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在十里范围内搜索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的手下踪影皆无,尉迟绾也惊讶地挠挠头,那指火箭她看得很清楚,也最多五里。
这时杨元庆被不远处草坡上一块竖条形的大石吸引住了,他的目力很好,黑暗中看得很清楚,是三块大石,明显有人工堆砌痕迹。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是三块白色的花岗岩,最上面一块被刀削得平整,杨元庆拍拍上面的尘土,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是胖鱼的手笔,借着淡淡的月光,杨元庆一一辨别出来,‘原地等候,我们即刻返回’。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线索,“是什么吗?”尉迟绾快步走上前。
“是他们的留言,让我们原地等候。”
“可是…他们去哪里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尉迟绾焦急地问。
“我也不知!”
杨元庆摇摇头,“周围也没有搏杀迹象,以杨思恩的经验,他不会做冒险之事,或许他是去更远处救人,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索性在草坡上坐了下来,那种突破体能的感觉此时已经找不到了,畅快淋漓之后,他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之感。
初春的草原,夜空瑰丽而动人,天穹仿佛突厥人的帐幕,无边无际地将草原笼罩,天鹅绒般的天幕上缀满了宝石一样璀璨的星星,一轮明月由暗红渐渐转为金黄,在草原尽头的地平线上空游弋,月辉如淡金色的流水,流满天空。
杨元庆凝望着天空一轮圆月,今天是二月十五,他心中不由地思念起远方的亲人,祖父有意让他长留边疆,可他心中放不下她们啊!
尉迟绾也渐渐平静下来,她也意识到,焦急也没有用,等待是他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
她也坐了下来,抱住双膝,和杨元庆一起凝望远空的圆月,但女人的心在清凉的春夜,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她瞥了杨元庆一眼,担忧地问:“火长,下午从中军大帐回来后,你就一直心事重重,发生什么事了?”
杨元庆下午又去了一趟中军大帐,祖父告诉他,准备让他在草原磨砺五年,远离京城的繁华,杨元庆对繁华没有体会,但想到要和婶娘妞妞分别五年,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没什么事,只是大战前夕,心中有点期望,也有点紧张。”
他努力压下内心对亲人的思念,回头笑问道:“尉迟,你呢,期盼战争吗?”
尉迟绾叹了口气道:“我也很期盼,说实话,我希望能战死疆场,给家里一份抚恤。”
“为什么要抚恤,立功赏赐不更好吗?”杨元庆笑道。
“你真不知道吗?”
尉迟绾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张锦缎做梦都盼望着立功受赏,衣锦还乡吗?他却死了,我总是盼着死掉,最后却活下来了,所以啊!愿望总是和现实相反。”
杨元庆会心地了起来,原来如此,或许这就叫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吧!
“尉迟,听说过花木兰吗?”
“没有,是什么人?”
“北魏人,和你一样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杨元庆低声给她背诵这曲木兰辞,尉迟绾听得目光都有点痴迷了,杨元庆背完,她凝视着圆月星空,月光如水,流进她心田,良久,她幽幽一叹,“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她居然从军十二年么?”
“那你呢?这场战争结束后,要回中原吗?”
“这由不得我。”尉迟绾叹息一声。
“如果你可以决定呢?你怎么选择?”
尉迟绾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她替父从军还有一个原因,她在家乡订了一门亲事,她不愿嫁给那个人,便毅然顶父亲的名字从军。
“如果可能,我希望能留在草原,我的身体里流着鲜卑人的血,草原才是我的归宿。”
想到即将要爆发的大战,尉迟绾的脸色柔情消失,又恢复了男儿般的刚毅,她站起身,“火长,我再去周围看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杨元庆却忽然翻身上马,他勒住缰绳,凝视着远方。
“怎么了?”尉迟绾见他表情凝重,不由奇怪地问。
“我感觉有杀气,突厥主力应该来了。”
远方乌云翻滚,渐渐吞没了晴朗的星空。
…
远处一匹战马疾奔而来,渐渐近了,竟然是胖鱼,“火长!”他老远便大喊。
杨元庆催马上去,急问:“他们三个呢?”
