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铉点点头,“这个方案不错,也不一定非要在北海郡,齐郡、高密郡之类都可以,把范围放大一点,时间长一点,这样可选择余地更大。”
“就依将军之言,我这就去准备。”
韦云起行一礼,转身要离去,张铉忽然叫住了他,笑道:“京兆韦氏说不定有更多才俊子弟。”
韦云起笑了笑,“多谢将军考虑我们韦将军,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推荐。”
张铉却不知道,韦云起虽出身京兆名门韦氏,但他和家族的关系并不好,尤其和家主韦端关系恶劣,已经两次不准他参与族祭,他跟随张铉来山东也多多少少和这个原因有关。
韦云起匆匆离去了,张铉又负手望向窗外,院子里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又来了一只野鸽子,咕咕地寻找食物,张铉向天空望去,灰蒙蒙的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时间渐渐到了十二月下旬,距离新年越来越近,大隋各地过年的气氛也开始浓厚起来,这几天洛阳又下了一场大雪,洛水结冰,两岸垂柳化身为玉树琼枝,洛阳完全变成了冰雪世界。
由于接近新年,朝廷百官们也不再忙碌,众人都沉浸在新年将至时的闲散气氛之中。
这天下午,裴矩来到了御书房前,对门口一名小宦官道:“圣上身体好了吗?”
“原来是裴公!”
小宦官连忙行礼,“圣上病体还未痊愈,暂时还不能上朝。”
“那燕王殿下呢?”
“殿下在御书房替替圣上批阅奏折,今天轮到裴公了吗?”
裴矩点点头,“替我传报一声吧!就说今天由我来辅佐。”
“裴公稍候!”
小宦官转身向御书房内奔去,这一个多月大隋皇帝杨广受寒感恙,在后宫养病,朝政就交给了他的皇太孙杨倓,一些日常琐碎的政务由杨倓处理,但重要的军国政务还是必须禀报杨广本人来决定。
杨倓并不在杨广的御书房,而是在御书房隔壁有一间小书房,他在这里读书,并且处理日常政务,每天下午都会有一名重臣来辅佐他,今天轮到了裴矩。
经过近一年的悉心培养,杨倓在处理朝政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渐渐走向成熟,不再像从前那样容易意气用事了。
杨倓正在批阅天下各郡年终送来的秋收快报,有的丰收,有的歉收,有的遇灾需要开仓救济,一连几天,杨倓都在处理此事。
这时,小宦官在门口禀报:“殿下,裴公来了!”
杨倓看了一眼旁边的日程安排,今天是裴矩来辅佐自己,他点点头,“请裴公进来!”
不多时,裴矩不慌不忙来到了御书房前,躬身施礼道:“老臣裴矩参见皇太孙殿下!”
“裴尚书不必多礼,请坐!”
每天都会有重臣来辅佐杨倓,连裴矩也是第三次前来辅佐,大家都已经习惯,裴矩在一旁坐了下来,小宦官跑来给他上了茶。
裴矩喝了口热茶笑问道:“殿下今天有多少政务?哪些需要自己处理,哪些需要禀报圣上,已经分出来了吗?”
日常政务和重要军国政务之间并没有绝对的界限,一般都是由杨倓自己来决定,如果他不能做出决定,就要请教辅佐他重臣,然后再由辅佐重臣将他处理的政务复核一遍,没有问题就下发执行了。
杨倓笑道:“今天主要一些请求开仓赈粮的报告,我觉得有些不妥,需要再斟酌一下。”
杨倓取出一份上党郡的送来的报告,说道:“比如这份上党郡的快报,说是郡内各县遭遇蝗灾,损失惨重,恳请朝廷准许开仓赈灾。
但我又找到隔壁长平郡的报告,上面却说今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我就奇怪了,两郡紧紧挨在一起,为什么上党郡闹蝗灾,长平郡却无虫无灾,难道蝗虫还分籍贯不成?”
裴矩点了点头笑道:“殿下怀疑什么呢?”
