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院子传来的脚步声,张铉还以为是尉迟恭回来了,他没有抬头,但很快他就觉得不对,脚步声很轻,似乎是个女人的脚步,他抬起头向窗外望去,只见院子里走进一个小娘,十一二岁左右,梳着双罗髻,白白圆圆的一张脸,张铉登时认了出来,原来是他的小丫鬟阿圆。
他心中大喜,立刻走出院子,“阿圆,你怎么来了?”
阿圆嘴撇了撇,一头扑进张铉怀中哭起来,“公子,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张铉轻轻拍拍她的头,心中有些歉然,他回来后一直忙碌,根本顾不上这个小丫头,“别哭了,我还准备过两天去看看你。”
阿圆满脸泪水,红着眼睛道:“你才想不到我呢!若不是人家今天去店铺看看,哪里会知道你已经回来?”
张铉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我们进屋说话,外面凉呢!”
他拉着小丫头进了屋里,给她倒一杯热水笑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吴刚大哥不是给你们养马吗?”
张铉这才恍然,他又看了看阿圆,几个月不见她,她又长高了一点,穿一身细缎绿罗裙,绣花布鞋,耳垂上还挂了一对金珠耳环,肌肤白里透红,变得更加水灵,“嗯!养得还不错。”张铉笑着点点头。
阿圆脸一红,撅起小嘴道:“什么叫养得不错,人家又不是猪。”
“对了,公子是不是回来参加那个什么英雄会?”
“你怎么知道?”
“卢姑娘说的呗!她说你应该回来参加英雄会,公子,你怎么不问问她怎么样?”阿圆小声问道。
张铉表情略略有些不自然,时间渐渐冲淡了他对卢清的思念,很多时候,张铉也觉得自己和卢清之间隔着一条很深的鸿沟,那就是名门士族的门户阻碍,门当户对是士族之间的婚姻准则,数百年来一直严格遵循,就算卢清喜欢自己,以她的性格也很难跨过这道鸿沟。
张铉越来越深刻地理解了这个时代的门第观念,罗士信是那么优秀的男儿,贾家最后还不是把女儿嫁给了晏家,而不是选择罗士信这个寒门子弟。
更何况卢家的门第未必是他张铉高攀得起,更重要是,他张铉也不想屈身攀这个门第。
张铉笑了笑,问道:“她还好吗?”
阿圆慢慢瞪大了眼睛,“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冷淡,卢姑娘那么思念你,苦苦等待你,你竟然…”
阿圆忿忿不平道:“那你知道那个崔公子两次去卢府求亲,连卢老爷都难以拒绝,去征求姑娘的意见,姑娘以死相抗,卢老爷才没有答应崔家,如果连你都不看重姑娘,那她真是太可怜了!”
张铉心中一震,他没想到卢清还是这样思念自己,一点都没有改变,他心中忽然感到十分惭愧,半晌道:“她真的两次拒绝了崔家求亲?”
“那当然,姑娘对你的感情只有四个字。”
阿圆瞪着张铉,十分不满道:“刻骨铭心!你懂吗?你给姑娘写得封信,她一直放在身边。”
张铉心中愈加惭愧,歉然道:“我是因为太忙,你知道,山东一直打仗,我整天处于战争之中,实在没有精力想别的事情。”
这番话缓解了阿圆心中的义愤填膺,她想了想,“那你什么时候去卢府看看,明天行吗?”
