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身子会好的。”

纪老爷说起话来颇费力气,气若游丝的说了几句就累了。锦绣叫他歇着,不再打扰,站起来问旁边的小丫头那是什么药,有什么疗效。

小丫头摇摇头,表示不知。

锦绣怒言:“家里没有懂事的人了么?怎么叫一个什么都不懂得丫头来照顾老爷?”

周妈妈眼珠子一转,赶紧上前:“大少奶奶,这事情是我的。我刚才呀,是出去送大夫来着,叫她看了一会儿。我送完了大夫,就紧赶慢赶的往回跑。谁知道这丫头还是自作主张,把药端来喂了。真是马虎,真是马虎。”

锦绣是刚从大门口过来的,怎会不知她在说谎。她拿过丫头手里的碗,头也不抬:“吆,又是周妈妈您呐。这什么时辰了?都中午吃饭的时辰了,大夫这个时候过来了就该请人家在家里吃顿饭的。哪有这个时候了还把人送走的?叫人家笑话纪家没礼貌。我想也没走远,周妈妈还是在把大夫追回来吧。正巧我也跟大夫细聊聊。”

难不成她还要自个跑到大夫家里去请?她这老身板怎么受得了?周妈妈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正有苦说不出呢,锦绣又催她。

她只好又晃着肥胖的身体跑出去了。

锦绣端着药碗:“这是哪里来的破烂瓦罐?也能给老爷盛汤药?”

一个婆子上前:“回大少奶奶,原来的那个瓷碗不小心摔了,临时顶上来的一个。”

“谁摔的?”

婆子支支吾吾:“太忙乱,也不知道谁摔的,大家伙都一心盯着老爷,没注意呢。”

“一个上好的细瓷碗少说也得半两银子呢,你们一月月钱才多少?不知道?不知道好说呀!老爷这屋是谁管,就从谁俸禄里扣!谁管的屋少了东西,就谁给我拿银子赔回来!”

锦绣拿了斗篷就往外走:“我临走前叫韩总管记了本帐,家里瓶瓶罐罐都有在案。你们跟他说一声,赶紧给我拿到书房来!我得核对核对。”

屋里鸦雀无声,几个婆子眼神不安。

锦绣走到门口又住了脚,捂住头自言自语:“哎呀,刚回来还是怪累得。也罢,明日再看吧。”又回头严厉的跟婆子们嘱咐:“可别忘了,告诉他明日拿过来!误了事情找你们算账!”

婆子们舒口气,连连答应着。

锦绣从纪老爷那回了自己的厢房,她这样不声不息的突然出现,一路上吓坏了不少下人。

闲聊的扔了干果,多嘴的掉了下巴,纷纷奔走相互告知——程锦绣回来了。看他们有多慌忙,就知道这府里有多乱。

锦绣回到屋子里,招娣已经在等着,看见她回来就上前报告:“缺了不少。我只是草草的扫了两眼,也没细究,有些屋子我也不是都熟悉。但也能察觉的出来:除了老太太的祠堂里供着佛祖没人敢动,每个屋子里都缺了点什么。少奶奶,我回来的时候听有人碎嘴,说您在韩总管那里有本帐记着,可是真的?”

锦绣摇头:“我胡说呢。咱们去杭州之前,我净为了生意周折,哪有心思管这些。我吓吓他们,看他们能自个还回来多少。下人们手脚不干净,是哪个府里也避免不了的事情。”

“那,能还回来么?”

“不图全收回来,但是这个教训的给得足足了。还能叫下人欺负到主人都上来的?放任下去,他们还不造反。”锦绣拉了招娣的手:“这还得靠你。你七岁进纪家,夫人在的时候你就里里外外都熟悉了。实在不行,你就累点,给我列个大概的单子出来。我再杀个鸡儆个猴,估计就能拿回大半来。”

招娣点头:“我试试好了,也不晓得能记住多少。”

“你再记不住,可就没别人了。好了,奔波了许多天,累都累死了,你今天先歇了吧。”

招娣答应着:“我先把洗澡水给您备好了吧?”

锦绣“嗯”了声算是答应。

等招娣备好了洗澡水,回来找锦绣她却又不见了。

洪家有三亩田地,夏收麦子秋收玉米,怎能算穷苦?只是人丁淡薄劳力不足罢了。

洪家二老只养了一个儿子,还是个细瘦书生干不了多少农活,凡事都得是他双亲二老来做才成。

眼下秋收,洪家老母在田地里掰玉米。她不过四十多岁,身体壮实身手麻利。从日升掰到日落,累得满身大汗,刚要在田埂间坐下歇息,就看见远远的来了两顶轿子。除了天上掉下来的一个金子做的亲家,洪家没有富亲戚。来的不是纪家还能是谁。

一个年轻妇人下了轿子,在田埂头上驻足,伸手抓了一颗玉米拨了皮来看。

洪大娘点着脚走过来:“谁啊?”

