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桓因为长子权文寿落到隋军手中,他已不止一次暗中和隋军接触,来护儿也知道权桓的话还是比较可靠。
他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这场决战的重要,但我们兵力还是略有不足,没有绝对获胜的把握,希望能从隋军战俘中获得几万兵力补充,那么这场大战的获胜把握就大得多,还有具体作战的日期,我也希望能确定下来。”
说完,他回头向幕僚李靖望去,李靖沉吟一下道:“我建议大帅把决战日期安排得越早越好,不能再拖下去了。”
来护儿一怔,正要细问,这时,有士兵在帐门口禀报:“启禀大帅,偏将张铉求见!”
来护儿大喜,急忙令道:“快让他进来!”
片刻,张铉走进了大帐,行一军礼道:“卑职参见大帅!”
“怎么样?”来护儿急不可耐地问道。
“卑职不负大帅重托,顺利完成了任务,目前八万战俘已全部转移到了汉城。”
来护儿重重一拍额头,“真是苍天助我大隋也!”
旁边崔君肃也忍不住问道:“那能有多少战俘可以编入军队作战?”
张铉却不认识崔君肃,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李靖在一旁笑着介绍说:“这位是御史崔中丞,也是我们的前军长史。”
张铉连忙抱拳道:“回禀崔长史,战俘大多有伤病在身,崔将军说,最多只能凑出两万可以战斗的军队。”
“才两万!”
来护儿有点失望,他原以为八万战俘至少可以利用一半,获胜的机会就大得多,但只有两万的话,那么还是一场硬战。
这时,崔君肃迟疑一下问道:“张将军,你刚才说的崔将军是谁?”
“便是原来的涿郡崔太守!”
大帐内几个人同时大吃一惊,崔弘升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崔君肃更是激动万分,崔弘升可是他的叔父,竟然没有死,他一把抓住张铉的胳膊,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的…可是真?”
“当然是真,多亏他的帮助,我才能解救成功战俘,只是他年事已高,不想再出仕了。”
崔君肃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仰头哽咽着声音道:“上苍保佑,我叔父没有死,他竟然还在人世。”
来护儿笑了笑对崔君肃道:“崔公尚健在,可喜可贺,不过我们先说说决战之事,回头再让长史和崔公团聚。”
“好!好!我有点失态了。”崔君肃连忙抹去眼泪,感激地看了张铉一眼。
来护儿又问李靖道:“刚才你说要尽快决战,这是为何?”
李靖叹了口气,“高句丽秋天多雨,下雨天会影响弓弩手发挥,而对方有五千骑兵,我们只能靠弓弩手来克制,眼看要进秋雨季节了,还是早点开战较好。”
李靖的提醒让来护儿意识到确实不能再久拖,他问张铉道:“两万军队何时才能过来?”
张铉想了想道:“崔将军说只须两到三天就可整编完成,我觉得最多四天他们就能过河。”
来护儿缓缓点头,“好吧,那四天后决战!”
第0121章 平壤决战(一)
大风劲吹,旌旗招展,旷野中一阵飞沙走石,尘土弥漫在空中,平壤城以西的旷野里,五万高句丽军已经扎稳了阵脚,弓兵、弩兵、枪兵、刀盾并以及骑兵依次排列。
五千最犀利的高句丽轻骑兵为中军,将主将乙支文德簇拥在队伍中间,乙支文德立马在一杆高句丽王旗之下,目光复杂地望着远方出现的一条黑线。
乙支文德压力极大,尽管他在两年前大显身手,利用假投降的诡计诱敌深入,大败隋军,被美誉为高句丽第一名将。
但乙支文德心里清楚,两年前他战胜隋军多少有点侥幸的成分,他利用了隋军轻敌的弱点,还有隋军内部矛盾重重,各自为阵,所以他才能各个击破。
但这一次他面对隋军精锐,又有多大把握再塑辉煌呢?他心中着实没有一点把握。
乙支文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城墙,高高的城墙上有一顶青色罗伞,那是莫离支渊太祚在城墙上观战。
渊太祚态度强硬,认为他们一定能战胜隋军,这多多少少给了乙支文德一点信心,使他想起城内还有八万后备军队,一旦两军处于胶着状态,后备军及时杀出,他们获胜的希望就大得多了。
两军决战的战场安排在距离平壤城约五里外,这里地势平坦开阔,足以摆开战场,而且城中后备军也能及时赶到,位置不远不近,对高句丽军队非常有利。
远处,一条黑线越走越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旌旗招展,长矛如林,隋军士气高昂,杀气冲天。
但三万隋军并没有立刻出击,而是在三里外停住了,他们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率先出击。
乙支文德轻轻一挥手,“擂鼓,骑兵列阵!”