杨倓冷冷道:“我不能说上党郡的官员是想欺上瞒下,借口赈灾来中饱私囊,但蝗灾与常理不符,所以这份奏卷我不想批示。”
裴矩又笑道:“可殿下想过没有,一个郡占地广阔,如果不是上党郡全部受灾,而只是中间几个县受灾,其实也影响不了邻郡。”
杨倓沉思不语,裴矩又继续道:“而且老臣就是河东人,我知道上党郡和长平郡之间隔着中条山,确实有可能蝗虫只在一郡肆虐,当年太原郡和离石郡就发生了这种事情,离石郡蝗虫成灾,但太原郡却安然无恙,殿下,很多事情得亲眼目睹才行。”
杨倓叹了口气,“那依尚书的意思,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
“殿下,这种灾情报告朝廷有惯例,如果情况紧急,可以允许先赈灾,但一定会派御史监察前去评判,像上党郡这个灾情属于蝗灾,不算太紧急,殿下就可以先派御史前去调查,然后按照御史的调查结果来决定是否开仓放粮,这样对地方官府也是一种监督。”
杨倓点点头,“我明白了,我这就转批御史台!”
杨倓提起祖父的朱笔,在下面写了一行字,‘转由御史台派监察!’
裴矩注视着杨倓手中的朱笔,半晌又缓缓道:“老臣这里倒有一份任命书,请殿下过目!”
裴矩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奏卷,递给了杨倓,杨倓一愣,所有奏卷应该是内史省来转给自己,怎么这一份在裴矩手中?
他迟疑一下接过了奏卷,是吏部的任命书,上面已经有内史侍郎虞世基和门下侍中苏威的批示,完全符合正常的流程,只是它怎么没有按照正常流程上报?
杨倓打开奏卷仔细看了一遍,原来是任命北海郡丞王运谦为太守的吏部文书。
按照朝廷权力分工,七品以下官职由吏部直接决定任免,七品以上五品以下官职由相国任免,五品以上从三品以下官职由相国报请天子同意后任免,而从三品以上高官则由天子直接任免,不用通过相国。
北海郡属于中郡,太守为从四品,所以相国提名,报与天子批准,但吏部文书上却是由裴矩提名,当然这也勉强说得过去,毕竟裴矩也有相国的资格。
“裴尚书这是何意?”杨倓不解地问道。
裴矩微微一笑,“殿下,这其实是张铉的请求!”
杨倓一怔,他又看了一遍奏卷,这才想起张铉在北海郡驻兵,他这时又想起一事,从柜子里找出一份萧怀让的监军密报。
监军密报应该是直接转给皇祖父,但这一份密报因为涉及到张铉,所以杨倓扣住了,密报上说,北海太守梁致意外而死,死得很蹊跷,建议朝廷派人调查。
杨倓沉吟一下问道:“张铉是什么意思?”
裴矩取出一封信呈上,“殿下,这是张铉给殿下的密信,委托老臣转交,殿下看完便知。”
杨倓打开信,是张铉亲笔写给他,信中说太守梁致秘密加入了渤海会,招兵买马、打造兵器,积极准备造反,严重威胁青州安全,自己不得已才除掉此人,又恳请他批准郡丞王运谦升为北海太守。
杨倓终于明白了裴矩这份奏卷的意思,其实就是张铉的请求,裴矩已经通过人情让虞世基和苏威同意,最后一步就是由自己批准。
而且这份奏折介于重要和不重要之间,可以提交皇祖父,也可以不用提交,直接由他批准。
杨倓沉思良久道:“擅杀太守是大罪,裴公一点都不觉得该说张铉几句吗?”
裴矩不慌不忙道:“殿下,这就是法度的虚与实了,地方官府投靠武川府或者投靠渤海会,甚至投靠乱匪,这里面藏有多少朝廷的无奈,如果真由朝廷来追究梁致的罪责,那只会使很多太守由暗靠变成明投,彻底撕掉朝廷的颜面,在这种情况下,暗中铲除背叛太守不失为一种折中之计,如果一定说张铉的不妥,那就是先杀后报的问题,微臣是这样认为。”
杨倓半晌才冷冷道:“既然裴公也这样说,那擅自除掉梁致我就不追究了,可张铉为什么希望任命这个王运谦为太守?”
