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长,这是张锦缎的骨灰!”
赵明胜将一只陶罐递给他,杨元庆默默点头,接过陶罐,杨素治军极严,却不乏恩情,所有阵亡将士的尸骨都要送回家乡,文职官员须撰写事迹,若有懈怠,皆斩,而且微功必录,所以将士们也愿意为他效死命。
杨元庆将陶罐放进自己马袋,又对粟特人康巴斯笑道:“你跟我一起回大营,我免除你战俘的身份。”
康巴斯大喜,成为隋军战俘,他不知会有什么结果,免除战俘,就意味着他可以回家乡了,他跪下给杨元庆磕了个头,翻身上马,杨元庆却把张锦缎的盔甲和兵器给他,“穿上吧!我正好少一个手下,就由你来补充。”
康巴斯愣住了,闹半天,他还回不了家乡。
隋军斥候一路南行,黄昏时分,他们走出了森林,前方是莽莽草原,但事情往往不会那么一番风顺,就在他们刚刚走出森林,一支鸣镝从他们头顶掠过,发出尖利的啸声,‘咻——’
“鸣镝!”
斥候们勃然变色,他们被藏在树上的突厥暗哨发现了,他们调转马头便向森林奔逃,但是已经来不及,两支各百人的突厥骑兵从南北夹击杀来,其中一支分兵五十人冲入森林,截断了他们逃回森林的后路。
达头可汗的侄子阿史那伯力迟迟没有归营,引起达头的担忧,他怀疑附近有隋军斥候,便派出二十队数千骑兵出来四下寻找,隋军斥候们便遭遇到其中两支百人队。
“大家跟我来!”
杨元庆见已经难逃,他勒住马头,对手下喝道:“向南面突围!”
现在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两支队伍没有汇合之前突围过去,他一策战马,战马斜刺里猛冲,他张弓便是一箭,箭去如闪电,百步外,一名为首奔来的百夫长惨叫一声,翻身落马,随即左面又是一箭,将另一名十夫长射倒。
手下纷纷放箭,隋军的弓箭射程要超过突厥军一倍,优势明显,眨眼功夫,便射倒了十余人,但突厥人速度极快,刹那间便包围而上,一名头戴银盔的突厥军官在大声叫喊。
“那人是什么职位,在说什么?”杨元庆回头问。
“他是千夫长,他说抓活的!”
杨思恩大吼一声,舞动马槊,向银盔千夫长冲过去,“擒贼先擒王,让老子干掉他!”
杨元庆喊之不及,他们是要从最薄弱处冲出包围,那名千夫长身边人太多,他们要吃大亏,他也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从这边突围!”
他挥舞大刀,向一处最薄弱处猛冲而去,战马冲进敌群,长刀劈过,将一名突厥士兵劈成两断,刀势未尽,又劈飞一颗人头,在生死关头,他也豁出去了,将他的勇猛和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俨如猛虎下山,霎时间砍死七八名突厥士兵,眼角余光扫过,手下们都跟着他,紧跟他身后便是尉迟惇。
就在这时,只见一声惨叫,“火长!”
杨元庆一扭头,只见赵明胜被一根长矛戳穿了肚子,将他挑翻在地,突厥士兵一拥而上,赵明胜悲喊一声,“火长,兄弟先走了!”
