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森林边的启民部贵族们一片欢腾,阿思朵姐妹拥抱在一起,阿努丽激动的泪水从眼中涌出,她终于可以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而阿思朵的眼睛却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三十五章 铁血柔情(上)
一场惨烈的战役结束,启民部三千士兵阵亡一千七百人,没有受伤的士兵不到五百人,在哈利湖畔的突厥营地里,启民可汗正在给阵亡的士兵举行祭奠,死者集尸于帐内,染干和突厥贵族们杀羊马祭奠,并走马绕帐七周,其中一人至帐门前用刀割破自己的脸,血泪交流,战士们的尸体将运回本部,交给他们的亲属进行火葬。
在森林边,阵亡的隋军将士也同样在举行最后的葬礼,三百隋军阵亡八十人,伤一百二十人,包括主将杨元庆也受了轻伤,生还的士兵扶持着受伤的士兵,在给阵亡的八十名弟兄默哀。
长孙晟在给阵亡的士兵们念着悼词,“你们的威名将永留草原,你们的勇敢阻挡了西突厥人的野心,你们保住大隋王朝的安宁,你们是大隋王朝的英雄,愿你们在天之灵安息…”
葛萨酋长菩罗带着数千族人们跪下,向保卫他们家园而阵亡的隋军士兵致予最真诚的感谢,五百葛萨勇士阵亡了一百八十人,他们在草草祭奠完自己子弟后,便赶来为阵亡隋军将士送行。
这时,启民可汗染干带着数十名部落酋长骑马而来,他们翻身下马,在阵亡的隋军士兵们面前跪下,默默地为他们向上天祈祷。
染干走到长孙晟面前双膝跪下,沉声道:“染干几欲误入歧途,是隋军的到来使染干幡然醒悟,迷途知返,请长孙将军转告圣天子陛下,启民可汗之命是大隋王朝所给,我染干向腾格里发誓,终我此生,突厥军队不会踏进大隋王朝一步。”
长孙晟连忙扶起他,安抚他道:“这也是圣天子的希望,希望大隋和突厥永为兄弟,永不侵犯。”
染干又走到杨元庆面前,向他深深行一礼,“杨将军的恩德,我染干铭记于心,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杨将军踏入草原,就是我突厥最尊贵的客人,这是我启民可汗的承诺,也包括我的子孙,他们都将牢记这个承诺。”
杨元庆默默点了点头,对士兵们道:“让弟兄们启程吧!”
一具具尸体被抬到森林空地里烧化,他们的骨灰将装入罐中带回,交还他们的亲人,还有他们的抚恤,也将一并带去中原。
…
逝者已去,生者将享受胜利的荣耀。欢笑取代了悲伤,庆祝取代了祭祀,属于胜利者的夜晚来临了。
少女的歌声在哈利河畔回荡,篝火点亮了人们眼中的喜悦,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肉香,在一堆堆篝火前,隋军将士被热情的葛萨民众拉到自己的篝火前坐下,他们是葛萨人心中的英雄,葛萨主妇拿出了最好的奶酒,众人篝火旁大碗喝着马奶酒,大口吃着烤羊肉,欢声笑语,享受着葛萨少女们崇拜的目光。
杨元庆和突厥贵族们坐在最大一堆篝火前,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在火光中,一队突厥少女正翩翩起舞,阿思朵也在少女之中,她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泽,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恋和热情,就仿佛她在给杨元庆一个人跳舞,在她眼中,杨元庆就天地间唯一的英雄,天啊!她觉得自己心中的爱情之火要把她焚烧了。
很多人都看出了阿思朵那炽热的情意,都在一旁窃窃私语。
“我们的小天鹅要寻找自己的爱巢了。”
“谁,阿朵思吗?”
“你没看出来?她眼中的热情都要把杨将军都融化了。”
…
尉迟绾快步走过一堆堆篝火,在一堆篝火前找到了胖鱼。
“胖鱼,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啊!”胖鱼正和两名突厥女子相谈正欢,有些不耐烦。
尉迟绾紧咬嘴唇,横刀拔出,指着两个女人,“你们滚!”
两个女人被吓坏了,跌跌撞撞而逃,胖鱼大怒,腾地站起身斥道:“尉迟,你要做什么?”
“你这个蠢货,将军要铸下大错了,你还有心思找女人?”
胖鱼愣住了,他挠挠后脑勺,“你在说什么?”
