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县南面是巍巍熊耳山,属于秦岭余脉,也就是张铉误入隋朝之地,而北面地势低平,分布着低缓的丘陵和谷地,被大片森林覆盖。
洛水从丘陵谷地中穿流而过,横贯整个卢氏县,一座座村庄就坐落在洛水两岸,到处可见大片麦田和桑林。
杨氏家族的祖地虽然在关中,但在卢氏县也有一处族人聚居地,只是规模要比华阴杨家庄小得多,住着二十余户杨氏族人。
杨氏家族之所以在卢氏县有族人,是因为他们在卢氏县有一片数千亩的上田,这原本是相国杨素的封地,杨素交给了家族。
杨氏家族便在二十几年前迁来十几户族人,专门负责照顾这片麦田,同时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府宅,里面存储着不少钱粮。
这座杨氏府宅紧靠洛水,并在洛水边上修建有一座码头,停靠着几艘五百石货船。
张铉和十名杨家子弟是在下午时分抵达了杨氏府宅,他们由杨文俊带队,此时张铉的身份是杨家庄护卫家丁首领,他负责安全。
“张公子,时间比较紧急,我们今晚就要出发,我们要先处理一些事情,你在外面踩一踩线,注意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杨文俊叮嘱张铉几句,便带着几名杨氏子弟进宅了,张铉当然也知道他们还有另外之事,要烧毁一些杨玄感的违禁品,自然不能让他这个外人在场。
张铉来到码头上的几艘大船前,一共有四艘大船,但在张铉看来,它们属于中型船,至少长七丈,高一丈,倒是可以运输不少物资。
他跳上一艘大船,船上只有一名老船工在慢吞吞地清洗船板,张铉走上前笑问道:“请问老丈,这些船可以在洛水中逆行吗?”
老船工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当然可以,洛水水流很缓,摇橹撑篙都可以前行,只是比顺流稍微慢一点。”
“看来河水也不深。”
“还行吧!现在春汛刚刚开始,水位已经比上个月涨了很多,再过两个月,这个码头都会被淹掉。”
张铉走到船边,拾起旁边的长篙试了试水深,深一丈左右,他暗暗点头,就在这时,张铉无意中发现对岸树林内有一些人影晃动。
他心中暗吃一惊,再仔细看对岸树林,刚才看到的那些人影却又消失了。
“大爷,对岸树林内有人家吗?”张铉回头问老船工道。
“对岸怎么会有人家,都是山林,至少我没有见过人,只看见过猴子。”
张铉心中暗忖,‘难道刚才自己看到的是猴子,不是人吗?’
“不!不可能!”
自己看得很清楚,其中有白色身影,猴子不可能有白色身影,肯定是人。
张铉又向山林中仔细看去,他似乎看见有人在悄悄挪动,他心中顿时生出了疑心,难道还有人在打杨玄感的主意吗?
这时,他想到了玄武火凤,会不会是他们也来了呢?
…
洛水西岸的密林中,张仲坚站在一棵大树后,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杨府码头上的四艘大船,他率领十一名手下已经来了两天,这是玄武火凤成立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任务。
连大业二年在长安郊外血洗借社祭之名聚会的三百多名杨谅余孽之时,玄武火凤也只出动了九人,而这次捕杀杨玄感,他们竟然出动了十二人。
张仲坚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重担,但他十分谨慎稳重,就算压力再大,他也会耐心地等待机会。
杨玄感的藏身处十分隐秘,用各种方法都打听不到,不过他们得到了一个线索,在两个月前,杨府利用大船运走一批粮食。
张仲坚立刻猜到那批粮食一定就是送给杨玄感,况且他也潜入府中的查探过,府中还有不少钱粮,他们肯定会再次运送。
“师兄,宇文述已经率二万大军抵达卢氏县了,我们这样等下去,恐怕不是办法。”
“沉住气,杨府已经有动静了。”
张仲坚注视着四艘大船,他的目力非同一般人,他发现为首一艘大船上有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人,正向四周张望,同时也看到他们这里,正指着这边问船工什么?