“我们发现了突厥军主力,他们在前方三十里外的一片树林里,我回来找你们。”
“走!”
杨元庆猛抽一鞭战马,向北方疾奔而去。
奔出十几里,杨元庆放慢速度,“刚才那支火箭,你们发现什么?”
“我们发现一名受重伤的隋军斥候,他说被突厥游哨袭击,杨思恩认为发现突厥游哨,附近必然有主力,他让老康送斥候回营,我们又继续向前探,结果真发现了突厥主力。”
三人在草原上一路疾奔,绕过突厥游哨的巡逻范围,不多时便来到一片树林,这片树林在这一带极为少见,占地约五十余亩,树林内黑沉沉一片。
刚到树林边,杨思恩和马绍便迎了出来,“火长,抱歉了,卑职擅自做主!”杨思恩躬身歉然道。
“没什么。”
杨元庆并不在意杨思恩的越权,他更关心结果,“突厥主力在哪里?”
杨思恩遥指远方,“再向东北十里外。”
杨元庆沉默了一下,按照他的性格是要再去确认一下,但这样做明显是不相信杨思恩,杨元庆的沉默只是一瞬,他立刻做出了决定。
“事关十万隋军安危,不可大意,大家跟我来!”
他策马向东北方向疾奔而去,杨思恩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最后他还是微微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他做了十年的军官,因一念之差当了逃兵而重新沦为小卒,但他很难改变那种以我为上的习惯,杨元庆不接受他的判断使他心中有些不满,但一想到杨元庆的身份,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
有了于都斤山突围血的教训后,杨元庆不敢再大意,他们五人小心翼翼向东北方向渗透,突厥军也有游哨,但此时突厥人的外围游哨主要是防范大队隋军偷袭,不再像于都斤山那样随机而行,让人防不胜防,而是都固定在一定范围内巡逻,大队骑兵很难逃过突厥人的眼线。
可这样一来,却让杨元庆这种几人的斥候小队有了可趁之机,只要摸准突厥游哨的规律,便能迅速靠近敌营。当然,也只是五里之外,再想向前走几乎是不可能了。
大约走三四里。越过一个草坡,众人眼前豁然一亮,只见数里外的一条河边,出现星星点点的突厥大营,一眼望不见边际,营中人来人往,并不是空营。
这里离隋军大营约有一百余里。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十七章 隋胡大战(上)
四更不到,隋军大营内便响起了沉重的战鼓声,尉迟绾第一个惊醒,她睡在最里面,杨元庆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她,她的鹰则立在身旁的一口木箱上,木箱里是士兵们的私人物品。
尉迟绾惊醒,连忙去推睡在她身旁的杨元庆,“火长!”
她推个空,却发现杨元庆盘腿而坐,吓得她连忙收回手,杨元庆慢慢睁开眼对她笑了笑,长长伸个懒腰,精神饱满。
咚咚咚的鼓声越来越密集,杨元庆一跃而起,对众人喝道:“战鼓已响,都起来!
尽管只睡不到两个时辰,每个人还是迅速起身,杨元庆见受伤的刘简也要爬起,连忙制止他,“老刘就别起来,你身上有伤。”
“身上有伤也要上阵!”
刘简一边起身,一边嘟囔:“不打仗怎么立功,不立功怎么升官,不升官怎么发财,不发财怎么讨娘子…”
杨思恩拍了他一下,“你小子到底行不行,别硬撑!”