鼓声轰隆隆敲响,五千骑兵缓缓出阵。
此时,隋军主帅来护儿已听见了远处高句丽军的阵地内隐隐传来了鼓声,一名高台上的眺望兵大喊:“大帅,敌军骑兵开始列阵了!”
来护儿凝视着远方,此时正值上午,几道阳光从密布的乌云中透射出来,照亮了远方的旷野高地,只见乙支文德的骑兵军阵正一步步向前异动,他们似乎已经做好主动出击的准备。
来护儿立刻冷冷下令道:“大军立刻做好战斗准备!”
“呜——”
低沉的号角声在隋军队上空回荡,隆隆的战鼓声敲响,隋军士兵纷纷起身备战,一千骑兵上马,勒紧了缰绳,张弓搭箭,长矛缓缓举起。
隋军宽度延绵三里,七千弓弩手列阵成三排,刷地举起了长弓和军弩,严阵以待,他们期待高句丽骑兵首先发动攻击,使他们弓箭能够发挥威力。
乌云再一次闭合,阳光消失了,阴沉的乌云下,隋军列成了倒三角军阵,旌旗飘展,盔甲乌黑,长矛形成一片锐利的森林,阴沉的天地之间充满杀气,足以令任何一个对手不敢轻敌。
乙支文德并没有立刻下令骑兵进攻,他只是试探一下隋军怎么对付骑兵的冲击。
隋军也没有发动攻击,双方都在等待,左翼主将周法尚低声对身旁的大将孟云飞道:“孟将军看见没有,敌军虽然出动骑兵,但根本就没有进攻的意思,估计他们还是害怕我们的弓弩军。”
孟云飞微微叹道:“这一战关系到两国国运,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啊!”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双方对峙,谁都没有主动发起进攻,就仿佛在考验恒心和耐力,看谁先坚持不住。
高句丽骑兵首领叫做大贺安,他并不是高句丽人,而是一名契丹贵族,但他妻子却是高句丽王族。
三年前,高句丽用契丹急需的生铁换回了五千匹战马,组建了他们骑兵,但高句丽缺乏统领骑兵的大将,大贺安便自告奋勇南下帮助高句丽人建立骑兵,同时也出任骑兵统帅。
大贺安身材魁梧,剃发染面,相貌十分凶狠,手执一柄五十斤的大斧,武艺高强,在契丹颇有勇名,他胯下战马叫做烈龙,浑身赤红,雄健强壮,是一匹万里挑一的宝马,原是契丹王最心爱的三匹宝马之一,去年赐给了大贺安。
此时他心中也充满了期待,在高句丽训练骑兵三年,就等待着与隋军激战的这一刻。
这时,一名骑兵将领忽然指着对方阵营道:“大贺将军,对方好像有动静了!”
大贺安凝神向远处望去,只见隋军的阵脚开始现了变化,一支约千余人的隋骑兵离开了主阵,走斜线奔至距高句丽军一里外的右侧面,很明显是要进攻高句丽弓弩手的侧翼。
这是对弓弩手的巨大威胁,如果高句丽军再不变阵,弓弩手将遭到致命的冲击,大贺安霍地回头向主阵望去,只见主将乙支文德神情凝重,依旧按兵不动。
但大贺安发现弓弩军自己已变阵,三千弩兵调头向东,正好对阵侧面的隋骑兵,大贺安一颗心放下。
隋军大阵前,来护儿在做最后的战争动员,乌骓马迎风飞驰,手中大刀在将士的长矛上碰撞,高声喊道:“大隋将士们,跟随我出征的儿郎们,今天将是我们和高句丽军队决战,维护我们大隋荣耀的时刻到了,要用我们的生命和热血证明,我们才是天下最强悍的军队,儿郎们,跟随我奋勇杀敌!”