裴矩已经感觉到杨倓语气的不满,但他此时已经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张须陀剿匪艰难,就是因为地方官府掣肘太多,张铉想必也深有体会,他想做点事情,就必须得到地方官府的支持,所以他希望有一个与他配合默契的北海太守,这个王运谦应该就是,而且渤海会对青州的渗透太深,张铉害怕朝廷又任命一个被渤海会控制的太守,老臣能理解他的苦衷。”
此时的杨倓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冲动意气的少年燕王,这一年时间他改变得太多,他现在坐在监国皇太孙的位子上,考虑得更多的是大隋社稷,已不是个人恩怨。
杨倓沉默良久,终于缓缓道:“你告诉张铉,看在北海和高句丽立功的份上,我最后再纵容他一次,下次他别再让我为难了。”
他提朱笔在任命书上批了一个‘准’字,正式做主同意了北海郡太守的任命。
裴矩心中暗暗叹息,杨倓已经长大了。
第206章 招才募士
临近新年,益都县也格外热闹喜庆,到处张灯结彩,爆竹声不断在城中响起,一群群孩童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稚嫩的笑声一阵阵传向远处。
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地贴门符,竖杆子,准备祭祀先祖的各种物品,全家一起上阵,里里外外清扫房子,将一年的污秽彻底清除出家门。
这天上午,益都北城缓缓驶入一辆牛车,拉车的牛瘦骨嶙峋,体力衰老,赶车的车夫也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拉住牛车回头问道:“公子,我们要去哪里?”
布帘拉开,车里是一个三十余岁的文士,长一张方脸,鼻梁高挺,眉毛又黑又长,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有神,他身材中等,穿一件厚实的青色儒袍,头戴平巾,手中拿一卷书,显得文质彬彬。
他打量一下县城,笑道:“几年没来益都县,还是老样子。”
老者也笑道:“比以前可破旧多了,公子,要不我们打听一下在哪里报名?”
文士一连问了几个行人,都摇头不知,正郁闷之时,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文士回头,只见城外奔来一队骑兵,为首是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大将,黑甲银盔,威风凛凛。
进城后,他们明显放慢了马速,唯恐冲撞到正在大街上玩耍的孩童。
这时,几名躲在树后顽童笑嘻嘻将雪球扔来,一颗雪球正打在年轻将领的头盔上。
几名骑兵大怒,正要斥骂,年轻将领却笑着摆摆手,翻身下马,绕过去一脚跺在树干上,树上的积雪顿时扑簌簌落下,一群顽童惊叫着跑掉了,年轻将领哈哈大笑起来。
文士见这名年轻将领童心未泯,颇为有趣,便拱手笑问道:“请问这位将军,听说北海郡在招募文官,不知是在哪里报名?”
这名年轻将军正是张铉,他从城外军营过来,准备找韦云起商量兴修水利一事,却遇到了问路的文士,张铉打量一下这名文士,见他气质儒雅,目光清亮,倒不像普通的读书人。
张铉走上前道:“郡衙和县衙并没有招募文吏,公子说的是军队招募文官吧?”
“正是军队招募,我就是前来应募。”
张铉指着前方道:“在郡衙报名,不过昨天就已经截止了,公子来晚了一步。”
文士满脸失望,“已经停止了吗?”
张铉见文士满脸失望,便笑问道:“听公子口音,应该是齐郡那边人吧?”
“正是,我是从章丘县过来,路上积雪不好走,所以耽误了几天,唉!还是来晚一步。”
张铉对他倒有几分好感,便笑道:“公子不妨去试试吧!既然从齐郡过来,晚一两天也可以理解,韦长史为人很和气,应该会给公子一个机会。”
“多谢将军指点!”
文士拱拱手,对老者道:“林叔,我们去郡衙。”
“公子坐好了,我们起步!”
车夫吆喝一声,牛车起步,沿着大街缓缓前去。
文士见张铉一行和自己是去同一个方向,又忍不住问道:“请问将军,我听说北海郡军队招募文职军官,既然同为飞鹰军,为什么不是在历城县进行?”
张铉微微一笑,“这件事说起来话长,虽然北海郡驻军也属于飞鹰军,但它是独立建府,可以自行招募。”
“原来如此!”
文士点点头,“我刚从外面回来没多久,对这边情况确实不太了解,也是别人介绍我来北海郡应募。”
“哦!请问公子贵姓?”
“在下免贵姓房。”
张铉也听张须陀说起过齐郡的世家名门,比如历城县的贾氏家族,贾务本就是贾氏家族的重要人物。
还有晏氏家族、富氏家族、淳于氏家族,这些家族都曾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另外章丘县的房氏家族也是齐郡的望族世家,家主房彦谦更是齐鲁一带有名的大儒,因做过监军,人称房监军。
张铉还知道房彦谦有个儿子,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房玄龄,张铉听他姓房,便笑问道:“章丘县房监军,公子认识吗?”
“将军所说,正是家父?”
