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倓想起来了,他是说过这句话,就在定鼎门外,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张铉,喝令左右,“带他去我王宫!”
旁边的王府侍卫都吓了一跳,一名侍卫连忙道:“殿下,此人来历不明,不可轻易相信。”
“本王心里有数,不要你来教我!”
杨倓狠狠瞪了他一眼,调转马头向王宫方向奔去,远远喊道:“带他一起来!”
骑兵们带上木箱,又给了张铉一匹马,张铉翻身上马,跟着大队骑兵向东疾奔而去,五千两黄金的悬赏对他而言没有意义,但燕王杨倓却是他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第0023章 真假之辨
张铉沐浴更衣,换上一件白色武士服,这种武士服由丝麻混织,非常轻柔合身,腰束革带,头戴纱帽,更显得他器宇轩昂,仪表不凡。
张铉在两名侍卫的带领下,向王府内宅方向走去。
内堂上,有人已经鉴定了人头,正是杨玄感的首级,不是假冒,这便让燕王杨倓更有兴趣了,昨天宇文述从上洛郡派人送来战报,说已经杀死了杨玄感,割下其首级,并缴获了他的兵器和战马。
这就奇怪了,明明杨玄感的首级在自己这里,宇文述为何说他也割下首级?杨倓嘴角露出会心的笑意,难道宇文述弄了一个假首级来欺瞒皇祖父吗?
这倒是一个打宇文述脸的机会,杨倓很想看一看宇文述在皇祖父面前被揭穿弄虚作假后的表情。
这时,一名侍卫在堂下禀报:“启禀殿下,张铉已带到。”
杨倓已经知道张铉的名字,也了解到他是河内郡的一名还俗僧人,在寺院内学过武艺,但这些并不能证明他来历清白,尤其现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难保他不是关陇贵族派来的人。
杨倓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少年老成,尤其作为皇长孙,目睹太多的权力斗争,他更是具有同龄人没有睿智以及皇族宗室特有的政治敏感。
所以他虽然对张铉很有兴趣,但也对他保持一份警惕。
“带他上来!”
不多时,张铉被侍卫带了上来,刚才有礼官稍微指点他一下,他没有官职在身,见燕王不用行大礼,不过一般民众畏惧权势,往往都会磕头倒拜。
张铉躬身施礼,“小民张铉参见燕王殿下!”
杨倓上下打量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你把杨玄感首级交给官府,虽然不能官升三级,但也能领五千两赏金,可你把首级给了我,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张铉心中早有说辞,他不慌不忙道:“回禀殿下,五千两黄金会引来多少人窥视,刺杀杨玄感又会引来多少人仇恨,小民就算真领到五千两黄金,恐怕从此就得踏上逃亡之路,终身不得安宁,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若能得到殿下的庇护,小民宁可不要五千两黄金。”
杨倓点点头笑道:“你倒是很聪明,不过呢?能不能收留你不是我能决定之事,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猎到杨玄感的人头?”
张铉指着桌上的七星剑道:“就从那柄剑说起!”
他毫不隐瞒,就从在城门听到杨倓的感慨说起,然后开始谋算杨玄感,然后买刀打探消息,去杨氏武馆潜伏、遇到玄武火凤,一直说到杨家庄惊魂以及去上洛郡找杨玄感,他毫不隐瞒,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杨倓虽然一言不发,但他毕竟是少年,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惊叹,待张铉说完,杨倓依旧沉浸在惊心动魄的回味之中,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先下去休息,让我考虑一下。”
张铉并不指望杨倓立刻就重用自己,他行一礼,转身退了下去,这时,旁边侍卫提醒杨倓,“殿下,调查一下便知真伪。”
杨倓低头不语,张铉说得惊心动魄,令他觉得不可思议,但细细再想,却又合情合理,如果真是这样,此人就是一个厉害人物了。
他想了想,便对心腹侍卫低声道:“你去兵器铺和武馆详细调查一下,然后回来禀报我。”
“遵令!”
侍卫快步去了,杨倓又沉思片刻,便起身喝令道:“备车,本王要进宫!”

紫微宫文成殿,这里是大隋天子杨广的御书房所在地,杨广虽然年过不惑,但尚不到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但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难以言述的疲惫之感。
十年前他刚刚即位,意气风发,开科举、迁东都、凿运河,开疆拓土,企图开创不世之伟业。
但大隋王朝从来就不是铁板一块,几百年南北分裂造成的隔阂和创伤,几百年胡人入主中原留下的后遗症,几百年门阀世家制度的根深蒂固,又岂能在十几年二十年的时间内彻底消泯、彻底融合?
