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打高丽的主帅是汉王杨谅,如果要免罪,应该是汉王杨谅来决定,但杨素也知道,这点面子杨谅会给他,也好,就借这个机会不让孙子连升三级。
“好!既然你有此心,那我就成全你,可以,你的功绩可以为两名手下赎未能及时归队之罪。”
杨元庆大喜,“多谢大帅恩准!”
杨素看了一眼大帐内的数百将士,又缓缓朗声道:“杨元庆按惯例应连升三级,但他愿为两名手下赎罪,那就去其两级,升为百人长。”
大帐里一片遗憾之声,夺旗之功,这么好的机会,却只得了一个百人长,太可惜了,不过众人也暗暗敬佩,肯为手下而放弃升官,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至少他们扪心自问就做不到。
杨素再一次举起酒樽,高声道:“这第三樽酒,是我敬在座的将士,敬所有隋军将士,我们饮了此杯!”
“饮了!”众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帐内庆功宴还在继续,杨元庆却有点不胜酒力逃了出来,他已经喝了不下五斤羊酒,人人都来敬他,让他着实招架不住,如果是上好的米酒倒也罢了,偏偏是刺鼻的羊奶酒,哎!不喝也罢。
酒意上头,他有点头晕脑胀,脚下也开始不稳,踉踉跄跄向自己营帐摸去,可走了十几步,他便再也忍不住,直向杨素的寝帐后面冲去…
过了半晌,他才长长吁了口气,胃里变得空空,感觉到好多了,他仰望天上的一轮皎月,忽然笑了起来,他升百人长了,以后就叫杨百长,听起来有点像杨白劳的兄弟。
“你这个混蛋,你竟然还敢跟我顶嘴!”不远处忽然传来怒骂声。
杨元庆一愣,他听出这是宇文化及的声音,他在骂谁?
“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
“那好,我走!”
杨元庆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宇文化及的大帐里冲出来。
“宇文成都!”
杨元庆一下认出了他,他连忙迎了上去,“宇文将军。”
宇文成都认出了杨元庆,他苦笑一下,“是你啊!怎么不去大帐受赏?”
“已经封赏完了,升为百人长。”
宇文成都一愣,“怎么会,你可是夺旗之功啊!应是连升三级,难道因为你是大帅的…”
“不是!”杨元庆摇摇头,“也是一言难尽,我为两名手下赎罪,去掉两级。”
宇文成都明白了,他有些感慨道:“你的手下有你这样的首领是他们的运气,而我…哎!”
他长长叹息一声,为自己效忠宇文化及这样的小人而感怀。
“宇文将军,走走吧!”
宇文成都默默点头,和杨元庆一起向后营慢慢踱步而去。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二十章 留在草原
“他不准我上阵,说要保护他安全,可实际他呆在大营内,屁危险都没有,我趁他不备便溜出大营,参加了战役,这是为圆我多年的夙愿,结果他勃然大怒,将我赶出来了。”
宇文成都叹了口气,“男儿大丈夫竟然要侍候这种小人,真是奇耻大辱。”
两人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仰望着皎洁的月亮,杨元庆低声问道:“宇文兄,我有一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你问就是了。”
杨元庆沉吟一下道:“我听说宇文兄是南朝萧氏贵族之后,是血统高贵的汉人,为何改鲜卑胡姓?”
宇文成都沉默片刻道:“我只是萧氏偏门破落之户,在陇右杀人犯下死罪,是宇文述救了我一命,他的条件就是要认我为义子,我答应了。”
“既然宇文化及不仁,那你可以改回萧姓,索性就留在军中建立功业,不可以吗?”