“愿为大帅效死命!”
隋军将士一声呐喊,长矛高高举起,俨如竖起一片森林,声如起伏的闷雷:“奋勇杀敌!”

双方的对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时间已渐渐到了中午,又是一阵飞沙走石,漫天的黄尘弥漫在空中,远方旷野上的隋军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城门已经开了,数百名盔甲鲜明的骑兵簇拥着渊太祚从城内出来,他们奔上了一座小小山岗,这里距离战场更近,看得更加清晰。
渊太祚身披黄金盔甲,头戴金盔,骑在一匹雄壮油亮的乌鬃马上,手执一根长约一丈三尺的锋利长槊,威风凛凛。
他就像一员渴望冲上战场的大将,冷冷地注视着隋军的大阵,脸上又掩饰不住那种与隋军大战的期盼之色。
此时渊太祚终于有点耐不住性子了,再拖下去,军队的士气会渐渐消失,他已全然忘记了乙支文德才是军队主将,回头对士兵令道:“擂鼓催战!”
他的长子渊盖苏文吓了一跳,低声劝父亲道:“父亲还是让乙支大将军指挥战斗吧!”
“不!”
渊太祚眺望着隋军平静的军阵,冷冷道:“他只是大将,我才是军队主帅,给我擂鼓!”
催战的战鼓声轰隆隆敲响了,乙支文德吃惊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远处山岗上的一群骑兵,仿佛也看得了渊太祚阴冷的目光,这是渊太祚在逼他出战了。
乙支文德心中十分无奈,尽管他知道主动出击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了选择余地,他心中其实也很清楚,根本原因是高句丽的财力已经无法负担这五千骑兵的巨大开支了,渊太祚要用这支骑兵来画一道绚丽的晚霞。
乙支文德一咬牙,催马在骑兵队伍面前奔行,厉声高喊:“隋军要烧毁你们房屋,要抢夺你们的财物,要杀死你们的妻子和孩子,你们的家园只能靠自己来保护,勇士们,荣誉是属于你们,属于高句丽人,杀退隋军,将他们赶出我们的土地!”
“赶出我们土地!”高句丽人的民族激清被乙支文德点燃了,他高举长矛,齐声呐喊。
乙支文德长矛一指隋军大阵,“杀!”
高句丽骑兵的攻势发动了,五千骑兵催动战马,铺天盖地地向隋军杀去,呐喊声、吼叫声、马蹄奔腾声,响彻了原野。
隋军大阵依然保持着安静,但在一片数十步宽的阻马栅栏背后,七千隋军弓弩手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分为三队,人人手执劲弩,弩箭斜指天空。
让高句丽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在弓弩手之后隐藏着二百架小型投石机,每架十人操纵,用牛皮绞绳将投石机绷紧,兜袋中放着三十斤重的石块,弩箭和投石机形成了远近两道打击防线,隋军已经严阵以待。
来护儿注视着远方千军万马席卷而来,五千高句丽骑兵如汹涌的波涛,在旷野里起伏奔腾,来护儿眼中也露出了冰冷的笑意,这一天他已等待了两年。
第一次攻打高句丽时留下的耻辱令他夜夜难眠,为了雪洗耻辱,他仔细研究了高句丽军队优缺点,尤其是这支五千人骑兵。
他知道这支骑兵是由契丹人训练而成,大隋更是和契丹骑兵打过无数次交道,契丹骑兵作战特点他了如指掌,他们进攻时如山洪暴发,来势汹猛,但他们却后继乏力。
那么这支高句丽骑兵会不会有同样的问题,从他们不顾一切的进攻,来护儿便仿佛看见了契丹骑兵的影子。
在他身后不远处,李靖显得有些忐忑不安,尽管他对军事又很深的研究,但他却是第一次面临实战的考验,不过他还是感到一些布兵细节上的不妥。
来护儿这种驻阵防守的战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阻马栅栏远不像大营栅栏那般坚固,敌军一旦冲上来,便很容易将它们撞飞,伤到弓弩士兵,而且后面就是投石机,隋军缺乏换阵的空地,不利于防御和组织反攻。
他催马上前低声提醒来护儿,“大帅,投石机不利于弓弩士兵后退,也会阻碍长矛军出阵!”