如果说之前开国皇帝杨坚还能以他巨大的威望压制住各派势力的不满,压制住所有的矛盾,那么当杨坚死后,大隋王朝被压制的各种矛盾便骤然迸发出来。
这些年杨广就像一个补锅匠,各大势力的挑战令他疲于应对,他屡遭挫折,疲惫不堪,最初即位时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杨玄感的造反更是给杨广迎头一棒,令他暴跳如雷,却又深深恐惧。
尽管杨玄感造反已经平息,但朝野动荡,朝纲紊乱,各大势力开始蠢蠢欲动,这一切都是杨玄感造反带来的后遗症,它严重破坏了杨广的各种计划,使原本微妙平衡的局势失衡,天下时局开始有失控的趋势。
杨广从未把农民起义放在心上,他更担心由地方豪强控制的各地鹰扬府受杨玄感造反的影响,趁机割据自立,他必须要赶在局势失控前尽最大可能削弱各地鹰扬府的力量。
就在几天前他再次下旨,准备第三次征讨高句丽,命各地鹰扬府军队赶赴涿郡集结,违令者斩,同时令满朝文武再商议征伐高句丽之事。
但几天过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上书征伐的建议。
杨广此时的内心憋着滔天的怒火,恰好此时,宇文述最后剿灭杨玄感归来,正向他汇报剿灭杨玄感的经过。
“启禀陛下,杨玄感藏身在一座极难发现的山谷内,若不是洛南县官府抓住了他的逃兵,我们也难以知晓他的藏身之地…”
“这些朕不想知道,朕只关心杨玄感被杀死没有?”杨广不耐烦地打断了宇文述的话。
宇文述慌忙道:“启禀陛下,杨玄感已被老臣亲手斩杀,缴获了他的战马和兵器。”
“在哪里?朕要亲眼看一看。”
“就在殿外!”
杨广站起身,快步向大殿外走去,宇文述也慌忙跟着走出大殿。
文成殿前的台阶下摆放着一张桌案,桌案上是一只朱漆木匣,此时木匣已被侍卫打开,里面摆放着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旁边有侍卫牵着杨玄感的战马,拿着他的马槊。
杨广慢慢走到桌案前,仔细打量这颗人头,依稀有几分杨玄感的模样,只是满脸血痂,不太看得清楚。
杨广眉头不由一皱,回头问道:“为什么不清理干净?”
“回禀陛下,微臣心急禀报,没有来得及清理,微臣这就去清理。”
“算了!”
杨广摆了摆手,他认出了杨玄感的战马和兵器,应该不会是假,宇文述也长长松了口气,终于过了一关。
就在这时,不知何时到来的皇长孙杨倓笑道:“祖父,孙儿可以打一个赌,这颗首级一定没有右耳垂。”
杨广一怔,他又看了一眼,只见右耳在下面压着,只露出左面的半边脸,他对侍卫使个眼色,一名侍卫上前翻过人头,右耳朵果然被割掉了。
“倓儿,你怎么知道?”杨广惊讶地问道。
杨倓却笑着问宇文述,“宇文大将军,你能解释吗?”
宇文述心中慌乱,结巴道:“可能是激战时被老臣的铁枪挑飞了。”
“宇文大将军真是神枪了,把关键的证据给挑掉了。”
“倓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广的语气开始不悦,他也想起来了,杨玄感的右耳垂下有一颗很大的黑痣,占据大半个耳垂,几乎成了杨玄感的标志,但这颗首级上却没有,他心中隐隐想到了什么。
杨倓行一礼,不慌不忙道:“孙儿也有一颗杨玄感的首级,想给祖父看一看。”
他一摆手,一名侍卫快步走上前,将一只木盒放在桌上,侍卫打开木盒,里面赫然又是一颗杨玄感的首级。
杨倓注视着宇文述冷冷道:“大将军,需要再验一验吗?”
宇文述头脑里‘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他双腿一软,扑通跪倒,拼命磕头道:“老臣该死!该死!求陛下恕罪。”
杨广已经完全明白了,宇文述竟敢用假人头来糊弄自己,他心中大怒,几天积蓄的怒火倾泻而出,指着宇文述大骂:“就是你们这些欺君瞒上的混蛋,才让朕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朕若不杀你,何以服众,拖下去乱棍打死!”