宇文成都摇摇头,目光里有些悲哀道:“他可以不仁,我却不能改姓,除非我将这条命还给宇文述,当年我曾在他面前发过誓言,以死赎姓,每一个宇文义子都发过这样的誓言。”
杨元庆沉默了,男人不能轻许誓言,一旦发誓,便不可违誓,他可以体会到宇文成都内心的无奈和悲伤,良久,他又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宇文成都默然无语,半响,他长长叹息一声,“一入门阀深似海,我身上已烙下了宇文阀的印记,试问谁还敢用我?昨天长孙将军含蓄地劝我,回去好好向宇文述效力,言外之意就是告诉我,除了效力宇文述外,我无路可走,这话说得确实没错,我根本无法得到军籍,哎!什么时候才能打碎这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门阀枷锁。”
宇文成都眼中充满了愤恨,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他以为留在边疆就能立功升职,一步步摆脱宇文阀的控制,但无情的现实却告诉,他不仅连立功的机会都没有,就算立下大功,但没有军籍,也一样得不到承认,难怪宇文化及那样充满了不屑,说自己早晚还会回去求他,想着宇文化及那丑恶的嘴脸,宇文成都狠狠将一块石头扔向远处,就算他死,他也绝不会去求宇文化及那种卑鄙小人。
宇文成都的眼睛射出坚毅之色,“我虽然不可以改姓,但我可以离开他,我想去投靠莒国公萧琮,他是我的远亲,但我的目标是为更高的权力者效力。”
“那才是你的正途!”
杨元庆心中有些失望,他知道宇文成都所指的更高权力者就是杨广,本来希望宇文成都能留在边疆和他并肩作战,可一转念,以宇文成都的勇烈,除了杨广,天下也无人用得起他,宇文成都能想到投靠杨广,也是他的眼光。
杨元庆便点点赞道:“我也听说萧琮是晋王妃至亲,你确实可以通过这个途径接近晋王,成为他的侍卫,以你的武艺,晋王必然重用你。”
宇文成都这时已完全冷静下来,他淡淡一笑,还是杨元庆明白他的心思,他其实就是想通过这个关系拜入杨广门下。
他拍了拍杨元庆的肩膀,从怀中取出一本发黄的册子,递给杨元庆,“我答应过鱼将军要教你槊法,可是我没有时间指点你了,我明天就要回京,这是我师傅教给槊法,天下无双,我留给你,你自己练习,也做个纪念,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宇文兄不和军队一起回京吗?”
宇文成都摇了摇头,“我不想再看见那个人的嘴脸,我明天就走,远远离开他。”
说完他起身长长伸一个懒腰,笑道:“我要好好睡一觉,把一切烦恼都忘掉。”
他大步向自己营帐走去,“宇文将军!”杨元庆又喊住了他。
“有什么事吗?”宇文成都停住脚步笑道。
“改个名字吧!不要叫宇文萧,就叫宇文成都,如何?”
宇文成都怪异看了他半晌,他忽然仰头一笑,“好吧!那就姓宇文名萧,字成都。”
他大笑着向自己的营帐走去,杨元庆也忍不住笑了,哪有叫人家改名的道理?

杨元庆为手下去功赎罪的事情仿佛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全军,当杨元庆回到自己营帐时,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两个跪在他面前的魁梧男人,他们那从不愿弯曲的膝盖给他跪下了,是因为他没有利用自己少帅的权势替他们免去逃兵之罪,而是用他的战功给他们赎清了死罪。
他们眼睛里唯有深深的感动和感激。

休整三天后,十万隋军开始凯旋南归,押解战俘进京献俘,杨素留下了三千军队,由大将鱼俱罗率领,驻扎五原,杨元庆也留下了,他被升为百人长,统帅百名斥候,军职虽然不高,但他手下的斥候却是全军的精锐之兵。
这天上午,大军渡过南黄河,进入河套平原,杨元庆骑在他赤红色的骏马之上,这是他缴获的达头可汗的战马,他默默地望着一队又一队的隋军士兵从他面前列队而过,向京城凯旋而去,他却要留在草原,不知何年何月方归。
“少将军!”