来护儿却全神贯注望着远方疾奔而来的骑兵,眼睛里充满临战的兴奋,仿佛根本没有听见李靖的提醒。
第0122章 平壤决战(二)
蹄声如雷,高句丽骑兵越奔越近,他们仿佛已疯狂了,每个的脸庞变得异常狰狞,战刀在他们头顶上闪亮,马蹄下黄尘滚滚,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在骑兵后面,一万五千名长矛步兵列队跟随奔跑,当骑兵撕开敌军防线时,这支长矛步兵将率先杀入敌军中军。
张铉的额头也浸出了汗珠,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千军万马的阵地战,他部署在周法尚统帅的左翼,麾下九百名精兵组成一个长矛方阵。
张铉手提青龙戟,紧紧跟随着自己的队伍,在三万余人军阵中,他的长矛方阵只是十分渺小的一个尖刺,但他们却是大阵的根基,隋军能否最终取胜,就在于每个方阵的发挥。
张铉也被战场上壮烈的气氛感染,心中生出了为国慷慨赴死的念头,眼睛涌出了泪水,厉声对士兵们喊道:“我若阵亡,第一团校尉为将,第一团校尉阵亡,第二团校尉接任,直到我们战至最后一人,跟我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九百名士兵举矛齐声呐喊,他们的喊声感染了四周的军阵,长矛大阵隋军士兵纷纷举矛大喊:“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
喊声如山呼海啸,一片片传开,连来护儿也被感染了,他振臂大喊道:“隋军将士们,今天我们绝不退缩,为国战死疆场!”
整个战场都被五千骑兵激起的尘土笼罩了,战场上天空变成了昏黄色,五千骑兵如一片黑色的海洋,铺天盖地杀来。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四百步…五千骑兵已经渐渐逼近了投石机的射程。
“变阵!”来护儿大吼一声,沉闷的变阵鼓声敲响,隋军弓弩军迅速后撤,投石机出现在第一排,两千名士兵操纵投石机,绞盘吱嘎嘎地拉响了。
来护儿眼睛一眨不眨,当奔驰在最前面的数百名骑兵越过了一条作为标志的布带,那是二百五十步线,也是投石机的杀伤距离,他当即令道:“放!”
隋军的投石机发动了,一连串劲风响过,数百石头腾空而起,在空中布成了一片密集的石雨,发出诡异的声响,呼啸着向高句丽骑兵头顶砸去。
巨石如雨点般砰砰落下,奔在最前面的高句丽骑兵一阵人仰马翻,巨石砸中了士兵,人头瞬间被砸飞,血肉模糊,战马被砸中,惨嘶着摔倒,将马上士兵死死压在身下…
一场石雨便死伤了四百余骑兵,使高句丽骑兵疯狂的气焰为之一挫,他们的进攻却没有停止,前赴后继,继续向隋军大阵杀来。
第二波石雨再次袭来,黑压压的一片大石呼啸而至,不少骑兵恐惧得惨叫起来,巨石翻滚,血肉横飞,又是一片人仰马翻,此刻,他们的前锋骑兵离隋军大阵已不足两百步。
“弩箭发射,弓兵准备!”