他反手一刀插入自己胸膛,气绝身亡。
杨元庆眼睛红了,嘴唇都咬出血来,发疯似地舞动大刀,将突厥军杀得血肉横飞,尸横累累,他已经前后砍死了二十余人,浑身浴血,此时又听见身后一声长长的惨叫,另一名武艺稍弱的斥候贺六被绳索套住脖子落马,他拼命杀死一人,突厥军大怒,将他乱刀砍死。
这时,杨思恩也杀透重围汇合上来,两人皆武艺高强,互相配合,竟然渐渐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的突围只是短短片刻时间,两支突厥军开始合拢,为首的银盔军官从侧面杀来,他大声叫喊,指挥军队包围隋军,他是一名千夫长,地位颇高,知道抓住隋军斥候意义重大。
就在这时,尉迟惇瞅准一个空,拉弓一箭射去,千夫长躲闪不及,竟被一箭射中面门,惨叫落马,突厥士兵见首领落马,皆一阵慌乱,纷纷上前救助,阵型中出现一个裂口。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被杨元庆抓住了,他大吼一声,连劈死四五人,和杨思恩一冲,竟然杀开一条血路,众人冲出重围,向南方狂奔而去,这时,突厥士兵见活捉无望,一齐放箭,乱箭齐发,奔在最后的王三郎和刘简同时惨叫一声,中箭落马,王三郎被乱箭射穿脖颈,倒地而死。
刘简的战马中箭,他本人也被射中肩部和大腿,他踉跄奔跑两步,一头栽倒在地,悲声大喊:“火长,救我!”
杨元庆的白云驹飞驰而过,单手舞动大刀拨打箭矢,数十名突厥士兵追上,杨思恩大吼一声,冲上前拦住了突厥士兵。
“快带他走!”
杨元庆一探身,抓起刘简的后心便调转马头疾奔,刘简太重,战马有些负担不起,杨元庆索性扔掉大刀,跑出数十步,他将刘简扔上另一匹马,众人狂奔而去…
当夜幕降临,漫天繁星挂满天穹,在一条玉带般的小河边,逃脱大难的斥候们终于筋疲力尽从马上摔下,他们挣扎着爬向小河,将头埋进河中大口喝着河水,每个人的身上都被血染成了红色。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十三章 胜利逃亡
赵明胜阵亡、贺六阵亡、王三郎阵亡,再加上最先死的张锦缎,一共阵亡四人,刘简和马勺受伤,这就叫抽中死签,他们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有杨元庆和杨思恩两名武艺高强之人,否则他们将全军覆没,一个也活不了。
杨元庆跪在地上,向北方叩拜,为三名阵亡的兄弟送行,他无法拿回他们尸首,甚至不知道他们的遗愿。
“我杨元庆在此发誓,一定会去看望你们的父母妻儿,三位弟兄,请安息吧!”
他叩了三个头,慢慢站起身,这时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一点火光,心中一惊,急忙回头望去,是康巴斯。
粟特人康巴斯非常幸运,他没有受伤,也突围成功,他和尉迟惇一左一右跟在杨元庆身后,虽然没有武艺,却逃脱了大难。
康巴斯点燃了一块布,他跪在地上念念有词,向火焰叩拜祈祷,他是祆教徒,信奉光明神阿胡拉马兹达,他在感谢主神保佑他逃脱了大难。
草原中不准点火,但杨元庆见火苗很小,转瞬即灭,没有管康巴斯,他走到马勺身旁,用自己的丹药给他治了伤,马勺只是皮肉之伤,问题不大,杨元庆安慰他几句,又向刘简走来。
刘简身着三箭,好在他筋骨强壮,没有伤到要害,也活下来了,只是流血过多,显得非常虚弱,杨思恩跪在一旁帮他包扎伤口。
“他怎么样?”杨元庆低声问。
刘简慢慢睁开眼睛,虚弱地咧嘴笑道:“火长,回京后我请你去百妙楼,那个花锦玉的〖私处〗真的是粉红色。”
“看样子不错,死不了!”