一名骑兵飞驰而至,勒住战马向他大喊:“大帅请少将军过去。”
杨元庆点点头,催马向中军而去,远远看见了隋军的赤红色军旗,军旗下,杨素和杨义臣、周罗睺等人并肩而行,在谈笑着什么?
杨元庆飞驰而上,拱手施礼,“杨元庆参见大帅!参见各位将军。”
杨义臣呵呵一笑,“元庆,我们在谈论你,什么时候带一个突厥新娘回去?”
周罗睺也哈哈笑道:“元庆,别听这家伙胡说,他说反了,我们是担心你带个突厥新娘回去。”
杨素微微笑了笑,催马上前,“元庆,陪我走一走。”
杨元庆向几名大将一抱拳,便调转马头跟着祖父缓缓而去。
“元庆,我给你留了一箱书,都是我常读之书,书上有我的批注,你要认真读,祖父希望你做一个智勇双全之人,而不是有勇无谋。”
杨素长长叹息一声,“哎!想让你去国子学,你却不肯,也罢,我不勉强你,但你要自己读书学谋,明白吗?”
杨元庆默默点了点头,不光是兵书,他还要向康巴斯学习突厥语和粟特语,拓展自己的视野。
杨素又看了孙子一眼,见他心事重重,便淡淡笑道:“我看你有点伤感,是不想留在这里吗?”
“没有,只是看见众人回家,心中有种莫名的惆怅。”
“莫名的惆怅?”
杨素笑了笑,“我觉得你真的不像十岁的少年,倒像成人,思想、语气,包括外表,你和成人无异,我二十五岁时,才会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他摇摇头,祖孙俩并肩慢慢前行,杨素望着肥沃无际的河套平原,他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不让你回去,是有更深的考虑,朝廷将要进入多事之秋了,知道吗?皇上可能要废太子了。”
杨元庆吃了一惊,“祖父,这消息哪里来?”
“傻孩子,这种消息谁会说?要靠自己观察。”
杨素指了指自己脑袋,叹息一声,“其实去年底,圣上杀了凉州总管王世石,就是一个信号,王世石是何许人?高颎的心腹,也就是太子的心腹和外援,当时我就想,杀了王世石,下一个不会就轮到高颎了吧!果然,我听长孙晟说,圣上近臣已经在弹劾高颎率军出征,是要谋反了,哼!这就是圣上的一贯风格,他要除掉一个重要人物,首先是要翦其羽翼。”
杨元庆默默无语,他明白祖父的意思,高颎和太子杨勇是亲家,也杨勇的第一支持者,皇帝要废太子,首先就要除掉太子的支持者,让太子孤立无援,高颎首当其冲。
他当然知道,历史上杨勇确实是被废掉,随即杨广当了太子,他一直以为是独孤皇后不喜太子,现在看来,真的是杨坚的决定。
“太子和关陇集团的关系太深了。”
杨素又微微叹道:“你知道刘居士吗?”
“知道,刘昶之子,无恶不作之徒,孙儿还和他交过手。”
“就是此人,他的党羽大多是关陇贵族子弟,太子为了拉拢关陇贵族子弟,不惜和此人暗中交往,让圣上尤其震怒。”
“算了,不说这些!”
杨素拍拍他肩膀笑道:“我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明白,我让你在边疆,就是不希望你被卷进这些是非中,现在很多京城重臣都知道,圣上很喜欢你,你又是我最看重的杨家子弟,所以会有很多人千方百计来套你的交情,我把你放在边疆,也是为了保护你。”
杨元庆点点头,“孙儿明白祖父的一番苦心,我会安心留在边疆,只求…”
他本来想说‘只求祖父替我照顾婶娘和妹妹’,一念间,他忽然想起红拂女就是杨素的侍妾,他立刻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改口道:“只求祖父自己保重身体,也请转告父亲,他自己保重!”
杨素欣慰地笑了,难得孙儿还想到自己的父亲,他指了指跟在后面的十八铁影卫,“我把他们留给你,保护你!”
“不用!”