来护儿命令果断有力,放箭的命令鼓声沉闷,在每一个隋军士兵心中敲响。
隋军庞大的七千人箭阵发动了,第一排的一千五百具弩弓同时发射,一片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长长的黑色箭云,瞬间变成了黑点,铺天盖地地向高句丽骑兵迎头射去。
弩军有四千五百人,分为三排,用三段射轮番射击,第一排射完,后退拉弦上箭,第二排的弩兵已经射出弩箭,第三排弩兵斜举军弩,箭尖呈四十五度角向上,当第三排的弩箭射出时,第一排已装箭完毕,周而复始,轮番射击。
紧接着,两千五百名弓手开始发射,他们属于近程射击,杀伤距离在百步内,但弓手用的是长达两尺的兵箭,箭身沉重,下坠力更强,杀伤力要大于弩箭。
高句丽骑兵在疾奔中纷纷举盾相迎,但隋军的弩箭雄霸天下,不仅是射程远,而且力道强劲,普通的盾牌和皮甲根本抵挡不住。
尤其是从空中抛射而来的兵箭,箭矢下降时更带有自身的重力,使高句丽骑兵的木盾牌成了摆设。
力道强劲而沉重的透甲弩箭和兵箭洞穿了骑兵的盾牌,射穿了皮甲,骑兵纷纷中箭落马,惨叫声、哀嚎声遍野。
随即第二波、第三波弩箭和兵箭如雨点般呼啸而来,密集得让人透不过气,长箭嗤嗤落下,射穿了盾牌,射穿了敌军的脸庞和胸膛。
这些高句丽骑兵仿佛是被暴风骤雨摧残的庄稼,一片片倒下,血光四溅,一个个痛苦中悲惨死去。
敌军的士气急剧消亡,他们开始动摇了,溃退,四散奔逃,仿佛劲风吹破乌云,霎时间云开雾散,高句丽人的第一次进攻被瓦解了。
他们遭到了沉重的打击,隋军强大的箭阵一连射出四轮近三万支箭,还有投石机的猛烈攻击,五千骑兵减员过半,超过二千七百人死伤。
骑兵统领大贺安侥幸从箭阵中逃出,他见骑兵死伤惨重,三年训练的心血付之流水,心中大痛,急对左右亲兵道:“去禀报主将,我们必须立刻撤军,否则骑兵将全军覆灭!”
亲兵催马奔回了后阵,远远大喊:“将军,骑兵死伤惨重,大贺统领请求撤军,否则骑兵将全军覆没!”
乙支文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得很清楚,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强劲霸道的弓弩大阵,高句丽的弓箭和隋军相比差距太大,尽管高句丽也师从中原,学习弓弩之术,但最后的杀伤效果还是远远比不上隋军。
这不仅仅是弓弩本身,还有士兵体质、训练、阵法等等方面的综合体现,如果再冲锋下去,恐怕五千骑兵将全军覆灭,乙支文德不由得一阵胆寒。
“收兵!”
乙支文德不顾渊太祚在后面观战,他毅然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当!当!当!”
收兵锣声响起,进攻的骑兵和长矛兵如潮水一般退下。
来护儿却抓住了这个机会,厉声令道:“左右两翼,弧线出击!”
战鼓轰隆隆地敲响,红蓝两旗在指挥木台上翻舞,这是弧线进攻的号令,隋军骤然发动,只见三角阵势的两个底角向两边分开,形成了两条圆弧线,就仿佛盘羊的两支羊角。
两万大军形成了两道黑色汹涌的狂潮,各自宽达数里,在左右副将周法尚和赵孝才的率领下,向乙支文德的左右两翼杀去,长矛战刀密集俨如森林,战士们迎着漫天尘土奋力奔跑,气势悲壮澎湃,令天地也为之变色。
与此同时,隋军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呜——’
部署在乙支文德左翼的一千隋军骑兵在骑兵主将潘长文率领下,骤然发动了进攻,他们趁敌军骑兵还未撤回的机会,向高句丽弓弩手的侧翼奔杀而去。

山岗上的渊太祚面沉如水,眼睛里闪烁着恼怒之色,乙支文德竟然在骑兵已快攻到隋军前沿阵地之时下令撤军了,那么近一半的骑兵不都白死了吗?
