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一怔,“皇后也认识他?”
“臣妾是因为那个宝贝女儿才认识他。”
萧皇后没有隐瞒,便将张铉陪吉儿逛街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笑道:“本来臣妾也挺生气,怎么能让吉儿像普通孩子一样逛街,万一出点事怎么办?不过后来臣妾才发现,吉儿因为这次逛街变得快乐了很多,像只小鸟一样,整天叽叽喳喳给我说她逛街的趣闻,好多事情都说了几遍,臣妾才意识到,张铉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所以臣妾擅自给了他一点封赏。”
“哼!那个小丫头哪天不快乐,还需要逛街吗?”
话虽这样说,杨广的表情明显和缓了很多,他心中对张铉终于有一丝好感,“也罢,朕这次就不责他了。”
萧皇后又柔声劝道:“其实臣妾还想再劝一劝陛下,倓儿已经十三岁了,作为大隋的储君,难道陛下就没有考虑过让他有一批自己信赖之人,将来他登基后,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萧皇后的语气虽然很轻柔,但她非常了解自己丈夫,她知道丈夫哪些地方没有考虑周全,所以她总是能说到关键之处。
萧皇后这番话顿时使杨广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是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为长孙储备人才呢?
“陛下,所以这个张铉其实很不错,对吧!”萧皇后抿嘴微微一笑。
杨广握住妻子的手,两人心意相通,杨广也不再妻子面前摆出帝王的傲慢,他缓缓点了点头,“朕心里有数了。”

对于帝王而言,平衡各方利益是第一重要,一个合格的帝王首先要是一个合格的泥瓦匠,善于和稀泥是必备的素质,杨广做了十年的皇帝后,也早已学会了平衡之术。
天寺阁酒楼血案不过是一桩小案子,案子本身影响很小,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这桩案子引发的博弈结果却影响很大,当天下午,杨广就这桩血案下发了从轻处罚的敕令。
根据敕令,李纲做出了最终判决,虽然罗士信失手杀人,但念其平乱有功,给以从轻处罚,建议兵部退回他升职校尉的申请,维持其旅帅之职,并降一级为守义尉,其余不再追究,宇文述签署了和解书,此案就此了结。
但杨广随后又发了一道敕令,看似和这桩小案无关,但当事人却明白其中的微妙之处,敕令有三条内容,第一是恢复宇文述右卫大将军之职,将他的处罚改为罚俸三年;第二是因为虞绰参与杨玄感造反,免去虞世基内侍侍郎之职,仅担任兵部尚书,内侍侍郎之职由萧瑀接任。
第三条内容却是和张须陀有关,杨广取消了对张称金一战失利的责任追究,并责令地方官府保证飞鹰军的粮草供应。
另外在杨广发出第二条敕令一个时辰后,张铉也接到了兵部的正式任命书,他正式升为正七品太子千牛,宣惠尉,也就是这天下午,张铉接到了萧皇后派人送来的一只小盒子,盒子里正是杨吉儿的玉钗,萧后这个母亲还是满足女儿小小的愿望。
一桩小小的打架斗殴案,最后结果皆大欢喜,除了原本和此案并无关系的虞世基,当然,如果他对那幅《雨后帖》满意的话,损失也不大。
政治本身就是妥协的艺术。

入夜,天寺阁酒楼东楼的一间雅室内,张须陀特地摆下了一桌酒席,一是为徒弟罗士信压惊,更是为了感谢张铉给他们的巨大帮助。
罗士信在下午被释放,与此同时张须陀接到了兵部通知,圣上已不再追究济北郡兵败的责任,令他立刻返回齐郡继续平匪,另外敕令中也要求山东各郡保证飞鹰军的军粮,这就解决了张须陀另一个极为头疼的难题。
张须陀从大将军来护儿那里得到了消息,这是因为燕王杨倓极力要求的结果,张须陀心知肚明,燕王久居深宫,哪里会知道自己的难处,这必然是张铉在背后使力的结果。
张须陀对张铉充满了感激,他举起酒碗道:“我身体由旧伤,军医严禁我饮酒,但这一碗酒我一定要喝,以表达我对张公子的感激之情。”
说完,他端起酒碗要一饮而尽,张铉连忙拉住他,“大帅的心意我领了,但身体有旧疾,不能饮酒就千万不要勉强,否则张铉会愧疚于心。”
旁边罗士信笑嘻嘻端起酒碗道:“要不我替师父喝吧!”