杨元庆毫不犹豫拒绝了,“孙儿已是草原上的雄鹰,能翱翔万里,不再需要祖父的羽翼。”
“有出息!”
杨素凝视着他,沉声道:“这才是我杨素的孙子,那好,你自己保重吧!”
杨元庆翻身下马,双膝跪下给祖父磕了三个头,他翻身上马,猛抽一鞭战马,“驾!”策马疾奔而去。
杨素眺望着孙子矫健的背影远去,心中无限感慨,有此大器之孙,何愁家族不兴?
“元庆,愿你早日成为栋梁之才!”杨素低声喃喃道。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二十一章 长孙又至
光阴荏苒,一晃五年过去了,时间已经到仁寿四年,杨元庆已成长成一个十五岁的年轻将军,在大隋王朝,这个年龄已经可以成家立业。
在四年前,达头可汗趁都蓝可汗身死,〖东突厥〗大乱的机会,统一了草原,自封为步迦可汗,隋王朝再次分兵两路,以晋王杨广为西路军主帅、杨素为副帅,以汉王杨谅为东路军主帅,史万岁为副帅,再次出兵二十万进攻西突厥,大败西突厥军,在那次战役中,杨元庆第二次夺下步迦可汗的金狼头大旗,被杨广封为仪同,成为大隋王朝最年轻的将军。
随后几年中,杨元庆率领手下和西突厥又进行了大大小小数十次战斗,他已累功升为偏将。
杨元庆在前年终于突破了滞固期,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骨骼和经脉迅速增长,他此时的身高已长到六尺三,按照后世的标准,就是一米八七,肩阔腰圆,尤其两臂极长,头发高高束起,浑身充满力量,他的脸庞也比从前成熟了很多,目光变得深邃如水,有一种俨如夜间猫眼的瞳孔射出的那种光,直透人心,他鼻子高挺修长,嘴唇棱角分明,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沉默不语,给人一种大气沉稳之感。
杨元庆五年来跟鱼俱罗学习箭术,此时他的箭术已经不亚于张须陀,不仅箭术高超,槊法也如火纯青,他的破天槊打遍草原军中无敌手,连鱼俱罗的刀也在去年败在他的槊下。
清风习习,正是三月春暖花开时节,温暖的阳光洒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天空一碧如洗,湛蓝得如同毫无杂质的蓝宝石,入眼是被春风吹绿的崭新娇嫩的草色,一朵朵不知名的娇黄小花从草棵子里探头伸出,风吹过,它们微微地点头,略带一丝凉意的清风将芬香的草香一同送至,令人心旷神怡。
一只草原猎鹰在蓝天下盘旋飞翔,犀利的目光注视着一队三百余人的隋军骑兵队在无边无垠草原上不紧不慢地行军。
胖鱼拿着一张纸条读了两遍,忽然眉头一皱问:“老康,我又忘了,什么叫‘按脖子拧你’,还有什么叫‘慢火来烤酥鸭’?”
粟特人康巴斯出任杨元庆的掌案文书,同时这几年也是杨元庆的突厥语和粟特语先生,尽管杨思恩和刘简他们也会突厥语,但他们却不识突厥文字,而康巴斯不仅能说,而且精通突厥文字。
已提升为旅帅的胖鱼学习突厥语也极为努力,只是他的学习方法与众不同,他喜欢用谐音来记住每个词汇,至于突厥人能不能听得懂他的‘鱼氏突厥语’,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康巴斯呵呵笑道:“‘勃登凝黎’是突厥语天神的意思,‘曼护赖苏雅’意思是向阳之地,也可以理解为阳光下的草原,鱼旅帅,你这个突厥语可不行啊!突厥人听不懂的。”
胖鱼挠挠头笑骂道:“他奶奶的,这突厥语这么拗口,我什么时候才学得会?”
