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唉!今天那结巴又来了,到了铺里就随手把那白玉菩萨一扔,等着拿我们的银子。小赵上前去打听,那结巴一脸不屑的说,这算个什么,他们纪家有九十九尊这样的菩萨,还有九十九尊这样的罗汉,一直闲置着没用。如今少奶奶当家,嫌这些东西不实用,不如挑家像样的当铺当了。又怕你们一气儿撑不住,只能一尊一尊的当,当完了你们这家还得找下家。累死了他乔五爷……老爷你听听,这狗仗人势的奴才说的话,若是他家真有九十九尊菩萨又九十九尊罗汉,那咱们当铺可撑不下去!”

方文相只觉得精神劳累,正愁闷着,外面有人来报,说是似乎是纪家茶价又降,何老板来讨银子救济了。急着要见老爷。

方文相怒气的一摆手:“不见。说我病了!”

“叔叔得的是什么病啊?连外甥都不见了?”何乃之大跨步进来,谁也拦不住。他虽憔悴,可是一双眼睛犀利的像只贪婪的鹰。

方文相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来了也好,我把话放给你——我这里被程锦绣拿住了,没有银子资助你了,你来也白搭!”

何乃之笑:“叔叔不要被她的装腔作势吓倒。纪家一定是内空了,撑不住的……”

“内空内空!你一天到晚说空了,你哪只眼睛见她程锦绣没银子了?你哪只眼睛见了?我告诉你,我这两只眼睛看见的是那程锦绣从我这里掏走了一笔有一笔的银子!我看见的是你一味的拿这话来从我这骗走了一笔又一笔的的银子!我方文相招谁惹谁了?你们两边抢茶山,还得我从中间往外流银子!”

何乃之上前哄他:“叔叔,你不能把我当外人!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忘了那程津南当年怎样把你挤出鲁中,你身无分文,我舅舅……”

“哐叽——”一声,方文相把整张桌子撂翻在何乃之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别说好听的是给我报那一箭之仇,你姓何的没良心我是看透了!天天来我这里的了便宜又卖乖!我不就欠了你舅舅一百两银子么?我□我往你茶铺里填了整三万两了你还想怎样?还叫程锦绣在我这扣了九尊白玉菩萨……我这几年老老实实屯这些家当容易么?”

方文相气得蹲在地上抹眼泪,回头却看见小儿子站在门帘子前吓呆了。他赶紧擦了眼泪,挪着自己的老身板过去哄他。那小儿子没见过这场面,忍不住大哭起来,惹得几个老婆丫头也来到客厅外面。

方文相一边抱着儿子,一边挥手叫她们走。回头见何乃之站着不动,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心里想什么。方文相怕太得罪他也不好,只得又软下来说了几句话。

“我不是你何乃之,没立家业,没有老也没有小,没有老婆孩子要养,我跟你拼不起这份险。眼下李掌柜的也在,正好明日让他去你铺子里把帐结了。你老老实实把欠纪家的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凡是纪家衰了,也还是你我比不过的。这事儿,我不干了!”

方文相领着儿子回里屋去了。李掌柜的见事已至此,便朝何乃之行了个礼,说明日再见,也就走了。

剩下何乃之在客厅中央站着,有下人过来问他要不要轿子,他也不理。后来又在那倒地的桌子上踹了几脚才离开了。

唯才所宜

盛夏的茶山比起初夏更显得苍翠。

锦绣心里压住的那些事情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何乃之破落全是因她而起,她回去要怎样跟锦英说呢?

回程的路湿泥颇多,走起来噼里啪啦的。她拉紧帘子坐在马车里,紧紧闭了眼睛,佯装听不见那声音,闻不见那湿气,也就看不见那山水人物了。

正走着,突然马车就停了下来,有人过来撩起了帘子。

“锦绣,你睡着了么?”

锦绣睁开眼,看见纪大少爷的头突然的从窗户木楞中间探了进来。一张俊脸,尘仆仆面带喜色。

“没有。你怎么在这里?”

“我带湘佩出来玩,远远的就看见你的马车了,过来打个招呼。你做什么呢?”