张铉勒住马,愕然注视着他,“你就是…房玄龄?”
这名文士正是房玄龄,不过玄龄是他的字,他名叫房乔,是齐郡章丘县人,从小被誉为神童,十八岁被地方官府推荐进京参考,考中进士,先后被授予羽骑尉、隰城尉,后因祖父去世而辞官回乡,又去天下各地游历,寻师拜友,一晃便过去了近十年。
这次他是被昔日同窗好友,现任飞鹰军司马贾润甫推荐,前来北海郡应募,不料路上积雪太深,行路艰难,耽误了几天,赶到益都县竟错过了报名截止日,不过他怀中有贾润甫的推荐信,心中也没有完全绝望。
“在下房乔,字玄龄,将军听说过我吗?”
张铉抱拳笑道:“公子大名,我已久闻,幸会!”
房玄龄离乡已久,很多年轻人都不认识他,没想到一个年轻将领居然听说过自己,着实令他心中感到十分舒畅,房玄龄笑问道:“请问将军贵姓,官任何职?”
“在下姓张,碌碌无名之辈,说出来公子也不知道,正好我也是去郡衙办事,就陪公子一起去吧!”
“那就多谢了!”
房玄龄回乡还不到一个月,对青州的情况并不了解,虽然他听说过张铉,但他却不知道张铉是一个很年轻的将领,还以为和张须陀年纪相仿,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还和顽童嬉戏的年轻将领就是北海主将张铉。
张铉却有了想法,唯恐房玄龄被拒,他低声嘱咐一名亲兵几句,亲兵点点头,抄小路先赶去郡衙。
不多时,牛车便抵达郡衙,房玄龄跳下牛车,吩咐老家人在外面等候,便快步走上了台阶。
这时韦云起已经得到了张铉的提前通报,先一步来到大门外,他一眼看见了张铉。
只见张铉悄悄指了指走上台阶的文士,韦云起便心知肚明,走上前笑问道:“这位公子有事吗?”
房玄龄抱拳道:“在下是从齐郡过来参加军队应募,请问可是在这里报名?”
韦云起微微一笑,“真是巧了,这件事正好是由我主管,公子既然来应募,就请随我进去吧!”
房玄龄大喜,没想到会这么巧,在大门口遇到了招募主官,他心中虽然也感到有点蹊跷,但毕竟这不是什么坏事,蹊跷的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回头向张铉抱拳感谢,张铉笑着点点头,“祝房兄好运!”
张铉负手望着房玄龄身影消失在官衙内,心情有一种意外的惊喜,他只是想补充一些文职军官,却没有想到把房玄龄给引来了,想想也并不奇怪,房玄龄是齐郡章丘县人,自己把他招募到麾下,也是在情理之中。
房玄龄跟随韦云起走进了郡衙,他笑问道:“先生就是韦公吧!”
“公子认识我?”韦云起笑问道。
“我虽然没有见过韦公,但我久仰韦公事迹,今日得见,玄龄三生有幸也!”
韦云起在十几年前威名赫赫,朝中无人不知,房玄龄虽然也做过小官,但比起韦云起,他的资历还差得太远。
倒是房玄龄的父亲房彦谦也做过几年监察御史,比韦云起早两年,韦云起当然也知道房彦谦,只是尚未面试就开始叙旧,未免有些不合规矩。
两人走进官房,韦云起请他坐下,又让从事上了茶,他取出厚厚一叠卷宗道:“这次招募文职军官,应募者有数百人之多,自古山东出才俊,果然名不虚传啊!”
房玄龄听说有数百人应募,心中略略有些紧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贾润甫的推荐信,僧多粥少,他若过于谦虚,恐怕机会就没有了。
“这是贾司马给韦公的信,请韦公过目!”
“原来公子有贾司马的信,为何不早说?”
韦云起接过信,略略看了一遍,贾润甫在信中将房玄龄大大夸赞一番,韦云起又笑问道:“公子可有履历?”
第207章 英才玄龄
房玄龄连忙从书袋中取出自己履历,递给了韦云起,“韦公请看!”
韦云起看了一遍他的履历,心中不由有些惊讶,居然是开皇十六年进士,还是羽骑尉,当过隰城县尉,这个资历不简单啊!难怪将军很重视他,让自己务必收下此人。
“以公子的资历来应募这个文职军官,是不是太屈才了?”