张仲坚心中一惊,一回头,只见师妹张出尘带着两名火凤手下快步走来,她们扮作村姑去打探消息,张出尘穿着一袭白衣。
张仲坚心中暗叫不妙,张出尘的白衣恐怕暴露了他们的行踪,但这时张出尘已经走到隔离带,对方不会再看到她。
“有消息吗?”张仲坚暂时不想提白衣之事。
“果然如大师兄所料,弘农杨氏来人了,来了十人,应该是去找杨玄感。”
张仲坚大喜,上苍眷顾他,让他的推断成为现实,果然要从卢氏杨家着手。
“怎么他也来了!”张出尘忽然看见了张铉,张铉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使她一眼认了出来。
“师妹认识他?”
张出尘眼中惊疑不已,“我在杨奇的武馆见到过他,而且他也来过我们武川府,似乎是王伯当的朋友,只是他和杨家有什么关系?”
张仲坚注视张铉的眼睛眯了起来,看起来此人也来者不善。
“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办?”张出尘不安地问道。
张仲坚注视着几艘大船,缓缓道:“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跟着这几艘船,不会有错!”
…
当天晚上,两艘大船装载了一万贯钱和五百石粮食悄悄离开了杨府,沿着洛水逆行向西而去。
洛水发源于秦岭,流经上洛郡、弘农郡和河南郡,最后注入黄河,它在上中游都是一条很普通的河流,一直到洛阳,它的名气才陡然大增,它将洛阳城一分为二,成为了大隋王朝的第一河。
张铉虽然又来到了卢氏县,但他们的最终之地却不是卢氏,只是来卢氏县装运钱粮,大船一路缓缓西行,两天后,两艘大船进入了上洛郡境内。
自从张铉无意中发现有人在监视杨氏府宅后,一路之上,便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些监视的人,他们旅程比较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而且进入上洛郡后,河流两岸人烟稀少,极少看见村落,这时,杨文俊慢慢走上前,指着前方一座大峡谷低声道:“杨玄感和他的军队就藏身在那座峡谷内。”
“他还有军队吗?”
杨文俊点点头,“大约还有两千人左右,不过士气非常低迷,上次如果不是我及时送来粮食,军队就要暴乱了,我估计他们也快撑不下去了。”
杨文俊见左右无人,又低声对张铉道:“我在卢氏县得到一个消息,宇文述率一万军队就驻扎在卢氏县城内,他们也是刚到,很可能有逃兵出卖了杨玄感,他现在处境非常不妙,我们必须要阻止他回华阴杨家庄。”
“但他是杨家前任家主。”
张铉虽然能理解杨家的苦衷,也知道杨玄感不可能活着离开,但杨氏家族这样决定也未免显得太过于无情?
“那没用!”
杨文俊斩钉截铁道:“这是长老会做出的决定,杨家绝不能再被他牵连,我这次来就是劝他不要再回杨家庄。”
船队又行了五六里,两岸山势高耸,似乎已到尽头,这时船队缓缓掉头,驶入了一条比较隐蔽的小河,两边长满了大树和茂盛的藤蔓,刚走了不到百步,只听一支鸣镝从头顶射过,发出尖利的哨声。
船队立刻停下,却只见两边出现了数百名士兵,个个衣衫褴褛,手执长矛战刀,将两艘大船团团包围,张铉竟产生一丝错觉,他们似乎来到了原始部落内。
杨文俊走上前,对为首将领拱手笑道:“宋将军,还记得我吗?”
为首将领认出了杨文俊,立刻笑逐颜开,“原来是杨二爷,我说怎么会有人雪中送炭,只能是杨家啊!”
船工搭上船板,杨文俊走上岸笑道:“奉家主之令给大家送点钱粮,对了,我那位兄长现在好吗?”
为首将领苦笑一声,把杨文俊拉到一边,低声道:“杨尚书最近脾气十分暴躁,动辄杀人,从上到下都人心惶惶。”
“为何如此?”杨文俊不解。
“估计对前途有点绝望了,以前李密在还能劝劝他,现在李密失踪,也没人再敢劝他了。”
就在这时,从远处树林内快步走来大群士兵,簇拥着一人,尽管已过去了四个月,但张铉还是一眼认出为首之人,正是杨玄感。
只见他比上次和宇文成都激战时瘦了一大圈,脸色发黑,目光阴沉,显得十分憔悴。
杨玄感脸上带着不满,走上前便质问道:“怎么现在才来?”
杨文俊心中着实不高兴,给家族带来那么大的灾祸,家族不丢下他,还肯给他送钱粮,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居然还责怪自己送晚了。
杨文俊想到刚才将军宋涛说的话,他忍住了心中的不满,解释道:“最近风头很紧,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怕被人发现兄长的藏身之处。”
杨玄感脸色稍微缓和一点,但依旧用冷冰冰的语气对他道:“我有话要问你,你跟我来!”
