺若锦上来!”
贺若驹是三兄弟中武艺最高之人,今年二十八岁,体格健壮魁梧,深得他父亲真传,也和他父亲一样,使一杆金背雁翎刀,此刻他怒极反笑,大吼一声,“小贼,拿命来!”
他催马疾奔,一道金光在阳光下闪过,挥刀向杨元庆的脖子劈去,引来周围人一片惊呼,此时在人群中出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数十名骑马侍卫护卫左右,因为观战人太多,遮住这辆马车,前马车前排坐着一名长得极为肥胖的年轻公子,年约二十岁上下,透过车帘望着远处的杨元庆。
在他身后则坐着两人,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长得貌美无双,气质卓然,而她身旁坐着一名容貌清秀的男子,看样子他们应是夫妻,一行人本来只是路过平康坊,却见许多人跑进坊看热闹,他们也跟了进来。
“夫君,这个人是谁,竟然敢挑战贺若府?”女子问旁边的丈夫。
容貌清秀男子眉头轻皱道:“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边军,或许是跟贺若家结下仇了。”
女子冷哼一声,“跟贺若家结仇还不正常吗?他们仇家满京城,若不是皇祖父宠着贺若弼,他们早该灭门了。”
“嘘!别说话,打起来了。”肥胖年轻公子制止住他们谈话。
…
贺若驹凌厉一刀劈头砍来,杨元庆战马向后一退,闪过这一刀,就在贺若驹一刀劈空的同时,杨元庆一槊刺去,速度之快,如迅雷不及掩耳,一槊刺穿了贺若驹战马的脑袋,战马惨嘶一声,横摔出去,将贺若驹摔出两丈远,金刀也脱手而飞。
杨元庆冷冷道:“滚回去告诉贺若锦,他若不放人还马,我火烧贺若府!”
贺若驹被两个家丁扶起,恶狠狠地盯了杨元庆一眼,拾起金刀奔了回去,老远便大喊:“二哥,你抢马抓人,人家现在打上门了。”
贺若胜不满地瞪了贺若锦一眼,“二弟,这是你的事情,你去解决了,否则,你去跟父亲解释。”
贺若锦见杨元庆一个回合便将三弟拿下,他心中有点发憷,但他又不敢不上前,杨元庆毁戟砸门,他无法向父亲交代。
贺若锦挥槊上前,大喝一声,“小贼,你欺人太甚!”
杨元庆看见了他手中的狼牙槊,他的瞳孔像狼一般地收缩成一线,就是这个人,打断他婶娘的胳膊,烧了他的家,欺辱他的手下。
杨元庆一言不发,他策马猛冲,分心便是一槊刺去,一刹那,贺若锦眼前出现了九个槊头,他顿时慌得手忙脚乱,挥动狼牙槊抵挡,九个槊头突然间消失了,使他一愣神,可就在此时,他的右臂传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痛,狼牙槊拿不稳,当啷一声落地。
一齐落地的,还有贺若锦的一只右臂,竟被杨元庆齐根斩断,血喷涌而出,贺若锦痛得惨叫一声,翻身落马。
突来的变故使广场上的一片惊呼,随即鸦雀无声,很多人都捂住嘴,惊恐地望着眼前血腥一幕,马车内的少女也吓得惊叫起来,双手捂住眼睛,年轻胖公子却眯起了眼,“好,够狠!”
杨元庆用槊尖顶住贺若锦的脖子,冷冷道:“四年前,你烧我的房子,打伤我养母和妹妹,你可想到会有今天?”
剧痛已经使贺若锦几乎晕厥,但求生的欲望使他保持一丝清醒,他喉头咯咯作响,气息微弱哀求,“饶我一命!”
“你想不死,可以!你知道该怎么办。”
贺若锦挣扎着扭头,向兄长望去,贺若胜急得大吼,“快放马放人!”
“还要赔偿五百两黄金!”杨元庆厉声喝道。
贺若胜咬了一下嘴唇,五百两黄金,这太狠了,杨元庆冷哼一声,用槊基一击,只听‘咔嚓’一声,贺若锦的左大腿骨硬生生被打断,贺若锦‘嗷!’一声惨叫,晕厥过去。
贺若胜心痛如绞,五百两黄金啊!可是眼看兄弟已经流血太多,他拖不起了,只得大喊:“再去取五百两黄金!”
片刻,一群战马和康巴斯被送了出去,两名账房也端来两盘黄金,康巴斯被打得很惨,浑身是血,胖鱼和尉迟绾立刻迎了上去,将战马和康斯思接下,胖鱼同时毫不客气地将黄金收下。
贺若胜见今天被欺辱得太狠,他实在是恼羞成怒,恨得双眼冒火,大喝道:“你是什么人,敢留下姓名吗?”
“你听好了,我就是丰州偏将杨元庆,有种,咱们再干一场。”
杨元庆一收槊,“我们走!”
四人牵着一百五十余匹战马浩浩荡荡而去,周围人这才明白,原来是贺若三虎抢马抓人,惹来了狠人,四周顿时响起一片鼓掌声,胖公子缓缓点头,眼中恍然,“原来是他!”
“王兄,他是谁?”女子好奇地问。
“杨太仆的孙子。”
胖公子忽然想到什么,立刻吩咐左右,“追上他们!”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五章 路遇贵人
“太他娘的痛快了!”
胖鱼挥动着拳头,“老子就恨不得冲进贺若府中,杀他个片甲不留。”
“哼!”尉迟绾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就是嘴上说得凶,拿黄金时动作快,动手时怎不见你上去?”
胖鱼脸一红,连忙反驳道:“那些小喽啰将军一个人就收拾了,我再上去岂不是坠了将军的名头?不对!是抢了将军的风头。”
杨元庆不由哑然失笑,他拍了拍胖鱼的肩膀,“老鱼不上来是对的,我有祖父做护身符,他们不敢惹我,但你们就不同了,你们也参与,他们就会对你们下手,毕竟贺若弼还是有很强的权势,而且这里面还有我私人仇怨,你们不知道。”
“尉迟,听见没有?”胖鱼得意洋洋道。
这时,胖鱼又想起五百两黄金,他将装满金锭的马袋递给杨元庆,涎着脸笑道:“将军,这黄金怎么处置?”
杨元庆接过马袋微微一笑,“贩马就够你们赚了,这些黄金你们没份。”
胖鱼尴尬一笑,“我怎么敢和将军争黄金?”
杨元庆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当年张锦缎,赵明胜他们四个阵亡,至今尸骨无存,还有和薛延陀之战阵亡的八十名弟兄,这些黄金,我准备分给他们家人,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胖鱼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他忽然抬起头,诚恳地对杨元庆道:“将军,这些抚恤,我来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