房玄龄欠身道:“乱匪肆虐家乡,玄龄只恨不能上阵杀敌,从军只为早日平息匪患,为家乡父老尽绵薄之力。”
“原来如此,那公子为何不直接在齐郡从军,却要转道北海郡?”
房玄龄犹豫了一下,其实他是想在齐郡从军,但贾务本却说服了他的父亲,让他来北海郡应募,房玄龄自己也没有完全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这个…齐郡一时没有机会吧!”
韦云起笑了笑,便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收起房玄龄的履历笑道:“这次我们打算招募五名参军,暂时还没有朝廷的任命,只是属于幕僚性质,好处是待遇优厚,而且可以随时辞职离去,公子愿意接受这样的职务吗?”
房玄龄默默点头,这一点贾润甫已经给他说过,他倒不是很在意官职,如果他在意,他就不会辞去隰城县尉了。
“我只是为了参与平匪,为家乡父老尽力,职务无所谓。”
韦云起虽然是事先得了张铉打招呼,但房玄龄的履历却比之前数百份士子履历都要硬得多,这样的人才只能是可遇而不可求,韦云起起身笑道:“我这里问题不大了,请公子随我去见张将军吧!”
房玄龄大喜,这就意味着他通过了韦云起的面试,只是他心中还有点忐忑,这位张将军又是怎样一个粗鲁的大将呢?
他们穿过正堂,来到另一边一间临时官房前,目前北海郡属于军政一体,王运谦只是名义上的太守,北海郡的实际军政大权却牢牢掌握在张铉手中,张铉也不避讳,直接在郡衙内增设一间临时官房,但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军营,每隔两三天才会来一次,听取韦云起和王运谦的汇报。
张铉在官房内正等待着韦云起的面试结果,他相信韦云起很快就会带房玄龄过来,这时,门口士兵禀报道:“韦长史求见!”
“请他进来!”
韦云起快步走了进来,张铉见只有他一人,便笑问道:“那位房公子呢?”
“在外面稍候,我先和将军说两句。”
“长史请说!”
韦云起笑道:“这个房玄龄确实不错,条件优越,又出身齐郡名门,只是我们五人都已招到,且安排了职务,将军打算怎么用他?”
张铉早已想法,微微笑道:“我打算用他做记室参军,长史觉得可以吗?”
记室参军也就是机要秘书,职位极其重要,一般军府主官都会设置,大多是任用心腹,像张须陀的记室参军蒋宁就是他的同乡,韦云起暗吃一惊,低声道:“将军还不了解他的情况就让他做记室参军,是否太仓促了一点?我建议可以先让他做主簿,等时机成熟再提升他为记室参军,将军以为如何?”
张铉当然不好对韦云起说他知道房玄龄在历史上的才能,不过韦云起说得也有道理,一下子把房玄龄提得太高,对他没有好处,而主簿这个职务不高不低,正好适合房玄龄,韦云起不愧经验丰富,捏拿得恰到好处。
张铉便点点头,“那就依长史的方案吧!我和他先谈一谈。”
韦云起行一礼,退下去了,他走到门口对房玄龄笑道:“公子请进吧!张将军在房内等候,我就不进去了。”
“多谢韦公!”
房玄龄抱拳行一礼,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官房,走进房间,见一名身材高大挺拔的将领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自己,房玄龄觉得有点眼熟,他不及思索,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学生房乔参见张将军!”
张铉回头笑了笑,“房公子不必这么客气!”
这个声音更加耳熟,房玄龄一抬头,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是你!”
原来这个张将军就是自己路上遇到的那个年轻将领,原来他就是张铉?
张铉微微一笑,“公子很惊讶吗?”
房玄龄哑然失笑,“我以为北海郡主将是个四十余岁的粗鲁大汉,却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年轻的将领。”
“公子请坐!”
张铉请房玄龄坐下,又笑问道:“公子游历天下,一路上没有遭遇盗匪骚扰吗?”
“还好!乱匪也只是这两年才爆发,之前还算一路顺风,不过这次在清河郡却遭遇了张金称围城,险些丧命,最后混在乱民中逃出。”
“张金称居然如此猖狂,那冯孝慈呢?他坐视不管吗?”