“是洪大娘吗?”

“吆,哪里的俊媳妇?我不认得呢。”

“我是锦绣,瑞容她哥哥家的。”

洪大娘一听,忙迎上来握锦绣的手:“呀,是大少奶奶啊,快屋里坐。……你看,我这手脏,掰棒子来着,把少奶奶的手也沾脏了。”

山东乡下人,管玉米叫棒子。锦绣反握住洪大娘的手,顺着她说:“没有没有。大娘见外了。累了么?累也高兴吧?我看今年棒子收成好着呢,粒大数足。可惜熟了,要是嫩着呀我可得掰几个下来带回去吃。小时候常啃着吃,现在想想都馋。”

锦绣装着流口水的样子,逗得洪大娘开心:“少奶奶,早说呀!可惜时候过了,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你等明年啊,明年夏天我挑几个胖的给你送去。”

“好呀。我可等着呢,大娘你可别怪我馋。”

“几个棒子,少奶奶看上了是它们的福气!”

锦绣回头朝轿夫们使个眼色,就搀着洪大娘王屋里走:“别叫我少奶奶,怪别扭的。叫我锦绣!”

洪大娘推推却却,两人进了屋。

轿夫们放下轿子,进了洪大娘的玉米地。

洪家屋子有两间,外间是洪子卿的父母睡,里间是洪子卿小两口的。瑞容听见外面的说话,就知道来了人,穿戴好坐在炕沿上等着。洪子卿就坐在前头的桌子上读书。

孩子睡熟了,锦绣进来就悄悄说话。瑞容和洪大娘都笑她:“不碍事的。孩子小,听不见。”

锦绣觉得奇怪,不聋不傻的长着耳朵怎么听不见?后来想到自己一直没有孩子,心里不是很好受。不明白,但也没吱声,只是轻声地和瑞容说家常。洪大娘抓了两把桂圆核桃来让锦绣吃,又坐了会儿就出去了。

锦绣闲聊一会儿,就开始往正题上绕:“乖孩子,真胖,叫什么名字?”

瑞容看看洪子卿又回头跟锦绣说:“子卿说,叫他东官。”

“怎么叫这个名字呢?”

“‘东’字辈的。来年子卿要乡考了,再取一个‘官’字图个好兆头。”

“不是我说,兆头这些都是不能信的事情。且不说这个,就单说你把自个的盼头加在孩子身上,万一没高中,这回头再叫孩子的时候可不是把伤心事往外头提吗?即凡是在名字里加盼头,还是叫东怀好。回头叫起来,是带着娘的孝顺的,你说是不是?”

瑞容没敢说话。

洪子卿一直是像木头似的坐着的,这会儿听见锦绣说这个了才开口“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今日来又是为了这事情。你们纪家也太贪,不只贪金银,连人家孩子的名字也要贪。”

瑞容拉一拉锦绣的手,暗示她别一般见识。

锦绣没理,大方的接过洪子卿的话头:“洪秀才你说话不讲理。纪家要是贪金银,何必把我们二小姐嫁过来?你们洪家有金还是有银啊?眼下你不孝顺还不叫你老婆尽孝,你们读书人都是这个德性是不是?”

洪子卿把书一扔站起来:“我哪里不讲理,我哪里不尽孝?”

瑞容忙劝锦绣:“家里来个人就得跟他吵闹一番。嫂子,你可是明白人,你怎么也这样来闹他呢。嫂子……”

锦绣私低下用手使劲攥瑞容,面子上还是一脸的好斗:“你母亲在外面秋收忙碌,你却在里面自在,你说你尽孝么?你岳丈病危在床,你不去探望也就罢了,还不让瑞容去探望。你不尽孝罢了,还不让老婆尽孝。你这是两头不孝呐。”

洪子卿肩膀高耸,气的一动一动的:“我娘是让我好好读书,考功名的。做大事的人不能拘于这些农活俗事,我,我学的是治国平天下,不是这些鸡杂狗碎的事情!”

“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还得靠你母亲养活,你拿什么来治国平天下?”