秦琼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臭小子,你自己也要敬张公子,别想蒙混过关。”
罗士信挠挠后脑勺,不要意思道:“秦大哥别说穿啊!说穿了多不好意思。”
众人顿时笑了起来,尤俊达把小杯递给张须陀,“大帅,要不您用小杯敬吧!”
众人纷纷劝大帅不要勉强自己,张铉也笑道:“大帅若真感谢我张铉,不用喝酒,只要将来有一天我到大帅手下任职,大帅少打我板子便行了。”
众人大笑,张须陀却十分严肃道:“如果张公子来我飞鹰军任职,张须陀一定出百里迎接,不过——”
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若违反军令,板子会照打不误,既然板子要照打,所以酒现在也一定要敬,我敬张公子三杯酒。”
他满满斟了三杯酒,皆一饮而尽,张铉也连忙回敬了三杯,张须陀又欣然问道:“公子真打算到我军中任职吗?”
张铉苦笑一声,“燕王承诺会很快让我到骁果军中任职,虽然我也希望去飞鹰军,但能不能去还是另一回事。”
张须陀点点头,十分诚恳地说道:“最好你能来,我军中确实缺少智勇双全的大将。”
张铉惭愧道:“我武艺低微,哪里谈得上一个勇字。”
“张大哥如果去飞鹰军,学武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罗士信像猴子一样跳了起来,“我可以保证,张大哥的武艺三年超过尤夜叉。”
尤俊达眯起眼,一把揪住了他耳朵,“你说谁是夜叉?”
罗士信疼得舌头只打哆嗦,“我是说尤…大哥,疼!松手啊!”
众人再次大笑,张铉也十分羡慕他们的友情,心中暗忖,‘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一班兄弟呢?’
第0042章 锦上添花
世间自古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居多。
时间又渐渐过去了十天,这天下午,柴绍来到了武川府,他在会主房间前躬身行礼,“会主,属下来了!”
“进来!”
柴绍快步走进房门,只见会主窦庆坐在桌前,正笑眯眯望着自己,他连忙躬身施礼,“参见会主!”
窦庆笑问道:“你岳父最近有消息吗?”
“回禀会主,前两天拙荆写家信过来,谈到了岳父,说最近岳父很忙,总是在外视察,难得见到一面。”
“是啊!他这个职务虽然让人羡慕,但也很辛苦,嗣昌,你应该把妻子接到身边来了。”
柴绍脸上微微一红,“家岳也是这样说,我也打算今年在洛阳买宅,把家小都搬来。”
“这是好事情。”
窦庆话题一转,便进入正题,“张铉这些天情况如何?”
“启禀会主,他这段时间比较安静,白天练习骑射,晚上则读书写字,非常刻苦,据说燕王已经答应将他外放到军府为官。”
“他还打算练武吗?”窦庆又笑着问道。
“当然!”
柴绍毫不迟疑地点点头,“罗士信送给他一卷枪谱,昨天他还对我感叹说,他的力量不足,练不了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只可惜学武无门。”
窦庆负手走了几步,最后从桌上取过一只木匣,递给柴绍,“这是仲坚的聚力之术,可以后天练成,很适合张铉,你转交给他。”
柴绍惊讶万分,张仲坚的聚力之术是紫阳真人的秘传,除张仲坚之外,从没有第二人学过,张仲坚看得比性命还看重,他怎么舍得拿出来?
窦庆并没有给柴绍说原因,他和张仲坚做了个交易,取消他延长一年的约定,张仲坚便把聚力之术给了窦庆。
柴绍连忙接过木匣,觉得十分沉重,他打开看了一眼,是一块青石板,没错!就是这个东西,叫做青石经,可惜自己已经不能练了,柴绍心中暗暗叹息。
窦庆又对他道:“这个功法不能直接给他,更不能让他知道这是仲坚的功法,你要想个办法让他自己搞到,总之一句话,我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武川府在关注他。”
“属下明白了。”
柴绍收起木匣,行一礼便匆匆去了,这时,张仲坚慢慢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窦庆,“会主早就打算把青石经给他,甚至早在他猎杀杨玄感后,就有这个想法了,对吗?”
