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她,就是她了。
她面无表情,很正派的样子,没有乞丐像她这样坐的,脊梁挺得笔直,竟有些孤直萧瑟的傲然味道,像个读书人。
当然,这只是她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当日在储秀山庄抛下水有儿,她是故意的。这样的年头,求生存并不容易,水有儿这样莽撞单纯的性子,还能平安活到今日,实属不易。扪心自问,当她以为水有儿命丧宇文红缨脚下时,悲伤之余,也有一缕解脱之感,她终于不必千方百计地保他护他,也不必为他遮住这世间的芜秽无情。水有儿若是跟在她身边,依他的伤势,只怕撑不了三天,把他交给百里家那几个慈悲公子,总好过跟着她吃苦受罪。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秦栖云也不过是青衣公子从外头捡回来的重伤失忆男子,却能受到百里府上上下下的关爱,如今已可独当一面。
而她,确实自离开储秀山庄那刻起,便下定决心不再见水有儿了。对青衣公子的那一番话,不过是脱身之词。
她在城隍庙的神位下,昏睡了数日。她以为自己体内的血已流干,却没想到,又鬼使神差地悠悠醒转过来。于是她吞了神位前供着的发臭的鸡肉,爬上了一辆到洛阳的牛车。
老天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折磨她,自然是不肯让她轻易死掉的。
人潮来往,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偶尔倒是有几枚铜板入账。
洛阳的确是个很繁华的地方呢。她心中这样想。
这时,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靴子,羊皮金边,鞋面很干净,主人应该是个骚包。
她顺着靴子往上看,是一个绿莹莹的男人,弯弯的眉,桃花的眼,总之就是很好看,好看得很眼熟。
她低下头,拒绝继续欣赏。
绿莹莹的男人把绿莹莹的袍子一掀,在她身旁坐下。
“又是你呀。”没话找话。
她没有出声。
绿莹莹的男子继续道:“怎么到哪里都能见到你呢?难道你跟踪我?”
她在心里“呸”了一声。
绿莹莹的男子瞄瞄她的脸色,笑了:“像我这般美丽俊俏的男子,一辈子能见上一次,就是你的福分了。”
她手指颤抖了一下。这已经是这个月他们第三次见面了好不好?阴魂不散…再说了,更美的男人她也不是没见过。
绿莹莹的男子拍拍她的肩:“可怜的孩子,洛阳现在可不是个清静的地方,你来的不巧。来来来,再给本公子讲一讲你的身世故事。”他掏了一枚铜钱,放进她的小香炉。
她瞥了那铜钱一眼,慢条斯理道:“小乞丐乃是神武大将军的后代。父亲在朝为官,被奸人陷害,锒铛入狱,母亲生得国色天香,被奸人霸占为妾,自刎而死。小乞丐被世外奇人所救,修成一身绝世武功,长大之后回到京城,手刃奸人,为双亲报仇。无奈奸人身边高手如云,小乞丐报仇不成,反遭陷害,一身武功尽废。于是孤苦伶仃,四处漂泊。”
男子沉默片刻,大笑。
“小乞丐,你上回说你父亲是江南才子,母亲是青楼名妓,上上回说你父亲是贵族公子,母亲是山野佳人,你真是越来越有新意了…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她垂眸,看见男子一边笑一边掏出明艳的汗帕来擦手,擦的正是刚刚拍过她的那只手。
喜欢个屁。
绿莹莹的男人擦完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她面前摊开手掌:“小乞丐,你好好求我,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她摇摇头:“小乞丐不求人。”
绿莹莹的男人媚眼如丝地啐道:“骗人,哪有乞丐不求人的?”