杨元庆笑着取出一丸丹药,塞进他嘴里,用酒给他灌下去,又拿出一丸递给杨思恩,“这个用酒调匀了,给他敷外伤,效果很好。”
杨思恩接过丹药,低声对杨元庆道:“你去看看尉迟,他好像也受伤了。”
杨元庆一惊,他站起身向四周望去,只见二十几步外,一个黑影正蹲在河边,杨元庆便慢慢走过去。
“是谁?”黑暗中传来尉迟惇警惕的喝声,鹰已经不在他身边,他格外小心。
“是我,元庆。”
杨元庆走上前,见他已经脱下铁甲,露出一截雪白的膀子,正在给自己包扎,见杨元庆过来,他慌忙拾起铠甲遮住身体。
杨元庆在他面前蹲下,笑了笑,“我来帮你吧!你不方便。”
“不!你别碰我。”
尉迟惇向后退一步,重心不稳,坐倒在地上,他眼睛里异常惊恐。
杨元庆暗暗叹息一声,只得低声道:“尉迟,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还比你小五岁。”
“你才…”尉迟惇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她的脸红了,低下头,小声说:“你已经知道了?”
“我今天上午看见了你耳朵上的耳洞,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是吗?”
尉迟惇想着他还是个少年,心中的紧张也放松了,她咬了一下嘴唇,“你可千万不能说,我会被他们害死的。”
其实她不知道,在军营里,像她这种类型的士兵,有点女人女气的伪娘和女人一样危险,若不是她有鹰,她早就被粗暴的士兵们侵犯了,她从军的时日不长,已经露出很多破绽。
“放心,我不会说,我给你治伤!”
杨元庆取出一丸丹药,用酒调匀,把她身上的盔甲拿开,她中了一箭,箭头已拔掉,伤口也已经洗干净,但还没有来得及包扎,伤口在她右臂上方的后肩窝处,血肉模糊,尽管她知道杨元庆是少年,但毕竟和成年人长得一样高大,尉迟惇还是有点难为情地低下头。
“咬紧牙,有点疼!”
他将药敷在她伤口,尉迟惇疼得浑身一颤,额头冒出冷汗,牙齿咬得咯咯响,这时远处传来刘简一声杀猪般惨叫,他也在上药。
杨元庆取出细麻纱布,迅速给她包扎,很快便将她伤口紧紧包扎好,又取出一颗丹药给她,“等会儿用酒服下,你只用服一半,能给你补血。”
“谢谢火长!”
尉迟惇谢了一声,迅速将衣服穿好,又披上明光铠,她有点后怕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今天死定了,没想到居然活下来,真是很庆幸。”
“不光如此,你还立了一功,那名千夫长是你射死的,我会给你报功。”
尉迟惇摇摇头,“我不要功劳,功劳给胖鱼,我还是要当鹰奴。”
“这个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为难。”
杨元庆笑了笑,转身便走,尉迟惇咬一下嘴唇,低声喊住他,“火长!”
“还有什么事吗?”
尉迟惇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而行,悄声道:“尉迟惇是我爹爹的名字,我叫尉迟绾,就你一个人知道。”
“哦!我明白了,放心,我会给你保密。”
两人一起走回来,杨思恩一直在注视他们,其实杨思恩也猜到尉迟惇是女儿之身,只不过杨思恩以为杨元庆看中了她,才保持沉默,他不是好色之人,更重要是他看中了杨元庆的身份。
他也有难言之隐,他原名叫杨恩,早已是军官,去年担任两百人长,随大军进攻高句丽,但因为军中疫病流行,他的手下病死大半,害怕之下他便当了逃兵。
回到家乡,他发现自己被官府通缉,无路可逃,只得和刘简改名,通过他从前的关系混进军中,企图立功赎罪,解除罪名,杨元庆是主帅杨素的孙子,对他来说万分重要,说不定还能博个前途,正因为这样,他才格外揣摩杨元庆的心思,杨元庆对尉迟惇另眼相看,他当然也要装糊涂,不仅如此,他还要约束住刘简,不准他坏自己的大事。
杨元庆走过来,见战马已经渐渐恢复,便对众人道:“咱们尚未脱离危险,大家上马,尽快离开这里。”
众人上了马,趟水过了小河,继续向南奔逃,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草原夜幕之中。
四天后,当隋军大营出现在草原尽头时,他们激动万分,一起欢呼起来,放开缰绳向军营奔去。

半个时辰后,杨元庆出现在中军大帐,大帐内有两人,一个是他祖父杨素,而另一人他没有见过,大约五十岁左右,长得身材魁伟,双臂极长,皮肤黝黑,眼睛里总有一种狡黠的笑意,若只看背影,很像鱼俱罗。
孙子平安归来,杨素绷紧几天的心松开了,眼睛里毫不吝啬地向元庆投去赞许的目光,他对自己孙子的表现非常满意,他已从鹰信中知道了达头可汗的情报,这对他战胜西突厥极为重要。
杨元庆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末将杨元庆参见大帅!”