刘简向他眨眨眼,有点心术不正地使个眼色,冲锋陷阵他不干,割人头请功他没有问题。
杨思恩会意,不吭声了,杨元庆知道他是老兵油子,不会委屈自己,便也不勉强,他倒关心康巴斯的情况,康巴斯也已收拾完毕,将一把横刀挂在腰间。他身子又高又瘦,像竹竿似的,挂一把横刀显得有点滑稽。
“老康,打仗时要跟紧我。”
“火长,我知道,没有问题。”
杨元庆又向众人扫了一眼,他们一共七人,他杨元庆、杨思恩、刘简、尉迟绾、胖鱼,马勺、康巴斯,今天七人都要上阵了。
“我大伙儿再说一声,今天这一战估计很惨烈,能不能活下来不知道,大家有什么遗言,可以事先告诉我,涉及个人隐秘,我会给大家保密,现在大家出发吧!”
他带领众人走出营帐,一出帐正要遇到他们的贺百长迎面跑来,“杨火长,我的运气很背,又抽中了死签!”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他门百人长的运气好像就没好过,“百人长,又是什么死签?”
“唉!我们队打中军外围,他奶奶的,一队运气最好,打后营外围。”
他将杨元庆拉到一边,低声道:“本来我申请免你们今天之战,但赵偏将说,上面有命令,除了重伤兵,其余全部出战,少将军,我对不住你了。”
杨元庆拍拍他肩膀,“贺大哥,别叫我少将军。”
贺百长心中感慨,他已经明白杨元庆虽然大帅之孙,但并不需要关照,他重重拥抱杨元庆一下,“兄弟,活着回来!”
“我会的,贺大哥,你也一样,活着回来。”
贺百长又对杨元庆的手下道:“各位弟兄,上了战场,大家各自保重了,哥哥平时有对不住大家的地方,望大家原谅,活着回来,我们一起喝酒庆功!”
他向众人一挥手,转身跑远了。
…
由于斥候昨晚在百里外发现突厥人主力,隋军连夜便开始准备了,所有人都知道今天将有大战,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吃完一顿丰盛的战前大餐,集合鼓声敲响,鼓声惊天动地,长号齐鸣,呜咽低沉的号声响彻草原,十万隋军,以军为单位,各军、各团、各队、各火一一列队,但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要出征,留两万辎重兵驻防大营,其余八万大军列队出征,其中两万四千骑兵,五万六千步兵,骑兵分为陷阵兵、弓骑兵、轻骑兵、重甲兵,步兵为弓弩兵、长枪兵、跳荡兵,另外还斥候骑兵。
按照杨素的部署,这次出兵,一辆兵车辎重不带,仅仅以骑兵和步兵来对付突厥人,这是两晋以来,对草原游牧民族作战的第一次。
这是杨素的决定,昨晚他在作战会议上提出这个方案时,掀起一片哗然,中原军队在与突厥交战时,因担心突厥彪悍的骑兵来往冲杀,都采用战车、骑兵和步兵相互交叉配合的阵法,阵外四周遍设鹿角、蒺藜等物,骑兵留在最里面,这一直是中原军队的传统战法,而杨素居然要放弃了战车阵型,以突厥方式用骑兵对阵,这简直就是以已之短攻彼之长。
但杨素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从前战术有问题,中原军队总是重于防守而轻于进攻,就把进攻主动权交给了胡骑,加上胡骑马上机动,来去无踪,中原军队很难彻底击败对方。
而大隋厉兵秣马二十年,兵精粮足,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为什么就不能和草原胡骑一对一作战,如果不能和草原胡骑面对面厮杀,那中原军队永远处于心理劣势,他愿从这一战开始,大隋骑兵不再惧怕胡骑,打破这个隋军处于被动的桎梏。
‘我是全军主帅,如何作战由我来决定,若败,责任也由我来承担!’
杨素以不容反对的决然口气结束了大将们的争议。
杨素身着金盔金甲,他的周围是四千甲骑具装,也就是重骑兵,这是十万骑兵中最精锐的部队,而在他身后是十八名贴身亲卫,号称铁影十八骑,杨素目光冷漠地等待着出兵时间到来,一名施旗官飞驰来报,“大帅,吉时已经!”