“明天不行,过两天吧!阿圆,你有玉公子的消息吗?”张铉笑问道。
第254章 特殊信物
阿圆摇摇头,“自从跟了公子后,我没有他们的消息了,公子问他们干嘛!我又不想回去。”
阿圆现在在卢府过得很滋润,她不是卢府的丫鬟,有卢清的接纳和保护,她拥有一种半主人的地位,连地位稍低的小丫鬟也要向她行礼,叫她一声姑娘。
比起她在卢府受人歧视的地位,简直有天壤之别,更重要是张铉对她也很好,从来没有把她当下人看待,她又不是傻子,哪里还想再回罗府,再说回罗府也没有她位子了。
张铉没有去体会阿圆细微的心思,他只是想罗成有没有来洛阳,按理,罗成一定也会参加这次英雄会,这种立威扬万的机会罗成不会放弃,不过距离英雄会有一段时间,罗成或许现在还没有过来。
“公子,我要回去了,你有什么要我带给卢姑娘吗?”阿圆小声问道。
张铉想了想,他打开箱子,从箱底的一只玉盒里取出了一颗收藏严密的子弹,又放进一只小盒子里,递给阿圆,“你告诉卢姑娘,这是我最珍贵之物,送给她,让她好好收藏。”
阿圆笑逐颜开,把最珍贵的物品送给姑娘,说明公子心里还是有姑娘,她连忙接过小盒子放进怀中,“我知道了!”
张铉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嫩圆脸蛋,笑道:“好好替我照顾卢姑娘,将来让你嫁个好人家。”
阿圆顿时满脸通红,跺脚娇嗔道:“公子又拿人家开玩笑了!”
张铉哈哈一笑,送她出门了,望着阿圆上了马车,张铉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喊道:“那玩意怕火,让她当心,千万别掉进火盆里。”
“公子放心吧!”
马车缓缓起动,向坊门外驶去,渐渐远去了。
这时秦琼和秦用正好回来,秦琼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马车,对张铉笑道:“想不到元鼎在京城还有秘密?”
张铉的脸有点发热,他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问:“你们父子去哪里玩了?”
秦用喜滋滋地将一把刀递给张铉,“爹爹带我去买刀了,二叔看看这把刀怎么样?”
张铉接过刀笑道:“不是说好我来给你弄刀吗?怎么这样心急?”
“总是麻烦元鼎,不好意思,今天正好有空,便带他去兵器铺逛逛,还真找到一把好刀,十两黄金,元鼎看看怎么样?”
秦琼得了五百两黄金赏赐,一下子腰间丰裕多了,便想着给儿子买一件东西,正好秦用需要一把刀,他们父子便去了南市的兵器铺。
张铉当初有过类似的经历,也知道南市兵器铺有时候也能买到好东西,他缓缓拔出战刀,只见这把横刀约重十斤,用镔铁打造,寒光闪闪,锋利无比,而起造型流畅,显然是名家打造,张铉顿时赞道:“果然是一把好刀!”
他将刀还给秦用笑道:“才卖十两黄金,你大赚了!”
秦用不要意思道:“爹爹也说它不止十两黄金,是把极品好刀。”
这时,秦琼低声问道:“俊达现在怎么样了?”
“应该还在睡吧!我没听见有什么动静,等他酒醒了,就会变得理智,其实他就算升职,也是士信一样得个散官,职官不可能再升,他也是刚升为武勇郎将。”
“大帅也是这样说,郎将以下升职容易,但从郎将向上升就很难了。”
三人走回府宅,秦琼又笑问道:“明天元鼎有时间吗?”
“明天中午我有点事,叔宝有事找我吗?”
“也不是,明天我想带巧郎去洛阳郊外走走,本来想和元鼎一起去,不过既然有事,那就改天再去。”
“反正英雄会还早,有的是机会,过两天我们一起去龙门玩玩。”
三人走进东院,便各自回了自己的小院,张铉给韦云起的信还没有写完,他赶回去继续写信。

阿圆回到卢府,直接来到后院卢清的绣楼,卢清的绣楼布置得精致而典雅,虽然隋唐时代并不像后世对大家小姐约束很强,寸步不能不能府邸,尤其隋朝受鲜卑文化影响很深,女子都有一定的自由,只要能保证安全,可以和朋友出去郊游,可以在上元、中元等节日去夜游观灯,甚至还可以和男子同行。
不过卢清来洛阳后却很少出门,一般都是朋友来府上找她聊天,倒是崔文象在上元夜邀请她去夜游观灯,也被卢清婉拒了,她知道崔文象在想什么,绝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此时房间里灯火通明,卢清还没有休息,正全神贯注地坐在灯下绣一幅手绢,她穿着一身黄色绣花襦裙,肩绕红色长帛,柔软的秀发梳成一个发髻,露出她那如天鹅般雪白欣长的脖颈,她容颜依旧俏丽无绝伦,肌肤洁白如雪,只是略略显得有点清减,但更显出她那高雅温婉的气质。
卢清绣得如此专心,以至于阿圆走进屋里她也没有注意到。
“姑娘,我回来了!”阿圆小声道。
“哦!”