“哼,韩信能人胯下之辱,我今日……”

“去你娘的韩信!你有那气度么?你连你岳丈的请求都不答应,你小肚鸡肠自私自利,以为捧了本书就不吃五谷杂粮了?有本事你天天喝凉水过日子去呀!我知道,你们读书人瞧不起我们这些为金银卖命的。可惜啊,我还瞧不起你呢。程锦绣一介女流都能靠一双手养活一家人,你一个七尺男儿还得让老母养,没羞!”

洪子卿听见锦绣开口骂“娘的”就傻了,锦绣再伶牙俐齿几句他就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了。

轿夫在门口喊:“少奶奶,都收拾完了。”

洪子卿一听就跳起来:“你干了什么?你都收拾了什么?我娘呢?”

锦绣没理他,回头朝外面喊:“进来吧,接二小姐回家。”

“嫂子!”

“程锦绣!”

三四个轿夫进来,跟瑞容做个辑,就背起她来往外走。瑞容反应不过来,不知道她那好说话的嫂子为什么使这样的手段。

洪子卿看了,两眼泛红跑着追了出去。洪大娘听见里面乱赶紧来看。

追的,跑的,喊的,哭的,洪家门口热闹起来。

洪子卿怎么能追的上那轿夫,一个甩手他就跌到了。瑞容直哭着喊相公。洪子卿爬起来要去追,却看见锦绣抱着他儿子站在玉米垛前。

那本来空荡荡的天井里什么时候堆起了满当当的玉米?

他娘要忙活小半月的农事,在程锦绣那里不过是一顿话的功夫……

锦绣就站在玉米垛前面看着他:“洪秀才,你要是想让瑞容尽孝,你就放她跟我走。你要是不让,那我就硬抢。之后也别拿什么休书来吓唬人。既不关瑞容的事也不关我爹的事,是我程锦绣抢的人,要怨怨到我头上来。你要想去官府告我我也奉陪。程锦绣是个低贱商人,今日我还就来给你算一笔明白帐:你这孩子的名字取了东怀,那我爹就能睁眼下床多吃半碗白米饭;瑞容要是跟孩子回去看看他,他就能多活一百天。为了这笔帐,我愿意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

洪子卿不说话,洪大娘看看锦绣再看看自己儿子,面露难色。

锦绣跟洪大娘告辞,上了轿子,探出头来:“纪家的门朝你开着,你若愿意就随时来看看他们母子俩。你若不来,等我爹病见好了,我会亲自把她们送回来。”

洪子卿从玉米堆里站起来,起拍拍□头也不回的进了屋里。剩下洪大娘替他连连点头。

锦绣放了帘子,叫乔三起轿。

姑嫂之间

出了洪家村,孩子开始哭闹,锦绣看不了他只好下轿交给瑞容。

瑞容盘腿坐在轿子里满脸泪水,接过孩子撩了衣裳就给他哺乳。锦绣觉得尴尬慌忙把帘子关上,出来看见轿夫们并不知情才把脸上的红给淡掉。

等了一会儿,瑞容隔着轿子对她说话:“嫂子,你上去吧。孩子让我抱着,我不哭了,也不闹。你什么也别说,我跟你回家就是。”

那口气出奇的生硬冷漠。锦绣第一次听瑞容这么跟自己说话,心里多少难过了一下。但又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对书生夫妇是自己千万年也用不上的人,得罪了也不怕。

遂回头上了轿子,继续往纪家去。

连日的奔波,锦绣实在是累了。上了轿子就迷瞪起来,睡了一会儿轿子停下了,她睁开眼才知道天已经黑了。

远远看过去,纪府里里外外是提着灯笼疾走的人,普兰色的夜里,一盏盏橘黄的灯笼此起彼伏。锦绣拉开帘子来问怎么了。

“大少奶奶,仿佛是咱家丢了人了。在找人呢。”

“丢了谁?”

有个小厮跑来接轿,对着乔三耳语几句,乔三慌忙过来报:“是三小姐!”

锦绣脑袋一懵,气得直哆嗦。下了轿子就发脾气:“怎么走丢的?”

那小厮道:“回大少奶奶。今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找不到了,房里的大丫头以为三小姐贪玩误了饭也正常,就没多想。可到了晚间还没见着三小姐,这才着急起来。连忙跟人说了,大伙来找。”

“她贪玩?她性子闷着呢,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什么时候淘气贪玩过?”锦绣气得连轿子也不坐,骂着下人往府里跑。

瑞容听见这事情,也探出头来好几次,她自己许久没回家,遇上这事也没有主意拿。只能坐在轿子里跟着锦绣走。

“她的大丫头是谁?先给我捆了拖到柴房去!”