杨素战刀一挥,“出发!”
“咚!咚!咚!”出战的巨鼓声敲响,百余长号一齐吹响,‘呜~’
一队队骑兵和步兵列队出发,战马如洪水、刀枪如铁林,清晨的阳光照在隋军的明光铠甲上,映出森森冷光。
杨素位于第五军,是中间出发,他低声吩咐自己的铁影十八骑,“你们远远护卫少将军!”
十八铁骑得令,加快马速向第一军疾奔而去。
在一片军车辎重旁,宇文成都也在低声向宇文化及请战,“少帅,你在大营留守,应安全无恙,你就让卑职随军出战吧!”
宇文化及狠狠瞪了他一眼,态度异常严厉,“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我宇文阀的家将而已,别以为自己和杨素说了几句话,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们的职责是保护我的安全,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不能去!”
宇文成都心中万分失望,他做梦也想得到这种上阵杀敌的机会,眼看机会已经近到咫尺,他却无法抓住,他深深低下头,不再多说一句话,心中有着无尽的遗憾和愤懑。
宇文化及冷冷哼了一声,他早就看不惯这个大太保了,不知自己身份,自以为有点武艺就到处与人搭讪,想攀高枝,不把他放在眼中,这个人他不想要,宇文化及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走,但不是现在,现在踢走他就遂了他的意,休想!
八万隋军浩浩荡荡向北方草原开去,旌旗遮天蔽日,在中军上空,一丈八尺高的赤红色隋军战旗格外醒目,大旗上,十二根斿带迎风招展。
但隋军并不需要走多远,昨晚另一支斥候在百里外发现了突厥军的主力。
杨元庆是第一军,位于队伍的最前面,他们是斥候,作战时,他们将在外围游射落单的突厥军,同时通报各种情报,不参与集团冲击。
尉迟绾悄悄地赶上杨元庆,和他并马而行,她一直很担心,士兵阵亡火化时一般要剥光衣甲,赤身而焚,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她小声对杨元庆道:“火长,假如我阵亡,你不要让别人看出我的真实身份,把我就地火化,骨灰送还我父亲。”
杨元庆点点头,“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那你呢?有什么遗言吗?”尉迟绾又低声问。
杨元庆拍拍她的胳臂,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想死,老天也拿我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忽然有士兵大喊,“突厥探子!”
只见一队突厥士兵在数里外出现,远远地查看他们情况,第一军主将周罗睺怒喝一声,“斥候军在哪里?”
杨元庆一挥手,“第五火弟兄,跟我来!”
他挥动马槊,策马向突厥探子疾奔而去,六名弟兄跟着他一路奔驰,不仅是他们,第一军的数百名斥候一齐出动,向十几名突厥探子追杀而去。
…
此时,在五十里外,十余万突厥大军也同样在快速行军,准备迎战隋军。
突厥人起源于西海之东(今咸海),属于白种人和黄白混血种人,普遍身材高大,善于骑射,他们逐渐向东迁徙,最后击败柔然,成为漠北草原的主人。
而在隋朝开国年间,由于隋王朝实施反间计,使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而十二年前沙钵略可汗死后,东西突厥正式分裂,达头可汗便成为西突厥之主。
达头可汗全名阿史那玷厥,是西突厥开创者室点密之子,今年约四十余岁,蓝目阔脸,身材魁梧。
他心胸狭窄,极为记仇,为人心狠手辣,同时,他又像狼一样狡猾。
这次他和〖东突厥〗的都蓝可汗联合剿灭了染干部,他的目标却不是隋朝,而是想趁机击败〖东突厥〗而统一草原,不料隋朝大举出兵,打乱了他的计划,如今他只有先击溃从五原北上的隋军,再东去围剿都蓝。
这几天,达头可汗的心情格外恶劣,他最心爱的小儿子伯力竟然被隋军斥候所杀,这个仇他若不报,他誓不为人。
达头可汗的军队行军速度并不快,他同样在等待探子的消息,他骑在一匹极为雄健的红色战马上,这是石国进贡给他的大宛骏马,刚过三岁,疾奔时速度如风驰电掣,可以奔驰千里,堪称马中之王。
达头可汗目光阴冷地望着草原南方,心中再考虑如何应对隋军的兵车骑阵,他年轻时曾经和隋军作战,深知这种阵型不利于突厥发挥战马犀利的优势,他在考虑要不要先进攻隋军的后勤大营。
两名浑身是血的骑兵疾奔而归,正是他派出去的探子,他们遭遇隋军斥候拦截,大半阵亡,只剩两人逃回。
马上骑兵大声禀报:“可汗,前方三十里外已发现隋军主力,约八万人。”
达头可汗沉声问:“他们是什么阵型?有多少兵车?”