“起来!”
杨素按住他结实的肩膀,凝视着他道:“你能活着回来,我非常高兴。”
他又对旁边中年男子道:“长孙将军,这就是我孙子元庆,任第一军的斥候火长,这次就是他率领手下找到了达头主力。”
中年男子叫长孙晟,先祖是北魏皇族,他是大隋王朝对付突厥第一人,正是他实施的反间计导致突厥分裂为东西突厥,可谓居功至伟,他极善奇谋,颇得杨坚器重,他后来生了一个女儿,便是历史上的长孙皇后。
长孙晟见杨元庆虽是主帅之孙,却毫无浮华之风,举止稳重,顿时大有好感,又听说他抽中死签,亲赴草原腹地寻找突厥主力,更是欣赏他的勇气,他捋须赞道:“少将军以身为表,不愧是越国公之孙,我大隋又多一名少年英雄!”
杨素见元庆盔甲缝隙中血痕犹在,便猜到他曾遭遇突厥军,不由眉头一皱道:“你们遇到了突厥游哨?”
“是!我们遇到了一支两百人的突厥游哨,发生一场恶战。”
杨元庆便从发现山洞讲起,将发生事情都详细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手下十人,阵亡四人,伤三人,最后突围而出,请大帅记我手下之功,善加抚恤。”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十四章 新的兵器
杨素默默点了点头,这是很正常,突厥人号称草原之狼,在草原上他们更有优势,这次派出了两百名斥候,迄今为止,只有不到五十人活着回来,杨元庆他们只阵亡四人,已是万幸。
“我会善加抚恤,你们的功绩也会一一记下,战争结束后一并封赏,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孙子便厚待于你,也不会抹灭你的功劳,一切按军规来办。”
“多谢大帅!”
旁边长孙晟好奇地问:“你刚才说,你射杀了达头的侄子阿史那伯力?”
杨素这才想起,还没有给杨元庆介绍,他连忙笑道:“这位便是长孙晟将军,官拜左勋卫骠骑将军,突厥使,武艺高强,号称我大隋第一箭。”
杨元庆连忙躬身行礼,“元庆久闻长孙将军威名,今得一见,三生有幸。”
他取出那面金牌,递给长孙晟,“长孙将军,就这面金牌的主人。”
长孙晟接过金牌仔细看了看,对杨素肃然道:“这个阿史那伯力名义上是达头之侄,实际上是达头和他弟媳私通而生,草原皆知,是达头最心爱的儿子,今年应该只有十八岁,听说达头还准备立他为继承人,却被令孙所杀,达头心胸狭窄,报复心极重,他不会忍下这口气,大帅,我若估计不错,大战就在眼前。”
杨素沉吟片刻,便拍拍杨元庆的肩膀,“所有的功绩我都会给你一一记录,你先下去休息吧!”
杨元庆行一礼,便退下去了,长孙晟望着他背影去远,这才对杨素道:“这次我回京城,感觉京师世风日下,大不如前,权贵人家财富堆积,珠玉呈堂,贵族子弟或飞鹰走马,不务正业,或宿花眠柳,自诩风流,连太子也追求奢华,厌恶简朴,刘居士一案,竟涉及公卿大人数百人,由此可见风气之坏,难得在令孙身上看到我们当年的影子,太仆要善加教导,使之成为大隋栋梁。”
杨素笑了笑,“我心里有数,这孩子我准备把他放在边疆几年,让他在战争中磨练成人,只有在最艰苦的地方长大,他才能成为一匹真正的千里马。”

杨元庆回到自己营帐,帐中只有粟特人康巴斯一人,正呆呆地坐在营帐里发愣,他不由有些奇怪,“其他人呢?”