窦庆轻捋银须笑道:“你很聪明!”
张仲坚又漫不经心地问道:“我的那件事,会主能说话算话?”
窦庆却没有回答他,仿佛心思还在张铉身上,窦庆沉思片刻,又问道:“你师父曾经给我说过,若要练青石经,必须要北上突厥,是这样吗?”
“师父说得没错,因为他需要这个。”
张仲坚摸出一只小瓶,递给了窦庆,窦庆看了看,里面是小半瓶紫色浆液。
“这就是你师傅珍藏中最宝贵的紫虫玉蛹吧!”
“正是它,这也是练青石经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可惜中原没有,只有极北之地才有,这点药太少,不过会主可以转送给他。”
说到这,张仲坚目光锐利地注视着窦庆,“会主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窦庆收起小瓶,沉思片刻说:“只要你把突厥那批物资找到,你就自由了。”
“好!那我何时北上?”
“我得到消息,宇文化及在三天前出发了,昨天裴矩也带人北上了,也一定是为了这批货,时间很紧张,我希望你连夜出发。”
“那张铉呢?会主把青石经给他,不就是为了引他北上吗?那他什么时候出发?”
窦庆笑了起来,“这个你不用管,我另有安排。”
张仲坚暗暗叹息一声,会主的心机实在太深了,恐怕他从张铉猎杀杨玄感后,就想好了这一步。
窦庆瞥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道:“天下不会无缘无故掉下馅饼,我窦庆也不是善人,我给他练武之术,他就得替我做这件事,这是我和他的交易。”
“那会主为何不直接和他明说?”
窦庆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若什么事情都说透那就没意思了,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从他最近的表现,我相信他会明白我的深意。”

张仲坚告辞走了,窦庆负手慢慢走到窗前,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雪白的长须之上,将它们染成了金红之色。
从杨玄感被杀至今已经过了近一个月,窦庆一直在观察这个叫做张铉的年轻人,他的与众不同,他的果断狠辣,他的深谋远虑,都给窦庆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一直到这次天阁寺事件,他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正确,这很可能会是一个在大隋兴风作浪的年轻人,而从宫中传来的秘密消息,他已经被杨广视为皇太孙杨倓未来的辅佐之臣。
但他的来源始终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出现在洛阳之前曾在哪里生活,他就像突然从这个世间冒出来一样,也正是这个原因,让窦庆迟疑不决。
不过此时窦庆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投下一定的本钱,或许有一天,他会获得丰厚的回报。
很多时候,政客同时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商人。

燕王府校场内马蹄声如雷,黄尘弥漫,张铉正跟随数十名侍卫练习骑射。
骑射也是一名大将必备的基本技能,也是张铉迈不过的坎,既然练习易筋之术一时无法突破,张铉便将精力放在骑射之上。
他几年前曾在青海集训过半年,主要是练习骑术,就是在那半年时间内,他练就了一身过硬的骑术,完全不亚于今天骑术高超者。
但骑射对他却是空白,张铉已经深刻地体会到,在高速奔行中只用双腿控马,拉弓放箭须一气呵成,仅保持身体平衡就已是极难办到之事,更不用说手眼协调,一箭中靶,那更是难上加上。
不过再困难他也要面对,十天来张铉废寝忘食的苦练骑射,进步神速,刚开始时,他曾几次险些跌下战马,但渐渐地,他摸到了窍门,开始能在奔跑中射出一箭。
有了第一箭就有第二箭,在一次次练习中,他终于过了马上射箭这一关,接下来便是精确,如果骑射不准,那也毫无意义。
但骑射精准需要千百次的积累,就算有再高的天赋,也要有一个过程,好在张铉不仅有天赋,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他所要做的,是将枪法和箭法进行磨合,这也需要时间。
“张侍卫,再来一次!”十几名侍卫大声喊道。
侍卫们都很惊奇,他们亲眼目睹了张铉骑射的进步,从最初连张弓射箭都很困难,到现在能流畅射箭,他只用短短的十天便达到了别人苦练半年才能达到的水平,简直就是天才。
张铉手执射雕弓,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腿一夹,战马快速奔出,向五十步外的射箭区疾奔而去,战马越奔越快,蹄下黄尘滚滚,他眼睛眯了起来,斜睨着侧面三十步外的草人箭靶。
就在战马奔入射箭区的一刻,他坐直了身体,左手执弓,右手从后背箭壶抽出最后一支狼牙箭,张弓搭箭,身体微侧,拉弓如月,弦一松,狼牙箭如一条直线疾飞,‘噗!’箭头射中了草人左肩。
战马飞驰而过,两边侍卫们爆发出一片鼓掌声,“射得好!”