进攻之令是自己发出,那么收兵之令也应该由自己来决定,哪里轮到他乙支文德?渊太祚不由重重哼了一声。
旁边他的长子渊盖苏文低声道:“父亲,孩儿也认为应该撤军,隋军已经主动发动进攻,骑兵有更大的发挥余地。”
渊太祚的脸色更加难看,这岂不是说骑兵伤亡过半是自己盲目指挥造成的吗?
他心中恼怒万分,抬手便狠狠给了儿子渊盖苏文一记耳光,催马下了山岗,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向城内奔去。
渊盖苏文捂着脸,眼睛里羞愤难当,他忽然咬牙道:“大丈夫不如战死沙场,以死来报国!”
他催马提枪向战场疾奔而去,早有人急忙赶去禀报渊太祚,渊太祚顿时大急,喝令左右道:“去把那个畜生给我拖回来!”
他的三子已经不幸阵亡,如果长子再战死,他无论如何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了。

在平壤城以西长达近十里的战场之上,鼓声如雷,喊杀声震天,近八万大军胶着在一起激战。
来护儿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高句丽军不仅数量占优,而且战斗力极强,如果长时间拖下去,隋军恐怕凶多吉少。
这时,李靖也看出了隋军的不利,急对来护儿建议道:“大将军,可令宇文成都的第一营拖住了敌军中军,这样其他各营的压力就会小得多。”
这是一个极好的建议,宇文成都的第一营战斗力极为强悍,完全可以拖住敌军中军,来护儿沉思片刻,尽管他不愿意让崔弘升重掌军权,但形势危急,也顾不上个人恩怨了。
他当即取出令箭交给一名亲兵,“速令宇文成都率本部进攻敌军中军!”
停一下,来护儿又补充道:“其余汉城来的军队交给崔将军统帅。”
“遵令!”
亲兵接过令箭便向南方奔去…
一支由两万三千人组成的隋军队伍在大将宇文成都的率领下悄悄出现在平壤城以南的一片树林内,这支隋军正是由隋军战俘整编而成,他们的任务并不是直接参战,而是准备拦截从平壤城内杀出来的高句丽援军。
隋军战俘虽然饱受了两年的残酷折磨,大多数人都身体羸弱,非病即伤,但这两万人却是身体最强壮,精力最饱满的士兵,他们抵抗住了两年的矿工劳役,使他们更加精壮善战。
此时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烁着无比仇恨的目光,他们的满腔仇恨都将发泄在这场战役之上。
宇文成都心中略略有些遗憾,他没有能像张铉那样及时返回,失去了参加决战的机会,尽管他此时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率领本部军队杀向战场,但军令如山,他只能羡慕地望着远处的战斗,不敢擅自离开战俘军队。
“宇文将军率军杀上去吧!这边由我来统帅,一定会截住城中的军队。”旁边崔弘升看出了宇文成都心中的渴望,便笑着劝他道。
宇文成都摇了摇头,“没有主帅的命令,我怎能擅自上阵?”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从战场上疾速奔来,冲进了树林内,“宇文将军在哪里?”骑兵大声喊道。
“什么事?”宇文成都催马迎了上来。
骑兵高举令箭道:“来大将军有令,宇文将军可率本部军队加入战场,进攻敌军中军,其余汉城来的军队交给崔将军统帅。”
宇文成都和崔弘升对望一眼,心中都有点暗暗吃惊,崔弘升心中忖道:‘来护儿这么快就宇文成都上阵,宁可把其余隋军的指挥权交还给自己,难道隋军有点抵敌不住了吗?’
宇文成都也有同样的担心,他此时心急如焚,回头大喝一声,“第一营的弟兄们,跟我上阵!”
