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张铉吃得很是沉闷,尤其对面还坐着女人长辈,徐夫人稍微好一点,面带笑容,对自己笑得很和善,张铉心里也明白,既然是裴蕴的续弦,地位就不会太高,远远不能和原配相比。
至于王夫人和裴致致,张铉倒觉得她们之间在暗斗,裴致致表面上不敢触犯王夫人,但骨子里却充满了反抗。
从她喝酒就看得出,王夫人轻轻抿一口酒,她就喝一大口酒,王夫人不肯破坏菜肴的精致图案,而她不吃也要把图案搅乱,张铉不止一次看见王夫人对裴致致投去警告的眼光。
裴蕴年事已高,只吃了一点点,便先向张铉歉然告退了,由裴宣器陪同张铉继续用餐。
紧接着,两位夫人和裴致致也先后告辞而去,裴致致离开时,却对张铉偷偷一笑,做了一个钓鱼的动作,张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妮子着实有点意思。
这时,春风堂上就只剩下裴宣器和张铉两人,裴宣器端起酒杯歉然道:“张将军恐怕有点不太适应我们的家宴,其实无妨,我父亲是开明之人,不会太拘于礼数,张将军只管吃饱喝足。”
张铉笑道:“其实赴宴也不是为了吃,只是见见面,融洽情感,吃真不重要。”
“这话说得不错,不知张将军觉得小女如何?”
张铉想起了裴致致将鲤鱼抱在怀中放声大笑的样子,微微笑道:“令爱率真爽朗,是性情中人,这样的性格一般人都会喜欢,裴使君有这样的女儿,也是福气!”
“呵呵!想不到张将军眼光这么敏锐,她确实从小调皮,性格开朗,不喜欢受约束,只可惜她母亲去世得早,我忙于公务,疼爱她不够,想想心中也是很歉疚。”
双方都在试探,都没有说破,张铉也没有明着拒绝,其实裴致致性格率真而不矫情,他也挺喜欢,只是他很清楚婚姻意味着什么,他绝不能这么仓促决定。
裴宣器当然也不会直接问张铉肯不肯接受这门婚事,只有升斗小民才会这样直接,他们这种世家要的是含蓄婉转,今天只是双方互相见面,双方肯不肯接受,还要找第三方来沟通,这样也不至于撕破脸面,彼此难堪。
又坐了片刻,张铉便起身告辞了,裴宣器亲自将张铉送出了大门。
第257章 诚意不足
裴宣器送走了张铉,又快步来到父亲的书房内,此时裴蕴正坐在房内喝茶看书,裴宣器走到门口行一礼,“父亲!”
“他走了?”裴蕴放下书问道。
“孩儿把他送走了。”
“进来坐吧!”裴蕴指了指前面的位子。
裴宣器毕竟做了几年的太守,也算是一个朝廷高官,裴蕴倒也给他面子,不像对待孙子那样只准站着说话。
裴宣器坐了下来,低声问道:“父亲决定招他为孙婿吗?”
裴蕴没有直接回答,而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能做你的女婿吗?”
“人还不错,可以接受他为裴家之婿,但我感觉他的诚意并不是很足,他总是在强调自己已经定过亲,这让人心里不太舒服,父亲,孩儿不明白他是怎么想?”
裴蕴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家主伯父怎么想,来得太突然了,前两天你大伯找到我,说想招张铉为裴家之婿,但他那边没有合适的孙女,让我来促成此事,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件事就来了,说实话,我还没有想好到底该不该招他为孙女婿?”
裴宣器眉头一皱,“大伯那边好几个孙女都到了出嫁年龄,怎么说没有合适人选呢?”
“你大伯不想把嫡孙女嫁给他,但又觉得庶出偏房有点不合适,他说最好在嫡庶之间,嫡父庶母他觉得最合适,找来找去,只致致一人比较合乎他的要求。”
裴宣器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裴家首先就没有多少诚意,不想把嫡女嫁给人家,人家肯不肯接这门亲事还真是问题。
“父亲,我觉得张铉答应这门婚事的可能性不大。”
裴蕴淡淡一笑,“这个就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我已经为他开了家宴,又相了亲,该做的都做了,成不成就和我无关了。”
“宣器明白了!”
“去吧!我等会儿写一封信,你让晋儿送去给家主。”
“是!父亲先好好休息。”
裴宣器退下去了,他快步来到自己的住的院子里,只见妻子王氏正独自坐在房内生闷气,裴宣器笑道:“谁又惹夫人生气了?”