张铉渐渐放慢了马速,他心中也兴奋异常,在射箭那一瞬间,他似乎扑捉到了一种感觉,非常微妙,仿佛就在引导他的箭头指向。
他需找一次又一次地找到这种感觉,并把它巩固下来,一名侍卫跑上来递给他一壶箭,“再来一次!”
这时,张铉看见远处柴绍在向他招手,他翻身下马笑道:“你们先射吧!我等会儿再来。”
他将缰绳扔给了马童,快步向站在校场边的柴绍走去。
“嗣昌,找我有事吗?”
柴绍神秘一笑,拉着张铉走到一个僻静处,低声对他道:“我得到一件物品,可能和你练武有关。”
张铉大喜,连忙道:“请说!”
柴绍向两边看了看,“跟我来!”
第0043章 青石之经
柴绍在王府中的宿舍要比一般侍卫好,他有一间单独的小院,院子里有一株高大的槐树,时值仲春,槐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地遮住了房子。
宿舍分为内外两间,里面是寝房,外间则是书房和起居之地。
“嗣兄的宿舍不错,比我那边强!”张铉望着头顶上的老槐树笑道。
他也是刚刚才搬了家,和柴绍一样也有了内外两间屋子,不过院子里空空荡荡,缺少一棵大树。
“你若喜欢,我们换一下宿舍好了,这棵大树带来的苦恼你可想象不到,每天早上乌雀吵闹,有时候我就恨不得抡起斧子砍了它。”
“那还是算了吧!嗣昌留着自己享用,我只是说说而已。”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房间,柴绍关上房门,神秘一笑,从箱子去取出一只木盒递给张铉,“这可是好东西啊!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弄到。”
柴绍并没有完全遵从窦庆的嘱咐,窦庆要他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把青石经送给张铉,但柴绍却想要这个人情。
“这是——”
张铉接过盒子,只觉得沉甸甸的,觉得至少有三四斤重,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青色石板,光滑如玉,上面刻满了图案和文字,再细看,竟然是一种练功之法。
“你不要问我从哪里得来,我只告诉你,这种功法叫做青石经,可以在后天练成聚力之法,非常适合你,而且有人练这种功法竟实现了三次突破。”
张铉轻轻抚摸这块光滑的石板,心中感慨万千,他深知这块青石板的价值。
他入燕王府已经一个月了,原指望能在燕王学到高明的聚力之法,但他渐渐才明白,聚力之法只是父子之间代代相传,根本不会教给外人,而且练成这种聚力之法非常艰难,不是得到一份功法就能练成,还需要过来人传授大量的实践经验。
他练武的决心本来已经有一点动摇,但自从他得到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后,他才真正明白聚力之法的重要。
霸王枪法不仅需要极大的力量,而且需要变化莫测的速度,而速度的基础就在于力量,从极慢到极快的变化,从半途加速到半途减速的变化,这一切都离不开力量的调节。
没有聚力之法作为基础,他根本就练不了罗士信的霸王枪法,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柴绍却送给自己一份至关重要的聚力功法,这怎么不让张铉心怀感激。
他知道这种功法可遇而不可求,尤其是可以后天练成的功法,更是无比珍贵,或许天下就只有寥寥数件。
“柴兄的大恩,小弟心领了,容后再报!”