几名侍卫冲上来,拖着宇文述便走,宇文述吓得大喊:“陛下,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饶命啊!”
杨广怒气冲冲走回御书房,他拾起桌上的脂玉砚台,狠狠摔在地上,砚台顿时摔得粉碎,杨广大吼,“谁都在欺瞒朕,从今天开始,谁敢再欺瞒一句话,朕就杀了谁!”
这时,皇后萧氏闻讯匆匆赶来,她深深行一礼,“陛下是一国之君,是上天之子,陛下震怒,举国不安,陛下失态,苍穹将倾,请陛下息怒,恢复君仪。”
杨广慢慢平息了怒火,萧皇后又端一碗参茶放在他面前,“陛下,临战杀将,不利之兆啊!”
杨广点点头,虽然宇文述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他却是唯一可以和关陇贵族对抗的大将,若把他杀了,只会让关陇贵族更加嚣张,他便改变了主意。
“传朕敕令,念宇文述旧功,且饶他一死,暂留爵位,罢其大将军之职。”
下旨完毕,杨广心中舒服了一点,他冷笑道:“若不狠狠教训一下他,他就以为朕是那么好欺负。”
萧皇后见丈夫的怒气已经完全消了大半,便笑道:“臣妾在宫中置酒,晚上为陛下压惊。”
她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杨广摸了摸自己额头,居然不热了,看来发一通火竟然今天的感恙治好了,这倒不错。
他忽然想起一事,令道:“让皇长孙来见朕!”
片刻,杨倓被带了上来,虽然宇文述逃过一死,但已被打了五六十棍,又被革去大将军之职,着实令杨倓深感痛快,这时,他忽然觉得张铉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福将。
他上前跪下行礼,“孙儿拜见皇祖父!”
杨广笑问道:“你告诉祖父,杨玄感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杨倓不敢说实话,便低声道:“是孙儿恨宇文述办事不力,便派侍卫去刺杀杨玄感,他赶在宇文述之前得手。”
“你这个侍卫还不错,居然能刺杀杨玄感,倒是一个人才。”
杨广没有深究细节,又道:“不过军国大事不可擅自为之,这次祖父就不责罚你了,下不为例,听见了吗?”
“孙儿铭记祖父教诲!”
“去吧!”
杨倓再叩拜一下,慢慢站起身,他正要离去,又忍不住低声问道:“启禀祖父,如果孙儿想用一个人,但又有点担心他的来历,该怎么办?”
杨广微微一笑,“用人之道,在乎一心,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
“孙儿明白了!”
杨倓行一礼,转身匆匆去了,杨广望着长孙渐渐长大的背影,他是多么希望孙子能早一天成人啊!
旁边侍卫见杨广怒气已经平息,便上前禀报:“启禀陛下,裴相国回来了,在殿外等候面圣。”
杨广大喜,他几天来就在等裴矩的消息,终于把他等回来了,杨广当即令道:“宣他来见朕。”
不多时,相国裴矩匆匆赶到御书房,裴矩已年近七旬,但身体十分硬朗,他刚从涿郡归来,人瘦了一大圈,皮肤也晒黑了很多。
裴矩躬身行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辛苦相国了,那件事可有消息?”杨广按耐住内心的急切,不紧不慢问道。
裴矩很为难地回答说:“启禀陛下,事情发生了一点意外,对方可能想独吞那批物资?”
“什么!”
杨广刚刚平息的怒火再次升腾,他重重一拍桌子,“胡人就这么不可靠吗?”
“陛下息怒,事情应该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微臣会再和他们交涉,向他们施压,要求他们把那批物资交出来了。”
“哼!”杨广重重哼了一声,“一群自不量力的东西,他们以为自己敌得过突厥人吗?他们若再不醒悟,非要被突厥人灭族不可。”
虽然杨广恨不得裴矩立刻返回草原,但他也知道裴矩年事已高,不能这样操劳奔波,得给他时间休息,他还需要和家人团聚几天。
想到这,杨广便缓缓道:“裴卿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去和他们交涉,无论如何,那批物资绝不能落入突厥人手中!”
“微臣遵旨!”