“还不是你那个宝贝女儿吗?”
王氏满脸不高兴道:“我一片好心想和她谈谈婚事,才说不到两句话,她就怒气冲冲走了,根本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以后我不会再管她的事情。”
裴宣器心里明白,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他家也不例外,关键是致致生母十年前死得不明不白,自己妻子王氏有很大的嫌疑,但又没有证据,所以导致女儿致致极为仇恨她的大娘。
这些年母女二人见面便吵架,妻子不知处罚了女儿多少次,但越处罚就越仇恨,连他也没有办法了,有时候他也想早点把女儿嫁出去,或许这是最好的办法。
裴宣器坐下来笑问道:“你觉得今天那个张铉如何?”
“模样长得倒不差,但太自以为是了,裴家可是河东望族,天下名门,给他相亲的机会已经是让他高攀了,他有什么?一个寒门子弟罢了,居然还说自己定过亲,这样人太不知好歹了,如果是我的女儿,他休想有半点机会,不过你的宝贝女儿嘛!我说过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虽赌气说不管,但王氏的态度却很明白地告诉了丈夫,她不同意这门婚事,原因是门第不配,张铉高攀不上裴家。
虽然裴宣器觉得张铉不错,但父亲态度冷淡,而妻子又坚决反对,使这门婚事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也不看好结果了,他叹了口气,又回父亲那里去取信了。

从裴府出来,张铉第一件事就是赶到天寺阁酒楼饱餐一顿,他在裴府几乎什么都没有吃到,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急急忙忙告辞也是和没吃饱饭有关。
张铉眯起眼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这也是他喜欢天寺阁酒楼的原因,天寺阁酒楼的葡萄酒非常醇厚地道,是真正的高昌葡萄酒,他吃过所有的酒肆都比不上,虽然价格很贵,但物有所值。
“小二,结帐了!”张铉吃得酒足饭饱,回头喊道。
酒保连忙跑来,笑着躬身道:“这位爷,一共十贯钱!”
张铉不由一怔,他才点了一壶酒,五张胡饼和两盘野味,居然要十贯钱,前几天吃饭都不是他请的客,他不知花了多少钱,但他记得去年在天寺阁酒楼喝酒,点的酒菜比这个多不知多少倍,也不过才二十贯钱,这…这是在坑自己吗?
张铉虽然不是很计较这种小事,但这种明显的漫天要价还是让他极为不舒服,他脸一沉道:“怎么回事,是算错帐了吗?”
“客官,不会算错,酒钱三贯,上好羊肉胡饼一贯一块,你要了五张,野味也是每盘一贯钱,一共十贯钱,除了酒钱外,其他我们都是实价,和外面一样。”
张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哪有一贯钱一张的胡饼?原来可是百钱一张,就算是双份上好羊肉馅,也最多三百钱一张,怎么也到不了一贯钱一张。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老者慢悠悠道:“小伙子,现在就是这个价,你可能是很久没来洛阳了吧!现在物价涨得厉害,尤其是食物,成倍翻,关键是看你用什么钱。”
老头摸出几枚五铢钱笑道:“这是开皇时的铜钱,和最初的大业钱是一兑一,但和现在的大业钱要一兑四了,所以如果你是用开皇钱,你这顿饭最多两贯钱。”
张铉有点明白过来了,问道:“有现在大业钱吗?”
酒保摸出一枚钱递给他,“这就是今年刚出来的大业钱,谁都不要的烂钱,但市面上偏偏这种钱最多,好钱大家都收起来了。”
张铉托在手心看了看,颜色发黑,字迹模糊,而且轻飘飘的非常单薄,轻轻一掰就能成两半,已经没有从前那种黄澄澄的沉重感了,难怪物价会爆涨,这种烂钱谁愿意要?
张铉暗暗忖道,看来朝廷的财政形势很不乐观。
对面的老头又叹了口气,“不仅是钱烂了,连度量也变了,开始有了大斗小斗,长度也有了大尺小尺,赋税收粮用大斗,等官府赈济或者卖粮,却是用小斗,这一进一出就不知坑了多少人,民怨沸腾啊!”
张铉觉得有点奇怪,大隋的经济还不至于这么惨吧!