乔三听了上前劝道:“大少奶奶,这不好吧?那丫头叫做岳莲春,是周妈妈的亲侄女。”

“那个周妈妈?”

“就是咱们家婆子们的头目,原来大少爷的奶妈,现在在老爷房里管事的周妈妈。”

锦绣听了,更没好气了:“不是还好,活该倒霉她周妈妈!两笔账加一起算,我叫她在咱们家为非作歹,没了老虎她还把自己当猴子了?我先拿他开刀!”

她自己嘟嘟囔囔,乔三听了个糊糊涂涂。一路进了纪家大门,锦绣让人安顿瑞容住下。自己留在门口询问那一直跟着的人:“都找了哪了?”

“少奶奶,府里基本都找遍了,连柴房伙房都找了,关了门的仓库也打开来看了,都没看见。乔大头已经带人出去找了,说是先去几家亲戚家看看,在往客栈酒馆里瞅瞅。三小姐人小,估摸着走不出济南城。”

“她那种性子不会去投奔亲戚。若是投奔了也一定会有人捎信回来给咱们的。她少出门,别人也不认得她是咱家的人,叫乔大去客栈哪里的看看倒是真的。”

小厮答应着,赶忙找人去给乔大传话。

锦绣连同几个管事的人,去小书房里等着。

夜色越来越浓,外面的灯笼已经换了好几次火。瑞棋才十四,虽然还是小孩子脾气,但身段已经发育了模样又长得清丽,出了大门万一受人欺负了可一辈子就毁了。锦绣越想越害怕,急得直来回跺脚。

门外想起脚步声,锦绣以为是乔大回来了急忙迎出去。却看见回廊里迎面走来的是一个老嬷嬷。

老嬷嬷面色清冷,说话嘶哑,对着锦绣行个礼:“大少奶奶。”

锦绣认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太夫人身边的人,天天吃斋念经陪着的。锦绣一心都在瑞棋身上,家里满满都是事,心里寻思那天天念经的老太太又来凑什么热闹?

这嬷嬷跟着太夫人修行多年,清心寡欲,众多家丁在院子里来来回回也不能让她多看一眼。所以锦绣虽心烦,也得耐着性子缓缓的问:“老嬷嬷好,您这是怎么出来了?”

她双手合十,回锦绣的话:“祠堂里有个娃娃在哭,太夫人叫我出来找大少奶奶去领人。”

太夫人的院子在纪家的最西北角上,古老的松柏环绕,香烛的烟云弥散,是全济南最清静的地方。老太太吃斋念佛有二十年了,除了过年的时候让家里的老小来拜个年团聚团聚,平日里很少与人往来。加上院子里的佛祖观音肃穆庄重,也没人敢来顺手牵羊,更何况是嬉笑打闹。

瑞棋看见她嫂子回来后,就一直犹豫要不要离家出走。后来就一路溜达到了她奶奶的这块院子。心想这是个好地方,平日里没有人来,连最歹毒的丫头也不敢在这里大声说话。她何不先在这里住两天看看风声,要是她那嫂子心疼她她就回去,要是真没人管她了她再离家也不晚。

太夫人这里人少,又安静,很少有人出来走动。她在院子里躲了一下午也没人发现,后来肚子饿了便悄悄溜进祠堂吃了几个供果。正吃着,听见远处有叫喊音,细听后知道是在找自己,就慌忙躲进了摆放供品的桌子底下。

太夫人的院子是净地,大家在外面找了半天也没敢进来打扰。瑞棋一躲就是一晚上,蹲得腿也累,胳膊也酸。夜深了,想也没有人再来了,她才掀起桌布出来透气。

夜里,静得可怕。祠堂里的几个天王像。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瑞棋少来者祠堂,突然看见了那造像吓得扔了布角,眼泪直往外流。

又冷又饿的,躲在桌子底下哭着哭着就又想到了许多伤心事:亲娘早死,亲爹不宠,还得受丫头的脸色。越想越伤心,越哭越大声。抱着双腿,恨不能把头夹在膝盖之间。后来哭得累了,一个人正窝在桌子底下哽咽。院子里就传来了许多人的脚步声,还有明晃晃的火光,有人进了祠堂。

瑞棋秉住呼吸,往里面缩了缩。

一双金线梅花勾边的绣鞋停在了她面前,灯笼被放下来,桌布被人缓缓抽上去,一个女人蹲了下来。

满脸疲惫,油亮的头发散了鬓角,一双浓眉紧皱,眼里泪水直打转。她一把拉过瑞棋抱在怀里:“好妹妹,你要吓死嫂嫂么!”

