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古怪的宿疾,又是始于二十多年前,莫非…五邪星身上的宿疾,也是出自妙手毒姝之手?殷悟箫越想越觉得,这事正是妙手毒姝会做的事。
可是这样惩罚恶人,于恶人虽然难于忍受,同时岂不也是逼得这恶人去害了更多无辜的姑娘家么?殷悟箫望着容秋蕊失了血色的脸颊,泛上一丝怜悯。
妙手毒姝,如果当年干脆一刀杀了这邪星,岂会有今日之祸?
她正凝神思索,完全没有留意到周遭发生了变化。蓦地,一股巨大的冲击从背后袭来,猝不及防。殷悟箫只听呼呼劲风如刀刮过她脸庞,待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整个人竟被一股怪力掷向毒蝎老鬼和容居峰!
骤变突生,一阵天旋地转,殷悟箫已跌倒在容居峰身前。
容居峰和毒蝎老鬼皆大惊失色。
“啊!”一声痛呼暴起。却不是殷悟箫,而是毒蝎老鬼。
方才容居峰趁毒蝎老鬼因殷悟箫闪神之际,运用仅剩的气力一剑削去了毒蝎老鬼臂上一块血肉。若不是容居峰已身中蝎毒,只怕这一削就会削去了毒蝎老鬼的整只手臂。
毒蝎老鬼按住鲜血如注的右臂,倒退几步,毒辣之色陡增:“你这兔崽子!”
容居峰使出刚才那一剑后,气力几乎用尽,又被殷悟箫一撞,面色更是惨白。殷悟箫虽被摔得浑身疼痛,却还是连忙扶住他:“容公子,撑住啊!”
眼前的毒蝎老鬼,决不是色心陡起,而是长年发作的剧毒后遗症。这时他已被自己身体内紊乱的经脉折磨得理智尽失,除非是杀了他,否则他决不会半途而废的。
“你这女人,哪里跑出来的?不怕老子连你一块宰了?”毒蝎老鬼手中短棍直指向二人。
殷悟箫无暇去想究竟是谁把自己推落战圈,此刻情势危急,若再想不出办法,她和容家兄妹便要葬身此处。
前有癫狂躁乱恶徒,后有暗箭冷观之敌,而他们这边一人昏倒,一人中毒,一人身无武功,她再自诩聪明自命冷静,也无法在这样的绝路中寻出一条生路来。
读了多少破书,竟不如一个武夫来的有用!
瞬间殷悟箫脑海中掠过无数思绪,却都纷乱错杂抓也抓不住。她瞪着毒蝎老鬼,心想自己肯不肯弃了这两人先走。可是即便是她肯,那推她入战圈之人也不会让她走远。
何况,这样的情况,她如何走得?
几番思量间,便见容居峰又一次败阵,蓝衣狂卷着撞上大石。他倚着大石,挣扎了数次才站起身来,却已是强弩之末。
容居峰苍白的脸慢慢抬起来,不是看向毒蝎老鬼,却是看向殷悟箫。
他的眼珠暴出来,显得十分狰狞。
殷悟箫一颤。
此刻于容居峰而言,并非全无生路。
她似乎看清了容居峰的打算,她似乎能够理解他的选择,可是,可是她依然不愿意相信。
“容公子…”她心头浮上彻骨的寒意。
未给她机会细想,容居峰一把扣住她,将她直直推向毒蝎老鬼!
毒蝎老鬼的攻势因她而滞了一滞,容居峰抓住这空档,飞身抱住容秋蕊的身体,向树林中跃去。
“妈的!”毒蝎老鬼一手抓住殷悟箫,恼怒地骂了一句,正要追上去,却因看到殷悟箫的面容而停住。
“女人!”他眼中布满血丝,散发出歇斯底里的欲望,狞笑着,“差一点没关系,能用就行!”
殷悟箫只觉呼吸在霎那间停止。
第十二章 共枕一舸听秋雨(七)
林间葱茏,却连半声鸟语虫鸣也无,寂静得人心中发慌。
百里青衣一行进入百问谷,已有两个时辰,却还未寻到通往百问山庄的正确的路。
百里青衣忽然疾声道:“宇文姑娘呢?”