房玄龄摇了摇头,“冯孝慈策略不当,过于贪图战功,一味想和张金称主力决战,但张金称却化整为零,分兵在河北各郡掠夺征兵,短短几个月时间,张金称的军队已经壮大到八万人,而冯孝慈这时却不敢和张金称主力决战了,只能拒守清河县,说实话,我不看好冯孝慈,此人先轻敌后畏战,刚愎自用,不是张金称的对手。”
张铉点了点头,房玄龄说得很对,现在黄河冰冻,冯孝慈完全可以邀请张须陀会战清河郡,两军合战张金称,完全可以将他彻底击败。
但冯孝慈却始终没有消息,说到底,他是不愿意张须陀的军队进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由此可见此人的眼光还是比较狭隘。
“公子认为张金称和孙宣雅,哪一个对青州的威胁更大?”张铉又问道。
“那肯定是张金称,从前冯孝慈未到清河郡之前,张金称贼军和飞鹰军已交战多次,彼此知己知彼,不过当时青州一带贼军太多,使飞鹰军后方不稳,所以不能大举北上,现在张金称和冯孝慈军队正在对峙,飞鹰军为何不抓住这个时机先打孙宣雅,彻底解除后顾之忧呢?”
张铉沉思片刻道:“孙宣雅有十几余万军队,公子觉得应该怎么打?”
房玄龄想了想道:“如果从地域文化上区分,琅琊郡和青州还是有所隔阂,它们更接近徐州一带,这种地域差异会影响到孙宣雅的扩张策略,他们更容易向南扩张,所以徐州杨义臣的压力会更大,但杨义臣又被东海李子通牵制,不能倾兵北上,如果飞鹰军要打孙宣雅,我倒建议可以和杨义臣联手,相信他会很愿意与将军合作。”
张铉暗暗称赞,他其实在出题考房玄龄,房玄龄虽然还是一介书生,但他联合作战的思路非常不错,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张铉便欣然笑道:“如果房公子不嫌弃,就暂为我军中主簿,我们齐心合力,共灭山东河北之匪!”
房玄龄大喜过望,起身行一礼,“玄龄愿为将军效力!”

房玄龄跟随韦云起下去了,张铉独自坐在房间内,还在回味着刚才房玄龄的建议,利用张金称和冯孝慈对峙的机会,联合徐州的杨义臣,灭掉盘踞在琅琊郡的孙宣雅。
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策略,灭掉孙宣雅,不仅能得到大量粮食补充,也可以将青州和徐州连成一片,使杨义臣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全力针对东海李子通。
张铉沉思良久,觉得这件事还是应该和张须陀商量一下,看看张须陀是什么态度?他铺开一张纸,提笔给张须陀写了一封快信。
但计划却不如变化,信还没有送到张须陀手中,清河郡的情况就发生了剧烈变故,当天下午,一名送信骑兵带着张须陀的快信赶到了北海郡。

第208章 清河兵败
张金称的八万大军和冯孝慈的军队已经对峙了近半个月。
自从冯孝慈发动秋季攻势后,尚未从张铉痛击中恢复过来的张金称采取了回避的战术。
他一方面将两万余军队化整为零,亲自率领精锐北上,又派心腹各自带队奔赴河北各郡抢掠财物,招募河北各郡的零星盗匪。
同时,张金称派人佯降冯孝慈,告诉冯孝慈乱匪因意见不统一而发生内讧,张金称被杀,乱匪分裂已各自逃命。
冯孝慈率军杀入高鸡泊,歼灭高鸡泊内的残军数千人,便不再将张金称逃亡各郡的散军放在心上,开始整顿军马准备继续下一步的剿匪,战刀指向高士达和窦建德。
张金称由此获得了宝贵的两个月喘息之机,短短两个月时间,他血洗赵郡、襄国郡和武安郡,强征壮丁,招募山匪,势力得以迅速扩大,军队人数从两万余人骤增到八万人。
张金称遂率军杀回了清河郡,重新夺取高鸡泊,并率大军向清河县挺进。
冯孝慈这才意识到自己轻敌,没有斩尽杀绝,致使张金称重新壮大,他心中懊悔不已,但也无可奈何,只得拒守清河县和张金称大军对垒。

夜幕刚刚降临,树林中的鸟雀们依旧叽叽喳喳地吵闹异常。
一支千余人隋军进入了树林,立刻惊起一大片飞鸟,扑愣愣地飞远了,还好,远处的贼军并没有注意到树林的异常,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隋军会到这里来。
这是冯孝慈派出的夺粮之军,在和贼军对垒半个月后,两万隋军粮食眼看要断绝,冯孝慈在万分焦急之时,意外得到一个消息。
一支贼军的运粮船队便停泊在距离清河县约二十里外的运河之中,冯孝慈当即派大将陈刚率一千士兵沿运河东岸北上,准备袭击并夺取这支运料船队。
张金称的大军驻扎在运河西岸,但陈刚却率领隋军沿着东岸北上,在树林中摸索了近二十里,他们终于看见了运粮船队,足足有百余艘船停泊在运河之中,每艘船上覆盖着油布,沉甸甸的似乎装满了粮食。
在两岸都有贼军驻扎,但东岸的贼军只有几百人,他们点燃了两堆篝火,正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几个喝得醉熏熏的士兵还在篝火前跳起了舞。
“这附近有没有民居,咱们去找几个女人来玩玩吧!”一名士兵高声怪叫道。
另一名士兵撇撇嘴,不屑道:“你在做梦吧!大王军队所过之处,哪里还可能有民居?听说齐郡那边有妓院,什么时候拿下齐郡,咱们倒可以去逛逛历城县的妓院。”
“屁话少说!”