裴矩行一礼,慢慢退下去了,杨广异常心烦意乱,内乱令他日夜难宁,可外患却又像块大石一样重重压在他心中。
一旦突厥人得到那批物资,始毕可汗必然会大举南侵,旧军队已被他悉数摧毁,而新军队还没有建立起来,那时他拿什么去应对突厥人的南侵?
杨广不由慢慢捏紧了手中朱笔,‘喀嚓!’一声脆响,朱笔被他折为两段。
第0024章 慧眼识珠
杨倓赶回自己的王府,这时,他派去南市的心腹侍卫也调查回来,杨倓刚坐下,侍卫便上前施礼道:“殿下,卑职已经调查清楚。”
杨倓顿时精神一振,连茶也顾不上喝,急忙问道:“快说,调查情况如何?”
“回禀殿下,卑职调查了武德兵器铺,和掌柜谈过,后来又去了杨氏武馆,找到一些善后的弟子,张铉之言完全属实,没有夸张,也没有隐瞒。”
“那他之前做什么,掌柜知道吗?”
侍卫笑道:“掌柜说张铉之前很落魄,连十贯钱的刀都买不起,而且他也是第一次听说玄武火凤之事,掌柜对他很夸赞,说他是个守信之人。”
杨倓十分欣慰,张铉果然没有欺骗自己,看来他并不是关陇贵族派来的卧底,杨倓又想起祖父之言,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左右令道:“去把张铉给本王找来!”

宇文述是被抬回了府宅,尽管杨广停止了将他杖毙的命令,但还是有六十棍打了下去,让他几乎丢了半条命。
更让宇文述痛不欲生的是,天子杨广革去了他大将军的职务,等于剥夺了他的军权,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刺激使宇文述情绪低沉,除了给他看伤的医士外,任何人都不见。
宇文化及已经回来两天了,他至今还没有来得及向父亲汇报杨家庄的情况,他本打算承受父亲的一通责骂,但父亲遭遇重挫,他更不敢去汇报。
宇文化及心烦意乱,在父亲病房前来回踱步,这时,一名侍女走出来,向他行一礼,“长公子,老爷请你进去。”
宇文化及呆了一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了房间,房间里弥漫桌浓浓的药味,宇文述就趴在坐榻上,身上盖了一床薄被,两名侍妾在一旁小心照顾他。
“父亲,好点没有?”宇文化及跪在父亲身旁低声问道。
“我来问你,为什么不向我汇报杨家庄的情况?”宇文述声音低微地问道。
“孩儿本打算汇报,但又怕影响到父亲疗伤。”
“我这辈子经历了多少事?还有什么不能接受,是不是杨家庄没有成功?”
“也不是,我们也杀死了不少杨氏子弟,一路破竹,关键是老八向我们提供了假情报,导致罗奕范中了埋伏,被乱箭射死,我们不得不暂时撤退。”
这就是宇文化及想到的办法,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八太保宇文清明身上,撇清他自己。
宇文述大怒,罗奕范是他手下一名得力悍将,竟然死了,他喝道:“老八回来没有,让他来见我!”
“启禀父亲,老八畏罪潜逃了,至今下落不明,孩儿也在到处找他。”
宇文述忘记了棍伤,他刚要起身,忽然下身一阵剧痛,他又重重趴下,宇文化及慌忙按住他,“父亲先息怒,这件事交给孩儿来处理,请父亲安心养伤。”
宇文述无奈,只得又问道:“那你有没有暴露身份?”
“绝对没有,孩儿铭记父亲的话,始终没有露面,杨家庄始终以为是被终南群盗袭击,而且杨家子弟我们也杀死了数百人,足以给他们一次沉重的教训。”
宇文述当然听得出儿子是在夸大战果,杨家庄青壮才多少,怎么可能杀死几百人,杀死几百人,杨家庄就灭了。
不过宇文述没有深究,便点了点头,“杨家之事就暂时告一段落,再继续寻找老八的行踪,务必将他抓住,我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孩儿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找到!”
宇文化及战战兢兢答应了,宇文述又问道:“杨玄感被杀,外面是什么反应。”
“杨玄感涂炭洛阳,大家当然是拍掌叫好,只是…”
“只是什么?”
宇文述虎眼一瞪,“说!”
宇文化及只得吞吞吐吐道:“只是父亲拖延的时间太长了一点,人人都知道父亲捞了很多钱,都在骂父亲贪婪无度。”
“你觉得我捞钱不好吗?”宇文述冷冷问道。
“孩儿只是担心,圣上会因此深恶父亲!”
