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铉也默默望着远处的宇文成都,他曾经梦见过自己和宇文成都在战场上对垒,那是他刚刚入隋朝后不久,当他醒来后便觉得这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梦想便成为了现实,此时他充满了与宇文成都一战的期待。
远处的木台上,来护儿打量两支军队,见他们已整军就绪,便厉声下令道:“开始!”
训练场上顿时鼓声大作,宇文成都和张铉同时下达了命令,两千名士兵齐声怒吼,从南北两面向训练场中奔跑而去。
只片刻,两支军队轰然相撞,用木刀和木矛激烈的厮杀起来,尽管月光皎洁,洒满了一地的银辉,但要分清敌我还是有点困难,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十六营士兵的头盔上插着一支翎毛。
宇文成都和张铉并不参与和士兵们的激战,他们只负责各自指挥军队作战,但他们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竟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侧面的空地上,宇文成都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一挥凤翅鎏金镗向张铉疾奔而去,张铉大喝一声,催马迎战而上。
观战的所有将领都摇了摇头,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宇文成都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猛将,一般大将敌不过他三个回合,名不见经传的张铉居然要挑战宇文成都,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连来护儿也忍不住对周法尚笑道:“德迈觉得张铉能抵挡多久?”
周法尚举起五根手指,“最多五个回合!”
“是吗?我觉得五个回合似乎还多了一点,三个回合就差不多了。”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周法尚知道张铉曾一个回合便刺死高句丽大将渊武宁,还是有点本事,所以他认为张铉或许能抵挡五个回合,他期待地向训练场上望去。
两匹战马越来越近,就在接近的一刹那,张铉双臂灌力于长戟,长戟一抖,竟然出现七个戟头,这是罗家枪的精华,一般是用稍软兵器才能实现,但张铉却用硬兵器青龙戟舞出了七个戟头,着实很罕见。
连宇文成都也有了兴趣,不过一枪多头对他而言只是雕虫小技,他冷笑道:“居然还会罗家枪法,吃我一镗!”
他毫不理会对方的七个戟头,两百斤的巨镗横扫,如一阵狂风般劈向张铉,这就是大道化简的道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哨的招式都毫无意义,只有用力量来对付力量。
这时张铉也意识到了罗家枪法无用,长戟迅速改变了风格,他大喝一声,七个戟头消失,挺戟向宇文成都的凤翅鎏金镗压去。
这却是紫阳戟法最精妙的戟卷式,任何兵器都会它的力量卷住,宇文成都也不例外,他的巨镗并没有和张铉的长戟相碰,但巨镗的方向却变了,变成了向右上方劈去。
宇文成都脸色大变,脱口而出,“紫阳戟法!”
张铉冷笑一声,“还算有点见识!”他长戟力量一收,向宇文成都的胸膛闪电般刺去。
宇文成都轻视之心顿收,对方居然是用天下三大绝技的紫阳戟法,他不敢再小瞧,闪身躲过张铉一戟刺杀,两马交错,凤翅鎏金镗反手向张铉后脑拍去,张铉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招,身体迅速俯身,巨大的镗头从他头顶上如疾风般扫过。
“来得好!”
宇文成都大喊一声,抖擞精神和张铉激战在一起,张铉使出浑身解数,将紫阳戟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长戟加重为九十斤,但宇文成都的凤翅鎏金镗却重两百斤,两人力量相差太远,他只能发挥紫阳戟法中独步天下的戟卷式,不断分解宇文成都的力量,眨眼间他们便激战了十个回合。
训练场两边,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张铉居然和天下第一猛将激战了十个回合,简直不可思议。
连来护儿也忍不住慨然长叹,他只能抵抗宇文成都五个回合,这个张铉竟然和宇文成都激战了十个回合,令他不得不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大隋年轻猛将辈出,自己已经老了。
宇文成都终于被激怒了,他出师十年,还从未遇到过和对方激战十个回合而兵器不相碰的情形。
这时,宇文成都已经找到了张铉的漏洞,戟卷式是天下最厉害的牵引之术,本身没有任何破绽,但张铉经验不足,戟卷式运用得并不完美,他不能随心所欲地将对方兵器牵引到任何方向,宇文成都便找到了破解之法。
他大喝一声,“再接我一镗!”