他记得历史上隋朝的库存到了中唐还没有用完,唐初之所以能做到轻徭薄赋,能够有贞观之治,完全是因为有隋朝庞大的库存支持,怎么这会儿朝廷就开始发行烂钱,改变度量衡了呢?
“公子是不是钱带得不够啊!”酒保发现张铉没有带钱囊,顿时有点担心起来。
“用这个可以付帐吗?”
张铉笑着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黄金,约二两重,放在桌上,黄灿灿的金光顿时吸引住了伙计的目光,他眼睛瞪大了,“当…当然可以啊!”
不料老者的手更快,一把将黄金抢了过去,“公子,这黄金兑换给我了,我给你三十贯钱一两,我给你开皇钱。”
张铉也吓一跳,他去年去年春天在马邑郡,才十贯钱一两黄金,怎么才短短一年,黄金价格就涨了三倍,着实令他感到不可思议。
张铉也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社会有点脱节了,今天若不是他一个人来这里吃饭喝酒,他还真不知道物价暴涨,铜钱严重贬值。
张铉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分明就是经济危机爆发的前兆,如果隋王朝扭转不回这个局面,危机只会愈加严重,最后导致亡国。
张铉从老者手中取回黄金,拔出刀将黄金一切两半,递给老者笑道:“六十贯的铜钱我可拿不动,先向老丈换三十贯钱吧!”
老者无奈,只得招手让随从上前,让他替张铉付账,再把剩下的钱交给张铉,他叹口气道:“现在市场上黄金可是稀罕货,一般人都不会拿出来了,像公子这样拿黄金付酒钱,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果公子有多余的黄金,能不能兑换给我,在下姓虞,会稽郡人。”
张铉心念一动,笑问道:“不知老丈和虞相国是什么关系?”
第258章 拜会虞相
老者微微一笑,“会稽郡姓虞的人很多,不过很巧,我和虞尚书确实是族人,如果公子想见虞尚书,我倒可以引见引见,当然要虞尚书同意见公子才行。”
老者说话很含蓄,言外之意就是说,不是阿狗阿猫都能见到虞世基,必须要自己有根基才行,这种根基要么就是钱,要么就是权。
张铉这次来京也是准备找时机拜访一下虞世基,毕竟虞世基是杨广身边第一红人,权势极大,地方上的各种报告都要先经虞世基审核,才能上呈杨广。
张铉主要担心地方官员会有人暗中告自己的状,泄露自己的秘密,如果虞世基肯替他把一下关,他的风险就小了很多。
当然,张铉也可以通过裴矩来避风险,但张铉发现裴矩也做不到一手遮天,而且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完全放在裴矩手中。
在必要时开辟第三渠道,虞世基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渠道,此人极为贪财,使张铉有机可乘。
张铉只是一时找不到渠道,不知该怎么去认识虞世基,今天却意外遇到了虞世基的族人,使张铉竟有一种上天安排的奇妙感觉。
张铉连忙笑道:“在下张铉,能不能请虞公替我引见一下虞相国?事成,必有重谢!”
老者的眼睛顿时笑眯起来,“原来公子就是张将军,久闻大名了,张将军想见虞相国,好说!好说!”

今天虽然是旬休日,但裴矩并没有在家休息,而是在朝中当值,中午时分,裴矩在朝房中小睡了片刻,被外面一阵说话声惊醒,他睁开眼睛,挣扎着要坐起身,站在门口的小茶童连忙跑上前扶他坐起。
“外面是谁?”裴矩问道。
“是晋公子,他说给您送封信。”
“哦!让他进来。”
裴矩也正要等待今天张铉相亲的结果,他连忙吩咐茶童把裴晋带进来。
片刻,裴晋匆匆走进来,跪下行大礼,“孙儿拜见家主!”
“不用如此客气,起来吧!”
裴信站起身,将祖父裴蕴的信恭恭敬敬呈给裴矩,“这是祖父给家主的信。”
裴矩接过信拆开细细看了一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裴蕴在信中说,相亲并不是很成功,张铉有推脱之意,是不是双方沟通不够的缘故?