他又吩咐宋涛,“叫弟兄们把钱粮搬回去,谁敢私藏,立斩!”
为首大将宋涛躬身行礼,“卑职遵命!”
杨玄感和杨文俊先回了驻地,宋涛安排数百士兵上船搬运钱粮,这时他又上前对张铉和其他杨氏子弟道:“请各位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休息。”
众人纷纷回舱收拾物品上岸,张铉将七星剑背在身后,腰间佩刀,靴子里插着军刺,快步走出了船舱,就在他走出船舱的刹那,他忽然看见洛水对岸的山林内出现了几个黑色人影,但一闪又消失了。
张铉这一次看清楚了,尽管很短暂,一晃而过,但他能肯定是玄武火凤了,只有他们才会一直跟着大船,不过令人佩服,居然跟到了杨玄感的藏身之处。
张铉心中警惕起来,这一次他绝不能被玄武火凤抢先了。
张铉依旧不露声色,就仿佛没有发现对面山林的异常,和众杨家子弟一起向岸上走去。
山林对面,张仲坚异常兴奋,他跟随船队两天两夜,尽管付出了艰辛的代价,但代价没有白费,他终于发现了杨玄感的藏身处,竟然躲在上洛郡,着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师兄,我们上吧!”所有手下都看见了对岸的杨玄感,他们磨拳擦掌,急不可耐地请战。
张仲坚一摆手,“别急!等到最佳的时机再出手。”
他远远注视着张铉的背影,心中暗忖,难道此人也是来杀杨玄感吗?
他沉思片刻,对张出尘低声吩咐几句,张出尘点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洛南县!”
张出尘带着几名手下沿着河边向洛南县疾奔而去。
…
过了一片树林,众人进入一条十分狭窄的谷道,约行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竟出现了一座宽阔的山谷。
山谷四周全是高山悬崖,宽约一里,深五六里,两边原本是茂盛的树林,但树木都被砍伐一光,搭建了一百余座大大小小的木屋。
杨玄感和他的两千余名追随者便藏身在这里,看得出他们这几个月过得十分艰难,每个人都衣裳褴褛,面有菜色,眼中蕴藏不满和仇恨。
“你想死了吗?”
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敢偷老子的东西!”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从一间木屋里冲出来,将一名瘦弱士兵打翻在地,拳打脚踢,往死里暴打,周围的士兵都被煽动起来,围过来大喊大叫,“打死他!打死他!”
每个人眼睛都变得通红,兴奋异常,就仿佛一只只要冲上去撕咬猎物的野兽。
将军宋涛大怒,冲上去大喝道:“给我滚回去!”
宋涛出现,众士兵又纷纷返回各自的木屋,那名打人的士兵恶狠狠瞪了一眼宋涛,转身悻悻而去,被打者慢慢爬起身,艰难地向另一座木屋走去。
“让各位见笑了,哎!听说官兵已经到了洛南县,谁知道我们还能熬几天?”
宋涛叹了口气,带着众人来到一间空屋,“各位请在这里休息吧!吃饭时会有人来招呼。”
他转身匆匆走了,杨氏子弟进屋休息,张铉却在查看四周,他也知道宇文述的大军即将杀到,不过他却没想到,连杨玄感的手下竟然也很清楚危险将至。
既然如此,那军队就应该积极备战才对,但这支军队却似乎没有任何准备,而且热衷于窝里斗,不知杨玄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第0021章 三家猎杨
次日天不亮,一阵急促的警钟声惊醒了所有的士兵,二千多名士兵纷纷从睡眠中惊醒,光着脚跑出木屋,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名巡哨从谷口疾奔而来,向杨玄感所住的木屋跑去,众人大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巡哨只管低头奔跑,不理众人的询问,惹来一片叫骂声。
不多时,几名杨玄感的亲兵从大木屋里奔出来喊道:“主公有令,所有旅帅以上的军官都来议事。”
军官们纷纷从人群中挤出,向大木屋快步走去,众人都提心吊胆,站在木屋旁三五成群议论。
张铉快步来到大木屋旁的另外一间屋子,这里是杨文俊的住处,正好杨文俊一边穿衣服,一边从屋子里出来,看见张铉,他连忙问道:“张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哨兵不肯说,不过我猜应该是宇文述的军队到了。”
杨文俊吃了一惊,连忙把张铉拉到一边,低声道:“昨天我和玄感谈妥了,他今天将解散军队,然后和我们一起离去。”
“去杨家庄?”