卢清放下绣棚笑道:“你出去了吗?我都不知道。”
“我去南市看看商铺了,姑娘,我遇到张公子了。”
卢清心中一跳,她连忙扭过头去,半晌才若无其事问道:“张将军真来京城了吗?”
“他说刚来没几天,事情很多,还来不及来卢府拜访,他说过几天一定来。”
“你给他提到我了?”卢清尽量保持一种平静的语气,在阿圆面前,她多少还有点矜持。
“当然会提到姑娘,我给他说——”
阿圆很了解卢清的矜持,尽量寻找一些不刺激卢清的话语。
“我给他说姑娘身体很好,但很少出门,一些朋友来拜访,比如崔文象之流,她从来不见。”
卢清慢慢低下头,又小声问道:“那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
看见卢清有点失望的目光,阿圆又连忙道:“但他给姑娘一样东西。”
阿圆从怀中取出小盒子,小心递给了卢清,“他说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姑娘收藏。”
卢清美眸中闪烁着异彩,目光变成比宝石还要明亮,她接过盒子打开,一颗黄澄澄的子弹呈现在她眼前,“这是什么?”卢清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我也不知道!”
阿圆挠挠头道:“反正既然是最珍贵,肯定很罕见,否则就不宝贵了。”
卢清可不像她想得那么世俗,她看出这颗物品虽然罕见,但它却是一块铜,它的宝贵一定不是本身的价值,而应该是它对张铉的意义。
卢清轻轻将子弹握在手中,感觉着子弹的冰凉,她心中激动得怦怦直跳,几个月的苦苦相思终于得到了回报。
阿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姑娘,公子还说这东西怕火,让姑娘小心别掉进火盆。”
卢清嫣然一笑,她怎么可能把它掉进火盆,掉进水盆也不会,她会将它仔细收藏起来,放在只有自己才能看得到的地方。
这时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有丫鬟在门口禀报,“姑娘,夫人来了!”
卢清连忙将张铉给她的子弹收了起来,起身来到门口,片刻,卢清的母亲崔氏走进了房间,“清儿,还没有休息吗?”
“母亲也没有休息啊!”
“你父亲忙碌科举回不了家,我一个人也没有意思,过来和你说说话。”
崔氏是博陵崔氏家主崔召之妹,也是崔文象的姑母,崔卢两家互为嫡系联姻,崔氏于三十年前嫁给了卢倬,生下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唯独小女儿卢清还没有出嫁,着实让崔氏感到焦虑。
卢清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正是出嫁的最好的时期,到了十七八岁就很仓促了,到了十九岁以后再想嫁人就难了,当然,崔夫人一心想让女儿嫁给崔家,这既是两家的约定,同时也是她本人的意愿。
崔氏牵着女儿的手笑道:“坐下吧!我们母女好好聊聊。”
第255章 裴府家宴(上)
这时,阿圆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崔夫人望着她的背影,眉头一皱,“她怎么还在这里?我记得她是罗家的丫鬟吧!”
“母亲,我很喜欢她,就让她暂时留在我这里吧!”
这种小事崔夫人倒不会放在心上,她笑了笑问道:“清儿,最近和朋友出去玩了吗?”