“晋儿,今天午宴不欢而散吗?”裴矩问道。
“回禀家主,孙儿没有参加宴会,不过孙儿听父亲说,宴会气氛很好,双方谈笑风声,而且父亲觉得张铉还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裴矩听出一丝弦外之音,似乎问题不是完全出在张铉身上。
“只是母亲和祖母都认为这门婚事略略有点不太般配,不够门当户对。”
裴矩半晌没有说话,他就是考虑到了门户问题,所以才决定不用嫡女联姻,而是用嫡父庶母的孙女嫁给张铉。
不料就是这种折中方案,裴蕴还是不肯接受,虽然这是女眷的态度,但裴蕴用写信方式来告诉自己这件事的本身,说明裴蕴也不是很情愿这门婚事,说到底就是因为张铉不是世家出身。
裴矩又看了一遍信,沉思片刻问道:“你祖父还有什么口信吗?”
“祖父倒没有什么口信,但父亲希望家主能安排一个人和张铉谈一谈,希望能了解他的真实想法,如果张铉自己没有联姻的意愿,裴家也就不用这么费心了。”
裴矩明白裴宣器的意思,裴宣器不希望自己和裴蕴为这件事产生矛盾,如果张铉本人就不愿意,那裴家内部就不用再争执了。
裴矩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当然了,以为张铉一定会为成为裴家之婿而求之不得,结果并非如此,看来自己确实有点操之过急。
另外裴蕴似乎并不明白张铉的潜在价值,以为张铉只是一个普通的虎贲郎将,这也是一件令人头痛之事,他还得找机会再和裴蕴好好谈一谈。
“回去告诉你祖父,这件事请他不要过早下结论,我们从长计议。”

下午时分,张铉带着尉迟恭来到了虞世基的府宅,一名老者正站在大门口东张西望,正是张铉中午在天寺阁酒楼遇到的那个老者。
他叫虞仁绪,是虞世基的族叔,他在虞氏家族的地位并不算高,但他很善于利用族侄虞世基的名声来替自己谋利,这次张铉许他厚利,他也便恰到好处发挥了自己的作用。
当然,张铉如果只是来拜访一下虞世基,也并不需要这个虞中介,他只要递上自己的拜帖,虞世基也会见他,不过结果也只是拜见一下而已。
如果张铉要请虞世基帮忙,那就得送礼,但送礼也决不能像张须陀那样唐突地送礼,最后被虞世基赶出来。
张铉必须要找一个中间人,有中间人牵线搭桥,送礼人和收礼人双方就能心照不宣,很多事情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完成,即使不成,双方也不会撕破脸面,这就是自古以来的官场含蓄。
虞仁绪远远看见张铉到来,连忙迎上前笑道:“张将军,我已经和虞尚书说过了,虞尚书说很愿意和将军一见,请将军随我来。”
“多谢虞老丈替我引见,请老丈放心,事成之后,我必会重谢!”
虞仁绪心中大喜,他见尉迟恭扛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便低声问道:“箱子可是送给虞尚书的心意?”
张铉笑着点点头,“既然上门拜访,总不能空着手来吧!”
“这样的话,请将军的手下跟我去侧门,我们先去见见夏侯公子,将军自己去大门,会有管家引将军去见虞尚书。”
张铉事先也打听了虞世基的规矩,虞世基为人极为贪赂,完全是看礼下菜,不过只是送礼到位,他倒也会守诺帮忙,也算是有一点贪官的操守,虞仁绪提出带尉迟恭走侧门,显然是要先去验礼。
张铉便吩咐了尉迟恭几句,尉迟恭点点头,便跟随着虞仁绪快步向侧门走去。
张铉则来到大门前,虞世基的管家已经等候在门口,他上前拱手笑道:“张将军能准时到来,果然是守信之人,请随我来。”
“麻烦管家了!”
张铉笑了笑,便跟随管家进府去了。
一叶可知秋,从虞世基让管家来大门口迎接自己,张铉便知道了自己的在朝中地位,虽然他现在在大隋已是小有名气,但并不代表他在朝廷中就有地位。
如果自己在朝廷中真有地位,虞世基就不会让管家来接应自己,而是会让他的子侄前来等待,只能说明他张铉在朝中地位并不高,今天中午裴蕴肯招待自己,恐怕也是看在裴矩的面子。
张铉跟随管家来到了客堂,管家笑道:“张将军请稍坐,我家老爷马上就会过来。”
张铉点点头,在大堂内坐下,一名侍女给他上了茶,张铉只能耐心地等待虞世基到来。
足足等了一刻钟,虞世基的身影才在院子门口出现,他一般都会刻意让客人等候,这样才能保持他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今天他是因为另有客人,同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需要知道张铉给他带来的礼物究竟有多厚重?