她点点头:“小乞丐错了,小乞丐不求人,也不求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
男人唇边笑意收住,阴阴地一哼:“我忙得很,不跟你扯淡了,咱们回见。”
他拂袖而去,一身绿袍在人群里乍眼得紧。
她瞄瞄自己面前的小香炉,叹了口气。
自己一上午的收成果然又被他顺手摸走了。
娘的。
小乞丐水无儿自信可以无欲无求,可是她的肚子却不可以。
所以她饿昏在容府大门口,并不是她的错,被好心的容府小姐救进府内,也不是她的错。
洛阳最近有一件大事。容府大少爷容居峰在府中设宴,宴请《江湖男色录》中众美男子,为其妹容秋蕊选婿,届时还有洛阳名妓出台献舞。
美其名曰“十七公子宴”,其实就是个美男宴嘛。
容居峰是江湖上出名的正派少侠,家道殷实,武艺高强,唯一的遗憾就是亲妹子多愁善病,药石罔效。他自打接下容家家业,就一直致力于寻医问药,希望能除去他妹子的病根。
“我们小姐呀,就是心善。在路上看到什么猫猫狗狗的受了伤,小姐都不忍心,一定要救回府来呢。”容府的小丫环在她面前絮絮道。
“是是是。”水无儿很谦卑地点头如捣蒜。
“我们小姐呀,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我看,就算是百里府的青衣公子,都未必配得上她呢。”
“配不上,自然配不上。”
容秋蕊的确是清丽脱俗的美人,妩媚纤弱,心地居然还很纯良。水无儿初见她之时,都疑是水中仙子到访,闪了一回神。
容秋蕊的人缘也极好,此次盛会有许多别家的佳丽女侠也到场,都是容秋蕊的闺中密友。当然,这些侠女有多大成份是冲着《江湖男色录》而来的,就很难说了。
“秋蕊,你怎么收了一个叫花子在这儿,脏兮兮的,多碍眼啊!”
“就是就是,咱们还要谈论诗词歌赋呢,让她站在这儿,哪里还有心情嘛!”
水无儿险些岔气。谈论诗词歌赋呀…
容秋蕊为难地解释:“他今天饿昏在街上,好可怜呢。”
一个干净体面的小侠女用纤手在鼻孔下面用力地扇着,一脸的厌恶:“去去去,滚一边儿去,像你这种下等人,不配跟咱们呆在同一个屋檐下面。”
“这…”容秋蕊不知所措,歉然看着水无儿。
水无儿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之情。为免美人儿难堪,她十分自觉地道:“小姐您别为难,我这就找个角落待着去,保管让你们眼不见心不烦。”
她趁人不备捞了块蹄髈,寻了大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待着,小口小口地啃。
这蹄髈真油腻,她皱着眉。
容居峰召集这群美男,究竟是要干什么呢?难道真的是要给他妹妹选个如意郎君么?水无儿眼珠一转,她却不觉得是这样。
容秋蕊已经二十有三了,其实早过了适婚的年纪,容居峰真要选婿,早就该选了,怎么会等到今日?何况,她留意过容居峰看容秋蕊的眼神,那绝不仅仅是一个兄长看妹妹的眼神而已。
《江湖男色录》上的男色们果然都到得差不多了,可是排在前面的那四个人,却一个也不见。
无垠春色恼青衣,冬雪缠绵离碧瞳,似此凉秋逢朗月,夏夜逍遥醉偷心。分别讲的是百里府百里青衣,暗杀组织“无痕”第一杀手尹碧瞳,乔帮帮主乔逢朗,以及神出鬼没的神偷指逍遥。尹碧瞳和指逍遥都是鲜少公然露面的人物,相貌也只是根据传言来判定。
容居峰若真能请来这四位中的任何一个,那才是给容家长脸面呢。
坐在上首的容居峰拍了拍手,一旁让出两位倾国倾城的头牌名妓,一个抱琴,一个执红绡,且弹且唱,且歌且舞,好不养眼。真是城头变换大王旗啊,这才两个月的时间,洛阳头牌就换人了?
水无儿暗暗往厅中看了一圈,轻轻地“噫”了一声,那绿莹莹的男人,居然也在座中,虽然装束…十分不同,可是她就是认出了他。这个人邪气十足,奇怪得很,他装扮成这样,有什么目的?
她一念刚过,厅中已然生变!
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江湖众人,忽然都面色一僵,伏倒在桌上。大厅里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片,只除了容氏兄妹和容府的护卫神色未变。
而厅中的歌妓,竟浑然不觉地继续弹唱献舞。
众人中有几个内功修为略高一些的,颤然伸手指着容居峰:
“你…你在酒中下药?”
容居峰微笑一揖:“各位莫要紧张。容某此次设宴,只是想跟众位借一样东西罢了。”
水无儿被他汗了一汗,借东西如果需要用下药害人的方式,估计这东西是件谁都不会愿意出借的东西吧。
美男一号冒着冷汗,强笑道:“容公子一向行事光明磊落,怎么如今耍起这小人手段了?你…你要借什么,只管出声,能借的我们便借给你就是了。”
美男二号俊容狰狞:“姓容的!你要杀便杀,不必多言!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哎哎,人家又没有说要杀他,他急什么?