凤翅鎏金镗斜劈而至,如一片乌云飞来,力量凌厉之极,但他的目标却不是张铉,而是张铉的战马,如果张铉再改变镗头方向,那么他自己就难保了。
这一镗角度太刁钻,张铉已经无法再化解,他只得大喊一声,咬牙挥戟迎击,只听‘当!’一声巨响,镗戟终于重重相撞在一起。
张铉只觉手臂仿佛断掉一般,长戟向后飞去,他左手脱杆,右臂勉强抓住了戟杆尾,使长戟没有被震飞,战马被震得连退十几步,稀溜溜一声暴叫,前蹄高高扬起。
张铉左手一把抓住了缰绳,身体紧紧伏在马背上,他只觉得胸腹中俨如翻天覆地一般,嗓子一甜,一口鲜血差点吐出来。
宇文成都也被震得连退五六步,双臂一阵发麻,竟然短暂失去了知觉,他心中惊讶异常,对方居然接下了自己一镗,居然也有如此强悍的力量,完全不亚于杨玄感。
两人已相距十几步,宇文成都单臂举起巨镗一指张铉,冷冷问道:“还要继续再战吗?”
张铉慢慢调整了胸中的气闷,他已知道自己和宇文成都相差太远,不是赌气斗狠就能成功,他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认输,宇文成都深深看了他一眼,调转马头向后阵奔去。
…
夜渐渐深了,来护儿的大帐内灯光依然明亮,大帐内,来护儿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作为这次攻打高句丽的主帅,来护儿肩上的压力极大,尽管名义上他只是前军,但事实上,圣上已经把攻下平壤的重任交给了他。
他只有三万军队,而高句丽至少还有五到六万军队,两倍于自己,高句丽甚至还有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如果两军对垒,自己的胜算究竟有多大?
以少胜多毕竟只是少数战例,以多胜少才是正常,来护儿并不想靠侥幸而获胜,他要取得这场战役的胜利,需要做大量的准备才行,更重要是知己知彼。
这时,来护儿若有所感,一回头,只见参谋军事李靖站在帐门口,“李参军有什么事吗?”来护儿问道。
来护儿躬身行一礼,“卑职听闻大将军准备和高句丽军决战,不知时间定在何日?”
“初步定在后日决战!”
“那大将军觉得隋军有几分胜势?”
来护儿心中一动,他曾听杨素夸奖过李靖的军事才能,说他知兵法,善谋略,李靖既然这样问自己,他必然是有想法,来护儿连忙道:“李参军请进来说话。”
李靖笑着走进大帐,“大将军可愿听卑职一言?”
“参军尽管直言。”
李靖行一礼,不慌不忙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卑职今天下午又仔细盘问了被俘的权文寿,又审讯了一些高句丽士兵,卑职已经大概了解了平壤城中的情况,对此,卑职心中有一个初步的作战想法。”
来护儿精神一振,“参军请说,我愿洗耳恭听!”
李靖语速很慢,表示他已经历了深思熟虑,每一个细节都进行了推敲。
“权文寿说,平壤城中可用兵力为五万三千人,这是在役兵力,但卑职又询问了平壤城的兵甲库存情况,估计有八到十万套之多,而且从三年前开始,高句丽就推行了全民皆兵的计划,所有十六岁以上男子都参加了军事训练,所以在危机时刻,他们至少能迅速再动员八万兵力投入战斗,我们的敌人就不止五万军队,而是十三万之多。”
来护儿默默点头,这一点他也隐隐想到了,却没有像李靖看得这样透彻,他叹了口气,“参军请继续说。”
李靖又道:“卑职说一句不太恭敬的话,朝廷在高句丽的军事战略上连续犯下错误,先是过于看重,动用百万大军,现在又过于轻敌,只用三万军来攻打平壤,如果后天决战时没有出奇制胜之策,那这一战我们凶多吉少。”
来护儿苦笑一声,“就算后天停战我们又能如何?圣上可是明确告诉过我,不会给我追加兵力,我又怎么战胜对方?”