“以前芸妹在的时候常和她出去走走,今年还没有。”
“有时间还要出去散散心,现在已是早春了,也可以出城去踏踏青,让文象表兄陪你去,你看怎么样?”
裴清半晌没有吭声,原来母亲找自己聊天,还是为了那件事,她已经说了几次,母亲怎么就不死心呢?
裴清轻轻咬一下嘴唇道:“女儿这几天身体不太好,暂时不想出去,等以后再说吧!”
崔夫人何等精明,立刻明白了女儿的心思,笑道:“真是傻孩子,你表兄长得高大英俊,学识渊博,待人也温文尔雅,更重要是对你一往情深,这样的夫婿去哪里找?别的世家想攀还攀不上,娘就怕你年少糊涂,错过这个好姻缘了。”
“母亲的好意女儿明白,但女儿真不喜欢表兄,不是那种喜欢,在女儿心中他只是兄长,怎么能和兄长谈婚论嫁?”
崔夫人有点不太高兴,按理,作为母亲,她不用太考虑女儿的想法,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不嫁也得嫁,但丈夫却不喜欢她侄子崔文象,说他太虚伪,不够厚道,所以一直不肯同意这门婚事,宁可把女儿嫁给别的崔氏子弟。
可问题是,清儿只能嫁给崔家家主继承人,除了崔文象外,别的崔氏子弟也没有这个资格,所以让崔氏很是苦恼,兄长再三托付自己,自己又说服不了丈夫,她只能希望女儿答应,那丈夫那边就好说了,不料女儿也是一口回绝,着实让崔氏感到恼火。
“清儿,难道娘的话你都不肯听吗?”
卢清连忙起身给母亲行礼,“母亲大人的话,女儿怎敢不听,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娘就让女儿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郎君吧!”
“你喜欢谁,你先告诉娘!”
崔氏心中开始有的怀疑起来,女儿这么坚决回拒文象求婚,是不是她心中有人了?
卢清心中一跳,母亲居然开始怀疑自己了,她当然不能承认自己喜欢张铉,更重要是当初张铉救自己之事,只有父亲和祖父知道,连母亲都不知道,她绝不能泄露了这个秘密。
卢清犹豫一下道:“其实女儿也不是喜欢谁,女儿更喜欢文武全才的郎君,文能博古通今,武能安邦定国,最好还是天下英雄,这些条件表兄都不符合,他虽读书不少,最多也只是县君州官之命,却没有宰相之才,他离女儿的条件还是差了一点。”
崔氏听得愣住了,女儿眼界居然变得这么高,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崔氏半天才苦笑道:“清儿,还是现实点好,你忘记卢崔两家的婚姻约定了吗?”
“女儿当然知道,但约定只是说卢崔两家嫡子嫡女互娶互嫁,卢家可不是光有女儿这一个嫡女,芸妹也是嫡女,凤儿也是嫡女,还有北平堂和燕山堂那边的嫡女,她们都可以嫁给崔家,为什么一定要针对女儿?”
“谁让你父亲是卢氏家主!”