“笨蛋,你还没看出来吗?突厥公主喜欢上将军了,今晚将军要铸下大错。”
胖鱼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以为什么事,不就是个女人吗?这有什么?”
尉迟绾恨得直咬牙,“你还不了解将军吗?他会动真情的,万一他对这个突厥公主动了真情怎么办?”
“那就娶她呗!有什么怎么办?”胖鱼还是不明白。
“你这头胖猪娶一百个突厥女人都没问题,没人会在意你,但将军不一样。”
尉迟绾只得把话挑开了,“将军是汉族世家大族,是杨太仆之孙,你还记得吗?四年前杨太仆说过,将军是他的继承人,你说杨太仆的继承人娶一个突厥妻子,如果他的长子是一半突厥血统,杨太仆能接受吗?他的家族能接受吗?将军就完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还不明白吗?”
尉迟绾毕竟是女人,她的心思比男人要细腻得多,尽管她是鲜卑血统,但她更懂家族血缘的重要,杨元庆是她的兄弟,也是她的亲人,她无论如果不能让杨元庆走错这一步。
胖鱼这才有点明白过来,好像是这么回事,他眉头一皱,“那我们怎么办?”
“你去劝他,让他明白。”
“我估计劝不了他,将军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如果我劝不了他,那该怎么办?”
“你这条笨鱼,你不会想想办法吗?”尉迟绾咬牙切齿道。
“那你怎么不去?”
尉迟绾脸一红,又恨恨道:“我说话将军什么时候听过?”
胖鱼一咧嘴,苦笑道:“可是我说话,他更不会听。”
“你胆大心细,你先去劝劝他,他若不听,你就一把火把突厥公主的营帐烧了,让他们没地方可去。”
…
主篝火前火光熊熊,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葛萨酋长菩罗坐在杨元庆身旁,他见阿思朵不停在杨元庆面前跳舞,眼光热情奔放,他便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看来,我要换个位子了。”
杨元庆也感觉到了阿思朵的热情,他脸有些发热,草原女儿的敢爱敢恨,大胆直率让他有点难以消受,虽然阿思朵长得也很秀丽,身姿婀娜,可想到她还是一只尚未长大的小天鹅,杨元庆心中的一点点感觉又被哈利湖的凉水浇灭了。
他只得装作不知,对菩罗笑道:“我发现葛萨的女人很多,男子却不多。”
菩罗苦笑一声,“我们年年要和薛延陀部争夺马场,男子大多战死,留下的女人很多,今天这一战,又多了一百多个寡妇,男丁不足,是草原上每一个部族的共同苦恼,孩子是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三十六章 铁血柔情(下)
“那以后葛萨部有什么打算呢?”
虽然这一战他们大败薛延陀,但薛延陀并没有元气大伤,葛萨部连青壮之军也只能凑出五百人,假如他们离去,薛延陀饶得了他们吗?
菩罗感觉到了杨元庆对他们的关心,事实上,今天战场血战,葛萨部就是跟在隋军身后,才大大减少死亡,若没有隋军在前面顶着,他们五百人早就全军覆没了,绝不会只阵亡一百多人,他心中对杨元庆也充满了感激。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几个长老已经商量过,决定西迁,葛萨人的主支在西方,已经建立了可萨汗国,我们这边只是一支偏族,若不走,很快就会被薛延陀部灭亡。”
他拍了拍杨元庆的肩膀,“以后若有机会来夷播海,你来找我,你就是我们葛萨人最尊贵的客人。”
“我会的,一定去。”
这时,杨元庆看见马绍和一个葛萨女人牵着手,消失在黑夜之中,他愣了一下,菩罗酋长也看见了,便微微笑道:“今晚上一些事情,你就别太约束自己的手下了。”
杨元庆点了点头,他知道菩罗酋长在说什么,其实在草原上,这很正常,草原部落男丁稀缺,女人怀孕生孩子,这是一件大事,他知道像杨思恩和刘简,他们在草原上也有自己的女人,他想管也管不了。
“将军!”胖鱼出现在他身后,他挠挠头笑道:“弟兄们都在问,将军今晚有什么安排?”
“有什么事吗?”杨元庆奇怪地问。
胖鱼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和尉迟的意思,将军身份特殊,最好不要和突厥女人又什么瓜葛,万一她们怀了将军的孩子…”
“你这小子想到哪里去了?”