宇文述看了宇文化及半晌,才慨然叹道:“我宇文述一世英雄,怎么就生了一个这么愚蠢的儿子!”
宇文化及不知哪里说错话了,低头不敢吭声,宇文述叹了口气,“这也怪我,只顾自己谋取仕途,却很少教育你们兄弟,你记住了,高熲为什么被杀,就是因为他太清廉了,家中府宅空空,若我像他一样清廉,我也早就死了,古之权臣为天子之患,防清不防贪啊!多读读《史记》你就懂了。”
宇文化及还是听得半懂不懂,他只得含糊应道:“孩儿明白了。”
宇文述知道他还是不懂,便也懒得再教育他,哼了一声又道:“另外,还有突厥那桩买卖,关系重大,你再去一趟,一定要把东西给我想办法运回来。”
宇文述被免去了大将军职务,更激发了他的野心,既然杨广无情无义,那就休怪他宇文述不忠不仁了。
他回头见长子面带难色,便怒道:“难道你想要我亲自去吗?”
宇文化及吓得连连磕头道:“孩儿不敢,孩儿一定去。”
“去吧!好好准备一下,再过一些日子天气转暖,你便可以出发了。”
宇文化及告退下去,宇文述则闷闷不乐,杨广剥夺了自己的军权,破坏了自己筹划已久的大计,他心中焦急,愤懑得简直要大喊出来。

关陇贵族是原太子杨勇的支持者,太子杨勇争位失败后,关陇贵族遭到了杨广的严厉打压,并迁都洛阳,企图将关陇贵族边缘化。
为了自保,关陇贵族于大业元年自发成立了武川府,以对抗杨广对关陇贵族的打压,在天下四大在野势力中,武川府的力量最大。
武川书院是得到杨广默许后才成立,主要职能是培养关陇贵族的年轻俊才,在官方备案中,它其实是一个教育机构。
下面设有文武二堂,文堂又叫九天堂,是文臣、良吏的培养之地,李密、李建成等人就在九天堂内接受教育,同时又教育年幼的子弟。
而武堂又叫凤鸣堂则是培养大隋勇将之地,像王伯当、长孙无忌、李世民等人都在凤鸣堂的名单内。
这是武川书院公开合法的成分,但很多人并不知道,武川府下还一个秘密组织,就是玄武火凤,它才是武川府真正的直属力量。
就在宇文述心情糟糕透顶的同一时刻,武川府密室内,张仲坚和师妹张出尘跪在会主窦庆面前请罪。
“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和其他人无关,是我的轻敌才导致这次任务失败,我愿承担一切处罚。”
张出尘急道:“义父,不能完全责怪大师兄,这次任务我们都有责任…”
窦庆曾出任河东太守、卫尉卿,现已退仕,爵封陈国公,是关陇窦氏家族的第二号人物,按照武川府会主两年一轮换的制度,明年将由独孤顺接任武川会主。
六年前,相国杨素曾经送了一批武婢给窦庆,其中就有年仅十一岁的张出尘,窦庆见她聪明过人,悟性极好,便认她为义女,将她送到终南山紫阳真人处学武,去年学成回来,加入了玄武火凤。
窦庆一摆手打断了张出尘的解释,他对张仲坚淡淡道:“我之前说过,这个任务极为重要,不能失败,所以我才派出前所未有的十二人,但最后还是失败了,仲坚,你其实是江左会的人,我无权处罚你,不过我们可是有过约定,你承认约定吗?”
张仲坚浑身一震,他是被江左会借给武川府五年,当初有过约定,如果任务失败一次,那他的期限就延长一年,本来下个月他就期满了,可这次任务失败,他又得等到明年三月了。
张仲坚默默点头,“我承认!”
“承认就好,那就按照约定,明年三月我让你自由。”
张仲坚心中深深叹息,他实在不想过这种刺客杀人的日子了,但约定就像一条粗大的枷锁,让他无法摆脱。
这时,窦庆的目光又转到义女张出尘身上,“你也有责任!”
“女儿优柔寡断,办事不力,请父亲…不!请会主责罚。”
窦庆摇了摇头,“你的责任不是办事不力,而是你看走了眼,误导了我们,导致我们轻敌,不是吗?”