柴绍心中也有点惭愧,拍拍张铉的肩膀笑道:“你不用这么感谢我,这其实是有人特地送给你,我不过代为转交而已。”
“是谁?”张铉疑惑地问道,谁会给自己这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我不能说,不过功法是真的,你自己去研究吧!有什么困难或者问题,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解决。”
“不管怎么说,柴兄恩情,小弟会铭记于心。”

张铉自从升职为太子千牛后,他的待遇也随之提高,每月俸禄加各种补贴从十贯增加为十五贯,年底还有三百石的禄米,食宿、衣服皆不用他花钱。
不仅如此,他的住宿条件也得到了提高,从原来的单人单间变成了独门小院,有了内外两间的套房,杨倓答应他,这间院子将永远属于他,就算他将来不在王府,也不会让别人住进去,这一点对他非常重要。
入夜,张铉仔细端详着他已经拆散的手枪和最后两颗子弹,轻轻抚摸着它,又在灯下一次又一次凝视着两颗闪亮的子弹。
他不可能再把手枪带在身上了,他要融入这个时代,就必须摆脱对手枪的依赖,他必须用刀、用弓箭、用长枪、用力量去重新塑造他的尊严,属于这个时代的尊严。
他就像告别最心爱之人一样,用柔软的绸布将手枪层层包裹,最后放入了一只铜盒里,他将铜盒放进了墙角深深的泥洞中,用泥土封住,又将几块青砖恢复原位。
他必须暂时离开自己的手枪了,或许有一天,他会将它重新挖出来,让它发挥属于它的最后两次辉煌,但绝不是现在。
张铉站在身,默默注视着墙角,在他身旁的小桌上,平静躺着他从柴绍给他的青石经,张铉的目光移开墙角,最后落在了青石经上。
得益于燕王府庞大的占地规模,每个侍卫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关上门,房间里就是他的世界,他不用担心有谁来打扰。
躺在床榻上,张铉细细地摸索着这块可以改变他命运的青石板,青石板大小如他那个时代的一本大书,非常薄,很像后世的一块平板电脑,看得出是精心打磨而成,周围的边很圆润。
石板正面镌刻着六幅图,前四幅是练武图,都是一名赤身男子在雪地里挥舞重锤,区别是锤的大小,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解释。
张铉看懂了这四幅图的意思,也就是分为四个阶段,四十斤锤、八十斤锤、一百六十斤锤、三百二十斤锤。
所需时间因人而异,每次从数月到一两年不等,但张铉发现字里行间的内容似乎是专门针对同一个人,在最下面有一行字写得很清楚,‘汝右臂筋脉有伤,可三图而成,不可强练四图,否则有终身废残之忧,切记!’
张铉心中不解,这是在说谁?
这时,张铉心有所感,他想到了柴绍之言,这是某个人特地送给他,那么会是谁,青石板上会不会有线索呢?
他闭着眼在青石板各个角落细细摸索。
青石板上有训诫,那就说明这青石经是原物,而不是重新刻制,既然是原件,那么青石经的主人一定会在上面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果然,他在青石板右上角找到了一处细细的刻痕,是两个很小的汉字,他立刻坐起身,伸手将油灯端过来,细看那两个汉字。
字迹刻得非常小,很不容易发现,但张铉却看得清清楚楚,两个汉字是:‘仲坚’。
张铉简直难以形容他此时内心的震惊,原来这块青石经是张仲坚的藏物,可是…它怎么会到柴绍的手中?张仲坚怎么会把它送给自己?
但只略一思索,张铉便立刻醒悟,柴绍是武川府成员,那么这块青石经一定武川府送给自己,为什么?拉拢自己,还是另有图谋?或者这是一个交易。
张铉心中乱成一团,他深知这件青石经的珍贵,不管武川府是出于什么目的把它给自己,他都欠下了一个极大的人情。
张铉暂时丢掉内心的疑惑,将全部精力集中在手中这块青石经上,他翻过石板,背面则是易筋药物的配方,大约有三十余种药物,每一味都有详细的份量,具体炮制之法,写得非常细致。
张铉对隋朝的练功方法已经熟透于心,隋朝大将练功极为依赖药物,所以有‘三分功,七分药’之说,每家练功药物的配方都属于家族绝密,绝不泄露给外人,就连王伯当也只是给自己现成的药,至于培元丹是怎么炼成,他却一无所知。
张铉本身对药材就不太熟,而且隋朝药物的名字和后世似乎也不一样,大部分药材他根本就闻所未闻,比如鬼玉子、乌蚕头、麒麟角、青龙脉等等,看得他一头雾水。
看来只能明天去药铺问一问了,张铉站起身,快步来到桌前,铺开一张纸,将药丸配方细细抄写下来。

次日一早,张铉请一天假,来到了丰都市药坊一条街,这里药铺足有十几家之多,满街都弥漫浓郁的药材味道,他来到了街上最大的药铺百味堂。
百味堂规模很大,摆放着两条长长的柜台,两边的木台内各有十几排药柜,每只药柜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抽屉,和张铉那个时代的中药房完全一样。
几十名药郎忙碌得脚不沾地,把一包包抓好的药从小窗递给另一边的诊堂。
在墙边坐着十几名药童,他们负责研磨、煎药和炮药。
“拜托帮忙看一看!”