“嗤!”旁边尉迟绾不屑地冷笑一声,“那是你自己三心二意,一会儿吹嘘自己烤鱼手艺,一会儿又要找野菜,你能学到什么?你看看将军,当年只学了七八天时间,人家就已经能用简单的突厥语对话了,你学了这么几年,还只会慢火烤酥鸭。”
胖鱼脸一红辩解道:“我能和将军比吗?将军是名门子弟,我只是游医的儿子,一个天一个地。”
杨元庆的身份早已是人人皆知,不过相处久了也没有人把他的身份放在心上,只有胖鱼这种学习不求上进的人才会用它作为借口。
杨元庆听见胖鱼的辩解,回头微微笑道:“老鱼!”
胖鱼听见杨元庆居然叫自己老鱼,以前从来都是叫他胖鱼,他有点受宠若惊上前应道:“将军,你叫我?”
杨元庆一直很喜欢这个长得肥肥胖胖的鱼旅帅,他笑了笑道:“我教你一个学突厥语最快最好的办法。”
胖鱼大喜,“什么好办法?”
“突厥女人都喜欢会烤肉的男人,你不是烤肉不错吗?我下次派你去于都斤山旧镇和突厥人做买卖,你就是显示你的烤肉才华,女人们都会围上你,那时你就跟她们学突厥语吧!说不定最后还能抱一条小小鱼回家。”
胖鱼挠挠后脑勺不解地问:“将军,什么小小鱼啊!”
周围的军士顿时爆发出一片轰然大笑。
这时,一名骑兵指着远处喊道:“杨将军,前面有人来了。”
杨元庆早已经看见,是一队隋军斥候,他催马迎了上去,片刻,几名隋军斥候赶到,向杨元庆躬身行一礼,“将军,鱼总管已到大利城,命你立刻回去。”
停一下,斥候又道:“长孙将军也来了!”
杨元庆大喜,长孙晟也来了,他回头对笑道:“长孙将军给咱们送好酒来了,加快速度回家!”
众人精神振奋,加快速度向南疾驰而去。
此时他们离黄河已经不远,半天后,众人抵达了黄河岸边,直接从临时搭建的浮桥过了黄河,进入隋王朝的丰州地界。
丰州也就是河套地区,后来又改名为五原郡,黄河进入河套地区后,一分为二,一条北黄河,一条南黄河,在奔流数百里后再合二为一,继续向东奔流而去,在南北黄河之间,便形成了富饶的河套平原。
河套平原上河网密布,森林茂盛,土地极为肥沃,自古就有边塞江南的美称,有近万户汉民在河套平原上开垦土地,繁衍生息,隋王朝在这里设立丰州,驻兵五千,丰州总管便是大将鱼俱罗。
丰州州治是九原县,位于河套平原南部,这几年为了防御西突厥,隋王朝又在北黄河一带修建了三座坚固的城堡,每座城堡驻兵一千,杨元庆便是其中大利城城主。
过黄河又走了一百余里,杨元庆便率军抵达了大利城,大利城紧靠一座突兀的花岗岩山修建,这座山高约百米,外形颇像突厥的穹帐,所以当地人叫它穹隆山,这座石山四周陡光滑,难以攀爬,仿佛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
大利城均用方石修建,坚固异常,城墙高三丈,呈半月形,周长约十里,可容纳上万人,目前除了一千驻军外,还有从灵州迁移而来的七百余户汉民,他们和士兵们一起,几年来在城外平原上开垦了数百顷土地。
在这里修建城堡是长孙晟的建议,在河套地区北部修建三座城堡,既可以屯田,也可以招募中原农民来这里耕种,解决军粮问题,西突厥人来侵袭时,则可以躲进城堡进行防御。
另外,隋军又在黄河边的山崖上修建了二十座烽火台,这样,西突厥大军到来,大利城在百里外便可得到消息。
杨元庆一行刚走进城门口,城头上当值的百人长刘简便高声对他笑道:“杨头,鱼总管请你去玄武堂。”