宇文成都率领三千精锐军队从南面杀了出来,俨如一支锋利的长矛,向高句丽军的中军刺去。
第0123章 平壤决战(三)
隋军和高句丽军的激战确实有一点吃力了,毕竟高句丽军队人数占了很大优势,他们也是高句丽最后的精锐,战斗力十分强悍。
尽管高句丽骑兵在第一波攻击时吃了大亏,但随着两支军队全面投入战斗,高句丽军队在数量上优势便渐渐显露出来。
张铉的长矛军阵率先遭到了数百名高句丽骑兵的进攻,俨如排山倒海般的高句丽骑兵冲锋而来,数百根长矛带着战马奔腾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向军阵疾刺。
九百名隋军士兵紧密地排成了三角长矛阵,用一种集体的力量抵御高句丽骑兵的第一波冲击。
“轰!”一声巨浪,如惊涛骇浪相击,血光四溅,十几名骑兵被密集如林般的长矛刺穿了身体,身体离开了战马,被长矛高高挑在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但几十名隋军士兵被撞翻在地,但后排的长矛士兵立刻上前补上。
主将张铉大吼一声,乌黑闪亮的青龙戟斜劈而下,锋利的戟刃将一名骑兵百夫长连人带马劈飞出去,血浆迸飞,人头滚落,刺鼻血气扑面而来。
高句丽骑兵见张铉凶猛无比,一起大喊,数十名骑兵将他团团包围,不远处的陈旭大惊,急忙要带兵来救,张铉一眼看出了他的企图,厉声喝道:“陈校尉,不准妄动!”
陈旭顿时醒悟,长矛阵浑然一体,若出现缺口,就会很快被骑兵攻破,他们将必败无疑,他见主将并没有落下风,一颗心才稍稍放下,继续率领手下在西北角抵御近百名骑兵的进攻。
张铉抖擞精神,长戟舞得风雨不透,力战三十余名骑兵,丝毫不落下风。
他愈战愈勇,长戟所过之处,杀得敌军骑兵人仰马翻,瞬间杀出重围,又返身杀了进去。
只片刻,三十几名骑兵死伤大半,剩下十几人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落荒而逃。
“将军救我们!”西南方向忽然传来手下求救的喊声。
张铉闻声望去,只见西南角形势十分危急,一百余名敌军骑兵围攻西南角,他的手下死伤惨重,出现了一个丈许宽的大缺口,眼看敌军骑兵就要攻破了军阵。
张铉大喝一声,催马疾冲而上,杀进了敌军骑兵群中,长戟横扫,只响起一片‘咔嚓!’声,七八根矛杆被戟刃劈断,张铉右手挥戟疾扫,左手拔刀劈砍,瞬间便挑杀劈死了五六名骑兵。
数十名高句丽骑兵吓得纷纷后退,西南角危急顿时得解,这里是第三团的防御阵线,张铉却没看见校尉严平,回头喝问道:“严校尉何在?”
旅帅杜云思黯然道:“回禀将军,严校尉已不幸阵亡!”
张铉也看见了严平的尸体,心中一阵难过,但现在形势危急,他无暇伤感逝者,他当即对杜云思令道:“从现在起,你就是三团校尉,这里交给你负责!”
“卑职遵令!”
杜云思连忙躬身行一礼,他回头大吼道:“后面兄弟立刻给我上来,补住缺口。”
他指挥士兵迅速补齐了西南角出现的缺口,又重新投入战斗。
就在这时,数百名骑兵簇拥一名手执大斧,头戴银盔的大将从远处疾奔而至,这是骑兵统领大贺安到来。
他远远便看见张铉勇烈凶猛,挥戟所到之处,骑兵们都吓纷纷拔马逃跑,他心中顿时大怒,对左右道:“此人不死,我骑兵不宁!”
他从侧面催马疾奔而至,大喝一声,“隋将受死!”他挥动五十斤的大斧向张铉后颈猛劈而去,马速快如闪电,来势极为凶猛。
张铉冷笑一声,不慌不忙挥戟迎战,戟头猛击斧刃,只听‘当!’一声巨响,他的长戟和利斧重重相撞,利斧顿时被震飞出去,大贺安双臂仿佛断了一般,大叫一声转身便逃,张铉喝道,“留下尔的性命!”