杨元庆笑着在他肥厚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把自己管好就行了,不用管我。”
菩罗酋长也拍拍胖鱼肩膀,语重心长道:“是男人哪有不喜欢女人的,你就不要多事了,一场血战结束,让你们将军放松一下吧!”
胖鱼嘿嘿一笑,“我只是说说,哪能真管?我去睡觉,太累了。”
胖鱼转身向黑暗走远,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时,菩罗酋长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杨元庆身后,便站起身笑道:“我去看一看部落情况,就先失陪了。”
杨元庆一回头,却见阿朵思端了一壶酒笑吟吟走了上来,“天上的雄鹰怎能独孤地飞在天空,可愿意我这只草原上的小天鹅为你献上自己酿造的马奶酒?”
“昨天上午,我已经品尝过你敬的奶酒,果然是甘甜回味,那也是你亲手酿的吗?”杨元庆笑问道。
“你品尝一下就知道了。”
阿朵思给他满满倒了一杯酒,将酒壶放下,双手递给了他,美丽的眼睛里等待着他的赞赏,杨元庆望着酒杯卷起的泡沫,闻着淡淡的奶香,却把酒递给了她,微微笑道:“按照我们汉人的传统,来而不往,非礼也,昨天你为我献酒,今天应该是我敬你,来吧!这杯酒我敬给草原上最美丽的天鹅。”
他将酒端给了阿思朵,阿思朵眼睛亮了,脸上飞过一丝羞红,她端着酒小口喝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
她喝了小半杯,将酒杯端给了他,宝石般闪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期望,“你是我心中的英雄,这杯酒你一定要喝下。”
杨元庆接过酒杯一笑,将马奶酒一饮而尽,大声赞道:“甘甜如饴,你一定要再送我几壶。”
“会的,我一定会亲自给你送来。”
阿思朵毫不掩饰她热烈的感情,“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鹰,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杨元庆被她的诚意打动,他欣然起身,“愿意陪天鹅公主共舞!”
几名突厥人热情地弹奏起了火不思,鹰笛悠扬,阵阵的皮鼓声敲响,这是一支欢快热烈的曲子,很多突厥少女都围了上来,惊讶地望着小公主阿思朵和隋朝的年轻将军翩翩起舞,连她姐姐阿努丽也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妹妹。
突厥少女邀请年轻男子独舞,这就是要献出她贞节的表示,难道妹妹愿意将她宝贵的贞洁献给隋朝汉人?
火光中,他们翩翩起舞,殷红的火光照亮了阿思朵明亮的眼睛,她眼中充满了爱恋,充满了人生第一次的期待,杨元庆的眼中也燃烧起了火焰,此刻,他觉得自己心胸像草原一样宽广,他心中的哈利湖水开始随着激昂的乐曲沸腾。
…
入夜,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天空,将清柔的月辉洒在一顶顶温柔的穹帐上,铁血似火,夜色温柔如水。
隋军将士们和葛萨部的女人们牵着手,三三两两,钻进她们的帐篷,品尝着男女间的鱼水之欢,葛萨部的女人们用她们的热情和温柔,来犒劳她们心中的勇士。
夜色如水,阿思朵牵着杨元庆的手,俏丽的脸上如水莲花含苞待放,她拉着杨元庆走一处无人的寂静处,扬起头,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汉人男子,她用汉语低声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知道。”
杨元庆轻轻抚摸她俏丽的脸庞,柔声道:“可是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只求一夕,将你的心留在我身旁。”
杨元庆摇摇头,“我的心比草原还宽,你留不住。”
“那我用剑撬下一块,那一块属于我。”
杨元庆解下自己战刀送给了她,低声道:“草原有佳人,粉妆待我怜,慷慨解情刀,但求一夕缘。”
阿思朵接过元庆战刀,俏丽因喜悦而羞红,她拉着杨元庆的手望向远处她那紫色的穹帐,眼中充满了期待。
杨元庆却按住了她尚显稚嫩的双肩,注视着她的眼睛摇头道:“你还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草原小花,尚未到摘花之时,等有一天,鲜花盛开,你来大利城找我。”