杨元庆的手下们都跟着他一起被提拔,杨思恩、刘简、胖鱼、马勺,这四人被提拔为旅帅,尉迟绾和康巴斯出任文职官员,尉迟绾担任仓曹,主管后勤辎重,康巴斯则是记功郎,负责军中文案。
一般而言,在非战争期间军队便恢复原有的府兵体制,但边塞和内地的府兵又太不一样,都是专业军士,所以边塞的府兵制和作战编制便混在一起,像杨元庆,他应该是府兵制中的车骑将军,可实际上,他被封为偏将。
杨元庆走到走到玄武堂前,这里就是大利城的指挥中枢,由青石砌成,因外形像一只龟壳而得名玄武堂。
杨元庆走进了大堂,只见大堂中有三人,一人是鱼俱罗,另一人便是长孙晟,在长孙晟身后,还站着一名年轻的小将,大概也就十四五岁,长得丰神俊朗,眉目清秀,身材略比杨元庆矮小半个头,穿一身细银甲,旁边放一把金背虎牙刀,他显然不是军人,身上盔甲和大刀都不是军队定制,见杨元庆进来,年轻小将好奇地打量杨元庆。
杨元庆见他的刀是精钢打制,重约四五十斤,而且和鱼俱罗的兵器一样,也是一柄金背虎牙刀,他不由楞了一下,此人是谁?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二十二章 银甲小将
杨元庆快步走进大堂,对鱼俱罗单膝跪下行礼,“末将杨元庆,参见鱼总管!”
鱼俱罗既是杨元庆的顶头上司,又是杨元庆的半个师傅,这些年,他们一起在边塞作战,结下深厚的感情,若不是长孙晟在,他会给杨元庆一拳,笑骂他野到哪里去了,连家都不顾。
但长孙晟在,鱼俱罗平时的嬉笑怒骂也没有了,恢复了上司的严肃,他便点点头道:“杨将军,长孙将军可给你带来好消息了。”
长孙晟呵呵一笑,“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好消息,朝廷已经批准你们的请求,将大利城扩建为大利县。”
杨元庆大喜,这其实是他的请求,从前年开始,延州一带连续大旱,不少民众逃到丰州谋生,大利城的人口从三百余户猛增到七百余户,这样城内管理就有吃力了,他便建议鱼俱罗索性向朝廷将大利城申请为县,这样既可以扩大城池,也可以让朝廷派县官来管理,鱼俱罗在去年十月便向朝廷提出正式申请,没想到时隔近半年才批下来。
他又急问道:“那城墙我想修到五丈高,是否可行?”
这也是杨元庆所关心的,突厥人已经学会打造攻城器械,三丈高的城墙就有点吃力,他便想修到五丈,可京城城墙也才三丈高,他担心朝廷不准。
长孙晟沉吟一下道:“军事设施不同民城,不要考虑僭越问题,要因地制宜,这个圣上前几年也说起过,戍城要修建得高大结实,京城城高三丈,咱们修五丈应该没有问题,这个就不用向朝廷禀报。”
鱼俱罗还有有点担心,他眉头不由一皱,“如果升为县城就不一样了,我就担心朝廷那些言官弹劾。”
“这个不用担心,上次太子不是亲口答应过吗?反正太子迟早登基,他金口玉言答应过的事情,没有谁敢弹劾。”
鱼俱罗点点头,太子在四年前确实有过指示,应该问题不大,便放下此事,他又想起了最近听到的一些消息,说独孤皇后去世后,圣上没有了约束,开始沉溺于酒色,尤其喜好女色,不知节制,短短两三年时间,身体便垮掉了,他低声问:“听说圣上的情况不是很好?”
长孙晟摇了摇头,“是非常不好,已经有术士劝圣上不要去仁寿宫,但圣上不听,我来时听说已经病倒。”
长孙晟叹了一口气,又强颜笑道:“算了,不说这个,再说另一个好消息,这次我来,还给你们带来两千坛好酒和一千担茶叶,这应该是好消息吧!”