“回禀可汗,他们没有带兵车,只有骑兵和步兵。”
“你说什么?”
达头可汗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隋军没有兵车?”
“是!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一辆兵车没有,只有骑兵和步兵。”
达头可汗狂喜,他跳下马跪下,双臂向苍天张开,激动得大喊:“这是苍天腾格里在助我啊!”
他跳上马对十几万突厥骑兵大喊:“腾格里在保佑我们,直接击溃隋军主力,以人头记功!”
十几万突厥军爆发出冲天狂吼,突厥白旗挥舞,战刀在阳光下闪烁,他们如草原上无边无际的狼群,向三十里外的隋军主力猛扑而去。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十八章 隋胡大战(下)
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从远处席卷而来,使天地间也为变色,巨大的马蹄声仿佛是乌云中夹杂的闷雷,大地都在颤抖起来,十几万突厥骑兵制造出的声势足以摧毁一切。
战马感觉到了大战来临的恐惧,‘稀溜溜!’一声暴叫,前蹄高高扬起,杨元庆也看到了,远处一根长约十余里的黑线出现在草原尽头。
“尉迟!”
杨元庆大喊一声,尉迟绾慌忙吹响了鹰笛,鹰笛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猎鹰一声清脆的长鸣,振翅而飞,向南方盘旋飞去。
众人已经没有时间谈论,纷纷调转马头,跟着杨元庆向西狂奔而去,他们几个人,在十几万的突厥大军中,渺小得俨如蝼蚁一般。
远处杨素的十八铁卫也骇然变色,调转马头向西疾奔,迅速离开战场。
…
此时杨素已经在第一军中,他凭着自己的感觉,敌军已经在不远之处,他凝视着远处,感觉一股凛冽的杀气出现在草原尽头。
“大帅,我们的鹰!”
杨素仰头,只见一只猎鹰盘旋飞来,红色的鹰腿,那是他们斥候猎鹰的标志,猎鹰在空中鸣叫,飞出一个弧形路线,斥候偏将赵勇看懂了这个飞行姿态的含义,他大喊:“大帅,鹰是来报信,前方发现敌情!”
杨素一举手,“全军列阵!”
八万大军在茫茫的草原分为四军排开,中军、左右两翼及驻旗军,横延数里,这时所有人都感受到大地在颤抖,这是突厥人杀来了,战马开始不安,喷着响鼻,士兵们紧握长矛的手心攥出汗。
一条黑线在草原尽头出现了,毫不停滞,铺天盖地,以势不可挡之势向隋军席卷而来,杨素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弓弩手准备!”他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一万弩兵和五千弓兵同时上前列队,弩兵在前,弓兵在后,弩兵是远射,弓兵是近射,远近交错结合。
一万弩兵排成三排,前后相隔一丈,第一排半蹲下,三千支擘张弩刷地平端而起,冷冷地对准了排山倒海奔袭而来突厥大军。
突厥骑兵越来越近,滔天的杀气仿佛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摧毁,金色狼头大旗下,达头可汗举刀大喊:“无畏的草原勇士们,杀尽中原敌人,中原的女人、财宝,一切都属于你们,杀!”