虞世基的心情着实不错,刚才继子夏侯俨告诉他,张铉给他送了一千两黄金,全是五十两的金锭,这让虞世基十分满意,他走上大堂呵呵笑道:“不好意思,正好有客人,让张将军久等了。”
张铉起身施礼道:“是卑职打扰相国了。”
“不必客气,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虞世基又吩咐侍女道:“给张将军再换一杯茶!”
虞世基满脸堆笑问道:“张将军还是第一次来我府上吧!”
“正是!卑职在京城的时间不多。”
“这我知道,张将军在青州剿灭乱匪,功高劳苦,这次圣上封赏,也是对张将军功绩的承认,我也要恭喜将军容升高职,这么年轻就升虎贲郎将,大业以来还是第一个,由此可见,圣上很看重将军啊!”
“多谢相国美言,卑职所做都是分内之事,是圣上厚爱!”
虞世基呵呵一笑,话题一转便进入了正题,“张将军最近有什么为难之事吗?”
虞世基和张铉没有什么交集,也不像裴矩那样看重张铉,对于张铉这种中层将领他的兴趣不大,他不会在张铉身上浪费多少时间。
在他看来,他和张铉之间就只是买卖关系,张铉付一笔厚重的钱财,那他就替张铉解决一些麻烦,仅此而已。
第259章 官场生意
张铉当然明白虞世基是在和自己谈生意了,他欠身笑道:“虞相国想必也知道,我们张大帅在青州和地方官府相处得并不融洽,被地方官府投诉时常发生,但据卑职所知,很多投诉都是言过其实,甚至无中生有,使大帅背了很大的冤名。”
“张须陀不是调回朝廷了吗?这种事情我想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张将军还担心什么呢?”虞世基有些不解地问道。
“相国所有不知,张大帅和地方官府的不和也影响到了我们,我们下面这些中层将领时常和县衙、郡衙有矛盾冲突,卑职很担心以后会有地方官向朝廷乃至圣上诬陷卑职,恳请相国能在这些方面多多关照。”
虞世基这才明白,张铉是想从自己这里着手,钳制住对他不利的弹劾,这小子倒是很精明,知道所有的地方奏折都会先汇总到自己这里,只要自己把住这个关口,对张铉不利的消息就不会传到圣上面前。
虞世基笑了笑道:“我明白张将军的意思了,只是地方官府若要诬陷将军,也不完全是从我这边走,将军应该知道,还有御史台和监军,我可管不住他们。”
张铉当然明白,但监军萧怀静已经被他买通,御史台是被裴蕴控制,他也不用太担心,关键是虞世基这里,大部分不利于他的消息都会从虞世基这里走,他必须在虞世基这里扎紧口子,不能让张须陀的不幸再度降临到自己身上。
“回禀相国,卑职心里明白!”
“你明白就好,我只是给你提一个醒。”
虞世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淡淡道:“当然,如果最近有地方官府诬陷张将军,我会替张将军主持正义,可就怕今年没有,明年又出现了,时间一长我就会忘记此事,我怕到时候让张将军失望啊!”
虞世基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这一千两黄金我只管你今年,明年我就不管了,如果还想让我帮忙,那么明年你自己看着办。
张铉当然明白虞世基的意思,他连忙笑道:“明年我一定再来拜访虞相国,当然,逢年过节,我也会常来探望相国,以感谢相国对卑职的厚爱。”
虞世基呵呵笑了起来,他最喜欢和张铉这种人打交道,一点就透,爽快干脆,要求也不高,要是每个官员都像张铉这样,自己早就发大财了。
“张将军请放心,朝廷是讲规矩的地方,只要将军遵循朝廷规矩,就不要担心地方官府那些小人的暗箭。”
“多谢虞相国关照,卑职就不打扰虞相国休息,先告辞!”
张铉起身告辞,虞世基一直把他送出院子,大管家将张铉送出了大门。
尉迟恭已经等在府门外,张铉没有见到虞仁绪,便笑问道:“那个虞老丈呢?”