“我来看茶山。秋茶要下来了。”锦绣说着推开他的脑袋往外看,见到了那个爱穿月华裙的女人,婀娜多姿,坐在纪瑞峥的身后微笑。

“这是湘佩,你们见过吗?”纪瑞峥问。

锦绣那日透过窗户见过她的,眼下只是摇摇头:“没有。”

湘佩呵呵的笑,声音清脆甘甜,吴侬软语煞是好听:“久仰大名喽,锦绣。瑞峥经常在阿耳边说耐!来的客人也会说起鲁中程锦绣,是响当当的人物!下次耐来阿那,阿给耐弹琵琶听。虽不像耐谈生意,谈两句就噼里啪啦的掉银子,但也是会让你听着舒服仔。吆,锦绣,你这额头是咋了……”

瑞峥拉过湘佩,又把整个大头塞进来:“锦绣,我以前给乃之银子买下的那竹楼你记得么?如今竹楼要易主,牵扯了我进去,我听的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你今天要还有空,就去谈下来吧。我不去了。”

锦绣点头答应。

瑞峥笑着驾马而去,湘佩在后面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挥手告辞,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夫妻。而她程锦绣,不过是个路过的熟人。

锦绣让马夫在前面拐个弯,往竹楼那边去。

高山远水,清风朗日。

她独自坐在车厢里笑。笑的,和那山水一样的远。

方文相沉郁了许多天,这日吃过了晚饭,正想着怎样去跟那程锦绣求求情,麻烦她赶紧把那九尊白玉菩萨拿回去罢了。他当铺干巴巴的开着,却没有足够的现银可算怎么回事。

正想着呢,下人来说,有一位姓纪的太太来访,问老爷见不见。姓纪的太太可不就是那程锦绣么,方文相一阵慌乱,赶紧的说请进来请进来。

那程锦绣穿一件雪青色竖领长衫,外罩一件绣金珍珠白的比甲,从头到脚裹的严实,一身北方女子的打扮。她带着笑脸进来,欠身问好,礼貌周到。眉眼间少了女人的娇媚,却也多了一身女人少有风骨气魄。

那风骨,是与男人相抗衡的硬朗。

按岁数辈分锦绣理应坐在下面,眼下方文相对着她且恨且怕,手里拉着她,硬是要把她往上座上请。

“方叔叔定是对我心存敌意。这番承让,难道是要折煞我吗?”

她说的这么直接,倒让方文相措手不及。他赶忙摇头:“哪里会。佩服,我佩服还来不及。”

“您不必这么客套。我们虽不面熟,可是商场上的你来我往中你我算是旧相识了。从我爹开始,又到这次商战,也算来往颇多是半拉子熟人。”

方文相说是。

锦绣含笑:“我今天来是诚意道歉了……我程家父女在无心之中对方叔叔多有得罪。以前,我爹那笔生意让方叔叔窘迫,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次来苏杭,家信中说起叔叔,家父心里也颇有自责。锦绣在这里替他跟您道歉了。”

锦绣说着就要给方文相行礼。

方文相一面扶起她,一面心里不爽快:不是他心胸狭隘,实在是你程锦绣那九尊白玉菩萨堵得他难受。

锦绣坐定了又说:“要说起锦绣的不对来,就是这次商战。侯掌柜愧对纪家在先,纪家取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得用手段。真是煞费周折不说,还牵连了叔叔进来,实在是情非得以。徐师傅?”

徐奉上前,把手里用绸布裹着的檀木盒子交给方文相。方文相让了一番,还是接过来了。把盒子打开一看,便大惊失色了。

里面白玉盈盈,菩萨慈悲含笑,不又是一尊白玉菩萨还能是什么?

“还请方叔叔笑纳。全当是我们父女对您赔的不是,您收下了就当咱们两清了。”

方文相被这程锦绣搞的坐立不安,言左言右都不是。只能重叹一口气,哭丧了脸:“大少奶奶,你这是挖苦我来了!”

锦绣摇头笑:“方叔叔,纪家一共就这十尊白玉菩萨,全数压倒了您这里来,你不说谢谢,反倒说是挖苦,真是让锦绣为难。”

“纪家只有十尊白玉菩萨?”