“杀啊!”
突厥骑兵瞬间冲进了隋军的弩箭射程,杨素冷冷一挥手,“射击!”
“咚!咚!咚!”的巨鼓声敲响,三千支箭骤然发射,形成一片乌黑的箭云,向突厥骑兵呼啸扑来,霎时间,突厥骑兵阵一片人仰马翻,近千人被射倒,紧接着隋军的第二排弩箭射来,不断有突厥士兵在冲锋中惨叫着倒地,第三排箭云又呼啸而至,密集的弩箭如疾风骤雨,射穿突厥人的盾牌和皮甲,一片一片的突厥骑兵从马上翻滚落地,被密集的战马踏成肉泥。
一万三排隋军弩兵动作熟练,上弩、进弩、发弩轮番发射,仅仅只射出三轮,突厥骑兵便损失了一万余人,惨重的损失使突厥骑兵的杀气迅速消退,阵脚开始凌乱,而这时,前锋已经冲到了六十步外。
隋军弩兵如潮水般撤退,等候多时的弓兵开始劲射,弓兵使用长弓兵箭,箭长两尺三寸,钢簇锐利,以仰角射出,五千支箭密如急雨,力道强劲,可连人带马射穿,冲过最前面的一万突厥骑兵和战马纷纷中箭倒地,死尸堆积,隋军箭速极快,使突厥骑兵冲上前便被射翻,加上弩兵配合发射,突厥骑兵始终冲不进四十步内,死伤惨重,突厥骑兵开始阵脚大乱。
第一军主将周罗睺见有机可趁,他立刻向杨素请命,“卑职愿为前锋!”
杨素冷冷道:“你率四千重骑兵冲击突厥中军,若败,提头来见!”
“遵令!”
隋军进攻的鼓声大作,蓝旗挥动,四千最精锐的重骑兵发动,人披重铠、马披重甲,挥动铁戟,跟随蓝色战旗杀向突厥骑兵,这是大隋王朝耗二十年心血打造出来甲骑具装,以最好的战马、最强悍的士卒、最凶猛的武器。
这支军队极少出战,用来捍卫京师,但杨素却在第一战中便将他们投入了战斗,他要用最强大的重甲骑兵来冲毁突厥人的士气。
此时经过惨烈的弓箭战,突厥骑兵最初的滔天杀气已经消亡得不到一成,他们本来就是各部落的牧民,没有隋军那种钢铁般的意志,全靠一鼓作气击溃敌军,他的士气高昂得快,消退得也快,当掠夺敌军财产的美梦破灭,他们便开始犹豫,开始思念家中妻儿和羔羊,现在是初春,正是母羊下崽的时刻,妻子老父难以照顾过来…
四千重甲骑兵如一只无坚不摧的铁拳,所过之处,突厥骑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突厥骑兵们杀得心胆俱裂,开始有部落率先调头逃跑。
杨素见时机已成熟,立刻下令,“给我全军压上,后退者斩!”
鼓声大作,战旗飞扬,蓄势已久的八万隋军全军出击,铺天盖地杀向突厥骑兵,突厥前军瞬间分崩离析,掉头奔逃,而后军茫然不知原因,也跟着被席卷而逃,十余万突厥骑兵彻底崩溃了,被杀得哭声震天、哀嚎惨叫…
杨元庆率领自己的部下,和数千其他斥候一样在外围拦截,他们奔驰突骑,箭矢强劲,将一个个奔逃的突厥骑兵射翻在地。
杨元庆他们在中军外围游射,这时,胖鱼在他身后忽然大喊:“那是宇文大太保!”
杨元庆也远远看见了,宇文成都挥舞着凤翅鎏金镗,在敌群中纵马奔驰,俨如猛虎入羊群,突厥骑兵挨着便死,碰着就亡,杀得血肉横飞,身边横尸累累,血流成河。
但杨元庆目光却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突厥可汗的金色狼头大旗,在不远处的乱军中奔逃,宇文成都就是冲着它而来。
男儿竞功的热血在他胸中沸腾,杨元庆大喝一声,“弟兄们,随我杀胡酋立功!”