众人面面相觑,果然不见宇文翠玉。宇文翠玉少言寡语,又与百里府诸人都不熟悉,在山中乱晃的时候居然失散了也没人发现。
一名护卫犹豫道:“方才宇文姑娘说是要去那边树丛捡什么东西,即刻便会归队,属下以为她是…”
百里青衣冷凝着脸,这是何等危险的情形?怎可任宇文翠玉一个弱女子擅自离队?才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不见了人,这要他如何向宇文府交代?
蓦地,林中吹过一阵异风。
“大哥,这谷中有古怪。”百里寒衣倒退两步,铮然出剑。
“公子!”密林中女子尖叫遽起!
百里青衣心中一跳,拔足疾行。
那叫声,分明来自宇文翠玉。
百里青衣穿过树林,一眼瞥见容家两兄妹倒地昏迷,容居峰面色青紫,宇文翠玉则惊恐地瞪着这一惨状。
“我找不到你们…”宇文翠玉泪水在看到百里青衣的瞬间流了出来,她脱地软软靠入百里青衣怀中:“他们…”
百里青衣连忙撑住她,把她交给随后赶来的百里寒衣,自己则俯身检查容家两兄妹的状况。
“还活着。”他迅速点住容居峰身上各大要穴。“是毒蝎老鬼。”
“毒蝎老鬼与容家素无瓜葛…”百里寒衣疑惑道。
百里青衣深思地望向树林深处,没由来一阵心悸。
一只玉手轻拉住他衣袖:“公子,你要去哪里?”宇文翠玉面色苍白地轻唤。
“二弟,你带容家兄妹和宇文姑娘先行出谷医治!我去查探一下。”百里青衣头也不回,脚下丝毫不停地飞驰而去。
总觉得,有什么发生着的事情令他心惊肉跳。
钻心的疼痛。
殷悟箫吃力地张开眼睛,排山倒海的痛意自右腿直冲向全身。
她是在那斜坡下面。
山雨欲来,乌云密布,天色宛如吃人的猛兽露出黄红大口。
她紧紧地皱着眉。右小腿大概是断了。只是尝试挪动了一下,便牵动了伤处,于是痛入心肺。
依稀记得,自己被毒蝎老鬼一手掼在地上,扯开层层衣物,□出大片肌肤。那猥亵冲鼻的男性汗臭味熏得她几欲昏倒。那肮脏的大手在她身上又摸又掐,终于逼出她歇斯底里的尖叫。
可是,手脚却似乎麻木了一般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而那暴徒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叫声而有所收敛,反而□得愈发得意。她越叫,他越笑,猴急之下一手扯开自己的裤腰,一手去扯她身上的中衣。
那中衣质料充满弹性,他忙着撕扯,用力过度,反作用之力竟令她向后跌倒,翻过坡顶。
她于是顺势,整个人往坡下滚去。
这斜坡极长极陡,即使是毒蝎老鬼,要从上面下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殷悟箫努力直起身子。
身上各处都汨汨地沁出殷红,染得她一身粉色底衫上展开朵朵怒放的红梅。坡上有几颗突出的利石,狠狠刺入她胸口。
她此刻,连站也站不起来,更不必说逃走了。
她也没有必要逃。即使毒蝎老鬼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以她现在的伤势也爬不出多远。
断无生还之理的啊。
想到此处,她竟莫名地心安下来。也许她会在身体受辱后死在毒蝎老鬼手下,那必定会很难看吧?
她很看得开的,横竖是一死,清白还有什么要紧?
昨夜百里青衣的话蓦然浮上脑海。他说,他要护她周全。却不知道他原本打算如何护她周全呢?
殷悟箫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撕裂。
不,她不逃,也不会先行自我了断。她答应了楠姨,要活着,要活着。哪怕这三年来活成这个样子。
于是她捂着胸口,闭上眼睛,静待死亡的来临。
一声惊雷骤起,暴雨于是倾盆而下。
脑海中闪过无数影像,狂乱得让她不及抓住任何片断。依稀地,她看见当年同漫思一手捧碗,一手举筷,边笑边唱:
莫说死后无人泣,谁将收葬奴衣裳?
两人为赋新词强说愁时,她可曾料到会有今日?
雨声中,疯狂的怒吼穿刺她的耳膜:“臭娘们儿,害老子好找!”