失望让阿思朵心中美梦破灭,她明亮如宝石般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可是…你一回头,就会把我忘记。”
“不会,我是草原上的白云,虽然不会被你牵在身边,但我会记住云的誓言,当鲜花盛开,如果你还愿意,我会化身为你花瓣上第一颗朝露。”
阿思朵目光有些痴了,她拉着杨元庆的手,美丽的眼睛涌起浓浓的情意,柔美的嘴唇里吐出她甜美的誓言,“我会等待,就像月亮湖等待天鹅的到来,你就是我心中的勇士,永远都是,当我心花绽放,当我可以梳起小辫,我一定会来大利城找你。”
杨元庆低下头,在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便转身而去,阿思朵呆呆地望着他走远,她忽然唱起古老的歌谣,声音是那么哀伤。
“月亮照在于巳尼大水之上,湖边的天鹅依旧寂寞,
她在等待远方的勇士,
给她送来筑巢的爱草,
她已等待千年,痴情不改,
终于感动腾格里,把他送到身边,
…
可勇士的箭啊!为什么这样无情,
射穿了天鹅的心…”
歌声久久在草原上回荡,杨元庆却始终没有回头,他的心已飞回遥远的家乡,家乡还有另一只在等待着他的天鹅。
…
注:巳尼大水,就是今天的贝加尔湖,突厥人有时也称它为天鹅湖。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三十七章 回京前夕
次日一早,染干率领贵族们返回突厥牙帐,达头已死,西突厥必然大乱,他急于率兵来接受都蓝旧部,已经急不可耐了。
隋军完成了护送任务,他们也将返回大利城,在茫茫的草原上,阿思朵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出百里外,姐姐阿努丽追上她,她才依依不舍和杨元庆告别。
远方的草丘上,姐妹二人骑在马上,遥遥望着远去的隋军,阿思朵眼睛有些红了,她哽咽着声音问:“阿努丽,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阿努丽心中叹息,杨元庆是汉人大族,她们是草原可汗之女,他们相隔的并不仅仅是山水间的距离,他们想走在一起,无疑是千难万难。
她柔声对妹妹道:“你只是刚刚长成的小天鹅,是父汗最心爱的明珠,父汗不会让你过早嫁人,你向腾格里祈祷,相信你们会有重逢的一天。”
阿努丽拉着妹妹战马的缰绳,笑道:“走吧!父汗已经出发了,再不走,就会赶不上他们。”
阿思朵一步一回头,慢慢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
杨元庆停住战马,回头凝望着阿思朵渐渐远去,尽管阿思朵柔情似水,却难以将他流淌着铁血的心留在草原,他的心绝不会被任何女人拴住,此时,他已经把阿思朵暂时放开了,如果有缘,上天会自然安排他们重逢。
“将军,你将来会娶她吗?”尉迟绾慢慢策马到他身旁,一双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她眼中充满了担忧。
杨元庆仰头望着天上盘旋的苍鹰,淡淡笑道:“大丈夫当心胸如苍鹰,翱翔于天地之间,容纳世间万物,一个女人,只要我喜欢,我就会娶她,无论她是汉人,还是突厥人。”
说完,他狠狠抽一鞭战马,向前方奔去,他望着苍茫的草原,心胸忽然变得无限宽广,高声笑道:“尉迟、胖鱼、老康,和我一起回京吧!”
…
杨元庆在边塞已经整整五年,随着他年龄渐长,他也开始思念家乡了,尤其婶娘和妞妞在四年前给他写过一封信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让他心中始终放不下。
杨元庆已经是偏将,他想换地方必须由兵部来进行调动,否则只能以请假方式回家,他向鱼俱罗请了两个月的假,让杨思恩替他镇守大利城,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这几天,适逢大隋与草原的春季马市开市,大利城内的街道上已是人流如织,隋王朝在丰州开设了马市,和突厥及铁勒各部进行边境贸易,在大利城没有修建之前,马市贸易一般是在五原县进行,但自从大利城修建后,官方的交易依然在五原县,而民间的交易已经渐渐北移到了大利城,而且也不再像官方那样一年两次,这里一年四季都有交易。