“不!不!他打算去梁郡,我们回杨家庄,他答应不会再连累杨家庄。”
这时,一名亲兵跑来,对杨文俊道:“大帅请二爷立刻过去。”
杨文俊拍拍张铉的肩膀,转身跟着亲兵去了。
不多时,军营内开始混乱起来,军官们简单议事结束,回来传达了主帅的意思,全军解散,每人发五贯钱、三斗米,大家各自寻路回家。
山谷一片混乱,喊声、骂声,吵嚷成一片,所有人都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军官们则跑去领取钱粮,钱粮先发给军官,然后由军官再发给手下士兵,至于军官们怎么分配,杨玄感就不管了。
这时,杨文俊快步走来,低声对张铉道:“速去大船,我们马上就走。”
形势已十分危急,哨兵在十里外发现了隋军主力,一万大军正沿着山道向谷口杀来。
杨玄感便使了金蝉脱壳之计,用钱粮拖住军官和士兵,让他们自己分配财物,他则带着十几亲兵从后面逃出,钻入树林,从小路赶往河边。
河边两艘大船已解开了缆绳,杨文俊率领杨氏子弟已经先一步上船,不多时,杨玄感带着十几名亲兵从小路钻出来,向后面一艘大船奔去。
杨玄感边跑边挥手,“你们快走!”
这时,张铉心中大急,他怎么能和杨玄感分开,情急之下,他对杨文俊道:“我师父还有很重要的情报让我转告杨尚书。”
杨文俊顿时急得直跺脚,“哎!你怎么不早说,快去,跟上他!”
张铉冲上船板,几步便跳上岸,拔足向杨玄感追去,远远听见杨文俊在背后大喊:“张公子,记着回杨家庄!”
“我知道了!”
张铉奔跑速度极快,转眼便冲到了杨玄感的大船前,这时杨玄感已经上船,正在招呼船工开船,张铉冲上前大喊:“杨尚书稍等!”
“你还有什么事?”杨玄感认识他是和杨文俊一起来之人。
张铉高高举起七星剑,“我师父杨奇,有重要情报要我转告杨尚书!”
杨玄感认出了七星剑,那是他父亲杨素从前的佩剑,后来赏给了杨奇,杨奇也是他的心腹,在洛阳以办武馆的名义替他培养后备武士。
忽然,一名亲兵指着远处山道大喊:“主公快看,隋军!”
杨玄感也看见了,山道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军队,他不及多想,对张铉急道:“速上船!”
张铉一跃翻上了大船,船工撑篙荡开了船只,大船向河中心驶去,杨氏子弟的大船先行一步,就在前面数十步外,两艘大船一前一后向东驶去。
船只刚走,宇文述便率领一万精锐隋军从山道上冲了下来,瞬间挤满了河边,宇文述来晚一步,眼睁睁望着杨玄感的大船走远了,他气得狠狠将头盔摔在地上。
这时,数十名士兵扛着钱粮从树林里钻出,一抬头看见了隋军,顿时吓得大喊起来,“官兵来了!”
他们丢下钱粮转身便逃,宇文述恨得咬牙切齿,对二太保魏文通道:“你带三千军杀进去,把所有人杀光,一个不留!”
“遵令!”
尚师徒抱拳行一礼,转身跑去带兵,宇文述又望着杨玄感的船只,冷冷道:“杨玄感,我看你能逃到那里去!”
他一挥手,“其余士兵跟我沿着河边追,一定要追到杨玄感!”