巨大的黑影逐渐逼近。
一只大手粗鲁拽过她湿透的身躯,扼住她的喉咙。
殷悟箫不停地颤抖,难道她最终,竟是被奸杀的?好悲惨。
她颤抖到极点,忍不住睁了睁眼睛。
那个杀戮的夜晚,也是这般大雨。楠姨喂她服下“求不得”时,若是知道她有今日,可还会保她的命?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想做些什么?
太多了,太多了。敢想的,不敢想的。可是,来不及了。
越过眼前猥琐恶贼的肩膀,她仿佛看见浓密雨帘中有淡淡的青色影子飘过。
真是仙踪杳杳啊。
“妈的,你这女人…身子倒是不错…”毒蝎老鬼一边反转她的身子,一边说。
噗!
□的笑声戛然而止。
毒蝎老鬼沉重的身躯缓缓倒地,仿佛身体里发生了一场轻微的爆炸。
乌发散乱,几乎是浑身□的殷悟箫迷蒙地抬起眼,啊,是百里青衣。
她下意识伸手去拉自己的衣衫,触手却皆是破碎不堪的布条,纤弱的颈子仿佛再也无法承受生命的重量,慢慢的低下。
这一刻,她宁可去死。
宁可去死。
而这一刻,他宁可以死来换取她的安然无恙。
他那样石碑一般站立在瓢泼大雨中,雨水从他绝世的容颜上奔流而下,漆黑的眼眸中,蓦地燃起刻骨的毒。
双手的袍袖在大雨中疯狂地舞动,只见毒蝎老鬼的尸身随之而轰然爆裂,化为血水,又被大雨冲散了。青衣公子最高深的杀人武功,这世上见过的人不超过三个,而今日,却被用在这不入流的邪星身上,反复地,反复地。
“青衣…公子?”殷悟箫听到自己的声音,软弱而飘忽。
那双眸子缓缓转向她,长发凌乱的她,仅着片缕的她,浑身是血的她,目光涣散的她。
一贯温文尔雅的百里青衣公子倏地一拳打上石壁,谪仙的容颜凄厉而痛苦。
“为什么?”吼声沙哑而压抑,“为什么不呼救?为什么不呼救!”
“为什么?”殷悟箫仰脸,突然傻笑起来,“青衣公子其实也是普通人啊。可是青衣公子早就知道,那个扮作小乞丐的其实是个女子,其实身上中了无解的毒,其实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箫儿!”百里青衣猛地紧紧抱住她,一向坚定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不要再说了!我不准你绝望,我不准!”
“唉,你们这些人啊,”她仿佛很困惑地叹了口气,“总是要人家活着,活着,知不知道是多么强人所难的一件事啊?”
“…”百里青衣心痛难忍。她的语气,是妥协的。
一切不堪的记忆这时才如洪水般涌上脑海,她身子一倾,呕吐起来,仿佛要将曾发生过的一切剥离出自己的记忆。
第十二章 共枕一舸听秋雨(八)
大雨,一夜未停。
百里青衣用自己的外衣裹住殷悟箫伤痕累累的身子,寻到一处山洞,作为他们这夜的庇护之所。
他为她擦干受伤的身子,再小心地让她栖息在他怀中。
她眼皮轻阖,仿佛安眠,又仿佛一具无心无念的空壳。
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收敛了全身的皮毛,蜷缩在他怀里,颤抖得令人心碎。然而,她却没有哭泣。
只是她不哭泣,比哭泣更让他心头揪痛。
他真的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及时赶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紧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半晌,才发觉在颤抖的不仅仅是她,还有自己。
他恐惧得颤抖。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女子,现在飘忽得如同一阵易逝的风。而自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在恐惧,恐惧自己若是抓不住她,她便会真的如风般飘散了。
绝色楼中,那与白灿同行的小乞丐虽未发一语,却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储秀山庄婚变,他满腹疑窦,却仍是放她离去。她与多年以前相去太远,连向来长于辨人的他都不敢妄认。
京城重逢,他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欣喜若狂,可是她身上缠绕太多疑云,他竟不敢轻易碰触她尘封的内心。
及至得知她身中奇毒,他终于明白是什么令她成为今日的她。于是他心痛莫名,相处却更加谨慎,只怕一旦挑破两人之间那层薄纸,牵动她心中情念,便要从此阴阳相隔。
百里青衣,也不过是一个怯懦的人。
佳人遗世独立,不依外物而生,他只得悄悄为她担下重负,她求不得的,便由他来为她求得吧。
她是殷悟箫也好,是水无儿也好,终究是那个埋藏在他心中六年的女子。
百里青衣想起昨夜的争执,仿佛已是前世一般遥远。
那一低眸,他便见,她红唇轻抿,问他:疼么?