容居峰淡淡道:“容某并不打算取各位的性命,容某要的,不过是各位的心头血一两。”
他拎着小刀,先往美男一号走去。
美男一号的冷汗于是哗哗地流下来:“容…公子,你轻一点,轻一点啊…”
水无儿缩在角落里,动也不敢动。她怎么总是碰上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呢?她根本不是江湖人啊,难道安安分分地做一个小乞丐也这么难么?
这一群江湖人,总是打打杀杀的,不是争夺武林秘籍,就是抢夺江湖奇宝,为什么他们总能找到流血的方式呢?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晕血么?”
“哈?”她张开捂住眼睛的手指,正对上一双灰色的眼眸,那灰色,还带着点绿光。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穿绿莹莹的袍子了,这样可以遮盖住他瞳孔中所带的浅绿色。

第三章 墙内秋千墙外道(二)

“你不绿了,真叫人不习惯…”水无儿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喃喃道。
对方自我打量了一下,笑说:“你不觉得我这样更芳华绝代么?”
他裹着深红色的纱质大袖衫,里头黑底红牡丹的小抹胸若隐若现,艳若桃李。
水无儿蹙眉,歪着头道:“就是肩宽了些。”她伸手,毫无顾忌地捏捏小抹胸裹着的胸部。
手感好真实!她瞠大双目,十分震惊,“竟然不是用梨子做的!”
对方风情万种地自上而下瞟她一眼:“我用的是上等的红柿子,手感自然好。”
水无儿不说话了,只在内心升腾起无边的敬意。
男扮女装的家伙抚了抚鬓,视线投向厅中。这心狠手辣的容少侠,居然没有发现载歌载舞的歌姬少了一个,只剩一个弹琴的,趴在琴上,花容被琴弦压成了竹帘状。
“你说容居峰要这些美男子的心头血做什么?”他小声问。
水无儿一愣:“我又不是江湖人,如何知道。”她想了想,又道:“或许他是水蛭妖变的,天生就要吸人血吧?”
对方闻言绝倒:“小乞丐,你真是非常有趣的家伙。”
水无儿哼了一声。
这人却笑眯眯地轻移莲步,朝容居峰走过去。
“容少侠,我倒真是很好奇,这事情你打算如何收场。”
他恢复了男子声线,醇厚清越,和妩媚的外形十分不搭。
厅中所有还残存几分意识的人都呆住了,怎么方才轻歌曼舞的美人,忽然变成了个男人走出来?难道,这又是容居峰的诡计不成?
容居峰霍然转身。
饶是他机关算计,也算不到会出来这样一位假女人。然而,他大约也是做惯了坏事的,这样的场面犹能勉强镇静,迅速挥剑相向,于是那剑尖就在假女人的喉咙前停住。
容居峰的剑指得极准。
真是好大的一颗喉结。看来这人确凿是个男人没有错了。
水无儿咽了咽口水,她又让自己跌进了什么样的破事儿啊!
那绿眼的假女人见状微微一笑,大袖鼓起,柔纱轻拂容居峰的剑刃,剑刃就“铮”地一声,断了。他一只雪白的手擦着折断的剑刃,水蛇一般绕上了容居峰的胸膛,又沿着胸膛来到眉心。
众人都听到,空气中轻轻地“泼”地一声。
容居峰的眉心,被那香艳的假女人用指尖轻轻一抹,就开了一道血口,深可见骨。血泉绕过眼睛,漫过了容居峰的半张脸。他强忍痛楚,咬紧牙关,却令一张还算清俊的脸显得更加狰狞。
美男一号忽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你!你是尹碧瞳!”