张出尘脸一红,低下了头,她知道义父在说谁,她确实看走了眼,她原以为张铉是个草包,却没想到他心机如此深沉,骗过了他们所有的人,在最关键时刻出手,使他们功亏一篑。
“女儿知错,愿受责罚!”
窦庆却没有责罚她的意思,他又向张仲坚笑了笑问道:“仲坚怎么看此人?”
张仲坚叹息一声说:“卑职回来时,特地找到了一名杨氏子弟询问,才知道杨家庄被盗匪夜袭,就是这个张铉力挽狂澜,挽救了杨家庄,也赢得了杨氏家族信任,才得以参与到杨玄感的机密事件中来,他武力虽然不高,但胆识不凡,智谋过人,卑职深为钦佩。”
“杨家庄被袭应该不是什么普通盗匪,而是终南山的罗奕范。”
张仲坚一惊,“难道是宇文述?”
窦庆点点头,又道:“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我们不用管它,关键是今天发生的事,你们知道今天大业宫内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仲坚和师妹对望一眼,两人一起摇头,“卑职不知!”
“说起来让人好笑,但又令人惊叹,宇文述拿个假的杨玄感首级去糊弄天子,结果燕王杨倓却拿出真首级,揭穿了宇文述的假冒,天子震怒,狠狠责打宇文述,并免去其大将军之职,这件事震动朝野,但没有人知情,想不到我们却是真正的知情人。”
张出尘眉头一皱,“难道是燕王派张铉去刺杀杨玄感?”
张仲坚摇摇头,“应该不是,我感觉这是他的个人行为,应该是他把杨玄感首级献给了燕王。”
窦庆赞许地笑道:“仲坚说得不错,这就是让我真正赞赏此人的原因了,没有几个人能拒绝官升三级和五千两黄金的诱惑,他却办到了,之前我就说他见识过人,凭此人的胸怀和远见以及他的胆识,我断定他绝非凡品。”
虽然张仲坚没有能带回杨玄感人头,但张铉却把杨玄感刺死,同样也是替武川府灭了口,所以张铉尽管破坏了玄武火凤的行动,但窦庆并没有迁怒于他的意思,相反,还很欣赏张铉的胆识。
这也是窦庆十分遗憾之事,他本来有过把张铉拉进武川会的念头,但因为怕独孤顺反对,所以他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事实证明,他们因墨守成规而失去了一颗明珠,怎么能不让窦庆失落。
而且他也有责任,他竟然没有看出张铉是个难得的大才,同时也让窦庆十分懊恼。
窦庆沉思片刻,又拉了一下桌旁的细绳,片刻,一名身材中等,年约二十五六岁年轻男子快步走进房间,他单膝跪下施礼,“卑职柴绍,拜见会主。”
“不必多礼,你给仲坚说说今天燕王府的事情,我是指张铉。”
柴绍在武川会内兼职教习,教一群十二三岁的少年练武,他的官方身份却是燕王府千牛备身,也就是燕王的侍卫。
柴绍本身不是关陇贵族子弟,是因为他娶了李渊的女儿为妻,而被李渊推荐加入了武川府。
柴绍笑道:“今天张铉被任命为燕王府翊卫,正好和我分到一起。”
张仲坚忽然有点明白会主的意思了,他低声问道:“会主莫非想拉他加入武川会…”
窦庆轻轻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材,轻易放弃他是武川府的损失,我会想办法说服独孤家主。”
“恐怕独孤家主不会轻易答应!”
