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低下头去晕染颜色,没再理她。
安敏摆弄着手机,在她画室里转来转去。“这个,”她指着桌上堆放的手稿问,“这个可以看吗?”
“可以。”
“真大方。你知道,很多人都不愿意透露自己未完成的手稿的,就怕被别人偷了。也真是,我又不是画家,我就是想了解我的画家们在想什么罢了,连我都不给看,真是的,离离,还是你好。”见离离不热情,安敏讨好似的打开话题。
离离嗯了一声算是听见。
长条的木质书桌上,摆放着离离的许多手稿本。安敏在其中挑来挑去。
“上次啊,你推荐的那部电影真好看。”
“自然。”
安敏挑出一本画稿,扉页上用潦草的铅笔写着“国画系穆离离”,想必是离离大学时候的手稿。安敏怀着对国家美院的猎奇心理,翻看起来。
“我知道有家餐厅啊,在南城,很有气氛。餐厅专门空出一片白墙来放映一些老旧的影片,有些什么各国新浪潮的片子,晚上去吃,好不好。”
“改天吧。”
离离随口应着,手中的笔已经进入状态。娇嫩饱满的杏红贴着衣服褶子勾下来,另一支醮饱清水的笔尖顺着杏红晕染开来,构成美妙的渐变。离离低头作画,沉浸在如云朵层层叠叠的颜料中,忘了安敏的存在。等她给贵妇人的挽纱上完颜色,才想起来安敏已经好久没有开口。
回头,看见安敏傻傻站立在长木桌前,捧着她的画册一动不动。
离离走过去,看见她手里拿的正是她大学时期的素描稿。婴儿与少女系列。
“没什么好看的。”离离夺过画册。
安敏双手空张着,脸上的惊讶尚未抹去。她望着离离,愣了半天才缓缓开口。
“我原以为……最多,你不过是罗丹的情人罢了,是他的缪斯。没想到……离离,你才是罗丹?”
“我不是罗丹,我没那么伟大。”
“他这样,你……甘心?”
离离点点头,把画册摆回去:“我甘心,我送他的。”
“离离……”
“我说我甘心!”离离严肃的一字一顿。
“怪不得你导师对你……”
安敏欲言又止,最终把话咽回肚子里。
“你回去吧,我今天累了,想回家。”离离下了逐客令。
今天的事情让安敏受到震动,她一言不发去拿挎包。等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离离突然想到什么。
“安敏。”
安敏回过头来。
“请你保密。”
安敏点点头,关门离去。
如果他没猜错,她坐公车回渚海湾要三十分钟,她应该会在四点半之前离开东都大学。
唐启孝看看手表,已经四点二十分。他一边工作一边等待,刚打开电脑准备把今天的邮件处理一下,就看见她出现在了学校门口。照例向西走,去几十米外的绿色站牌底下等公车。
低着眉,想事情,偶尔看看驶来的公车是不是她等的那辆。身遭的人来人往对她而言就像是幻影一般,她永远只关心自己所想的。
他记起某一天去书店,白炽灯的灯光下一本书的书名映入他的眼帘,《生活在别处》。他驻足很久,不为别的,只是书名让他想起了她。他从来不读小说,也不关心文学,但他买了那本书回去看。里面的情节不多,理论叙述的话翻来覆去,他看了几页就没再看下去,便永久的摆在了书橱里。每当工作疲惫了,便望着书脊上的五个字,想起她的样子。想起那个傍晚,他在花园台阶上初遇见她的情景。
隔着车窗,他目送她上了四十八路公车,身影淹没在人群中,他才回过头来,带上眼镜继续看邮件。
屏幕上所显示的,是一张信用卡的消费清单。
14壹叁
离离喜欢在晚上坐公车出门。路上人少,车上人也少,等过了商业区,车上只剩下寥寥数人。空旷的车内余下大片的绿色座椅,上空胖胖的柠檬黄三角抓手在白炽灯下可爱的晃动。
她心情还不错。
安敏说,她以为她只是罗丹的情人,她没想到她是罗丹。没想到。安敏的神情悲悯,仿佛自己受到了屈辱。
离离甘心。当年兴许是不甘心的,是恨的。如今她麻木了,老早就麻木了。
那时候她怀着奥特曼,她只有二十一岁,她没有钱,她大学还没毕业,她不能挺着大肚子和三个女生住同一间宿舍。于是他找到了她。他为她租一间公寓,为她找一个保姆,他陪她生下孩子……她便和他上床了,然后他为她和老婆离婚了。
傻瓜。离离说。
他一直是个傻瓜。离婚管她屁事,她从来没想过和他结婚,他已经那么老,年过五十。和她上床,他怀里还得揣着药物。可笑的是,他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她什么?为她一生要守着个糟老头子而自豪么?