李靖微微一笑,“大将军不必烦恼,我有一策,至少可以为我们增加一倍的兵力。”
第0118章 迂回作战
在距离平壤城以东约二百五十里的浿水南岸,有一座颇为有名的大山,叫做鹤山,鹤山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这里是高句丽最大的铁矿山。
每年开矿冶铁所锻造出的生铁不仅支撑着高句丽的国力,还成为契丹和奚人重要的生铁源泉,五年前,高句丽就是用这里出产的生铁向契丹换来五千匹战马,组建了高句丽的骑兵。
两年前的第一次高句丽战役失败后,近八万隋军战俘被押解到鹤山铁矿,被迫接受繁重的苦役,开采矿石、冶炼生铁,由一支一万人高句丽军队负责看押这八万隋军战俘。
恶劣的饮食,日复一日沉重的劳役,绝望的未来使隋军战俘不堪忍受压迫,曾经两次发生暴乱,皆被残酷镇压,数千人被杀。
为了保存性命,等待大隋王朝的救援,八万隋军战俘默默忍受着残酷的压迫,每天在长达二十里的矿山上开矿劳作。
尽管高句丽军队极力封锁消息,纸终究包不住火,隋军在浿水湾登陆的消息还是传到了矿山,数万隋军战俘无不兴奋万分,每个人都期待着回家的那一天,沉寂已久战俘军官组织也开始秘密转运起来。
但不久前,高句丽兵力因不足,将五千人调回了平壤,矿山上的高句丽兵力只剩下五千人,这更加使隋军战俘们看到了希望。
这天下午,正是战俘吃饭休息之时,几名战俘劳工将一名同样是劳工打扮的年轻男子带进了一座破烂的工棚前。
“将军,人带来了!”
工棚内坐着五六名被俘的隋军将领,为首之人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将,他便是前涿郡太守、左武卫将军崔弘升。
在两年前的东征大战中,崔弘升因为腿部中箭而被俘,成为被高句丽俘获的级别最高的隋军将领,不过在宇文述事后统计的战报中,他却已经因箭伤迸裂而阵亡。
崔弘升目前也是战俘营中的隋军首领,正是在他的命令下,隋军战俘暂时停止了暴乱,不再做无谓的牺牲,等待朝廷的救援。
崔弘升须发皆白,后背略略有些佝偻,一双眼睛还算锐利清澈,他看了一眼后面的年轻男子,冷冷问道:“你就是来护儿派来的信使吗?”
年轻男子连忙单膝跪下,高高抱拳道:“来大将军并不知道崔将军在这里,卑职是武勇郎将张铉帐下校尉陈旭,奉郎将之令,特来和将军联系。”
说完,陈旭从蓬乱的头发里抽出一张纸条,呈给了崔弘升,崔弘升打开纸条看了一遍,脸色和缓了很多,点点头道:“陈校尉请起!”
崔弘升是博陵崔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他兄长崔弘度便是家族的前任家主,崔弘升在山东士族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也正是这个原因高句丽人没有为难他,还一度请他去平壤城中定居,被他一口回绝,他坚持住在战俘营中,和战俘们在一起,正因为如此,他在战俘心中的威信极高。
崔弘升为人清高,派系观念很重,他一向看不起南方派系的大将军,来护儿就是其中之一,他听说这次是来护卫领兵前来,心中多多少少有点不太高兴。
不过张铉给他的信中,态度却很诚恳谦卑,满足了他因被俘而变得异常敏感的自尊心。
崔弘升又问道:“请问陈校尉,你们张郎将是哪里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他?”
“回禀将军,我们郎将祖籍长安,在河内长大,他原本是燕王殿下的侍卫,得到燕王殿下推荐,被圣上御封为武勇郎将。”
崔弘升这才恍然,原来是燕王的人,他点点笑道:“我明白了,那么他现在在哪里?有多少军队,我该如何与他呼应?”
这些都是核心问题,张铉并没有写在纸上,就怕陈旭被抓住后泄露秘密,而是由陈旭口述。
陈旭抱拳道:“张郎将率一千士兵隐藏在矿山西面十里之外,我们将在今晚四更时分进攻看守高句丽军,希望将军能稳住弟兄们,千万不要慌乱。”
崔弘升心中有点怀疑,看守可是有五千军队,张铉却只有一千人,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请转告张将军,今晚四更,我们会配合他的到来!”