杨元庆和鱼俱罗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惊喜之色,他们早喝腻了马奶酒,就期盼能喝到中原的米酒或者果酒,还有就是茶叶,天天吃肉食,没有茶叶解腻,这个日子实在难熬。
杨元庆和鱼俱罗同时伸出手,杨元庆是伸出三个指头,‘至少给我们三成!’
鱼俱罗则伸出两根指头,摇摇头道:‘还有别的城池,大利城最多给两成!’
长孙晟见两人在讨价还价,忍不住大笑起来,旁边的银甲少年也忍不住笑了,杨元庆看了他一眼,便笑问长孙晟:“这位是?”
长孙晟拍拍额头,歉然道:“看我糊涂了,忘记给你介绍。”
他指着少年对元庆笑道:“这位是李靖的徒弟,一心想来边塞游历,李靖便将他塞给我,这次便顺便带他来,他姓苏,名烈,雍州始平县人,元庆,他比你好像还小一岁。”
杨元庆点了点头,原来此人就是苏定方,杨元庆从小在隋朝长大,对隋朝的历史名人早有了免疫力,苏定方尽管在历史上赫赫有名,但在杨元庆眼中,已经不算什么了。
“原来是苏贤弟,小小年纪居然有兴致来边塞游历,很有志气嘛!”
苏烈是雍州豪族苏邕之子,和李靖有一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五岁时被李靖发现他是一个练武天才,便开始教他筑基练武,练武近十年,也突破了滞固期,成为一名少年勇猛武士。
他从十二岁开始前往大隋各地游历,去年在嵩山脚下一个人独杀二十名拦路盗贼,便起了去边塞游历的念头,师傅李靖认识长孙晟,便托长孙晟这个人情,这次长孙晟出使突厥,就顺便将他带了出来。
苏烈见杨元庆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一副老气横秋,夸自己有志气,他心中颇有点不是滋味,不过人家是偏将,而且从军五年,远不是自己能比,他只得抱拳道:“苏烈初来边塞,还请杨将军多多指教!”
“好说,不会让苏贤弟失望。”
杨元庆微微一笑,又问长孙晟,“长孙将军这次来丰州,不是犒军那么简单吧!”
长孙晟笑眯眯道:“我这次是奉旨出使突厥,去探望义成公主,想让你陪我去,没有问题吧!”
“卑职没有问题。”
杨元庆看了一眼鱼俱罗,鱼俱罗笑呵呵道:“既然长孙将军有要求,那你就护卫长孙将军前往。”
“末将遵命,不知长孙将军何时出发?”
长孙晟微微笑了起来,“现在就出发!”

四年前隋军大败步迦可汗后,便扶持突利可汗取代都蓝可汗,成为东方大突厥可汗,并册封他为启民可汗,由于安义公主在开皇十九年时死于乱军之中,隋帝杨坚又选宗室之女,封为义成公主,再次嫁给启民可汗为妻。
这次长孙晟便是奉隋帝杨坚之命,去突厥探望义成公主,同时也要安抚突厥。
队伍一共由五百人组成,除了杨元庆率三百骑兵护卫外,还有一支百人骆驼队,这是长孙晟在灵州租了一支骆驼队,五百匹骆驼满载着隋帝杨坚送给启民可汗的礼物。
草原此时已进入最具活力的季节,茫茫草原上,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一望无际的新绿将草原覆盖,从草丘向远处望去,一群群黄羊在草原上悠闲地吃草,碧水如带,蜿蜒流淌在草原上,一面面湖泊如宝石般地镶嵌在草原上,更远处是黑黝黝的于都斤山脉,延绵千里。
他们行走在漠北草原的大湖盆地区,大湖盆地区位于于都斤山和金山之间,由乌布苏、科布多和扎布汗三个盆地组成,其间大大小小分布着数十个湖泊,于都斤山和金山就像巨人的两条臂膀将数十个湖泊揽在怀中。
“长孙将军,突厥牙帐应该在额根河畔,在于都斤山以东,我们为何向西走?”