崔氏终于失去了耐心,她霍地站起身,“等文象考完科举,你就陪他去踏青,不去也得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崔氏不听女儿反对,一拂衣袖,怒气冲冲走了,卢清连连叫喊母亲,崔氏却不睬她,快步下楼去了,卢清望着母亲走远,她也下定决心,她绝不会屈服母亲的压力,去陪那个崔文象踏青。
她虽然外表柔弱,但在原则问题上却异常刚烈,绝不让步。

裴蕴的府宅位于洛阳正平坊,是一座占地近百亩的巨宅,这也是杨广赐给裴蕴的宅子,是所有赐宅中最大的一座,也足见杨广对裴蕴的重视。
上午时分,张铉在崔信的陪同下来到了裴蕴的府宅,张铉对裴蕴的印象一直很好,当初天寺阁案件中裴蕴没有屈服宇文述的压力,替自己主持了公道。
后来来护儿下狱,也是裴蕴查这个案子,最终使来护儿能够脱案回乡养老,当然,主要是天子杨广放来护儿一马,但如果是宇文述查案,就算杨广要放来护儿,来护儿也未必能活着走出监狱,要么畏罪自杀,要么不幸病亡,裴蕴最终保住了来护儿一命。
不过张铉有点不太明白,就算赴宴也应该是去裴矩的府邸,来裴蕴的府邸做什么,他和裴蕴并没有什么交集。
“张将军不必担心,主要是我二祖父也想认识一下张将军,本来是想在我们府宅请客,但有点不太方便,所以就转到二祖父府上了,其实都是一样。”
“令祖今天中午也在吗?”张铉笑问道。
“很不巧,中午祖父在朝中有事,一时赶不过来,只能是二祖父相陪了。”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裴府大门前,只见一名年轻公子正在大门前等候,正是裴蕴之孙裴晋,也是裴氏家族的嫡长孙,年纪三十岁不到,身材中等,容貌清秀,十分温文尔雅,目前官任太仆寺丞。
“兄长,这位就是张将军!”裴信给他介绍道。
裴晋连忙上前行礼道:“在下裴晋,久仰将军大名了。”
张铉连忙翻身下马行礼,“原来是晋公子,张铉有礼了。”
“张将军请!”
张铉在裴晋和裴信的簇拥下走进了裴府,或许是裴府太大的缘故,一路见到的人不多,只偶然看到一些丫鬟下人路过,向他们行礼。
但走到后宅大门前,张铉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作为外人,或者作为一个外来男子,他不应该进入别人后宅,这是一种最起码的礼貌。
裴晋看出张铉的犹豫,便笑道:“只要有主人邀请,进后宅也无妨,今天午宴就在后宅花园内举行,张将军不进怎么行。”
“既然如此,张铉失礼了。”
张铉一颗心放心,便跟随着裴氏兄弟向后花园走去。
裴府的后花园有一面十亩大小的湖泊,四周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几座假山上修建着精致的小亭,此时离午饭时间还早,裴晋笑道:“我祖父在前面一座亭子上休息,张将军若有兴趣,不妨也去坐坐!”
这就是裴蕴在委婉邀请自己了,张铉欣然笑道:“就怕打扰令祖休息!”
话虽这样说,张铉还是不紧不慢地向前方亭子走去。
一座四周有窗户的八角亭子内,裴蕴穿一身细麻禅衣,头戴平巾,正悠闲地坐在火盆前看书,今天是旬休,除了一些重臣外,其他大臣都会在家中休息。
张铉走到门前,躬身道:“裴大夫,晚辈张铉求见!”
“张将军请进!”
张铉走进了亭子,躬身行一礼,“参加裴大夫!”
“张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裴蕴笑眯眯一摆手,“请坐吧!”
张铉在软席上坐下,歉然道:“大夫难得旬休,张铉冒昧上门,打扰了。”
“是我请将军上门,应该是我冒昧才对,对了,我要恭喜将军升迁高职,将军年纪轻轻就出任虎贲郎将,这可是只有皇族才能做到。”
“这是圣上厚爱,张铉愧不敢当!”
“你很谦虚,这一点很好,年轻人最难得的就是谦虚,看得出将军是少年老成,不知将军家中还有何人?”
张铉心中一跳,怎么又问他家人了,他最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了多少遍,早已把家世背得滚瓜烂熟。
“晚辈父母早亡,跟随舅父生活,但乱匪造反,家乡已被烧为白地,舅父舅母下落不明,张铉其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裴蕴点点头叹道:“这倒是很不幸,唉!盗匪逆贼涂炭生灵,多少人象将军一样家破人亡,不过生活还得继续,将军也已到了谈婚论嫁之时,不知将军是否已经定亲?”