…
李靖向来护儿献的策略就是利用隋军战俘来增加兵力,这也是权文寿为了活命而泄露的机密,他告诉李靖,可以用他来换取矿山的隋军战俘,使李靖知道了大隋还有这么一支秘密力量隐藏在高句丽。
李靖提供的方案很周密,派两支军队渡浿水南下,一支军队去解放隋军战俘,将有战斗力的隋军战俘编成军队参与平壤城的决战,而另一支军队则去攻打汉城,夺取储藏在汉城的军械物资,用来武装战俘隋军。
来护儿采纳了李靖的增兵策略,他一方面推迟和高句丽军队的决战日期,另一方面派大将宇文成都率三千人渡浿水南下进攻汉城,而由屡立奇功的张铉率一千人前去矿山解救战俘。
此时,张铉率领一千军队藏身在距离矿山战俘大营对面的一座山上,鹤山方圆百里内荒无人烟,北面被浿水阻隔,即使有个别战俘逃出,也很难逃回辽东。
山脚下是一条宽达五六里的山谷,三座战俘大营便并列修建在山谷内,战俘大营四周修建了高高的营栅,每隔三十步就有一座哨塔,严密监视着战俘的一举一动。
而在战俘营的西面便是军营,五千高句丽士兵便驻扎在这里,由于最近战争风声很紧,矿石开采已经停止了,大部分战俘矿工都没有上工,而是呆在战俘营内,每天只有一万人继续出工冶铁,高句丽军队正在积极备战,需要大量生铁。
两边山上也修建了几座哨塔,用来观察战俘的逃亡情况,张铉已经端掉了其中一座哨塔,从哨兵口中他得知了不少重要情报,也了解到了整个军营的概况。
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张铉站在一块大石前注视着山下的战俘大营,思索着今晚四更时分的战斗,连续经过两次偷袭战,张铉和他的队伍已经积累了丰富偷袭作战经验,这也是来护儿决定派他来的根本原因。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过来禀报,“将军,陈校尉回来了。”
张铉转身令道:“让他过来见我!”
片刻,陈旭匆匆走了过来,单膝跪下禀报:“卑职参见将军!”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
陈旭点点头,“卑职见到了崔将军,他很期待,也很愿意配合将军今晚的行动,不过他让我转告将军,高句丽军队现在加强了对战俘的看管,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千高句丽士兵参与巡逻监视战俘,一旦行动就要果断,不要畏手畏脚。”
张铉笑了笑,崔弘升是怕自己临阵退却才对,不过他能理解隋军战俘们的心情,那种永远见不到亲人的绝望,终于看见了一线希望,他们就害怕希望又突然消失。
张铉当即对旁边士兵令道:“去让所有旅帅以上的军官都到我这里来,商议今晚行动的细节!”
…
时间渐渐到了一更时分,在隋军战俘营中一座大帐内,数十名中高层隋军将领聚集在一起,商议着如何配合今晚的隋军行动,大帐内没有点灯,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格外明亮,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我要先提醒大家一声,来护儿派军队来营救我们,很可能是希望我们加入到与高句丽人战争之中。”
崔弘升的声音很低沉,他说的话俨如一盆冷水,将所有人头脑中的激动都泼灭了,半晌,有人低声问道:“崔将军觉得我们不应该参战吗?”
崔弘升锐利的目光瞥了黑暗中说话人一眼,冷冷道:“参不参战是个人的决定,不用来问我,不过,如果参战获胜的话,或许能洗掉战俘之耻也说不定,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是要保全性命,还要是博取荣耀,洗刷耻辱,大家自己决定,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是大家的首领了。”
“将军为何说这样的话?”一名将领不解地问道。
崔弘升叹了口气,“我已经老了,如果能苟全性命,我就会返回祖地颐养天年,不会再过问朝廷事情,但你们还年轻,不要像我这样颓废。”
众人都沉默了,崔弘升又笑道:“我们不说这些了,说说今晚的行动,我有点担心隋军兵力不足,无法击败高句丽军队,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就按照我们上次拟定的计划,只是把时间改为今晚四更,春生,只要军营那边发生异动,你立刻率领三千人杀出去,明白了吗?”
一名身材魁梧的将领立刻答应道:“卑职明白了!”
崔弘升又对所有人厉声道:“今晚是我们能否重获天日的关键,所有人都要参加,我们两年来所受的屈辱,就让这些守军来加倍偿还吧!”
将领们纷纷摩拳擦掌,期待着四更时分到来。
…
第0119章 解救战俘
快到四更之时,张铉率军渐渐靠近了军营,高句丽军的大营同样被营栅包围,四周部署了八座高高的哨塔,有四座显然是刚刚搭建完成,可以清晰地看见哨塔上有人影走动,还有几队士兵在营栅四周来回巡逻,高句丽军明显加强了警戒。
“这群狗东西不仅有明哨,居然还有暗哨!”