商业的兴盛也使大利城出现了好几家酒肆和客栈,也有了不少固定的商铺,甚至还出现了两家中低档次的妓院,这也是杨元庆想把大利城升格为县城的原因,升格为县城,城池就可以扩大,会有更多居民涌入,使大利城更加繁荣。
杨元庆漫步在大利城的主街大兴街上,大利城其实就是两条主要的大街,呈十字型架构,东西走向的大街叫大利街,南北走向的大街叫大兴街,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开在这两条大街上。
杨元庆想给婶娘和妞妞买一点边境特产,想了很久,他决定还是给她们买一些上好皮毛带回去。
突厥和铁勒输往中原的产品主要是马匹、牛羊、皮毛以及药材,而隋朝输来的产品则是粮食、丝绸、瓷器、布匹和手工日用品,茶叶也有,但这个时候,草原人还没有开始大量饮茶,只有一些靠近隋境的草原人发现饮茶对他们的重要。
大兴街上喧哗声、叫卖声,热闹异常,一群群牲畜从街上走过,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酸臭,但每一个人都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中原商人、突厥人、各族铁勒人,甚至还出现了粟特人的身影,他们是天生商人,哪里有商机,哪里就有他们。
杨元庆的赏赐加上军饷,也积攒下颇多,足有两千吊钱,他将这些钱从粟特人手中兑换成两百枚东罗马金币,便于携带。
手中还有几十吊零钱,他便给婶娘买了一张雪狐皮,这是住在极北之地的黠戛斯人猎到的北极雪狐,轻松细软,非常舒适,他又给妞妞买一双鹿皮靴,以及一只放在马上的鹿皮马袋,另外在前两年他便给婶娘准备了一对红宝石手镯,给妞妞一把用迦沙铁打制的长剑,迦沙铁也就是陨铁,主要出产的黠戛斯人所在的米努申盆地,‘每雨,俗必得铁,号迦沙,为兵绝犀利’。
杨元庆买完东西正要回去,忽然听见了胖鱼的声音,“老康,你买这么多茶叶做什么?”
杨元庆一回头,只见康巴斯和胖鱼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康巴斯在东张西望找人,而胖鱼却一脸埋怨。
“你们两个!”
杨元庆笑着喊他们一声,“在做什么呢?”
这一次回京,杨元庆把胖鱼和康巴斯也一同带上,尉迟要回家探父,也先跟他一起回京,而杨思恩、刘简和马绍三人则留守大利城。
康巴斯手中有五十两黄金的本钱,就是他上次卖掉的那对瓷瓶,他又说服了胖鱼和尉迟,让他们把钱投给他,一起做生意,胖鱼攒下六百多吊钱,而尉迟也有三百多吊,今天尉迟身体有点不好,便由胖鱼和康巴斯采购货物。
他两人看见杨元庆,吓了一跳,一起上前见礼,“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我给家人买一点东西,你们呢?”
胖鱼一指康巴斯,满脸怨气道:“我和尉迟把钱投给他,让他赚钱,他把钱全部买成了茶叶,这突厥人不喝茶,我就不懂,他买茶叶卖给谁?”
杨元庆拍怕他肩膀笑道:“你别小瞧了老康,他四百吊钱收来的瓷瓶竟然卖出五十两黄金,他做生意的头脑不是你能比的,你听他的不会有错。”
康巴斯有些得意洋洋道:“还是将军明白,将军,我五十两黄金加上他们的一千吊钱,一共买了一百二十担茶叶,你觉得贵吗?”
杨元庆迅速算了一下,折算下来大概五十钱一斤,在京城,普通茶叶虽然只要三十钱一斤,可这里是大利城,这个价格可以说相当便宜,他有些惊讶问:“你在哪里买的?真有这么便宜吗?”
康巴斯笑道:“我从一个洛阳客商手中买下,他第一次来马市,不懂行,竟然带茶叶来卖,结果卖不掉,我便用五十吊一担的价格,把他的一百二十担茶叶全部买下,他其实也不亏,只是少赚一点,剩下的利润我来赚。”
这时,胖鱼在一旁恶声恶气道:“你想怎么赚?”
康巴斯搂着他肥厚的肩膀笑道:“老鱼,你不用担心,突厥人不喝茶,并不代表别的草原人不喝茶,契丹人不是一样喝茶吗?”
“可是…契丹那么远?”
“别急,有人会替我们送去。”
康巴斯忽然眼睛一亮,向远处挥手大喊:“安达!安达,我在这里。”
他用的是粟特语,杨元庆跟他学过,听得懂八成,他一回头,只见几十步外,出现几名牵着一队骆驼的粟特人,外貌和康巴斯长得颇像。
粟特人是前年开始出现在大利城,康巴斯便托这些故乡同胞将他的积蓄送给家乡的老婆和女儿,同时他利用手中职权给粟特商人提供便利,和这些粟特商人建立了深厚的交情。
康巴斯和几个粟特商人紧紧拥抱,大声说笑着,胖鱼低声道:“将军,老康平时沉默寡言,三脚踢不出个屁来,怎么现在变得这样油滑?”