她不爱他,更不想欠他。
他却偏偏的缠着她,为她抚养孩子,破格录取她上大学后,又特招她读他的研究生。这一缠就是十年。
她的年轻漂亮,她的癫狂不羁让他迷恋,仿佛每一次上床,她都为他苍老的身体注入了年轻的汁液。她对绘画的天赋是他一生渴求而不得的,他比任何人都懂得珍爱她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看见了她的前程似锦,他指导她,引领她,容忍她的任性。他把她当成自己最好的作品,万般呵护。
他的灵感业已枯竭,而她却是新开的丰富油田,不时的,有惊人的井喷。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并且,他需要她回报他。
他可笑,可是也可怜。
至少有一点没有错,那就是离离会报答他。她把自己的创意送给他。她不想欠他。
至于送出去的画稿,多少,她是有些心痛的。多少。
她坐在最后一排,放肆的打开车窗,海风的腥粘与她身上的油烟味混杂在一起。那是生活的味道。
油盐酱醋茶,这是她现在的生活。
今天她为奥特曼做晚饭,陪他练乒乓球,九点钟他洗过澡准时上床睡觉。离离吻他的脑门,奥特曼突然说妈妈我爱你身上的味道,肥皂和饭的味道。
那一刻,离离很幸福。
海风吹着离离的长发呼啦作响。
多少画稿也换不来她的奥特曼,所以,虽有心痛,但她是甘心的。
保姆出来给她开门,说唐先生在书房。于是她提着保温桶直径去了二楼,他在书房里伏案敲电脑。见她进来,抬起手腕看表。
“给你打电话,又不接?”
“噢,拨到静音,忘记调回来了。”她耸肩,然后倚在门框上冲他笑。
“已经快十一点了。”
“饿吗?我煲了汤给你带过来,”她没回答,而是指指手里的保温桶,“老鸭汤。”
他抬起头,缓缓的摘下眼镜。
离离去在客厅的吧台上把保温桶打开,用保温桶的盖子盛了汤,腾腾的蒸汽带着老鸭汤的香味散开去。
他从书房出来,她便递给他。他疑惑着看着她,然后小嘬一口汤。
“荷叶煲的,去火。”她笑,趴在吧台上,看他把汤喝完。
“好喝。”他放下盖子。
“一定好喝啊,”她伸出食指抹去他嘴角的油渍,然后放入自己口中吮吸,白皙的指尖摩擦在红唇的细纹间。
他眉头一皱,便向她的唇低了下去。
缠绵后,她抵着他的额头,轻笑,“别怪我不守时,我煲了三个小时的汤。”
他微微摇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里亲吻,闻到她身上的油烟味。他噗嗤一笑,然后抬起头来说:“一定是三个小时。”
离离顿时明白,推开他,要去洗澡。
他也没拦。他也还有点工作没有做完。
浴室里梳妆镜前原本是只有几样简单的男士用品,剃须刀,须后水,乳液。今天,化妆台上突然多出来了一整套的女性护肤品。想他也不懂,便买了全套套装,从身体乳液到面霜到口红都是全的。
不,怎么会是他去买,不过是他叫秘书之类去买的罢了。
水流从头顶泻下,打在脸上,有点烫,有点疼,于是离离有点想哭。
哭什么呢?