张铉将药方交给一名药郎,“上面的药,这里都有吗?”
药郎白了他一眼,连声冷笑道:“我们这里可是大隋三大药铺之一,如果连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天下就没有这味药了。”
药郎接过方子,迅速扫了一眼,“都有,稍等!”
他看着方子转身离去,可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只见他困惑地挠挠头,叫另一人上前来看方子。
张铉的心不由吊了起来,难道药方有什么问题?
片刻,药郎又走回来,把药方子往桌上重重一拍,“你这方子有问题!”
“哪里?”张铉探身上前。
“你看这味药!”
药郎用小萝卜般粗的手指重重戳了戳,“什么叫紫虫玉蛹?你去问问开方子之人,它到底叫什么名字?”
药郎绝不说自己没这味药,而是说开方子之人把药名弄错了,可问题是,张铉去哪里找开方子之人?
他想了想问道:“除了这味药,其他都有吗?”
“其他都有!”
张铉便笑道:“那这味药先放着,替我抓别的药,要细细研磨成粉。”
“稍等!”药郎大喊一声,“来了一份大单,准备研药!”
张铉很快便知道了药郎所说‘大单’的含义,三斤多的一包药粉,最后竟要了他近百贯钱,他带了十两黄金,几乎全部都贡献给了药房,换回来三斤重的一大包药。
一直到下午,张铉才回到燕王府,刚进府门,便迎面遇到了柴绍。
“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个上午?”柴绍略带一点埋怨地问道。
第0044章 紫虫玉蛹
尽管张铉已经知道柴绍是武川府的人,他把青石经给了自己也是受武川府的指使,并非他本意,不过张铉还是十分感激他。
认识柴绍这个人,会使自己在大隋少走很多弯路,尤其他是李渊的女婿,张铉还打算通过他去认识李渊。
张铉把手中的药举起笑道:“去买药了,差不多花了一天时间?”
“买药?”
柴桑很古怪地打量张铉,哑然失笑道:“难道没人告诉你么?”
“告诉我什么?”
“燕王府什么药没有?你居然还去市场上去买,这让别的侍卫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张铉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中一阵阵肉疼,自己白白花了百贯钱啊!那足以去十次天寺阁喝酒。
柴绍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算了,其实也没关系,反正用药的时间长着呢!吃一次小亏就当是买个教训,我今天找你就是想问问药的事情,都买齐了吗?”
“没有,还少一味,我跑了好几家药铺都没有听说过这种药。”
“这倒奇怪了,我们去王府药房问一问。”
燕王府有五六名御医,还有一座占地两亩的药房,由一名老药师坐镇,下面还有几名药童。
老药师姓王,大家都叫他王药师,年近六十,长得又瘦又小,但脾气却不太好,永远挂着一副冷冷冰冰的面孔。
王药师一把从张铉手中抢过药方,张铉正要指给他看,他却不耐烦地一巴掌将张铉的手拍开,“我知道,不用你啰嗦!”
他眯眼看了药方片刻,砸吧几下嘴说:“你说的是紫虫玉蛹吧!”
“就是这味药,我跑了很多药房都没有,包括百味堂也没有,他们根本没听说过。”
“百味堂?”