宇文述纵马冲了出去,数千隋军士兵纷纷掉头,跟随宇文述沿着河边小道向东方追去。
与此同时,原本埋伏在对岸的九名黑衣人也沿着另一边的小道疾追,紧紧跟随着杨玄感的大船。
…
在随后的三十几里路程中,无论宇文述还是对岸的黑衣人都没有机会追上杨玄感的大船,一直快到洛南县时,机会终于来了。
洛南县位于上洛郡和弘农郡的交界处,是药材和毛皮的集散之地,大量的药材和毛皮从山区运出来,在洛南县交易并运往洛阳。
专门有几名从洛阳过来的大商人在这里开店交易,他们拥有自己的船队,并洛水两岸修建有码头。
另外,洛南县也是一个重要的渡口,南来北往的商人从这里乘船到对岸。
正是这两个原因,洛南县码头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虽然杨玄感让张铉上了船,但他对杨奇并没有兴趣,也没有追问张铉,杨奇到底有什么重要情报要给他。
杨玄感将张铉冷落到一边,他负手站在船头,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水面,杨氏子弟的另一艘船已经驶远,连船影都看不见了,他们没有任何负担,只想早点远离杨玄感这个祸水,众人全力划船航行。
但杨玄感却不准船夫快行,他显得很谨慎,显得很犹豫,到底该不该弃船上岸。
张铉就坐在距离杨玄感只有数尺远的甲板上,手握横刀,默默注视着杨玄感高大雄伟的背影。
他还清晰地记得几个月前杨玄感所表现出的高超武艺,那种滴水不漏的槊法,数千支箭都射不进他身边,还有那种万夫不当之勇,那种杀千人于野的暴烈,如果没有宇文成都的对比,他几乎就以为杨玄感是天下第一猛将了。
如果现在他暴起刺杀杨玄感,会有多大的把握成功?张铉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但他却很清晰地知道一点,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遇到对手,百战百胜,并不是他太强,而是对手太弱。
他连王伯当都远远不如,还可能会是猛将的杨玄感的对手吗?
张铉把战刀又慢慢放了回去,心中暂时放下了偷袭杨玄感的念头。
“你叫什么名字?”杨玄感冷冷问道。
他没有回头,却知道张铉在注视自己的背影。
张铉暗叫庆幸,原来杨玄感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他连忙道:“在下张铉!”
“和我一样的玄吗?”杨玄感又问道。
“不!不是!还有一个金旁。”
“金即刀剑也,是加刀刃于玄的意思?”
杨玄感蓦然回头,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他,“你是来刺杀我的吗?”
张铉的心剧烈跳了起来,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里还有刺杀杨玄感的意思。
但他心中的震惊却不露于色,微微笑道:“杨尚书是在说笑吧!名字是父母从小所给,怎么会有刺杀尚书的意思?再说我的铉是托鼎之架的意思,和刀刃没有关系。”
杨玄感注视他片刻,目光又柔和起来,笑道:“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我知道!”
张铉感觉背心都有点湿了,他克制住内心的紧张,又低声道:“师父愿意助杨尚书,他希望尚书能去洛阳。”
杨玄感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他帮不了我,现在谁也帮不了我,只有苍天才能助我,但似乎现在连苍天也靠不住了。”
他的目光注视着河岸,张铉探头向河岸望去,只见黑压压的隋军士兵正沿着河岸疾奔,前方停泊着数十艘大船,已经有隋军开始上船。
杨玄感对众亲兵厉声喝令道:“船只靠向对岸,我们准备弃船上岸。”
这时,正在撑船的船夫发出一声惨叫,只见他脖子上插入一支短箭,扑通落入水中。
众人一回头,这才发现一艘大船正迅速向他们靠拢,船上站着十几名黑衣人,九男三女,为首者是一个满脸虬髯的男子,手执双戟,冷冷地注视着杨玄感。
“玄武火凤!”
杨玄感失声叫道,他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张铉的眼睛也慢慢眯了起来,他认出了其中一个女人的身姿,她虽然蒙着面,但张铉对她印象极深,正是杀杨奇那个女子。
她很可能会暴露杨奇已死,那么杨玄感会不会怀疑自己…
张铉慢慢握紧刀柄,眼角余光像箭一样射向杨玄感的后腰。
第0022章 进阶之礼
不等两船靠拢,十二名黑衣人俨如一群黑鹰展翅腾空,他们一跃跳上大船,立刻分兵两路,三人去绞杀杨玄感的亲兵,其余九人将站在船头的杨玄感和张铉团团包围。
这时,满载着宇文述和隋军的数十艘船只正向杨玄感的大船杀来,宇文述也看见了船上情形,他大为震惊,玄武火凤竟然抢先了一步。
宇文述又气又急,厉声大吼:“加快速度!”