“我知道,他如果坚持不肯答应,我也没有办法,但我还是也想利用此人的能力替我做一件大事。”
第0025章 天下十猛
张铉投靠杨倓固然是想依靠这条捷径迅速走上仕途,但另一方面,进入燕王府也能使他开阔眼界,接触到更好的资源。
历朝历代的最好资源都集中在上层,芸芸众生拼命争夺的一点蝇头小利,在上层人眼中却不屑一顾,环境决定地位,张铉要想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他就首先要改变自己环境。
张铉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有着深刻的体会,社会是分阶级或者阶层,如果他不想像蝼蚁一样生活在最底层,他就得寻觅一切机会向上走,猎杀杨玄感是他抓住的一次机会,也是他的投名状,使他终于获得了进入大隋中层社会的门票。
也使他有机会接触到上层统治者,那就是燕王杨倓,而燕王杨倓又是他进入大隋上层社会的钥匙,张铉头脑很清醒,从中层走入上层要远比从下层走入中层难得多,道路也更艰险,需要他付出更艰辛的努力。
隋末就像一座失火的仓库,每个人都想从仓库里多搬出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每个人的手段不同,杜伏威、翟让、王薄等人不过是纵火者,他们没有机会进入仓库,注定将一无所获。
而杨玄感是搬运物资的第一个探路者,最后却葬身于火海,李渊、王世充、窦建德、李密、李轨、萧铣、刘武周、梁师都,这些人才是真正进入仓库抢夺物资的参与者。
如果他张铉也想在着火的隋末仓库中分一杯羹,那么他就必须占据有利的位置,靠近更便利的通道。
而从中层进入上层社会就是为了获得这样的位置和通道。
武艺不过是他进入上层社会的一种手段,就像宇文成都,凭借超凡绝伦武艺脱离了家奴的地位,进入了将军行列。
他也同样在走这条路,不仅要学到更高深的武功,还要抓住一切机会,走最短最便捷的道路使自己迅速得到提升,毕竟隋朝仓库的大火已经点燃,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进入燕王府,张铉立刻有了身份,被任命为东宫翊卫,正八品官衔,这也是燕王府最低的官衔,由于燕王杨倓已经被杨广封为皇太孙,只是还没有正式册封,所以燕王府的待遇要高于一般亲王,视同东宫。
次日上午,张铉第一次来到了燕王府校场,校场上人数并不多,只有十几人各自三五成群训练,张铉顶头上司姓陈,扶风郡陈仓县人,生性豪爽,很少摆官架子,不过最大的毛病就是好酒,只要不当值,大部分时间都在醉乡里度过。
也正是这个原因,张铉只见了他一面,便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张铉从军器架上取下一根长枪,自从他练过王伯当的长枪后,他便对枪有了几分兴趣,说不定将来他会把枪作为自己的兵器。
他一声低喝,一枪刺出,又连刺九枪,随即一收枪,反手向后一拍,‘啪!’的抽打在地上,激起一股黄尘,这却是王伯当教他的刀法,练了三个多月,被他自然而然用到长枪上。
“好枪法!”身后传来鼓掌声。
张铉一回头,见身后走来一名年轻男子,容貌清秀,身材中等,十分健壮。
张铉记得昨天见过此人,和他上司陈梁一样的官职,好像是什么太子千牛,比自己高一品。
但当时陈梁忘记介绍此人的名字,他竟不知道这名侍卫叫什么?
张铉放下枪笑道:“雕虫小技,让兄台见笑了。”
“确实不错,能把刀法用在枪法上,还如此自然流畅,我是第一次看到。”
张铉听他居然认出自己用的是刀法,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便笑问道:“请问兄台尊姓?”
“在下柴绍,张贤弟听说过吗?”
张铉长长‘哦——’了一声,他怎么会没有听说,简直如雷贯耳。
“你是李——”
张铉本想说你是李渊的女婿,忽然想起不能直呼对方长辈大名,连忙咬住舌头,但又不知道现在李渊在当什么官,好像是太原留守,可该怎么称呼呢?
他表情有点尬尴,柴绍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说:“家岳是太原留守,一般人称他为李公,或者李使君。”
柴绍接过长枪,轻轻挥刺两下,又笑道:“我是王伯当的好友,听他说起过你,说你酷爱学武,可惜学武无门,是这样吗?”
张铉心念一转,和王伯当是好友,难道柴绍也是武川府成员?
柴绍是李渊女婿,而李渊家族则是关陇贵族的核心家族,柴绍属于武川府很正常。
不过张铉对武川府的神秘感已经淡了很多,他所了解的玄武火凤只是武川府一个秘密杀手组织,只是武川府很小的一部分。
武川府又名武川书院,是京城著名的教育机构,除了自己见过的那栋大宅外,在京城还另外有三处学堂,在里面读书习武的士子有数千人之多,很多人都自称自己是武川府人,实际上不过是在其间读书习武罢了。
张铉淡淡一笑,“原来柴兄也了解我的情况!”
“我对学武不太了解,不过我听伯当说老弟醉心于练武,我个人觉得有失偏颇,武者再强,不过是一把杀人利器,真正握刀之人,却未必会武,如相国高熲,一介书生,却能率领大军攻灭陈朝,再如相国杨素,武艺平平,但又能率十万大军北攻突厥,战功赫赫,他们虽不会武,却是真正握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