杨元庆微微一笑,“假如你单身在撒马尔罕从军,遇到了汉人,你也会这样。”
康巴斯将几名粟特人拉上前,向他们介绍杨元庆,三名粟特人听说是大利城主将,一起躬身施礼,杨元庆用粟特语笑着问他们,“几位是粟特哪国人?”
三人听隋军主将居然会说粟特语,都大为惊讶,为首粟特商人道:“回禀将军,我们是安国人,从布哈拉来。”
康巴斯在一旁笑着补充道:“他们已经在大利城呆了五天,明天要出发去契丹,我的茶叶就是卖给他们,我昨天就和他们谈好了。”
杨元庆不由暗暗惊叹康巴斯会做生意,居然坐地买卖赚钱,胖鱼大喜,连忙把康巴斯拉到一边,低声问:“你卖多少钱?”
康巴斯狡黠一笑,“翻一倍。”
胖鱼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一转眼,他的六百吊钱就变成一千二百吊钱,这个老康,真是行啊!
他又急问:“那我们买点什么回去?”
康巴斯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我问过长孙将军了,京城内就数上好战马最赚钱,一匹好马从草原贩到京城,至少有三倍的利,我算过,我们可以买两百匹上等战马回京城,跟着长孙将军走,还不用交税,咱们这一次要大大地赚一笔。”
“三倍!”
胖鱼有些晕了,他的眼前飘过无数吊钱,难道他的一千二百吊钱又要变成三千六百吊钱不成,那样的话,他可以娶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了。
“可是上好的战马突厥人一般不肯卖。”胖鱼忽然想起这个要命的问题。
康巴斯却狡黠一笑,目光瞟向杨元庆,胖鱼恍然大悟,还是老康高明,以他们将军的面子,哪个突厥人敢不卖马给他们?
胖鱼嚷了起来,“将军,我们求你一件事,这件事关系到老康能不能见到他娘子,关系到老鱼能不能生儿育女,关系到尉迟能不能见到他父母,总之,你一定要答应!”
…
【卷二完,请看卷三一入京城深似海】
卷三 一入京城深似海 第一章 重返京城
一个月后,杨元庆带着他的几名手下又再次回到了阔别五年的西京城,望着远方巍峨的城墙,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杨元庆心中忽然变得紧张起来,相隔五年,是不是已物是人非?
“将军,我们快走吧!”
胖鱼催促着,他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他现在急切地想着把一百五十匹好马变现,让他发一笔横财,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早过了娶妻的年龄,他已经有点急不可耐。
在他们身后跟着大群战马,昨天卖给苏家五十匹,现在一共还有一百五十五匹良马,四肢强健有力,毛色均匀光滑,都是上好的突厥马,他们又在灵州雇了十几名马夫替他们一路照料。
长孙晟在岐州直接去了仁寿宫,据说皇帝杨坚病重,杨元庆的祖父杨素也在那里,长孙晟想劝杨元庆跟他一起去,但杨元庆牵挂婶娘和妞妞,而且他也放心不下自己的手下,驱赶二百多匹上好战马在关中行走,这无论如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和他们同行的,还有苏家的一名执事,他们昨天路过咸阳时得到了苏家的热情款待,苏烈的父亲苏邕当即便买下五十匹好马,又命府中一名熟悉卖马行情的老家人陪他们进京。
大家都称老家人为苏五叔,杨元庆众人也叫他五叔,苏五叔见胖鱼心急如焚,便笑呵呵道:“鱼兄弟不用急,从这里过去是延平门,进延平门不多远就是利人市,马匹可以在利人市的马行里卖掉,很快的,不需多少时间。”
杨元庆回头,见尉迟绾有点郁郁不乐,便放慢马速和她并行,笑道:“你的三百多吊本钱马上要变成二千吊,可以给你父母买地买房子,你应该高兴才对。”
尉迟绾低低叹了口气,她是担心回家乡后,和她定亲的那个人不肯死心,又跑来纠缠她,说实话,若不是为了探望父母,她压根不会回去,可是这件事,她又不想说。
杨元庆见她似乎有难言之隐,便不再问她,对众人笑道:“大家进城吧!”
一行人马引入瞩目地出现在延平门口,早有士兵发现了他们,几个人没问题,可是后面一百余匹马,让守门的士兵们都紧张起来,纷纷关闭城门。
“站住!是什么人?”一名军官拦住他们去路,厉声问道。
杨元庆取出一面金牌,高高举在军官面前,这是长孙晟的出使金牌,可在天下任何州县通行,军官肃然起敬,立刻回头一挥手,“开门放行!”