说完,裴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张铉。
第256章 裴府家宴(下)
张铉却愣住了,裴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给自己做媒吗?张铉现在可不想娶妻,更何况昨晚他才感动卢清对自己的思念,今天就要谈婚论嫁,这未免有点太伤害卢清的感情了。
这个问题张须陀问过他,韦云起问过,秦琼也问过,都表示愿意替他做媒,但张铉都有一套完整的说辞,婉拒他们的好意。
张铉沉思片刻道:“我从小已和表妹定亲,只是舅父一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我一直在寻找他们,只希望能亲人重聚。”
张铉的回答让裴蕴着实有些失望,这等于就是张铉婉拒了他的暗示,不过看在裴矩的面子上,裴蕴勉强再继续下去,若不是裴矩一心想拉住张铉,他才不会考虑这个联姻之策。
裴蕴笑了笑,起身道:“我年事已高,不能久在外面坐,得先回房了,现在午宴应该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将军可先去春风亭,等会儿我换件衣服便陪将军赴宴,先失陪了。”
“不敢!裴大夫请随意。”
两名侍女扶着裴蕴先回房去了,这时天空飘起了丝丝细雨,丫鬟连忙道:“公子请稍等片刻,我回房去拿把伞来!”
丫鬟慌慌张张去了,张铉没有耐心久等,信步走出了亭子,却发现裴信和裴晋也不见了踪影,花园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不由自主地按了一下腰间佩剑,但随即又摇摇头笑了起来,自己怎么会联想到刺杀上去了。
丫鬟没有回来,张铉便独自一人围绕着小湖缓缓而行,湖水清澈,一座精致的白玉水亭通过长桥延伸到水中,两边长满了莲荷,只是初春时节,荷叶还没有长出来,去年枯萎的叶子还在水中可见。
岸边一棵棵柳树已经全面转青,张铉竟意外地在柳树上看见了刚刚生出的嫩芽,空气也有了一丝暖意,在不知不觉中春天竟然来了。
这时,张铉看见不远处一名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渔翁正坐在小湖边钓鱼,张铉顿时有了几分兴趣,快步走到渔翁身后,探头看他鱼篓中的收获,他心中不由有些失望,只有几条柳叶小鱼,看来收获不太好。
“用长点的鱼竿比较好,现在水还比较冷,大鱼一般都在湖中心。”
张铉好心地提醒一句,渔翁却没睬他,张铉讨了个没趣,摇摇头转身要走开,就在这时,浮标猛地一沉,渔翁连忙站起身要拉鱼竿,不料却拉不起来,是一条大鱼上钩了。
渔翁尖叫起来,连声喊道:“快!快帮帮我!”
张铉一下子愣住了,这个渔翁竟然是个年轻女子,他迟疑一下,还是上前帮她抓住了鱼竿,“慢一点,别把线绷断了。”
张铉有一点钓鱼的经验,他小心翼翼将鱼线一点一点拉上岸,一条十几斤重的大鲤鱼终于露出水面,年轻女子欢喜得大叫一声,上前抓起鲤鱼,紧紧抱着怀中,连头戴的斗笠也不小心掉落了。
张铉这才看清这个年轻少女的模样,只见她年约十五六岁,身材很高大,按照后世的标准,至少是一米七五左右,肩膀浑圆而宽阔,椭圆脸,鼻梁高挺,五官分明,双眉如画,一双杏眼格外的明亮,此时她脸上笑容灿烂,一条十几斤的大鱼令她开怀大笑。
虽然长得还不错,但给张铉的第一感觉,这是个假小子,这个时代的女子很少像她这样明快奔放,还居然穿着老农的蓑衣斗笠在湖边钓鱼。
这时,一名丫鬟撑着伞慌慌张张跑来,她胆怯地看了一眼张铉,对少女急道:“姑娘快回去吧!夫人四处找不到你,都在发怒了。”
少女不高兴地撇撇嘴,只得抱着鱼跟着丫鬟向内院跑去,但只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又跑回湖边把鲤鱼放回了湖中,回头对张铉笑道:“麻烦这位公子再帮我把鱼篓中的鱼都放了,多谢了!”