“卑职给了他百两黄金的重谢,他先走了。”
张铉心情着实很不错,搞定了虞世基,他的官场风险至少减少了七成,大多数时候裴矩发挥的作用是事后补漏,而事前控制风险裴矩却做不到,但虞世基却能做到。
自己只要每年花一千两黄金,再加上平时逢年过节上贡一些珠宝首饰,就能减少大部分风险,这是何等合算的一笔买卖。
“走吧!我们先去喝一杯,然后再逛逛南市。”张铉翻身上马笑道。
尉迟恭连忙催马跟了上去,虽然他不明白张铉要去南市做什么,但他从来不会多问。

傍晚时分,张铉和尉迟恭出现在南市米行一带,尽管南市的商品有数千种之多,但张铉更关心米价的变化。
作为第一民生物资,张铉对粮食的感受尤其深刻,在青州,粮食就是最大的战略物资,谁拥有粮食,谁就能取得胜利,张金称之败,实际上就是败在粮食之上。
粮价变化同时也是一个朝代兴衰的晴雨表,它最真实地反映一个朝代的现状。
南市米行的店铺大概有三十多家,基本都是前店后河,店铺后面的小河里停满了运送粮食的船只,粮铺的规模都挺大,最大一家占地足有十亩,气势压人,看得出这家粮铺很有背景。
“就这家吧!”
张铉看了看牌子上的四个字‘齐州米铺’,台阶前摆满了数十辆人力鹿车,将仓库侧门挤得水泄不通,张铉带着尉迟恭走进了这家规模庞大的米行。
米铺内挤满了前来买米的平民和小商贩,大堂上摆放着两排长达数丈的木架子,上面数十只小箩筐内装满了来自各地的粮食,小麦、粟米、稻米、黍米、豆饼等等,每只箩筐内插着一根长牌子,上面是目前的价格。
十几名伙计正在忙碌地接待买米之人,先谈好数量价钱,去柜台处交钱,然后拿着铜牌去后面仓库取粮。
“要买米到后面排队去!”一名伙计上前拦住张铉的去路,态度十分生硬凶狠。
尉迟恭拍了拍伙计的肩膀,笑道:“和气生财,好好说话不行吗?”
伙计的小肩膀都要被捏断了,痛得他呲牙咧嘴,连连点头,“好!好!”
尉迟恭放开他的肩膀,“我家公子想问你几句话,好好回答有赏,否则——”
他看了看自己蒲扇大的手掌,顿时吓得伙计连忙低眉顺眼对张铉道:“不知公子想问什么?”
张铉更关心大米的价格,这是目前产量最大的粮食,在粮食构成中至关重要。
他走到一只箩筐前,箩筐内装满了白花花的大米,只见小牌子上写着蜀米二百二,张铉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伙计见这位公子连最简单的行话都不懂,有些泄气道:“产地是巴蜀,斗米二百二十钱,价格中上,最便宜是河洛米,斗米二百十钱,因为运费少一点,不过品质没有巴蜀米好。”
“我想知道去年粮价多少?”张铉又问道。
“这个很难说啊!粮食随时都在变化,最高时斗米五百八十钱,最低时只有百钱,不过有一点我要说明,我们只收开皇钱,大业钱不要。”
伙计指了指头顶上一幅写在白纸上的大字,‘只收开皇钱’五个大字。
就在这时,张铉身后有人笑道:“张将军想知道的情况我都清楚,为什么不来问我?”
张铉一回头,只见他身后站着一名身材瘦高的男子,年约三十七八岁,脸色异常苍白,穿一身黑缎长袍,腰束黑色革带,更衬托出他皮肤的苍白,颇有几分诡异之感。
张铉和尉迟恭见到此人,两人都按住了腰中剑柄,同时向后退了一步,此人正是他们初来洛阳时,在天寺阁酒楼内见到的北镜先生。
却没想到在长安又一次遇到了他,张铉又向他身后望去,只见他身后站着三名体格彪悍的大汉,却不见梁师都。
北镜先生仿佛张铉的意思,淡淡笑道:“梁师都要参加英雄大会,现正在积极准备,却不像张将军这么悠闲,这么胸有成竹。”
张铉松开了剑柄,拱手笑道:“原来是金山贵客,不知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北镜先生眉毛一挑笑道:“我和张将军为同一个目的而来,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先生倒也坦率,就不怕被官府盯上吗?”