“是。还是慌乱之中得来的。锦绣如此不择手段,要拿下何乃之的茶行,茶号,还有茶山,全是因为纪家要翻身,靠的就是这点资本了。叔叔要是撑着那何乃之,把我这第十尊菩萨拿了去,那么恐怕现在,是何乃之在数我们纪家剩下十几万两银子,而不是我程锦绣赚到这笔茶叶。好在叔叔仁慈,就像这菩萨,有慈悲之心,不亡我纪家。”

原来那何乃之说的是对的?方文相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看看锦绣,想想自己,几天来的忐忑竟终于放下了,他觉得如重释脱,仰天大笑:“好你个程锦绣!竟赢了一场赌博。”

“锦绣真的是背水一战。劳累只有自己知。”

锦绣说的真诚,方文相点头领会。0

他知道了这真相,输了那盘棋也并不可惜。哪怕输的人是自己,这轮心惊胆破的商战结束对也他是欢愉的。他一生只图富足安稳就够了。尘埃落定,随他去吧。

他叫了人来奉茶,言语间对锦绣放松了下来。

“叔叔真是不较成败的坦荡之人。”

方文相摇头:“后生可畏!大少奶奶不仅有手段,还有敢孤注一掷的气魄。这些是我所不能的。今□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拜访你的。”

“为什么?”

方文相把桌子上那尊白玉菩萨拿起来:“你那九尊菩萨,可憋坏了我的当铺了!连带着这一尊,我是收不起的。少奶奶拿回去吧!”

锦绣推开:“这十尊东西,是寄托在叔叔这里的。”

方文相奇怪。

锦绣端坐好了,开始说正事:“我既然把纪家底细和盘托出,自然是要与叔叔携手共进,荣辱与共的。方叔叔,你我本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如今锦绣是主动要求来做朋友了,就看叔叔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方文相听出了点意思,点头问:“结交纪家,是方某的荣幸。我一爿小小的当铺,能与你们做什么呢?”

锦绣摇头道:“不关当铺。叔叔知道我这次来杭州是做什么的?”

“我眼下所知:你是打着丝绸买卖的幌子,来收茶叶。”

“是,是来收茶叶,可也不是打着丝绸的幌子。我收够了茶叶就要做棉布的买卖了。锦绣贪婪——茶叶要,棉布也要。”

方文相没有料到这一招,忙上前问怎个要法。

锦绣遂把茶令要放与棉布生意的双重利润大概说了一遍。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方文相那压住白玉菩萨的钱算是入股,只负责打理江南一代的织户,航运行销全有纪家担当。赚了钱,纪家分大头,方家分小头;赔了钱,纪家独抗,方家分文不掏,只管把那白玉菩萨扣在手上。

方文相行事谨慎,是酒桌上滴酒不沾的人,几年下来笼络到的人脉都是谨慎信用的。算是朋友不在多却在精的人。锦绣少涉足江南,人脉不开,根基不稳,她与方文相算是取长补短。

听完了,方文相频频点头,含笑沉思。他是小心的人但也毕竟是见钱眼开的商人。既然自家是只赚不赔的买卖,有足户不出苏杭一带,他也乐意为锦绣在江南打底子。

两人言语间越来越投机,相谈甚欢。

夜色渐深,锦绣只能起身告辞。

方文相一直送她到街口,看她的马车远去。

程锦绣果然是生意场上的人精——她手里攥的是茶叶,那眼睛瞅地却是丝棉;她不仅要眼前的暴利,也要给自己留长久的后路;她知道狡猾处世,更懂得诚信为本;她深谙兵不厌诈的战术,也精通知人善任的道理。

何乃之与她比起来,毕竟是棋差一招。

徐奉最后一次去收银子时,何乃之就坐在他铺子里,白粉的脸面愈加苍白。目光阴郁,望着狼藉的店面出神。见徐奉进来,他便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满是鄙视,满是仇恨。

徐奉看见了也不做声,只是背手站在那里。等伙计们收完了帐,全都出去了,他也还是站在那里。

何乃之这才又抬起头看他。

徐奉笑得诚恳:

“你怎么能忘了她是程锦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意场上谁也别想扳倒她。就凭你?”

何乃之愣了一会儿,最后也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徐奉笑着卷着账簿回纪家。一路上脚步轻快,说不出的欢乐。

徐奉回到纪家,只看见五在把箱子往马车上捆,招娣抱着一摞衣裳跟在锦绣身后,便知道是出了事情。

招娣问:“不告诉少爷吗?”