“没问题,姑娘的斗笠忘了。”
一句话提醒了少女,她连忙解下蓑衣,递给丫鬟,整理一下衣裙,这才匆匆忙忙向内宅走去。
后花园里又恢复了宁静,张铉摇摇头,走到水边将鱼篓中的几条小鱼放回了湖中,这时,裴晋匆匆赶来,后面跟着两个小丫鬟,拿着油纸雨伞,裴晋歉然道:“很抱歉,我还以为公子在内堂,找一圈也没找到,让公子淋雨了。”
张铉笑道:“一点点毛毛雨,实在没什么关系。”
“那怎么行,宴席已摆好,请公子随我去春风堂。”
张铉接过一把伞,跟随着裴晋向花园东南角的春风堂而去。
春风堂是裴府小餐堂,一般是用来招待贵客,餐堂布置得十分清雅,正中摆放着一张白玉屏风,屏风前摆放着六张精致的花梨木小桌案,玉牒金碗都已摆放整齐,两边各站着一排容貌娇美的侍女。
餐堂上已经坐了三人,右面是两名中年夫人,都穿着鲜艳长裙,打扮得雍容华贵,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位子上,左面最边上则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五十岁不到,长得一团和善,眉眼间和裴晋有几分相似,应该是裴家的重要人物,但看起来却像个小商人。
裴晋低声给张铉介绍,“那位便是家父!”
张铉暗暗点头,原来这个中年男子就是上党郡太守裴宣器,也就是裴蕴的长子,不知对面两位夫人是谁?
这时,裴宣器快步走了出去,拱手笑道:“让张将军久等了!”
张铉连忙回礼,“今天实在打扰伯父了!”
“哪里!哪里!是我们怠慢客人了。”
这时,两名贵夫人也站了起来,裴宣器介绍了,张铉才知道这两名年纪差不多的夫人竟然是婆媳,稍微年长一点的是裴蕴的续弦徐夫人,而另一人则是裴宣器的妻子王夫人,也就是裴晋的母亲。
这让张铉有点奇怪了,一般大户人家请客吃饭,如果客人没有带女眷,那主人家也不会有女眷出席,而一般是陪客,清客或者幕僚,像裴府婆媳出席,这就变成了家宴,着实让张铉有点不太自在。
张铉和众人见了礼坐下,一般男客坐右面,女客坐左面,张铉坐在右边的中间位子,这是客位,旁边上首应该是裴蕴的位子,下首是裴宣器,这时,张铉发现女方还缺一个人,坐在下首,裴宣器的对面。
这时,张铉忽然有点明白过来,这哪里是请客吃饭,分明就是相亲,他顿时想通了裴蕴问自己有没有定亲?那么就对上了,可他明明告诉裴蕴已有定亲,难道裴蕴还要自己毁了亲事吗?
当然,这是裴家对自己的一种笼络,用婚姻的方式将自己和裴家牢牢绑在一起,这是这历朝历代最常用也最有效的方式,古今中外都一样。
只是张铉不太愿意和裴家联姻,这固然是他和卢清有过约定,更重要是,张铉现在还没有成家的心理准备,这让他怎么办?
两位夫人对望一眼,一起点了点头,她们显然很满意张铉的相貌和气质,这是肯定的,张铉虽然是武者,但他身上却没有一般武者那种粗鲁,略略有一点清朗的文气,但文质中又不失刚毅,是一种很大气,与众不同的感觉。
“听老爷说,张将军是关中人?”徐夫人笑问道。
“回禀老夫人,在下是京兆人氏,不过从小在河内郡长大。”
徐夫人点点头,“难怪不像京兆口音,确实是河内一带口音,不知张将军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铉又将他的身世机械般复述一遍,每个人都说一遍,说得多了,连他自己也快相信了,这时,王夫人问道:“张将军应该还没有定亲吧!”