…
杨玄感走得十分仓促,连马槊和战马都来不及拿,丢在山谷内,他身边只有一柄长剑,他手握剑柄打量这些黑衣人一眼,不由冷笑一声,“竟然是玄武之首,还派来十二人,窦老儿当真看得起我杨玄感。”
他缓缓拔出长剑,“张仲坚,你不是我的对手,给我滚下船去。”
张铉浑身一震,他知道这个为首的玄武杀手是谁了,虬髯客,隋末赫赫有名的风尘三侠之首。
只是他怎么会是玄武杀手?为关陇贵族卖命,张铉百思不得其解。
张仲坚短戟一横,冷冷道:“在战场上我不是你对手?但在船上,你差远了,杨玄感,你既然不会水,还要坐船逃跑,何其不智也!”
这时,张铉发现那个女子认出了自己,见她正要开口呵斥自己,他心中大急,不加思索地大吼一声,高高跃起,手中战刀狠狠一刀劈向虬髯客的面庞,这一刀来势凶猛,速度疾快,俨如一阵狂风扑面。
张仲坚何等功夫,他双目如电,立刻发现对方至少有七个漏洞,每一个漏洞都足以置他于死地。
他挺戟刚要刺张铉左肋下的漏洞,旁边张出尘低声提醒道:“师兄,他就是那个张铉。”
张仲坚猛地想起张铉是会主看中之人,他心念极快,转刺为挡,双臂灌力,双戟封挡住了张铉全力一刀。
只听‘当!’一声巨响,张铉感到无以伦比的巨大力量向自己掀来,双臂失去了知觉,横刀脱手而飞,坠入江中。
他站立不稳,连退十几步,后背重重撞在船舷上,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捏住胸口,痛苦万分的蜷成一团。
“哼!萤虫之光也敢和明月争辉?”
张仲坚冷冷哼了一声,凭这点微末的武艺也想来和自己争功,他心中顿时对张铉轻视了几分,又对杨玄感道:“杨尚书,请上路吧!”
杨玄感没有注意到他们竟然认识张铉,他却认出了张出尘,顿时咬牙切齿怒道:“贱婢,你也来杀我吗?”
虽然张出尘的父亲不是杨玄感,但她从小聪明可爱,深得杨玄感喜爱,把她养到十岁,但就在她十一岁那年,杨玄感奉父亲之令清理奴婢,但他却丝毫不念旧情,把张出尘作为武婢送给了窦庆。
张出尘慢慢低下头,尽管她心中怨恨杨玄感对她冷酷无情,但杨玄感毕竟对自己有过养育之恩,她的勇气消失了,一步步退了下去。
杨玄感冷冷道:“我就知道白眼狼不能养,宁可养条狗!”
“住嘴!”
张仲坚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养大出尘是安的什么心吗?和出尘一起被你养大的其他婢女哪个不被你糟蹋,出尘幸亏去了窦府才保住清白,你这个薄情寡义之人,用数千士兵的性命来掩护你逃跑,你还有什么脸来指责别人!”
杨玄感大怒,挺剑向张仲坚刺去,‘当!’的一声,张出尘出手挡住了杨玄感的剑,她惊怒道:“出烟和出云含恨自杀,难道是你——”
杨玄感毫不否认,他冷笑一声道:“猪养大了总是要杀的,否则养你们做什么,要不是父亲坚持把你划入名单,你以为你逃得过我的手吗?”
“你!”
张出尘愤恨之极,挺剑便刺,杨玄感却一动不动,冷视着她道:“你尽管杀我,只要你不顾抚养之恩,下得了这个手!”
‘当啷!’
张出尘的剑刺到一半时刺不下去了,长剑落在甲板上,她心中痛苦万分,怎么也想不到,她和几个姐妹视为父亲之人竟然是只禽兽。
但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另一件事情却发生了,杨玄感忽然出手,他迅疾无比,一把向张出尘抓去,这是他创造的机会,他就是要扰乱张出尘的心神,抓她为人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仲坚早就防备着杨玄感的这一招,戟光一闪,如电光石火,杨玄感抓向张出尘的手蓦地消失了,手腕被戟刃齐齐斩断。
张仲坚毫不容情,另一支戟向杨玄感的脖子劈去。
杨玄感痛得惨叫一声,几乎要晕过去,但他理智尚存,眼看短戟要劈到自己脖子,他一侧身,右手之剑刷地刺向张无尘左胸,他在赌张仲坚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张仲坚放过了杨玄感的脖子,他收戟横挡,挡住了杨玄感刺向张出尘的剑,角度掌握得精准无比,双戟不偏不倚正好夹住了杨玄感的长剑,手腕一翻,‘咔嚓!’竟将长剑绞断成三截。
杨玄感一挥手,剑柄向他面门砸来,张仲坚侧头躲过这一击,但在这一瞬间,杨玄感长笑一声,纵身向后跳入江中。
张仲坚这才发现旁边的张铉竟然不见了,他心中暗叫不妙,扑上前去,只见张铉已经在江水等候,当杨玄感落水的一刹那,他也一头潜入了水中。
张仲坚的心思都在师妹身上,他没有注意到张铉,也没有听见张铉说的话,但杨玄感却听见了,张铉在翻过船舷时留下一句话,‘我在水中接应!’