他战马疾快,片刻便追上了大贺安,长戟如闪电般刺去,大贺安躲闪不及,被张铉一戟刺穿了后心,大贺安惨叫一声,当即毙命,张铉一刀砍下他的人头,将人头高高挑在空中,厉声向周围数百名高句丽骑兵喝问道:“谁还来与我张铉一战?”
此时,数百名高句丽骑兵已经被张铉杀了百余人,在他们眼中,这个凶猛无比的隋军大将无疑就是杀神再生,连他们的骑兵统领也死在他的戟下。
尽管语言不通,骑兵们不知他在说什么,但所有人都被他吓得胆战心寒,发一声呐喊,四散奔逃,张铉手下的长矛阵第一个杀退了敌军。
张铉将人头扔给一名士兵,“速去禀报副帅,敌军骑兵统领已被我杀死,敌军骑兵已不足为虑。”
士兵翻身骑上一匹战马,向左翼统帅处奔去,这时,一名士兵将大贺安的战马牵过来,笑道:“将军,这是一匹宝马。”
张铉眼睛一亮,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强健的战马,比他骑的马还要高半个头,张铉立刻笑着点点头,“这是我的战利品,替我收下了!”

周法尚听说张铉率领的第十六营竟然击败了敌军骑兵的围攻,杀死了骑兵统帅,他心中大喜,正好第七营形势危急,他实在抽不出兵力救援。
周法尚抽出一支令箭交给士兵道:“速去告诉张将军,他的功劳我已记下,现在第七营形势危急,已三次来求救,请他率本部速去救援。”
周法尚一指北方,“第七营在最北面,形势危急,速去!”
“遵令!”
张铉的手下接过令箭,催马向自己军队所在位置奔去,周法尚望着骑兵奔远,他心中暗暗祈祷,但愿张铉的救援能及时挽救第七营。
张铉正在和手下救助伤员,他的手下已阵亡一百余人,伤数十人,能上阵搏杀者仅剩八百人,他心中一阵黯然,他率一千一百名士兵赶赴辽东,竟已伤亡三百人。
不过和敌军骑兵一战,他们收获颇丰,竟缴获了三百余匹战马,临时组建了一支骑兵。
这时,士兵催马飞奔回来,将令箭递给张铉道:“启禀将军,周副帅已记功,他令我们立刻去救援第七营,第七营已三次求救,形势十分危急。”
“第七营在哪个位置?”张铉站起身问道。
士兵一指北方,“周副帅说在最北面!”
张铉翻身上马,打手帘向北方望去,只见最北面的战场上厮杀惨烈,一支隋军兵力不足,处境十分被动,张铉立刻一挥手,“大家跟我来!”
八百余名士兵跟随着他,穿过激烈厮杀的阵线向北方奔去。
第七营是来自幽州军的一支弓兵劲旅,约两千五百人,由牙将廖延嗣统领,他们在第一波防御高句丽骑兵进攻时发挥了巨大作用。
但随着两军进入近身白刃战,弓兵的优势消失了,他们也转变为刀盾军,却遭遇到了高句丽军的五千长矛军进攻。
两军激战一个多时辰,第七营寡不敌众,已三次向左翼主将周法尚求教,此时主将廖延嗣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第七营伤亡惨重,面对数千高句丽军队的凶猛进攻,他们拼死抵抗,苦苦支撑着,等待援军的到来。
但他们阵脚已被冲垮,阵型十分混乱,眼看他们就要支撑不住时,高句丽军队背后忽然一阵大乱,只见一支隋军从后面杀来,瞬间将高句丽军撕开一个大口子。
张铉一马当先,他浑身如血洗一般,挥舞长戟左刺右劈,勇猛异常,高句丽士兵挨着便亡,碰着便死,被他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高句丽士兵人人胆寒心裂,见他挥戟杀至,纷纷转身逃跑。
后面八百长矛隋军跟随着他,他们俨如一只犀利无比的拳头,硬生生地将严密的高句丽大阵一劈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