“尉迟说去营外放鹰,杨思恩和马绍去后营看望刘简,说会晚点回来。”
刘简伤势最重,被送去后营疗伤,杨元庆知道尉迟其实是换药不方便,借口放鹰出营,这也是她坚持要为鹰奴的缘故。
他见康巴斯在一张纸上写满了粟特文字,便坐上前笑道:“你在写什么?”
康巴斯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在给妻子写信,告诉她我没死,就不知能不能送回去?”
“这个没问题,我帮你找个有门路之人,京城利人市那边有波斯邸,让那边胡商替你带回家。”
康巴斯大喜,连忙合掌道:“多谢火长了!”
杨元庆又笑着问他,“你想回去吗?我可以放你走。”
康巴斯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本来我是想回去,但杨思恩又劝我留下,跟着火长混,将来出任一官半职,说老实话,我有点动心了,假如真能混到一官半职,我就把妻女接到西京定居,可是…”
“可是又害怕阵亡对不对?”杨元庆着实了解他的心思。
康巴斯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其实我并不怕死,只是我儿子才五岁,女儿才两岁,我不想丢下他们。”
杨元庆安慰他道:“你不用担心,以后我不会让你上战场,你留下来先教我突厥语和粟特语,战争结束后,我推荐你去做军中文吏,最多两三年,你就能混个小小职位,说不定你将来还能做到朝廷高官。”
康巴斯脸上因羞愧而变得赤红,做到朝廷的高官,他怎么可能?
但他眼中里闪烁另一种光泽,那是他对未来的梦想,他望着帐外,像梦呓般低声说:“火长,其实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在西京的利人市里开一间珠宝店,专门卖粟特的珠宝,然后,我又在撒马尔罕的商市里开一间瓷器绸缎店,卖中原东土的瓷器和绸缎,拥有一支五百匹骆驼的商队,往来于粟特和西京…”
杨元庆微微叹息一声,“你的要求并不高,或许有一天我能帮助你。”
“不!我不要任何人的帮助,粟特人都是靠自己头脑和双手挣钱,只有我的生命还在,主神就会指引我走向成功的一天。”
“没问题,你一定不会死!”
杨元庆重重拍了拍他肩膀,站起身迎向大帐门口,他见一名士兵向他营帐跑来。
“有什么事?”
“杨火长,鱼将军请你去一趟!”
杨元庆取出一丸丹药递给康巴斯,“这个给尉迟,她自己知道怎么服用。”
他快步跟着士兵向鱼俱罗大帐走远。

鱼俱罗的大帐离他营帐约百步,老远便见他的大帐前围了一圈士兵,大声喝彩叫好。
杨元庆挤进人群,却看见一名身材极高壮之人,银盔银甲,挥舞着一根马槊,变化莫测,令人眼花缭乱。
“宇文成都?”
杨元庆愣住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心念一转,演义上宇文成都正是鱼俱罗之徒,难道他们真有师徒的缘分?
‘啪!’的一声巨响,宇文成都一槊拍地,激起漫天尘土,士兵们纷纷后退,宇文成都一收槊,傲然挺立道:“鱼将军,这套槊法可入你眼?”
鱼俱罗就站在大门口,他摇摇头,“槊法是极好,但宇文将军并没有全力施为。”
宇文成都哈哈一笑,“鱼将军误会了,等少将军来,我自然会全力教他,不会藏私,也希望鱼将军能信守诺言。”
“可以,如果宇文将军不藏私,那我鱼俱罗绝不食言。”
杨元庆这才恍然,原来是宇文成都要教自己槊法,难道鱼俱罗是要自己学马槊?