“这…很抱歉,张铉从小和表妹定了亲,只是兵荒马乱,舅父一家的下落暂时不知了。”
王夫人脸色顿时一变,明显有些不高兴了,既然已经定了亲,那她们还相什么亲,而且此人还不是世家子弟,普通的寒门子弟而已,还给裴家摆架子,她的脸色开始阴沉起来,这时裴宣器轻轻咳嗽一声,给妻子使个眼色,让她不要怠慢客人。
张铉心中笑了笑,他能理解王夫人心中的不高兴,这个王夫人应该是太原王氏嫡女,河东著名的大世家,三国时的王允便出身太原王氏。
世家门阀在她们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讲究门当户对,看不起寒门子弟,这很正常,在隋朝这个时代,让这些大世家把女儿嫁给寒门子弟,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除非是男方特别优秀,才会有笼络的想法,今天裴家请自己吃饭,就是出于这种心态。
所以王夫人表现出来的不满他也完全能理解,也不会在意,换谁谁都会不高兴,屈尊请对方来相亲,对方还说已经定过亲,当然会不高兴,这其实也是张铉故意这样说,让裴家不满,最后婉拒这门亲事。
就在这时,从里屋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十几名侍女簇拥着裴蕴从屏风背后走出来,一名身材很高的少女扶着裴蕴,众人纷纷起身,待张铉看清少女的相貌,顿时一怔,这名少女原来就是刚才那个钓鱼的女孩,原来她是裴蕴的孙女。
裴蕴笑道:“人老了事情就多,让张将军久等了。”
“哪里!晚辈也是刚到。”
“张将军请坐!”
张铉坐了下来,裴蕴则坐在他身旁上首,这时,那个少女坐在右边的最下首,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裙,穿一条深红色的长裙,裙带系在腋下,又穿一件对襟半袖襦衣,肩头和双臂绕着黄色的长帛,由于她身高,体格大,显得十分令人瞩目。
她化了妆,脸上涂了一层脂粉,比刚才钓鱼时的素面相比,更显得神采飞扬,十分美貌,不过此时她却没有刚才灿烂的笑容,一眼都没有看张铉,低眉垂目地在最边上坐下。
张铉以为她是王夫人的女儿,但似乎又不太像,王夫人对她很冷淡,一点没有母女之间那种亲密的感觉。
裴宣器笑着低声给张铉介绍道:“对面是小女致致,年方十五岁!”
原来这个女孩叫裴致致,却又是裴宣器的女儿,张铉一转念,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个裴致致不是嫡女,不是王夫人的女儿,所以她们名义上是母女,却又没有母女间的那种亲情。
难怪她们之间那么冷淡,连礼仪性的招呼都没有,可见她们平时的关系也并不好。
张铉就像发现了什么秘密,竟通过了一些细节发现了裴家内部的一些纠葛,他心中顿时有了几分兴趣。
这时,一队侍女端着红漆木盘从堂外列队而入,将一盘盘制作精美的菜肴放在每人的桌案上,在身后的侍女也给他们斟满了酒。
裴蕴端起酒对张铉笑道:“今天其实也是家宴,没有请别的宾客,希望张将军放松一点,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来!欢迎张将军到来,我们饮了此杯。”
众人端起酒杯皆只略略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张铉却习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人喝光了酒,不由有点尴尬,对面的裴致致捂嘴‘嗤!’地笑了起来,王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连忙低下头。
裴宣器温和地笑道:“喝酒随意,没有什么规矩,张将军尽管痛快喝酒好了。”
话虽这样说,张铉还是觉得自己有失礼仪了,这些世家名门吃饭赴宴都非常有讲究,饮酒不准过量,吃菜不许出声,更吃饭时不准说话,大家都默默喝酒品菜,浅尝辄止,一盘菜往往只品了一点点,就被侍女端下去了,甚至根本没有破坏菜肴的精致图案,好像菜只是用来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