沈光指着远处两株大树,低声对张铉道:“我发现上面埋伏有人。”
张铉点点头,“高句丽人也想到了我们可能会来解救战俘,很多警戒明显是新增加的。”
“那就用老办法吧!”
沈光低声笑道:“我先摸进去,直接放一把火!”
张铉摇了摇头,“这次不能放火,会波及战俘营,它们挨得太近了。”
“可是…我们不可能同时对付所有岗哨和巡哨,会被发现的。”沈光担忧地说道。
张铉苦笑一下道:“现在我知道了崔弘升为什么说一旦行动就要果断,因为他很清楚我们躲不过探哨,没有办法,时间一到就开始硬攻,用最快速度攻进去,利用敌军混乱取胜。”
停一下张铉又道:“我相信崔弘升也不会无动于衷。”
这时,陈旭奔上来低声道:“将军,四更到了!”
张铉慢慢捏紧拳头,低声对沈光令道:“可以出发了!”
沈光率先一跃而起,后面数十名隋军跟着他向前疾奔,他们猫腰快奔,动作极为敏捷,当他们奔出百步后,张铉翻身上马,青龙戟一挥,“跟我杀上去!”
一千隋军跟着张铉从树林中奔出,向三百外的敌军大营冲去。
就在这时,沈光和他的手下被几名巡哨兵发现了,巡哨兵大喝道:“是谁——”
不等他发出警报,十几支弩箭射了出去,三名巡逻士兵同时被射中,发出了一声急促的惨叫声,惨叫声惊动了哨塔,哨塔上的高句丽士兵立刻敲响了警钟,‘当!当!当!’伴随着哨兵的大喊:“有敌情!”
在警钟声中,沈光和他手下也冲到了营栅前,他们将绳索纷纷抛套上营栅,他们发一声呐喊,一起向后拉抓营栅,就在这时,数百名高丽军弓弩手忽然出现在营栅之内,他们同时向外放箭,数百支箭密集地射向沈光和他的手下。
沈光反应快疾,大喊一声“卧倒!”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数十名手下措不及防,顿时被箭矢射倒一片,惨叫声四起。
沈光眼睛都红了,狠狠一拳砸在地上,他一跃而起拉住了绳索,剩下未中箭的手下也跟着拉拽绳索,一扇木栅被轰然拉倒了。
就在这时,张铉率领手下杀了过来,他见沈光手下死伤惨重,顿时大怒,战马一跃冲进了敌营,距离营栅最近的数十名高句丽弓弩手突见一名天神般的大将杀至眼前,吓得他们扔掉弓弩转身便逃。
张铉大吼一声,长戟横扫而过,几名敌军士兵被砸得飞出去,他舞动青龙戟如黑龙出海,杀进了密集的敌群之中,战马所过之处,杀得高句丽士兵尸横遍地,肢体横飞。
这时又有几扇营栅被拉倒,出现了宽达两丈的缺口,一千余隋军士兵杀进了大营,呐喊着向高句丽军营冲去。
高句丽军队虽然加强了警戒,但毕竟是四更时分,大部分士兵都在熟睡之中,急促刺耳的警钟声使他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大营内混乱不堪,很多士兵连甲胄也来不及披挂,抓起兵器便仓促奔出帐应战。
为防止敌军得到集结的机会,隋军在杀入敌营后便迅速分散,他们分为十队,百人为一队,由旅帅率领着向大营四面八方杀去。
尽管隋军士兵训练有素,杀戮果断,但他们兵力太少,不能一举将高句丽军队击溃,随着高句丽士兵渐渐从混乱中恢复过来,他们很快组织起了有效的抵抗,战斗变成更加残酷,隋军出现了伤亡。
就在这时,战俘营内也爆发了激战,在战俘营内巡逻的一千高句丽士兵和三千隋军战俘杀成一团,隋军战俘利用各种生铁的边角废料打造了兵器,悄悄武装了三千战俘,由鹰扬郎将姚春生率领。
在距离军营约三百步的半山腰上,有一座存放生铁的仓库,里面有数万根铁条,平时它们不会存放在这里,连过夜都不允许,这是战俘营最严格的规定,所有冶炼出的生铁要立刻送走,不能留在矿山。
但由于隋军到来,使浿水航线被堵,大量的生铁运不出去,不仅军营内堆满了各种生铁锻品,这座平时只堆放木材的仓库也堆积了数万根铁条。
这些铁条由三百余名高句丽士兵负责看守,一旦战俘出现异常,军营内的军队会立刻赶来援助。
但此时军营内爆发了激战,看守士兵们纷纷冲回大营助战,仓库只剩下十几名士兵看守。
忽然,从战俘营内冲出一股浩浩荡荡的洪流,这是崔弘升率领两万余名隋军战俘向仓库冲来,十几名高句丽士兵见势不妙,吓得撒腿奔逃。
隋军战俘们砸开了仓库大门,一拥而入,数万根铁条瞬间变成了战俘的兵器。
崔弘升一指军营,高声喝令道:“杀进军营去,凡是没有穿着盔甲之人都是我们敌人,给我杀!”