她高傲地挺着小胸脯,扬着小下巴,嘲笑他不懂得什么是情,嘲笑他对她的心意不过是为了一份死心眼儿的责任。
她带着一份自以为高尚的道德感告诉他,不要在她身上花费心机。
她其实不知道,她一肩担下所有痛苦的姿态,一点也不可爱。
一觉醒来。
殷悟箫披了百里青衣的衣裳,木然地望着面前跳动的火焰,眸中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百里青衣打着赤膊,在添柴火。他居然能在这样的大雨中找到未被打湿的木头,居然还抓了两只兔子,血淋淋地扒了皮,架上了火堆。
百里青衣做着这一切,十分熟练,如果不是略显瘦削的上身和俊美的容颜,他会被误认为一个猎户。
他感受到她的注视,目光柔和地看她一眼,走过去拉紧她披着的衣衫,将她裹得更紧。
“休息的可好?”
殷悟箫点点头。
他于是将衣服掀开一丝小缝,检查她身上的伤。他随身带了些金创药,替她抹了,也喂她吃了十锦露,却只能缓解她的那些擦伤,至于胸口的刺伤和腿伤,只能等到雨停后出谷延医救治。
所幸她伤势虽重,却无生命之虞,只是要寻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调养。
然而,身体的伤易治,心中的伤却难治。
“疼么?”他忧心地望着她紫红的小腿。
殷悟箫摇头。
百里青衣皱了眉。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怀中,暗中催动内力传导入她体内。
“箫儿,”他撩起她额前的散发,掠到耳后。“不要怕。都过去了。”
殷悟箫怔楞地将目光转向山洞外的雨帘,对百里青衣的话置若罔闻。阵阵热力透过衣料,熨帖着她的肌肤,她微微蜷缩了一下。
百里青衣觉得很心疼,她的痛苦,已经让他也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可是他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
他是极谨慎的人,如果没有想好说什么,就不会开口。于是,他就这样抱着她。她这样有呼吸有心跳地在他怀里,让他觉得安心无比。
永远,不想放开。
殷悟箫却忽然张口了,声音是嘶哑的,轻得像风的叹息。
“青衣公子。”
“呃?”
“我若是死了,是不是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就无法落网了?”
百里青衣怔住。他当然要回答不是。即使没有殷悟箫,以他的能力,他依然有信心查出真凶。
可是,他又不敢回答不是。他想,让她觉得破案非她不可,也许她就不会那么不在乎自己。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殷悟箫没有等他回答。
“给你。”
她抬起手,摊开手心,赫然是她脖子上挂的血玉。
“这,就是你们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你可以不用管我了。”
殷悟箫感觉到她靠着的人的身子强烈地一颤。
“啪”地一声,血玉被挥到地上。百里青衣在她耳边森冷地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殷悟箫慌了,她挣扎着要起来,要看那玉是否完好。
“你这是干什么?”她声音中透出极度的脆弱。
百里青衣僵着脸,把血玉捡起来,放回她手心。洞中地面皆是碎土,血玉自然完好无损。
殷悟箫喘了口气,将血玉紧紧握在手心,放在胸口,却又被百里青衣抓住手腕。
“你给我说清楚,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青衣冷着脸。
“你以为,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块劳什子破玉?你把我百里青衣当做什么人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感觉被深刻地侮辱了。
“你…就算不是为了血玉,也必然是为了…其它的什么…”殷悟箫断断续续地说。她看到百里青衣的脸色,慢慢住了口。
百里青衣震惊地望着她,眸中黯淡下来。他松开了护持着她的双臂,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站起来,转身过去,再不说话。
他心中冰冷,若三九寒天。
第十二章 共枕一舸听秋雨(九)
殷悟箫呆呆地望着百里青衣的背影,忽然滴下泪来。她这是怎么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在别人最隐秘的地方捅一刀?为什么恨不得所有人都怨她,恨她,以为她是个没有心的人?