外面悠悠的传来钢琴声,琴声淳厚,伴着莲蓬头的嗞嗞水流,好吧,离离想就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就好。于是她蹲在水瀑底下嘤嘤啜泣。
那是一曲巴赫的十二平均律。
他并不喜欢艺术,幼时学钢琴只是迫于家教严厉。学了几首曲子,后来几乎都忘了,只是断断续续的记得一两首。偶尔,他会弹钢琴来作为感情的发泄。所以这一曲巴赫,他弹得多少有些愤怒。
离离穿着他的大T恤出来,身上还散发着水漉漉的热气,眼睛微红。她在他身边坐下,他便停下了弹奏。
“还是没有周全,忘了给你买睡衣。”他伸手拉一下她身上的T恤,打量她。很多男人都喜欢女人穿自己的衣服,他好像也是喜欢的。T恤有点大,但是离离高,只包住了臀部,留出她两条光滑修长的褪在钢琴架下伸展着。
“这样,也好看。”他说。
离离眼睛扫视钢琴,伸出手指轻轻敲了几个键,黑的,白的,随意敲击。
他靠近她,闻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
“你擦了我的乳液?”
“嗯。”
“不喜欢那些护肤品?”
“喜欢你的。”
她是擅长调情的,不动声色,只是几个字就让他心里痒痒的。
她穿着他的T恤,擦着他的乳液,光腿坐在他身侧。她的眼睛依然红着,她的手指依然在拨弄琴键,可是他心里如火烧了。
他掳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她白皙的大腿内侧摩擦着他的西装裤子,发出细微的欲火燃烧声。
他喉咙里响了一声,闭着眼把头拱在她的锁骨上,来回摩擦。
“喜欢我的?”他喃喃自语。
离离用手拨他直立短硬的头发,说,“有点。孝,我有一点喜欢你,只是一点。”
说罢,她低下头,迎上他抬起来的目光。
他眉头微微皱着,眼睛里是惊讶,还有,一点质疑。是,是有点质疑。离离心虚了。
她一心虚,他便笑了。
唐启孝笑了。
他伸手撩起她的T恤,手掌从在她腰肢上抚摸上去,双手包着她的后背,脊柱,肩胛,然后到她胸前,她呻吟了一声,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的手没停,最后落在她的小腹上。
他闭上眼睛,细细的感知,最终,他触到了一点异样,一点起起伏伏,在她紧绷平滑的小腹上,有一点横条纹般起伏的细微触感。
他猛然睁开了眼。
那是孕后留下的妊娠纹。
15壹肆
夜,漫长无期的夜。
唐启孝的呼吸让她的耳朵搔痒不止。离离缩了缩脖子,扭头去看他。像是熟睡了,呼吸均匀,面庞安静。
于是她掀了被单和他的胳膊坐了起来,重新套上那件白色大T恤,踮着脚尖离开卧室。
客厅的落地玻璃窗粼粼的泛着水光,她走过冰凉的大理石砖,凑近玻璃去看,发现外面是下过雨了。现在,偶尔听见啪嗒啪嗒的落水声。怪不得有些冷,她想着,然后向外面望去。没有月光,雨停后的天却依然是白亮的,哪里来的光源呢?她举头望去,苍苍茫茫的树林之后,依稀看见另一片银光闪闪。那是海,云山下的水,东都的浪。
她想起那画作里的海边少女,怀抱的婴儿,那明明是她的画,下面却属了别人的名字。
眼睛又酸了,她终究是不能释怀的。
她深陷一场劫数,无法自拔。
如果她够残酷那也是好的,她可以同归于尽。可是她懦弱,她终于承认她是懦弱的,她舍不得这条命;她还要承认她是虚荣的,她的作品成就了导师的事业高峰,她还是不能释怀的。
穆离离,你看,你和其他的俗人是一样的,你也会为了作品而挣扎,你根本不是罗丹。
她哭起来,那个可恶的老东西,她骂他,老东西。你偷了我最好的画,你把赞美的话全贴在自己身上,我却只能在你的展厅角落挂一幅不起眼的纸,假装是沾了你的光,世人都以为是我沾了你的光……
哪里来的光呢?照耀着整片床,整片窗。
他睁开眼,看着她身体躺过的痕迹,在白光下起伏连绵,像是北方的遥远雪山,冰凉无情。
他本是要责怪她的,要放弃她。
她向他说谎。她试图讨好他,说她有点喜欢他。可惜,她涉世不深,她并不是一个好演员。他闭了眼,伸手触摸白色的被单,他脑海中那个名字再三出现,是谁?谁值得她花那么多的钱买保险基金?离离……
他本是要责怪她的,可惜却没来得及。因为他听见了那哭声,他从卧室里探出头来看,看见落地窗前的离离哭的肝肠寸断。
清晨,唐启孝送离离回渚海湾。出了云山,他把车停在路旁的加油站加油。
离离出了车站在马路上透气。
云山下的马路空旷少人,蓝灰色的柏油随着丘陵的柔软弧线起伏,伸展,延长远去。山石比人高,错落在马路两侧。
离离在马路上游荡,雨后的空气清冽,她蜡染的蓝底白花布鞋踩着半截水洼,湿了。
风吹来,一只白色的透明塑料袋不知从哪里来,在山石野草中起舞,跳进灰蓝的马路上空,一路向海的方向飞去。
他刷了卡,回头找她,她正仰着脖子看那只飞舞的塑料袋。
“看。”她说。
“什么?塑料袋?”