王药师十分不屑地撇撇嘴,“那种鸡毛小店也会有好药?我告诉你,你这方子里面的药,他们连一半都没有,然后会别的廉价替代品来哄骗你,他们一直就这样干的。”
“药师,不会这么损吧,这可是药啊!”柴绍有点不太相信。
“当然对于一般人的病人,替代品也没有什么关系,同样有疗效,可对于你们这些练武者,作用可就差别大了,像这个乌蚕头,他们一定是用晒干的蚕卖给你,对不对?”王药师圆睁一双通红的小眼睛瞪着张铉。
张铉点点头,好像百味堂的药郎是这样给他解释的。
“狗屁!哪只蚕晒干后不是黑的?这就是奸商,真正乌蚕头必须是巴陵郡罗县出的黑蚕,整个大隋只有那里有,极难饲养,只能上山去捉,一对黑蚕值一两黄金,你这份药至少需要二十条黑蚕,还有青龙脉必须是尚未交配的雄竹叶青的蛇胆,而他们却是用普通菜青蛇胆来冒充,我告诉你,配完你这张方子,至少要花百两黄金。”
张铉和柴绍听得一咋舌,乖乖,百两黄金,那就是一千贯钱了。
王药师把药方塞还给张铉,“你是新来的吧!我告诉你规矩,十贯钱以下的药随便来配,百贯以下的药要王府詹事签字,像你这张方子,必须要燕王签字同意才行,金额太大。”
让燕王签字问题不大,杨倓还欠着自己五千两黄金,关键是那味外面买不到的药,张铉又问道:“紫虫玉蛹这里有吗?”
王药师摇摇头,“我这里没有,不过我不知道就不知道,不像外面那些奸商,自己没听说过就说方子不对,或许这是一味很罕见的药,我做了四十年的药,确实没有听说过。”
张铉一下子心冷了,连做了四十年药的老药师都不知道,那这会是什么?
柴绍低声道:“先把别的药配出来吧!这味药再慢慢打听。”
两人转身要走,王药师又叫住他们,“我觉得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张铉连忙回头,“是谁?”
“你们去问问赵无胆,或许他知道!”
柴绍重重一拍额头,“我糊涂啊!怎么把他忘了。”
“柴兄,这位赵无胆是谁?”
“先去找人,我边走边告诉你!”
两人走出药房,王药师追出来喊道:“若问到了告诉我一声,我也想知道是什么?”
“一定!一定!”
柴绍带着张铉出了王府,向皇城内走去。
“这个赵无胆的真名叫做赵单,幽州人,是皇商大执事,因为怕老婆,所以大家都叫他赵无胆,他走南闯北几十年,见多识广,基本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皇商是什么?”张铉不解地问道。
柴绍笑道:“皇商就是皇族的商队,半公半私,挂在鸿胪寺知客署下面,实际上就是私人商队。”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鸿胪寺,柴绍人脉颇广,很多人都认识他,没有为难他,让他直接进了官衙。
在鸿胪寺内绕了几个弯,他们走进了一间小院,却见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正用竹扫帚清扫院子。
柴绍上前行一礼笑道:“赵叔,我又来打扰了。”
中年男子正是皇商大管事赵单,他似乎和柴绍非常熟悉,也不抬头问道:“又是你岳父有事找我吗?”
“不!今天不是,今天是来打听一样东西,王药师说您可能知道。”
“那个老猢狲,还欠我的药钱没给呢!你们想问什么?”
张铉上前躬身道:“请问赵管事知道紫虫玉蛹吗?”
赵单浑身一震,迅速抬头看了张铉一眼,他不理睬张铉,丢下扫帚便进屋了,半天才听见他的声音,“进来说吧!”
张铉和柴绍走进房间,房间里收拾得很干净整洁,墙壁刷得雪白,地上一尘不染,只有两张半新的坐榻,赵单一摆手,“你们两位请坐!”
张铉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或许这个赵无胆真知道紫虫玉蛹,赵单给他们倒了一杯热茶,叹了口气道:“整个洛阳恐怕也只有我知道这个紫虫玉蛹,十年前我差点为它丧命,没想到十年后又有人为它来找我,莫非是天意?”
“赵叔,紫虫玉蛹是什么?”柴绍及时打断了赵单的感慨。
赵单笑了笑,“顾名思义,紫虫玉蛹实际上就是一种虫蛹,为蛹时像玉一样晶莹,成虫后就变成紫色,所以叫做紫虫玉蛹,当地人叫它冰渣子。”
“请问赵叔,这种紫虫哪里有?”张铉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种紫虫玉蛹中原没有,在极北的冻土草原上才有,对于突厥人,这也是一种比较稀罕的药,突厥人用它来生孩子,妇人难产时吃下它就能顺产,很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