城门开启,杨元庆带着几名手下和数百匹马,缓缓走进大兴城。
一进城门,喧嚣热闹的气氛便扑面而来,行人往来穿行,络绎不绝,和五年前相比,人们衣着打扮明显不同,五年是穿布帛者多,穿绸缎者少,现在却反过来,穿绸缎者多,而穿布衣者变少了,连骑在毛驴上的妇女所戴的羃帽也坠上了珍珠,用白缎为质,颇显招摇。
延平门靠近利人市,在大街上也可以看到来自天下各国的商人,戴卷檐虚帽的粟特人,穿紧身胡服的突厥人和铁勒人,身材偏小的高丽及新罗国人,还有这两年刚刚出现的日本国人,自从五年前日本使臣小野妹子第一次出使大隋后,从日本来的遣隋使开始源源不断来到中原,最多便是聚集在京师。
但不管是本地京城人,还是来自海外的商人,每个人都衣着光鲜,容光焕发,相比之下,他们几个人却皮肤黝黑,衣甲寒酸,他们的衣甲经过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颜色都褪了,衣甲缝中还有斑斑血迹,难怪守城士兵看他们都有点目光不屑。
边塞军在隋朝的地位不高,很多都是犯罪之人流放到边塞充军,在世人交往中,听说对方是边塞军,首先就会看轻一等,若不是杨元庆有长孙晟的金牌,他们连城门都进不了。
“你们先去利人市卖马,我回家安排一下,等会儿我们务本坊门口碰头。”
杨元庆给众人交代几句,又对苏五叔拱手道:“一切都仰仗五叔了。”
苏五叔呵呵一笑,“无妨,我会安排好一切,公子尽管去,等会我带大家去务本坊。”
“老康!”
杨元庆又笑着特别叮嘱康巴斯一句,“今晚你请客,可别像大利城那样吝啬?”
康巴斯嘿嘿一笑,“我请大家去胡姬酒肆!”
众人在城门口分手,苏五叔带着众人去利人市卖马,杨元庆则调转马头向务本坊而去,杨元庆的战马是五年前从达头手中缴获,是一匹极为雄骏的大宛马,他虽然衣甲粗陋,但战马却一路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还有他的破天槊,也非同寻常,他特地缝制了一支皮袋,将槊头包裹起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杨元庆并不是去杨府,此时杨素在仁寿宫,不在京城内,他便不想回去,而是去找婶娘和妞妞,那才是他的亲人,她们的房子也在务本坊,离杨府约隔有几条街。
一晃离家五年,杨元庆再次回家,心情十分激动,也很紧张,坊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卖糖粥的张五爷还挑着发黄的竹制骆驼担,坐在坊门前招呼生意,相貌没变,只是须发变白了很多,额头又添了几道皱纹。
杨元庆却相貌变化很大,尤其身材长高变魁梧,张五爷竟然一下子没有认出他来,他看了半晌,忽然认出来了,“你是…元庆吧!”
杨元庆拱拱手笑道:“张五爷,五年不见了,你身体可好?三郎娶妻成家了吗?”
三郎是张五爷的儿子,比杨元庆大三岁,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张五爷呵呵笑道:“我身体不错,三郎前年也成婚了,还给我生个孙子,元庆,这几年你到哪里去了?”
“我从军去了,张五爷,我先走了,有空来看望你老。”
“哎,慢走!”
张五爷想起元庆三岁时,带着妞妞拿一枚钱来买糖粥时的情景,一晃十几年过去,这孩子居然长得这么高壮,而且从军去了,从军好呀!有出息了。
这时,张五爷忽然想起一事,脸色一变,不好!
…
杨元庆心中紧张得怦怦直跳,眼看要见到婶娘和妞妞了,他想象着见到婶娘时的情形,婶娘一定会把他搂在怀中,放声大哭,埋怨他几年不写信回家,不知她的头发又白了几根,杨元庆的鼻子微微有点发酸,他从小没有母亲,婶娘就是他的母亲。
他又想到妞妞,一定长得更高,更加标致了,出落得应该像芙蓉花般美丽,也不知她出嫁没有,杨元庆心中忐忑不安。
已经远远看见那株枝繁叶茂的老杏树,杨元庆心中一热,加快马速向巷子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