瑞棋只觉得脖子上有滚烫的眼泪滴落,心里一热,大声哭出来:“嫂嫂……”

锦绣轻拍她:“以后不许这么吓唬嫂嫂了!你真叫人操碎了心!”

瑞棋扑在锦绣怀里,积攒了多日的委屈都化成了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锦绣带着瑞棋去给太夫人谢恩。

跟来的老嬷嬷只说太夫人身子乏,见没事了就睡下了,不用再去打扰了。

锦绣知道她的这个奶奶生性怪异,当下也就答应着,又给老嬷嬷道了谢,才领着瑞棋回去。又怕瑞棋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还是被伺候不周全,锦绣便叫人把瑞峥的屋子收拾出来,叫她挨着自己住下了。

这一夜,瑞棋对锦绣又亲了一层。

早上起来,锦绣先叫人把那岳莲春拖到柴房外,当着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一百多下人的面打了她二十个板子。

然后又叫了招娣来,把瑞棋的事情详细的说了。招娣在纪家十几年,最懂得这类事情怎么办。等瑞棋醒了,招娣带她回去,亲自教训了她房里的几个丫头,又把一个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丫头安插进去,这才算是完了。

锦绣早上从纪老爷那里请安回来,招娣过来就把事情跟她说清楚。锦绣听了免不了夸她几句。然后又叫她去拿几罐上好的创伤药送到周妈妈那里去。

“就说是我给的。告诉她:不仅当下用得着,以后也用得着。”招娣领会她的意思,答应着去了。

瑞容就住在她出嫁前的屋子里,离着纪老爷的那里很近。锦绣从她门前经过,正碰上瑞容出来晒尿布,身上穿着她原来做姑娘时穿的一件牡丹花样对襟红袄。

锦绣打量她——那脸蛋还是个娇贵小姐的脸,可那双托着尿布的手已经粗糙了。

“嫂子。”

锦绣点点头算是问好,正要走瑞容又拉住她:“嫂子慢走,进屋来说说话。”瑞容把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搁,拭干净了手就牵着锦绣进了屋子。

昨天硬拆散他们夫妻,锦绣今天看见瑞容还是有些别扭。所以瑞容拉她□上坐她也不去,就对着瑞容在一只紫檀木鼓敦上坐下了。

屋子的东西还是瑞容以前做姑娘时的,从格局到摆设都一变也没变。瑞容匆忙住进来却没在桌椅被褥上见着半个灰尘,可见平日里这里也是经常打扫的。瑞容知道父亲对她的疼爱,心里颇多感慨。

两人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说纪老爷的病情,又说了说瑞棋。

“昨日夜里我听见动静了,可是瑞棋找着了?”

“是,她躲到奶奶的祠堂里去了。半夜自己吓哭了,才被我们找到的。”

瑞容点点头:“我和三丫头素来不亲热,出了事情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嫂子辛苦了。”

锦绣看着瑞容,没有吱声。

彼此思量着,一阵沉默后瑞容又开口问:“嫂子觉得瑞容不孝么?”

锦绣点头:“咱们姑嫂间我不说那些好听的话。你说你这样能算是孝顺么?只顾着自己,有了丈夫就不要爹了?”

瑞容面露惭愧。她昨天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找瑞棋闹到半夜,又想到自己的婚事也给家里添了不少乱她已经自责了,更体会到锦绣的不容易。她本来就是伶俐懂事的人,所以今天才主动向锦绣示好。

“我知道了,想通了。嫂子放心,我定会好好待在家里,等爹的病好了。眼下,我跟你做主:这孩子就叫东怀。嫂子,你说行么?”

锦绣喜出望外:“好妹妹,你可当真?”

瑞容说的恳切:“当真。我总是听子卿的,这次我一定让他听我的!”

“妹妹,我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一个。你能这么识大体真是让我宽心。”锦绣感激地握住她的手,“嫂子才不孝,要是我能早有孩子,我是不会这么难为你的。我谢谢你了!”

瑞容下了床,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握着锦绣的手:“嫂子可别这么说,不好也是我哥哥不好。你的操劳我都看着了,你要是不孝,那我们纪家兄妹几个哪还有颜面!……嫂子,你怨我哥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