锦绣脚下生风,一住也不住:“谁知道他人去了哪里?我没有时间去找他。眼下青楼打人的风声过去,他摘花采蜜、招蜂引蝶的正高兴呢。你叫他离开苏杭可不是要了他的命!他那幅德行回家,老爷不被气的病重加深才怪呢?等我看好了情况,再叫他也不迟。”

“少爷今天是去那什么吴原那里了!我猜他是为少奶奶出气去了。”

锦绣听了转过身子来,招娣喜出望外。却见锦绣蹲下去把地上的衣裳捡起来塞进她怀里,转身进了书房。

徐奉上前问招娣怎么了。

招娣一脸悲戚:“济南来了急信。说是老爷病重,要大少奶奶回去。我心里琢磨着,这准是二姑爷不懂人事又把老爷给气着了。老爷不让大少奶奶回去的,怕耽误这边的生意。是三小姐偷偷发的信,我看家里怕是乱翻天了,就等着少奶奶回去收拾呢。少奶奶也不告诉少爷一声……”

“是徐师傅回来了么?”

徐奉说是。

锦绣打开书房的花棱窗子,招手让他进去。徐奉赶忙进了书房,锦绣已经穿戴整齐,一副要出远门的模样。

“少奶奶,非要走的这么急吗?”

锦绣点头:“你也听招娣说了。那信是纪家的老三发的。三丫头是庶出,亲娘去得早,自小孤僻,不爱说话,不爱与人打交道。长大了也是天天的与世隔绝,不问家务事。这次老爷病重都把她吓着了,可知道严重程度。我非得回去不行。”锦绣拿了几张单子交与徐奉,“虽然我走的急,也好在这边的事情都差不多了。只剩下些尾巴,你拿主意收拾了就是了,不用再来烦我。”

徐奉接了单子很是惊讶:“少奶奶,我不跟着您吗?”

锦绣穿上斗篷严肃的摇了摇头:“我带你出来是要你挑大梁的,你时时跟着我算什么?你得留在杭州,等着第一批秋茶叶下来,跟着它们由运河北上。在这之前,我会把运河的船只打理妥当,你尽管放心。你到了临清,就不必再管了。我会派吴掌柜去接替你,他对北京西安的商行熟络。到时候,你回来再帮我打理丝棉生意。懂么?”

“懂的懂的。”

锦绣匆匆朝外面走去,她步子快,薄薄的黛绿色的斗篷,随风撑起来,撑出一面扇子的形状。上了马车,她边将那扇子捋成了一绺,边嘱托:“徐师傅,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人,你生意做好了我脸上也有光,做坏了,我随你一起没颜面。”

徐奉点头:“少奶奶放心!”

等招娣上了车,锦绣又从马车窗户里伸出手来,按在他肩膀上:“总之一句话:你在杭州就是我在杭州。你放手去干,出了差错我给你顶着!”

徐奉眼眶湿润,又一次重重点头。

锦绣笑着放下车帘子,乔五便驾马启程,一行人连日赶往济南。

家门风波

纪家的二小姐纪瑞容,一年半前嫁给了同乡的穷书生洪子卿。

差不多是锦绣嫁进纪家的同时,她嫁出去的。前些日子她喜得贵子,锦绣人在苏杭并不知情,纪老爷怕扰了她的生意也没告诉。锦绣等人到了济南境内听说纪府上摆满月酒,才知道瑞容生了孩子。

瑞容生性斯文,听话乖巧,最受纪老爷疼爱。两年前,瑞容因巧合认识了来他们家送地租穷书生洪子卿。两人一见钟情,很快的就像风月小说的才子佳人一般私定了终身。这件事情纪老爷本来是不肯答应的。他怎能眼看用手心捧大的女儿嫁给一个连衣食都不能自给自足的穷书生?后来也不知是这二小姐用了怎样的手段说服了纪老爷,还是如愿嫁出去了。

可惜风月小说只教人怎样相恋,不教人怎样过日子。

富家千金变成了穷书生的小媳妇,嫁出去的纪瑞容对这样的生活措手不及。洗衣煮饭,农事女工,样样都得自己来。从零做起,难免会手忙脚乱。心有怨言,有时回娘家也会絮叨两句。纪老爷对女儿很是心疼,每次回来都给她兜里揣满金银才让走。隔三差五的又去洪家探亲,留下锦缎玉食。且一直让人游说洪子卿还是来做上门女婿的好。

洪子卿对此颇有怨言。他身上是有股书生的酸臭脾气的,他教训瑞容道: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他洪子卿就是他洪子卿的人。她这样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真是让他洪子卿受了其大的侮辱。受不了他洪家的贫贱生活,他愿意写一封休书,让她安安稳稳的回自己家做小姐去。