冬雪缠绵,别碧瞳。
“无痕”的第一杀手,尹碧瞳,一身武功至阴至邪,传说他指尖可为刃,呼气可为掌,杀人于瞬息之间。死于他手下的人,眉心都有一道入骨的血口。他这一门功夫,就叫做“弹指红颜老”。都说他是江湖上仅次于青衣公子的美男子,如今一见,水无儿却也不敢说他逊色于青衣公子了。毕竟,青衣公子的美是没有侵略性的,然而尹碧瞳的美,却是艳魅而至于妖了。
容居峰身形晃了晃,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尹碧瞳面前。他勉力仰起头,那眉心的伤口竟然还是汨汨流血不止,不知尹碧瞳在指尖上动了什么手脚。照这样流血下去,容居峰非死于失血过多不可。那一条血泉,在容居峰的袍子上滑下一条长长的血印,情形诡异之极。
美男二号又叫嚣起来:“尹碧瞳,你要杀便杀,不必多言!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水无儿叹了一口气,这个美男二号,好像就是那同容秋蕊要好的小侠女的哥哥,名唤严丹心的。名字起的真好,只怕一时半会儿的就要去照汗青了。
为什么她不喜欢江湖,就是这个原因。江湖人总把生死看得太简单了。死要是真这么容易,她早就死了。
尹碧瞳是杀手啊,那么,他会把她一起杀了么?水无儿蹲在地上,认真地思考这问题。
尹碧瞳笑了,他竟不再对容居峰下手,脚跟一转,如云中彩凤一般翩翩在容秋蕊身边落下。这女子是容居峰的心头肉,明眼人都看得出。
果然,容居峰面色刷地雪白。
尹碧瞳用一根白净的手指点在容秋蕊的眉心:“你要男子的心头血,是为了这个女人么?”
容居峰挣扎着站了起来:“你不要伤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容居峰并未舍得在容秋蕊的酒杯中也下药。容秋蕊这冰清玉洁的柔弱姑娘,一直呆呆地在上首坐着,冷眼看着兄长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既不阻止,也不出声。此刻,尹碧瞳那索命的指尖轻触她的眉心,她忽然瑟缩了一下。
她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终究是恐惧难当,颤然叫道:“哥!”
这一声“哥”,已经足够让容居峰为她拼命了。他怒喝一声,断剑在他陡起的气劲下竟碎成数段。而他身子暴起,竟以身为刃,射向尹碧瞳,大有玉石俱焚之意。
可惜的是,尹碧瞳只用衣袖一挥,容居峰便拐了个弯,斜撞上一旁的屏风。
水无儿这时才觉得心头寒意刺骨。
说什么众生平等,人与人之间的武功高下却能够相距如此之大。那武功高一些的,对那武功低一些的竟拥有全然的生杀大权。而像尹碧瞳这般武功已臻化境的,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要任他宰割么?
他要杀人,当真就是那一弹指之间的事!
当初,她的亲人,她的家人,可也都是像这样一弹指间,便丢掉了性命?
容居峰如蟑螂一般有着茁壮的生命力,在尹碧瞳两次重击之下,竟还能动弹。他攀着倒下的屏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不要杀她,你要什么,都可以…”
尹碧瞳倒像是有些动容了:“你不是要人家的心头血来救你妹子么,那你就把你的心头血割一两来我看看。”他一边作出被这兄妹情深感动了的样子,一边冲一旁的水无儿挤挤眼睛。
水无儿一骇,如今,尹碧瞳的媚眼在她看来也像是骷髅的狞笑。
这一对兄妹,虽然不能说是什么好东西,可是这样死在尹碧瞳的手下,却更让人恐惧。
容居峰自然知道尹碧瞳这样说不过是想要看好戏罢了,可是他还是从腰间拔出匕首,当胸刺了下去。
容秋蕊哭喊:“哥!”
这姑娘…就只会喊哥哥么?水无儿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心想,她这时应该从后门溜走才是。她应该要忍…忍一时风平浪静,人生自古谁无死,她又不想照汗青。
“等等!”她还是没有忍住。“你能不能放他们一回?”她站出来,小声问尹碧瞳。
尹碧瞳愕然望她。他是真没想到这小乞丐会站出来,倒不是觉得她没有这个胆子,而是觉得,她没有这么义薄云天。
这小乞丐会在乎别人的死活么?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起来。
“小乞丐,听说你不求人的?”
水无儿一窒。她何止是不能求人,她连求己都不能。无嗔无欲,就连大相国寺的老和尚也要佩服她这三年的修行。
“你要我放他们,那你就求我吧。”尹碧瞳收回点在容秋蕊眉心的手指,眼皮微阖,作假寐状。
容秋蕊和容居峰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她身上来。
水无儿苦笑。这样的目光,她哪里承受得起。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为什么要拿这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神情企求地望她?生与死,其实只在杀人者的一念之间。
她揪紧了胸口的布料。容秋蕊算对她有恩吧?算么?算吧?