杨元庆和长孙晟走在队伍最前方,他笑着对长孙晟道:“这边容易遇到西突厥,早知是向这边走,我就多带一点人来。”
“我是出发前才得到消息,启民可汗在春猎,行营设在扎布汗河。”
长孙晟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声对杨元庆道:“现在突厥的形势有点复杂,义成公主派人送信到京城,说启民可汗和西突厥私下有往来,圣上担心草原有变,所以派我前来查探情况。”
杨元庆眉头一皱,“那启民可汗来于都斤山以西春猎,莫非是另有深意?”
长孙晟点了点头,“我也怀疑是这样,但没有证据,我们也不好带太多军队来,以免启民可汗起疑,我想,至少表面上,大家还是会和和气气。”
“长孙将军!”
苏烈催马上前,向长孙晟躬身请示道:“那边有一群黄羊,我能否去狩猎?”
“去吧!不要太落后了。”
苏烈答应一声,他表面平静,眼中却露出兴奋之色,他看一眼杨元庆,便催马向不远处一条小河飞驰而去。
“这孩子!”
长孙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第一次来草原,就兴奋成这样。”
“我去看看他!”杨元庆微微一笑,便调转马头,向苏烈追去。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二十三章 再见故人
在演义中,苏烈一口刀使得神出鬼没,箭术高超,更是计谋出众,连罗成也死在他的手中,而历史上,苏烈也同样是智勇双全的猛将,十余岁便勇猛过人。
一路之上苏烈话不多,显得比较孤傲,独来独往,他只和长孙晟说话,和杨元庆也最多只是打个招呼,至于其他人,他从来都不理睬。
但苏烈毕竟只有十四岁,他的孤傲和杨元庆那种身经百战的少年老成不同,他骨子里还是有少年人特有的新锐之气和猎奇之心,看见一群黄羊在河边饮水,他便忍不住起了狩猎的意愿。
苏烈骑马在黄羊群边上奔驰,手中拿着弓箭,他用的是一石弓,他学武走的不是刚猛霸道的路子,而是技巧型,百步之内,他的箭法百发百中,连号称天下箭术无双的长孙晟也对他箭法赞不绝口。
苏烈箭如连珠,仅仅片刻,便有三只肥壮的黄羊被他射倒,这时他看见数十步外,一只最肥大的黄羊奔跑极快,像是羊群之头,他张弓便是一箭射去,箭速极快,眼看要射中黄羊的脖子,就在这时,一支黑箭闪电般射到,‘当!’的一声,射在他的箭上,将他的箭撞出数丈之外,黄羊死里逃生,奔过小河,向草原深处逃去。
苏烈怔怔地盯着插在地上的黑箭,他认出那竟是一支铁箭,令他心中骇然,他一回头,见百步外,杨元庆手执一把大弓,正冷冷地望着他。
苏烈游历大隋天下,他的箭术从未遇到对手,使他颇为自负,不料今天却在边塞遇到了比他更高明之人,且不说百步外能射中高速飞行的箭,这需要何等眼力和技巧,更让他不可思议是,对方竟然是用铁箭,百步外用铁箭,那他的弓至少是三石强弓,他听师傅李靖说过,只有号称天下武功第一的太子心腹侍卫宇文成都才用三石强弓,今天他又见到一人。
但对方撞开了他的箭,这种无礼的举动还是让他颇为不满,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恼火,怒视杨元庆,忿忿道:“杨将军为何射开我的箭?”
杨元庆缓缓上前,用长槊挑起自己的铁箭,插回箭壶,苏烈注意到杨元庆的马槊也与众不同,又长又粗,尤其槊头,隐隐泛起一种青红之色,他听师傅说过,这是从天而降的玄铁,份量极重,也就是说,杨元庆这杆槊至少重百斤,令他暗暗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