这时,鱼俱罗看见了杨元庆,便笑着向他招招手,“元庆,你过来!”
杨元庆走上前向宇文成都拱手施礼,“宇文将军,好久不见。”
宇文成都微微一笑,向他还礼道:“听说少将军立下大功,恭喜了!”
他又向旁边鱼俱罗拱手笑道:“鱼将军,那我就先告辞了,咱们约定之事,就一言为定!”
鱼俱罗点点头,“可以,我既已答应,就不会反悔。”
宇文成都对杨元庆一抱拳,“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转身扬长而去,杨元庆望着他走远,回头对鱼俱罗笑道:“鱼将军是要我改用马槊吗?”
“这个由你自己决定,宇文将军其实槊法非常高明,我见他使过一次,如雷电风云,势不可挡,是我所见使用马槊之人最高明之人,他因为自身力量大,才改用镋,我想用刀法跟他换马槊之技法。”
鱼俱罗已经得到杨素的正式委托,请他教自己孙子武艺,鱼俱罗答应了,但有一条,他暂时不做杨元庆的师傅,杨元庆是张须陀的徒弟,他还不想和张须陀翻脸,这一点绝不能含糊,他们只能叫互相切磋。
杨元庆明白他的意思,要敢于舍弃,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兵器,宇文成都虽然槊法天下无双,但他却舍去了马槊,而改用更适合发挥他力量的镋,他杨元庆也一样,张须陀刀法可以用在横刀上,但长刃要选择最适合自己,他在用杨思恩马槊时,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归宿。
鱼俱罗揽着他肩膀向自己大帐走去,“武艺这种东西,如果你要表演给别人看,确实要一套一套完整地使出来,很花哨、很好看,但如果在战场上,没有什么机会给你一套使出来,所以镗法也好,刀法也好,槊法也好,这些都要学其精髓,临战使用,随机应变。”
杨元庆默默点头,他师傅张须陀也说过,战场不是表演,要靠实战来积累经验,他和突厥巡哨一场血战,也有深刻体会,他没有使什么刀法招数,只有张须陀说得速度和力量。
两人走进大帐,鱼俱罗快步走到后帐,取出一杆一丈七尺长的马槊,往地上一插,“怎么样,喜欢它吗?”
杨元庆愣住了,怎么会有这么长的马槊?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十五章 黑夜突破
鱼俱罗手中的马槊竟然有一丈七尺长,这太出乎杨元庆意料,杨元庆曾在皇宫大门旁见仪仗侍卫拿一根两丈长马槊,不过那是普通白蜡木杆装铁枪头,绝不是真正的马槊。
他接过这支马槊,只见槊尖在光线下黑亮如雪,重约百斤,槊身泛着青幽幽的金属色光泽,给人一种冷酷杀戮之感。
杨元庆又细看一遍,他发现它和普通马槊最大不同就在它的长和粗,由此而生的重量,普通马槊重约三十斤,狼牙槊重五十余斤,而这杆马槊竟然重百斤,不仅在于它长,关键是在于它的槊首和槊纂,普通马槊的槊首连同槊纂长约两尺,而它却长四尺,槊刃更宽,它的钢质异乎寻常的坚硬锐利,而且两刃锋利,还可以左右劈砍。
鱼俱罗从他手中接过马槊,走到一座木架前,木架上挂着一面盾牌和一副明光铠,鱼俱罗猛地一槊捅去,只听‘嚓!’的一声,马槊竟然将盾牌和明光铠一同刺穿。
杨元庆吃了一惊,普通马槊根本办不到,他急忙上前细看,槊尖丝毫不损,依然是那么坚硬锋利,他忽然发现了,槊首不是一般的精铁,漆黑如墨,显得异常沉重坚硬,他疑惑地向鱼俱罗望去。
鱼俱罗见他发现了其中奥妙,便得意一笑道:“这是我刚做叠州总管时,在青海边发现的一块星铁,铁质异常坚硬,用它做成了这柄马槊,光打制槊刃就换不下十个铁匠,耗时一年才打造成,本来是装一丈四的普通槊杆,但发现不行,槊首太沉重,力量不均衡,又重新专门打造,用三名槊匠耗时三年,才侥幸打造出一根合格的槊杆,真的是很侥幸,我一直珍藏在家中。”
杨元庆明白这杆槊的珍贵,他凝视着泛着幽幽青光的槊尖,沉声问:“不知它可有名字?”