就算是对她没有恩,她能眼睁睁看着容秋蕊死么?能么?
尹碧瞳看到水无儿唇间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我…求你,放过他们。”
尹碧瞳扯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笑不出来了,反而惊愕地从椅上跳起来:“哎哎,我叫你求我,并没有叫你下跪呀。啊呀呀,你怎么躺下了?…你晕了?他爹爹的你吐什么血啊?”

第三章 墙内秋千墙外道(三)

尹碧瞳没有杀她,这在水无儿意料之中。因为水无儿在尹碧瞳身上,嗅到了同类的味道。那种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又无聊得要死的味道。
她会醒来,也在意料之中,三年了,她活得这个破样子,唯一的好处就是死不了,就算吐血吐一个月,最后也还是会醒过来。刚开始的时候,她尝试过拿刀自己割脖子,结果还没割断就先七孔流血晕了过去。醒了以后,只好自己拿布条裹脖子,还要拖着残破的身子把地板上的血迹清一清,免得被水有儿发现。
她一直以为,这世界上能在她意料以外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可是没有想到,她这一次醒过来时看到的情景能够让她这样地受惊吓。
水无儿醒过来的时候,尹碧瞳正在洗澡。
水无儿强撑着一点力气,勉强将身子半坐起来,便看到一方白玉无瑕的裸背从热气腾腾的木桶上方露出来。长长的乌发教水气浸了,湿漉漉搭在桶沿上,尹碧瞳手持一块方巾,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在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
水无儿眼睛发直。
她定力算很好的了,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回,那不是人肉那不是人肉,那是猪肉那是猪肉。念了几回,她觉得心平气和了许多,便躺回床上,把脸转向墙壁,再把被子当头一罩。
她自捂得好好的,外头却有人来拉她的被子。
水无儿拽紧了被子不松手。可是被子有四角,她也不是蜈蚣,给外头的人掏了个缝,整床被子便被一掀而开。
“来,帮我抹抹。”尹碧瞳嘟嘟囔囔地道。
水无儿出了一身大汗。
尹碧瞳却把一个凉冰冰的小瓶儿放在水无儿手心里。
水无儿睁眼,一怔。她摸摸那小瓶,又看看尹碧瞳。
尹碧瞳的左胸前有一道不短的刀痕,很显然是出自容居峰那把匕首。
水无儿错愕极了:“你受伤了?容居峰怎么伤得了你?”
尹碧瞳很得意地道:“他自然伤不了我,这是我自己割的。”
水无儿无语了。她板着脸把小瓶塞回给尹碧瞳。
“来帮我抹一抹吧,还是挺疼的,方才沾了水,就更疼了。”尹碧瞳脸苦了一下。
水无儿瞪他:“你是有病么?”
“不是,我是想看看,我的血是不是真的能救那个女人。”尹碧瞳想了一想,又道:“如果我的血救不了,那我们就去京城,挖百里青衣的心头血来试试看。”
水无儿和他大眼瞪小眼,瞪得很是泄气。
容居峰要绝世美男子的心头血来给容秋蕊做药引子,好去除她体质冰寒的毛病。这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庸医说的?也不知道那个庸医是否说清楚了,美男子的美丽程度是否和药效成正比?
“尹碧瞳,我是叫你饶她,又没有叫你救她。”
尹碧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话说的是。可是她要是一个不小心死了,我饶她岂不饶得很没有意义么?”
水无儿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拉回被子继续自捂。
尹碧瞳又来拉她:“你还要睡?你都睡了一天了,还睡不够?”
水无儿喘着气:“我不是睡不够,我是爬不动!”
水无儿思考了许久,仍然思考不出这是个什么情状。
她捧了一碗老卤面蹲在床边吃,卤面和她身上经年积攒下来的异味交织成一股绝妙的嗅觉刺激,在屋里涌动。而尹碧瞳,则穿了浅绿的大袖长袍倚窗而立,如云散发垂出窗外一段,神情朦胧静远。
然而水无儿却知道,他呆在窗边不过是因为那里有一些新鲜的空气,而他朦胧梦幻的水眸,则是刚才捏鼻子憋出来的。
她的运数向来莫名其妙,可是命运怎么会把她怎么和这个怪物搭在一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