“杀啊!”
两万隋军战俘发出一声怒吼,如山洪奔泻一般,挥舞着铁条向山脚下的军营汹涌冲去,他们两年多所遭受的屈辱,这一刻在每个人的心中爆发出来。
…
天渐渐亮了,战争也随之结束,军营内到处是被铁条打得稀烂的尸体,张铉无法阻止战俘们的仇恨,数百名已经投降的高句丽士兵被愤怒的隋军战俘乱棍打死,包括主将在内的数十名将领的尸体被高高吊起。
战俘营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所有的战俘激动万分,纷纷相拥而泣,两年多的屈辱,两年多的压迫,两年多对家人的思念,在获得自由的一刻令他们情难自禁。
张铉的心情却不太好,这场夜战隋军士兵损失了一百五十余人,是他出任这支军队主将以来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崔弘升仿佛明白他的心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高句丽军队在三天前便开始加强警戒,他们布下了层层哨卡,你们躲不过去,但最终还是以一千人击败了四千人,损失居然只有百余名,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
“崔公之言令张铉惭愧,若不是你率军及时杀至,今晚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呵呵!你不用客气,若不是你的军队牵制了军营敌军,我们哪里能夺取兵器,就不提了,说说正事吧!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张铉也知道时间不等他们,他们必须立刻着手组建军队,张铉便对崔弘升道:“这次攻打平壤我们只有三万人,所以来大将军决定先解救战俘,从战俘中挑选出一批精锐组建军队作为隋军侧援。”
说着,张铉把来护儿信递给了崔弘升,崔弘升一言不发,来护儿的意图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看完信沉思片刻道:“我们虽然有八万人,但大多数人都饱受摧残,身体有各种伤病,能立刻投入战斗的士兵并不多,最多两万人。”
来护儿是希望得到三万精锐,但现在却只有两万人,不过两万人也不错了,张铉便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前往汉城!”
“为何要去汉城?”崔弘升不解地问道。
“军队需要装备,需要补给修养,宇文将军应该已经攻下了汉城,我们先去汉城简单整编后,立刻北上平壤!”
崔弘升缓缓点了点头,尽管他已经有归隐之念,但他心里清楚,最后一步他若走不好,圣上未必会让他如愿以偿地回乡养老。
“好吧!我们稍事休整,然后立刻出发!”
战俘们休息了半日,饱餐一顿,下午,八万隋军战俘便在崔弘升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向汉城开去。
…
第0120章 决战前夕
高句丽朝野最终接受了渊太祚的决定,平壤城附近的隋军并不多,如果一战不打便投降,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既然决定一战,平壤城内便投入了积极的备战之中,一队队士兵开始挨家挨户动员,命令年轻男子从军作战,对拒不从军的男子则直接抓走,街道到处可见女人从房子里追出来,听见她们的哭喊声。
不仅是男子,年轻女人也动员起来,搬运物资,修缮城墙,给军队做饭、洗衣。
数百辆有钱人的牛车满载着财物拥堵在城门口,几十名富商哀求士兵开门,却遭到无情拒绝,整个平壤城内到处弥漫着一片忙碌和混乱的气氛。
渊太祚负手站在城墙之上,冷冷地注视着城内的混乱,他表情凝重,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这位高句丽的实际掌权者在想什么,没有人敢打扰他的思路。
这时,大将军乙支文德快步来到渊太祚身旁,他似乎想向渊太祚汇报什么,却被几名亲兵拦住了。
“莫离支大人正在考虑重要事情,不能打扰。”
乙支文德顿时急道:“我有紧急情况禀报,一刻也不能耽误!”
“什么事?”
渊太祚已经从沉思中恢复过来,回头看了一眼乙支文德,“什么紧急情况?”