鱼俱罗点点头,将槊首翻转,杨元庆看见了,在锋利的槊刃上刻有三个小字:‘破天槊’。
“槊身所用星铁是破天而降,所以起名破天槊。”
鱼俱罗轻轻抚摸这柄长槊,心中充满了对它的不舍,但还是递给了杨元庆,“上次和你在雍县比武,我就想到了这把槊,特地派人回家去取,昨天才运到,元庆,这支槊我送给你!”
杨元庆心中唯有难以言述的感动,他知道鱼俱罗所说的星铁,应该是天外陨铁,确实有不同寻常的钢质,但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这支槊的珍贵,本身马槊就昂贵稀少,只有世家贵族子弟才用得起,梁武帝以帝王之富,拥有一根二丈四尺的马槊,也到处炫耀,而鱼俱罗这根马槊,天下独一无二,他居然送给了自己,这份人情不是自己祖父面子就能办到。
杨元庆有点明白了,他立刻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多谢师父赐槊!”
鱼俱罗连忙扶起他,笑道:“切不可叫我师父,这里面有规矩,若不教你筑基,就不可称师,你的筑基非常好,最后突破只是时间问题,张须陀才是你师父,你依然叫我将军,这样,我心里轻松一点。”
杨元庆感觉他愿意做自己师父,只是被规矩所缚,杨元庆也没有坚持,拜师以后可以慢慢来,他便起身道:“鱼将军虽不愿为元庆之师,但元庆却视鱼将军为师,赐槊之恩,铭记于心。”
鱼俱罗点点头,他又将刚才宇文成都练武用的马槊给递给元庆,笑道:“我送你之槊重百斤,现在还不适合你,就暂时存放在我这里,等你突破体能后再使用,你先用这杆普通马槊,这是我年轻时曾使用过之槊,也是我的心爱之物,先说好,这根槊只是借给你,以后要还我。”
他又取出一本册子给他,“这是我练过的槊法,等战争结束后,宇文将军还会教你秘法。”
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睛里洋溢着对元庆的期待,“真的很期待你快点长大啊!”

在离隋军大营约五十里外,有一条蜿蜒流淌的长河,河面宽五丈,深浅不一,浅处只有五尺,而最深处却达两丈,平时河水静澜无波,但今天夜里,河面上忽然水波汹涌,一道道波痕在水中划过,仿佛水底有一条怪鱼水兽。
河岸边,杨元的几名手下都在默默地注视着水面的波痕,他们已经明白杨元庆是怎么练武了,在水底挥槊五百,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大战即将来临,隋军的斥候都纷纷被派出,在大营四周巡逻敌情,杨元庆和他的手下也再次出征,他们负责正西方五十里范围内的巡逻,天色已晚,众人在河边休息,杨元庆却利用这个机会在河中练习刚刚拿到的长槊。
“大熊,火长说我更适合用陌刀,你觉得呢?”
说话的是马绍,在杨元庆的几名手下中,他的心思最为单纯,也可以说头脑简单,但他却有天生神力,身材雄壮魁梧,两臂尤长,使一把八十斤重的大砍刀。
杨思恩有点心不在焉,他还在想着自己能否升职一事,升为百人长问题不大,可升为仪同以上,兵部就要查证了,如果被兵部发现自己是逃兵,那可怎么办?这是他一直忧心之事。
“或许吧!我对刀不了解,你可问问火长。”
马绍对他心不在焉的回答不满意,索性拎起自己的大刀,在草原霍霍地劈砍起来,“老康,你不是想学武吗?我来教你。”
“好嘞!”