北镜先生摇摇头笑道:“我和突厥已经脱离了关系,准确说,我和金山宫已经没有关系了,我是汉人,自然要回到中原,所以张将军也不用担心当初北海之事,那件事和我无关了。”
北镜先生又看了看周围喧杂的买米人,眉头微微一皱,又对张铉笑道:“我想请张将军喝杯水酒,不知张将军是否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如果是在去年初,张铉或许还不敢答应,但他早非吴下阿蒙,怎么可能被这个北镜先生吓倒,他略一沉吟,便欣然笑道:“先生邀请,张铉怎能不答应?”
“痛快!那就去天寺阁酒楼,我很喜欢那家的葡萄酒,非常醇厚,令人留恋不舍。”
“我也有同感!”
两人会意一笑,北镜先生一摆手,“张将军请!”
“先生请!”
众人离开了米铺,骑马向天寺阁酒楼奔驰而去,尉迟恭却有点摸不着头脑,两人应该是死仇才对,怎么又在一起饮酒了。

第260章 又见北镜
在天寺阁酒楼一楼大堂靠角落的位子里,张铉和北镜相对而坐,张铉拾起酒壶满了两杯酒,笑问道:“北镜先生也是来参加英雄会吗?”
“我不是来参加英雄会,虽然梁师都有兴趣,但我是另有其他事情。”
北镜先生端起酒杯,凝视着杯中殷红的葡萄酒,在鲜血般的葡萄酒映衬下,使他苍白的脸庞变得更加诡异,他淡淡道:“我姓萧,张将军忘记北镜这个称呼吧!”
张铉默默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这位北镜先生和突厥人发生了什么矛盾,导致他离开草原南下。
但张铉的直觉告诉他,这位萧先生并不是刻意欺骗自己,他应该是和突厥分手了,至于分手原因,如果对方不说,张铉也不想知道。
北镜先生真名叫做萧铣,是梁朝嫡系贵族,也是当今萧皇后的侄子,他为了复国而在二十年前去了突厥,接管金山宫,建立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随着隋朝乱局渐起,他也潜入了隋朝,开始谋求自己的复国大业。
萧铣看了一眼张铉,又笑道:“如果我说我和突厥反目就是因为那三十万件兵甲,张将军会有什么感触?”
张铉笑了笑,“我替先生感到遗憾。”
“你没有歉意吗?”萧铣眼睛眯了起来,目光阴冷地注视着张铉。
张铉迎着他的目光,锐利的视线几乎要将萧铣看透,他也冷冷道:“既然萧先生自诩汉人,就不应该想到‘道歉’二字。”
萧铣笑了起来,“难怪武川府和渤海会都拉拢不了张将军,也难怪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声名鹊起,张将军果然与众不同,我只是开个玩笑,三十万件兵甲固然让突厥人暴跳如雷,但我还不至于过于失落,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张将军,如果不是那三十万件兵甲沉入北海,突厥也不会对我下驱客令,我也不知该找什么借口离开草原,正是张将军当初的勇敢作为,我才有今天的自由之身,来!我敬张将军一杯。”
萧铣举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张铉也佩服这个萧铣会说话,舌灿如花,将仇恨说成了恩情。
不过有一点张铉能理解,就算对方得到了三十万件兵甲,他也拿不回中原,与其便宜了突厥人,还不如沉入深海。
但他今天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张铉不露声色,等对方继续说下去。
萧铣沉吟一下又道:“不瞒张将军,我这几年一直在观察中原的粮价变化,我发现官府的税赋锐减了大半,但粮价却时高时低,只是今年市场上劣钱猛增后,粮价才突然暴涨一倍,张将军想过其中的原因呢?”
张铉摇摇头,“我也是今天发现天寺阁的酒钱大涨,才好奇去打听一下粮价,说实话,我在青州那边体会不深。”
“原因就在于人口变化,原来朝廷控制的自耕农大量减少,一方面是被战争消灭,一方面是被朝廷繁重的苦役消耗,更主要却是被各地豪门世家藏匿,自耕农少了,官府税赋自然锐减。
但粮食却不能久存,豪门世家的粮食还是会拿出来变现,所以市场上粮食总量减少并不多,粮价的变化也不大,但对朝廷就完全不同了。”
萧铣喝了一口酒又冷笑道:“农民转移就意味着财富转移,朝廷税赋早就入不敷出,只能靠吃老本,但朝廷又不可能一直坐吃山空,在无计可施之下,就不得不用大量发行劣钱、改变度量衡的办法来剥削人民,可这无异于杀鸡取卵,再这样下去,隋王朝支持不了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