一名校尉走过来狠狠踢了两名士兵一脚,斥骂道:“去岸边看看去,别让人偷袭了我们粮船。”
两名士兵骂骂咧咧来到河边,一抖身子,哗哗地撒起尿来,他们一边撒尿,一边向河对岸眺望,夜色深沉,已经完全看不见对岸了。
这时,一名士兵似乎感觉到粮船在晃动,他揉了揉眼睛,不对啊!本来紧靠岸边的船怎么离开岸边到河中央了。
他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了,转身大吼,“有人偷船!”
就在他转身喊话的一瞬间,几支弩箭从水面上射来,无比快疾地射向两名士兵的后心,‘噗!’的一声,弩箭射进了他们的身子,两名士兵惨叫一声,跌进了河中。
河边突然发生的情况让所有贼军士兵都愣住,他们一齐扭头向河边望去。
就在惨叫发出的同一时刻,树林中一声梆子响,数百支箭从树林中呼啸射来,篝火两边顿时惨叫声响成一片,贼军士兵们乱成一团,不少士兵跳起来,跌跌撞撞向远处跑去,第二轮箭又到了,不少人在奔跑中被射中,惨叫着摔倒。
这时,一千隋军从密林中冲出,挥舞长矛和横刀追杀着四散奔逃的贼军士兵,十几名士兵一起放箭,将已经快逃到河边的贼军校尉乱箭射死,贼军士兵狂呼乱喊,拼命奔跑。
隋军杀得兴起,四处追赶奔逃的贼军,但这时主将陈刚却发现了不对,贼军惨叫声震天响,但对岸却没有任何动静。
就是这时,忽然有士兵在粮船上大喊:“将军,粮船里面没有粮食,全是沙子!”
陈刚顿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急声大喊道:“立刻撤退!”
但已经晚了,粮船那边传来一片惨叫声,躲在船上的千余名贼军杀出,将船上的二十名隋军士兵悉数砍翻落水。
紧接着,四面火光大作,上万名贼军士兵从四面八方杀来,将一千隋军团团包围,为首大将正是张金称,他手执大铁枪,大喝道:“投降者免死!”

自从偏将陈刚率一千军去抢夺贼兵的粮船,主将冯孝慈便在城中坐立不安,眼看剩下的军粮只能支持三天,再没有粮食到来,他的军心就要崩溃了。
虽然冯孝慈有心放弃清河县退守聊城,但他毕竟在清河县上耗费了大量心血,重新修葺城墙,挖掘护城河,还疏通了废弃的漕河,运河上的船只通过漕河可以直接驶入城内。
而且放弃清河县也就意味着他们只能退守运河西岸,他也将无法向朝廷和圣上交代。
冯孝慈连派几队斥候去城外打探消息,并没有探到大队贼军出营的情报,贼军大营十分安静,这让他一颗心微微放下。
三更时分,冯孝慈刚刚入睡,便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有士兵在外禀报道:“启禀将军,陈将军回来了,驶来一支粮船!”
冯孝慈大喜,急忙披上盔甲便向北城跑去,他跑上城探头向下张望,只见城下漕河内灯火通明,数十名士兵们手执火把站在一艘大船上,为首大将正是偏将陈刚,在他身后是黑漆漆的船只,足有上百艘之多。
陈刚见冯孝慈出现,他正要开口,一柄冰冷的匕首已经顶住他后心,一人在身后冷冷道:“若敢弄鬼,一刀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