尽管杨玄感不会水,但他知道,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线生机。
可惜他做梦也想不到,上天把张铉送到他身边,就是天意,张铉的名字里就说明了一切:加刀刃于玄。
张仲坚眼睛猛地瞪大,他看见江面上冒出了一股赤红的血水,他忽然明白过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师兄,你怎么了!”
张出尘冲了过来,她探头向江面望去,也顿时呆住了,这怎么可能?
张仲坚轻轻叹了口气,手臂无力垂下,两支短戟落在甲板上,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失败,竟败给了一个无名小子。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明明猜到张铉也是来刺杀杨玄感,但还是被他得手了,原因就是他的轻敌,那一击,张铉有七分真,却又有三分假装,他用惨状成功地骗过了自己。
一个时辰后,宇文述的手下士兵捞起了杨玄感的无头尸体,加上杨玄感的马槊和战马,宇文述也勉强可以向杨广交差了。
…
洛阳西郊落霞原,这里属于皇室园林外围,方圆数十里,普通民众可以在这里耕种,但不准渔猎、不准采樵,远处是大片树林和辽阔的原野。
这天上午,一支骑兵队在原野上风驰电掣般疾奔,他们一大半都是身着盔甲的骑兵,但中间还有十几名身穿银边锦袍的王府侍卫。
为首是一名少年男子,他头戴金冠,身穿黑色鳞光甲,身后系一定猩红色斗篷,手执射雕弓,腰佩金丝镶嵌的纯钧剑,胯下一匹白云驹,马鞍上斜挎箭壶,更显得他英姿勃勃。
这名少年正是外出行猎的燕王杨倓,杨倓酷爱行猎,他祖父杨广也鼓励他多练习骑射,这样能培养他强健的体魄和坚强意志,几乎每隔几天他都会抽出一个时辰外出骑马,或许练习骑射,或射鹿猎鹰。
“殿下,一个时辰要到了,我们回去吧!”一名侍卫大声提醒他。
杨倓勒住战马,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尽管今天一无所获,但他有极大的自制力,既然时间快到了,他便决定回去读书。
就在他刚要调转马头,忽然看见前方百步外的树林内走出一人,在向他挥手,似乎有什么事找自己。
杨倓一怔,喝令左右道:“把前面那人给我带上来。”
落霞原出现种地的农民并不奇怪,但一般人看见他们都会远远躲开,居然有人向燕王殿下招手,这还是很少遇见,十几名侍卫催马向前方男子奔去。
这个向燕王挥手的年轻男子自然就是张铉了,他等待了两天,终于在今天等来了机会。
片刻,十几名骑兵疾奔而至,将张铉团团包围,十几根长矛指着他,为首校尉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张铉放下手中木箱,拱手道:“在下张铉,河内人,特在此给燕王殿下献宝。”
这时,杨倓也骑马赶来,一名骑兵低声对他道:“殿下,此人说来给殿下献宝。”
杨倓见他身材高大,长得一表人才,不由心生好感,便笑问道:“你这汉子,给本王献什么宝?”
“是殿下想要的宝贝,就在木箱内。”
杨倓更有兴趣,对手下随从道:“打开箱子看看!”
两名骑兵拎过箱子,在一旁打开,顿时惊得大叫起来,“是人头!”
众人大惊失色,一起张弓拉弦,数十根锋利的长矛顶住了张铉的前胸后背,张铉笑道:“人头不是宝贝吗?”
他又对杨倓道:“殿下,那是杨玄感的人头,难道殿下没有兴趣吗?”
杨倓脸色微变,喝令道:“把兵器统统放下!”
他催马上前,注视着张铉问道:“你怎么知道本王想要杨玄感的人头?”
“二十天前殿下在城门前曾对越王感慨,只恨不得亲自去捉拿杨玄感,为皇祖父排忧解难,可惜晚生了几年,很巧,我当时就在殿下身旁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