难道是因为她痛,就想让别人陪她一起痛么?
对岑律是如此,对石漫思是如此,对尹碧瞳是如此,对百里青衣也是如此。她恨不得自己是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蝎么?
她编造那些悲惨可怜的身世故事讲给人听,暗示自己,自己也没有那么可怜。可是到头来原来她是在乎的,是害怕的,所以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她无声的哭泣,泪水汹涌着滑落她苍白的脸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拭去她的泪水。
“别哭了。我不该这样大声对你说话。别哭了,行么?”
泪水迷蒙中她望见百里青衣无奈的脸。
他叹息着将她拥入怀中,大手轻拂她的长发。
“我知道你难过,有什么苦处,尽管向我发泄吧。让我照顾你,不好么?”
殷悟箫轻颤了一下。
“对不起。”她终于道。
“我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她吸了吸鼻子。
百里青衣浅笑。他知道,以她目前的心境,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她做小伏低的极限。
他更惊讶的是她平静下来的速度。若是平常的女孩子,只怕要数月乃至一生都无法从这样的阴影中挣脱出来。而她,居然只是使了点小性子便过去了。
或许,他真的是不够了解殷悟箫。虽然早知她的与众不同,可他却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认识到,自己心中那个女子,内心居然是这样刚强。
他忽然有些害怕起来,她表面上从那痛楚中抽身了,可是心中那外人无法触及的地方,是不是仍在鲜血淋漓?
殷悟箫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并没有察觉百里青衣用一种新的眼光打量着她。
或者现在,到了走出阴霾的时候了。她原以为自己会在那阴霾中浸淫一世。
她真的能将那些丑陋的、悲苦的、可怖的往事抛掷脑后么?她也能够渴望未来,过上平静温暖的日子么?殷悟箫望着百里青衣那沉着的面孔,心中一片温暖。身子虽弱,可是内心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慢慢回转。
片刻之后,火堆上的兔子熟了,散发出肉的浓香。百里青衣于是取过烤熟的兔肉,小块小块地掰下来,喂她吃下去。
“吃一点,好恢复体力。”他诱哄着。
殷悟箫瞪着那兔子。
第一,那兔子明显不如她烤的田鼠好吃,她后悔那日在告诉百里青衣抓田鼠之法的同时,没有顺便告诉他如何烤肉。
第二,她从小自尊自爱,自立自强,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尤其是由天下闻名的百里青衣公子亲自喂食。她深怕会折福。
于是她努力抬手:“我自己来。”
没抬起来。
百里青衣将一小片兔肉塞进她嘴里。“不要逞强。”
殷悟箫勉强吞下那兔肉。红唇轻触他的指尖。
她脸上微微泛起红霞。
这不能怪她,此情此景…竟比她看过的那些话本里的故事还要暧昧十分。
百里青衣微微一哂。他抬起她的小脸,细细打量着,只觉得眉眼都如水一般。他倏地情动,竟放任自己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殷悟箫瞪着眼睛,猛抽了一口气,泪水也戛然而止。
“你…”她满面通红。
百里青衣轻咳了一声:“我如何?”
殷悟箫无语地瞪了他一眼,又低头。
“你…难道就不嫌弃…”她嗫嚅道。
百里青衣扶着额。
“箫儿,你永远能说出最煞风景的话。”他已经被她磨得十分无力了,只得深深地叹气。“我不在意这些事情,你也不要在意,就让伤痛慢慢过去,好么?从今以后,我再也,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他郑重地承诺。
殷悟箫有些失神。必须承认,她是很有些感动的。
“可是…”她犹豫了一番,觉得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我仍然觉得,你现在对我好,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有一份责任在罢了。”
百里青衣的面色再次不豫起来。
“你看,你和我并没有见过几面,你并不了解我。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你便气疯了。可见你根本忍受不了我的。”
百里青衣把头埋在她的发中,半晌才闷闷地道:“我的确是气疯了。真是没有想到你的复原能力这么好。”
殷悟箫先是一愕,然后微哂:“其实我心里面仍然很是难过,有些想不开呢。我想,我还是去投河自尽的好。”她说着,作势轻轻动了动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