瑞容听了这话,从此再也不敢回家,也不要纪老爷的东西。

纪老爷便觉得是被那洪子卿断了自己和女儿的关系,一气之下就病倒了。当时正逢清明,大小事务堆在一起,纪家乱翻了天,亏得锦绣主持大局才算稳妥了。

瑞容夹在中间为难,天天以泪洗面。后来还是亲戚们百般□,洪子卿和纪老爷才各让一步,过了一段太平日子。

又过了个小半年,瑞容生了个儿子。

纪老爷一直都想抱孙子,却总也抱不上。瑞峥风流成性,常年不回家。锦绣嫁进来一年多了,也没怀上个孩子。好不容易宝贝女儿生了儿子,他得了第一个孙子,即使是外孙子,他心里也高兴的不得了。他说纪家轮到了“怀”字辈,想让这外孙子承他们家一个“怀”字。

洪子卿听了又不干了。这孩子姓洪,又不姓纪,凭什么承你们家的字。

纪老爷身子弱,听了这话,把持不住又躺到了床上。

喜事就又被闹成了愁事。

本来锦绣这次去杭州,图的就是纪老身子还算好,家里里外都能压得住场子。眼下纪老爷一病,就又乱了套。

纪家家族太大,这树根一烂,就枝散叶枯。家仆奉银没人发放;掌柜们没法报账;一些有心计的马夫和管家也开始谎报开销,偷偷往自个怀里搂银子;婆子们瞅着没人的时候偷了不起眼古董花瓶出去变卖;就连几个大点的丫头仗着家里没人管,也敢撒开性子顶嘴了。

这日,三小姐瑞棋起床洗脸,嫌洗脸水烫了一些,大丫头岳莲春就给她脸色看了。回头跟其他姐妹学舌道:“不过是个庶出,早死了娘亲最不受待见的一个,还想让咱们怎么伺候才算好!要东要西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瑞棋年纪小,生性孤僻又敏感多疑,听见了这些话,忍不住难受。一气之下,打了包袱就要离家。@

府里没人管理,她一人在院子里跑了半天也没人出来问个为什么。越想越难受,眼看就要走到大门,乔六突然间跑了出来。瑞棋忙躲到树后面。

乔六拉开了朱红的侧门,两辆马车奔了进来。

车上的家什颇多,动起来咣啷咣啷的,一看就是出远门的回来了。乔五坐在马车前面,拉住马缰跟他家老六笑着说了什么,然后扔了几个花生给他。老六笑呵呵的,借了花生,朝马车行礼。马车里的人摆摆手,乔家兄弟连忙收了笑,变张沮丧的脸出来。

一声清脆的鞭响,两辆马车咕噜咕噜的往府里面跑。路上激起层层黄土,去势勇猛,风尘仆仆。

她的嫂子程锦绣回来了。

这下纪家又有着落了,瑞棋站在树后面,犹豫着到底走还是不走。

纪老爷的屋子外头,几个婆子正坐在门廊上嚼舌头。有个十三四的小丫头端了药来问怎么喂,婆子们嘱咐了两句,就让她自己进去了。

又说了两句,老远的就看见管事的周妈妈跑了过来,她拖着一身肥肉可是累得不轻。

“快进去,别闲着了!”周妈妈把手绢挥的呼呼的,“程锦绣回来了!”

“怎么会?真的么?周妈,你别看错了。”

周妈妈双手推着,恨不能用胳膊全给她们拢进屋子里:“没错!我听人说那乔家小五赶着马车进来了!不是程锦绣回来了,还能是谁!”

几个婆子将信将疑,被周妈妈推嚷进屋。刚在纪老爷炕前站好,还嘟囔着呢,就听见外头传来了利索的脚步声,锦绣一步跨进来,稳稳的站在了门口。

她一面把斗篷揭下来,一面笑:“吆,周妈妈喘气喘的这么厉害,可是累着了?”

周妈妈打哈哈:“大少奶奶,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提前捎个信,怪叫人挂念的”

锦绣只是把斗篷搁进她怀里,人影一闪,走到纪老爷的炕前探□来。

她轻轻喊了声:“爹?”

纪老爷眼皮一颤,睁开来:“是瑞容么?”

“是我。锦绣。”

纪老爷看见了锦绣,失望的把眼睛闭上了,过了会儿才又睁开:“你不是在杭州,怎么跑回来了?生意呢?”

“放心,我谈妥了。”

纪老爷拿干细的手指攥了锦绣一下,表示心宽。“锦绣,好孩子。你回来我就放心了。我怕是不行了,你可赶紧把这家里都拿住,攥稳喽。我一撒手,你就得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