康巴斯学武之心暴涨,他兴致勃勃地拔出横刀,跟着马绍有模有样地练起来…
水下,杨元庆的挥槊已快到极限,槊不像横刀,这杆槊重三十斤,长一丈四尺,每一次在水中挥出,他都花费了极大的力气,但他又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仿佛是上苍在召唤他入水挥槊。
他觉得自己肺已快爆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也感到自己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爆炸,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淋漓,竟使他在水中挥刺出四百多下,依然不觉困乏。
几天来的行军恶战,使他的境界得到提升,使他渐渐到了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临界点,而这杆马槊使他终于感觉到自己要突破了…
河边,尉迟绾注视着水面,默默计算杨元庆潜水的时间,这一次的时间有些太长了,超过了他前面的时间。
她有些担忧地问身旁的鱼鸿全,“胖鱼,你潜一次水要多少时间?”
胖鱼是下午刚回来,他已将那对母女送去黄河以南,得知同伴们死伤惨重,他心中又难过,但又感到庆幸,如果他不走,他的小命也一样完蛋。
他挠挠头笑道:“差不多吧!一次最多半柱香,火长这次好像太长一点。”
“那他该出来了!”尉迟绾自言自语道。
她刚说完,‘哗!’的一声水花四溅,杨元庆从水中一跃而出,长槊破空刺出,月光下槊刃如闪电掠过,他感觉到一种全身力量注满的痛快淋漓,一槊刺出,他竟有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
这一槊之威使杨思恩忍不住鼓起掌来,“果然高明!”
杨元庆忽然感到身体的力量霎时被抽干,就仿佛他身体内出现一个黑洞,他的血液,他的五脏六腑都猛然被这个黑洞吸走了。
这是一种练到极致时会出现的反噬,他突破得越大,反噬力也就越强,这也是所有练武人最难过的一道鬼门关,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杨元庆大骇,他顾不上和众人打招呼,从皮袋取出三颗绿色丹药,一口吞下,立刻盘腿打坐,他要在整个身心都被体内黑洞吞噬之前,尽快稳住体内力量消失。
随着药效发挥,他感觉到体内的反噬力开始减弱,慢慢地平稳下来,力量开始一点点恢复,他渐渐陷入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
众人都被杨元庆的怪异吓住了,只有杨思恩猜到一点点,他也曾有过这种经历,这是练武人的大劫,但绝大部分练武人一辈子也遇不到这种大劫。
他向众人摆摆手,嘘了一声,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没人敢说话。
就在这时,远处天空划过一道亮色,杨思恩第一个看见,他顿时低呼一声,“是求援的火箭!”
其他人也看见了,那是其他斥候的求援火箭,说明发生了紧急情况,大约就在五里外,众人纷纷站起身,杨思恩看了一眼杨元庆,见他在闭目恢复中,完全不知外面的情况,他立刻对尉迟绾道:“尉迟留下照顾火长,其他人跟我来!”
卷二 百战黄沙穿金甲 第十六章 夜探胡营
杨元庆慢慢睁开眼睛,他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只觉浑身肌肉饱涨,有着使不完的力量,他长长伸个懒腰,骨骼‘咯!咯!’作响。
他向四周看一眼,只看见尉迟绾关切地望着他,其他人都不在。
“尉迟,他们人呢?”杨元庆感觉有些奇怪。
“刚才北方出现一根求援火箭,杨思恩带着其他人前去查看了。”
杨元庆眉头一皱,又问:“有多久了?”
“大约半个时辰,就是你刚刚…”
不等她说完,杨元庆一跃而起,翻身上马,拉住缰绳喝道:“跟我走!”
他一把拔起插在草泥中的长槊,催动战马,带着尉迟绾向草原北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