乙支文德连忙上前道:“卑职刚刚得到消息,隋军已经攻占汉城,太守高瀚投降了隋军,隋军不费一兵一卒就占领了汉城。”
渊太祚不由捏紧了拳头,低声骂道:“高氏王族都是一群软骨头!”
他又追问道:“矿山那边有消息吗?”
乙支文德摇摇头,“没有一点消息!”
渊太祚真正担心的是矿山那边的八万隋军战俘,原本是一万军队看守八万战俘,但由于战争迫近,他在一个月前下令从矿山抽调回来五千军队,现在矿山那边只剩下五千军队,本身看守八万战俘就有点勉强,如果隋军赶去营救战俘,恐怕情况就凶多吉少了。
“大人,恐怕隋军不会知道战俘营的事情吧!”
乙支文德补充道:“一般士兵也不会知道战俘被关押在鹤山。”
渊太祚摇了摇头,“但权文寿很清楚,那个花花公子为了保命,什么秘密都会透露出来,否则隋军打汉城做什么?我怀疑他们就是为了安置隋军战俘,而且来护儿推迟决战,或许也和战俘有关。”
乙支文德心中一惊,八万隋军战俘啊!如果他们全部编入隋军,那平壤岂不是要面对十几万隋军的进攻?他心里立刻担忧起来。
渊太祚仿佛明白他的心思,尽管渊太祚自己也很担心,但在交战关头,他不想动摇乙支文德地抵抗决心,便缓缓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隋军战俘大多有伤病,不将养数月到半年是不可能投入战斗,最多有一两万就已经不错了,改变不了大局,倒是城内的情况让我担忧。”
渊太祚用马鞭一指城内混乱的大街,“我感觉很多平民都不愿从军为国死战,这样会影响到士气,你要抓紧时间训练他们,要他们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高句丽灭亡,他们就是亡国奴!”
“卑职明白!”
这时,渊太祚的长子渊盖苏文飞奔而来,附耳对渊太祚低声说了几句,渊太祚顿时大怒,“竟敢临阵脱逃,乱我军心,我非杀了他不可!”
乙支文德迟疑一下问道:“是权桓吗?”
“正是此贼,他竟然敢擅自开西门出城!”
渊太祚转身怒气冲冲向城下走去,走了几步,又用马鞭一指城门处数百辆的牛车,冷冷对长子道:“那些人既然不愿为国效力,那他们就没必要再活下去了,财物统统没收,人抓入监狱处死!”
“遵命!”
渊盖苏文行一礼便匆匆去了,一旁的乙支文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大难将至,鸟飞离林,这是人之常情,莫离支大人又何必迁怒于他们。
…
张铉是在半夜三更时分渡过浿水返回隋军大营,他的任务是解救隋军战俘,而安置八万战俘并整编军队是宇文成都的任务,他和宇文成都交割了任务后,便率军返回大营。
士兵们都已经回营休息了,作为这次行动主将,张铉又匆匆赶到帅帐,向主帅来护儿汇报解救情况。
来护儿也没有入睡,他的大帐内灯火通明,他正和御史中丞崔君肃以及幕僚李靖商量即将爆发的决战。
崔君肃年约四十余岁,身材中等,白面长须,长得文质彬彬,他作为御史中丞随军出战,实际上就是这次东征的监军。
同时崔君肃也出任前军长史,负责处理军中各种政事杂务,他是三天前才刚从乌骨城赶到平壤大营。
崔君肃虽然出身博陵崔氏,但他却是裴钜的门生,被裴钜所器重,一步步提拔升官,由于裴钜年事已高,大家都认为崔君肃将成为裴钜的接班人,主管外番事务,尤其这次东征高句丽,崔君肃更是全权负责和高句丽的谈判。
只是高句丽的实际掌权者渊太祚不肯和谈,崔君肃也只能支持来护儿和高句丽决战,只有用武力彻底瓦解高句丽的斗志,才有谈判的余地。
崔君肃捋须微微笑道:“我昨天接到了高句丽第二权臣权桓的密信,高句丽内部分歧很严重,高元一心和谈,无心再战,但渊太祚却坚决主战,因为渊太祚在朝中权势太大,朝中很多主和官员都敢怒不敢言,只要我们能击败高句丽军,那么城中主和派必然占据上风,就算城中还有十几万军队,他们也不会再坚持打下去,所以关键就是这场城下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