他挥舞长槊,带领手下向突厥骑兵群中杀去,此时突厥骑兵已如惊弓之鸟,他们丢盔卸甲,在茫茫的草原上漫天逃命,已经没有任何抵抗的意志,杨元庆马槊翻飞,横刀出鞘,槊挑刀劈,率领同伴杀开一条血路,杨素的十八铁卫不知不觉出现在他们身边,和他们并肩作战,杀得突厥骑兵人头滚滚,尸横遍野。
杨元庆杀透重围,已经超过宇文成都,他清晰地看见了身着金盔金甲的达头可汗,在数百铁甲亲卫的护卫下,亡命奔逃,但他的铁甲骑兵保卫得太密集,他们这样杀进去,同伴必然会有死伤。
杨元庆心念一转,他挂上长槊,张弓取箭,从斜刺疾冲,六十步外拉弓一箭射向达头可汗,他的弓力极为强劲,达头可汗没有防备,被一箭射透后背铠甲,血光迸溅,达头一声惨叫,翻身落马。
杨元庆大喜,挥舞长槊猛扑而去,“胡贼,拿头来!”
达头可汗的亲兵见可汗中箭落马,均吓得魂飞魄散,几名亲兵拖起他便逃,另外十几人大吼一声,向杨元庆杀来,杨元庆挥槊迎战,神勇无比,霎时间,便将六人挑翻下马,其他人吓得心裂胆寒,调头便逃,而这时,重伤的达头可汗却已逃远,追赶莫及。
杨元庆眼角目光闪过,达头可汗身边的亲卫千夫长骑着一匹神骏战马奔回,那匹火红色战马似乎就是达头可汗的坐骑,千夫长是为了取回落地的金狼头大旗,他胯下战马神骏,马速极快,一个漂亮的铁板桥,刷地抄起大旗,疾奔而归。
这时杨元庆再张弓搭箭已经来不及,他不假思索,挥臂将手中长槊奋力投掷而去,长槊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弧线,穿透了突厥千夫长的后心,千夫长惨叫一声,竟被钉死在地上。
杨元庆借着马势疾冲,他一跃而起,在空中抓住了尚未落地的大旗旗杆,稳稳落坐在千夫长马上,他拔出马槊,仰天长啸,高举着突厥可汗的金狼头大旗迎风飞驰。
…
开皇十九年春天,西路军主将杨素率十万隋军在五原以北迎战西突厥达头可汗的十三万大军,杨素放弃传统战法,以骑兵对骑兵,大败西突厥十余万大军,前后斩敌近四万人,活俘一万,西突厥军哀嚎痛哭而去,达头可汗在乱军中身受重伤而逃,金狼头可汗大旗被夺,这是西突厥大军的第一次惨败。
…
【历史上,达头是重伤在某个小兵手上,另外,大家可以去度娘一下开皇十九年的对突厥战争,其实杨素就是这么简单干净地杀败突厥大军】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十九章 去功赎罪
隋军大营内,到处是一堆堆猎猎篝火,主将杨素下令,宰羊三万只,搬出羊酒万坛,犒赏三军,十万隋军兴高采烈,尽享胜利的喜悦。
在可容纳千人的大帐内,杨素在为数百名有功将士举行庆功大宴,立下战功的将士济济一堂,肉山酒海,热闹喧天,杨素的心情极为欢畅,这是他十几来打得最痛快的一仗,斩敌近四万人,而隋军只死伤不到三千,如此悬殊的伤亡对比足以使他名垂史册。
他身边不远处的第一功劳席便坐着他的孙儿杨元庆,他箭伤达头可汗,夺下金狼头大旗,立功巨伟,使杨素扬眉吐气。
“各位将士!”
杨素举起酒樽,大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听杨素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大帐内回荡,“这一仗打出了我们大隋帝国的军威,这是三军将士舍身杀敌的功劳,在我们欢庆胜利之时,我们也不应忘记为国捐躯的弟兄,我提议第一杯酒,敬给阵亡的将士,愿他们在天之灵安息。”
说完,杨素缓缓将酒倒在地上,数百将士也跟随主帅将酒洒在地上,杨元庆也想起了阵亡的四位手下,张锦缎、赵明胜、贺六、王三郎,他们已经无法和他共享此时的胜利,他心中不胜悲思,默默将酒倒在地上,默默道:“我会去探望你们的父母妻儿,安息吧!”
这时,杨素举起了金狼头大旗,对众人高声道:“这是突厥可汗的王旗,突厥可汗也深受箭伤而逃,另外发现敌军主力,探查敌情,使我们应对有术,这些功劳堪称此战第一,我的第二杯酒,就要敬给这位立下第一功劳的斥候火长。”
众人的目光刷地向杨元庆投来,在战场上,很多将士都看见了这位高举金狼头大旗奔驰的年轻斥候,杨元庆的脸有些红了,他还不太适应这种众目睽睽下的荣耀。
杨素端起酒樽又微微对众人笑道:“我很自豪,因为这位少年火长就是我的孙子,我为他而骄傲,杨元庆何在?”
大营内一片惊呼,原来这位立下头功的年轻火长竟然是大帅的孙子,杨元庆脸胀得通红,走上前单膝跪下,“一军二团三队第五火火长杨元庆参见大帅!”
众人见他满脸通红,大帐里顿时响起一片会意的笑声,杨素也忍不住笑了,他将酒樽递给他,“这杯酒赏给你,你可饮了!”
杨元庆接过这只沉重的酒樽,里面的酒足有两斤,羊酒刺鼻,他不敢闻,屏住呼吸咕嘟咕嘟喝下,一饮而尽,他将酒樽朝下,向四周团团展示一圈,四周将士一片鼓掌喝彩,“好!好酒量!”
杨素微微摇头一笑,其实他的意思只是让杨元庆象征性地喝一口,没想到他居然全部喝了,真是个痴儿。
“杨元庆,你所立功劳甚大,按照军中惯例,伤敌酋夺王旗者可连升三级,但这不是我的军权能封赏,必须禀明兵部,由圣上亲自加封,至少要两个月后,你可安心等待。”
连升三级,那就是升为偏将了,让所有人都为之羡慕,杨元庆也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但他心里早有打算。
这时,他酒意上涌,单膝跪下,抱拳昂声道:“禀报大帅,杨元庆愿以军功为我手下赎罪,望大帅恩准!”
其实杨素也并不想给杨元庆连三级,他还是少年,升官太快对他没有好处,只是军中惯例如此,他如果不这样做,军中将士会不服,不能因为是他孙子而罢其功劳,让杨素也很为难。
不料杨元庆却是要为他手下赎罪,这让杨素不由一怔,元庆竟然事先没有和他说起此事,他心中略略有些不高兴,他勉强笑了笑道:“你的手下犯了何罪?”
杨元庆不敢说杨思恩和刘简是逃兵,逃兵是大罪,除非是主帅赦免,否则任何功劳都难以洗脱,他含糊道:“我的两名手下去年参加高丽之战,身染重疾,和军队走失,没有能及时归队,他们心中畏惧,又重新投军。”
这是杨元庆反复考虑才想到的理由,去年高丽之战,隋军水土不服,染病十几万人,大部分都不幸病死,染病而没有归队,虽然和逃兵是一个意思,但性质却不同,一个畏死而逃,一个是无法归队,只要不去详细调查,基本上可以蒙混过关。
杨素是何等精明,一下子便猜到了,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十有八九是逃兵,不过想到孙子居然学会笼络手下,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倒是有点手腕,杨素刚才的一点点不快也随之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