“一只水母。透明的水母。”
是哦。他想,真像一只水母。被吹鼓的透明包,分明就是水母薄如蝉翼的肉皮,四处乱张的提手处,是水母的须。
“以前啊,我看过一部电影。”她说,“影片里也有一只透明的袋子,飞呀飞,然后落了地。背景是红色的墙,袋子落在黄色的枯叶中,那也不错,也算美。可是,那还是塑料袋。那导演不知道,海上的透明袋,要比那个美好多倍呢。像是一只漂亮饱满的水母。”
她仰头看着,直到那只水母被风吹的越来越远,越远,消失在一片灰蓝的海面上。
它回家了吧,她想。
然后她笑了。
长长的黑发拂过脸庞,离离穿着长裙,湿着布鞋,在马路边上迎着海风站立。眼睛红肿着,却看出了无限远,嘴唇干涩着,却笑的真心喜悦。
唐启孝站在离离的背后,看着她,突然的就心软了。
他本来是要责怪她的,要放弃她的,却还没来得及责怪,他便又原谅了她。他可以去找更漂亮的女人,更年轻的女人,可是他去哪里找下一次心动?
她的若即若离吸引着他,她的半夜悲伤牵挂着他,现在,她的笑容背后的甘苦让他揪心了。
穆离离呵。
他载她回渚海湾,依旧没有让他进小区,在街角处就停了车。
“三号楼一单元五零二嘛。”
听见他说话,离离放在车门上的手一顿,回头看他一眼。他脸上没表情,眼看着前方,却伸手熄了火。
“这都太简单了,我要想知道的话,很简单。”他摇了摇头,长出一口气,然后回头问她。
“高非是谁?”
她刷他的卡,他要知道消费清单也不难。离离想,他总是会知道的,哪怕她并不想让他知道。
“我儿子。”
他就知道。
没忍住,唐启孝眉毛还是皱了一下,虽然知道,听她说出来,还是不是滋味。
离离等他生气,或者说点什么,他却没表示,于是她便开门下了车。并没有说再见,也没有任何告别的表示。
她只是掏着口袋往小区里走去,走到几十米之外才听见身后的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带起一阵风,从她左手侧缓缓离去。
16壹伍
离离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被跟踪的?
她知道唐启孝在会调查她,可是至于监视她,她没有想到,如果她想到的话,后来就不会去找高和了。
但是在超市的那一天,离离开始怀疑了。
陈惠萍和她的小男保姆吵架了,她打电话召唤离离被过去当临时佣人。
“我想喝鸡汤。”电话里她声音嘶哑,鼻音浓重。
学校门口已经聚满了家长,离离站在人群外缘向里张望。
“我在接奥特曼,回头过去。”
“你现在来!你叫他做班车!”
“不。”
“我现在没有人管!我写不出来东西!小振也走了……姨妈很悲惨……”陈惠萍带着哭腔,长长地吸一口气,在电话里大喊道:“我要喝汤——”
“那自己做啊。”
离离皱着眉头,“啪”的一声,把陈惠萍的大喊大叫合在手机盖里。
合上了,陈惠萍的电话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打过来。离离说什么来着,对了,她讨厌手机。随时随地的联络,感情容易变得廉价。
夏日的傍晚,空气闷热,汗水黏在身上蒸发不掉。
奥特曼背着书包水壶挤出人群,环顾四周,喊了声:“穆离离?”
“这里。”
洋槐树下的离离直起身来招手。
奥特曼跑过来,红扑扑的脸上汗渍渍的,跑起来身上就叮铃哐当一通响。响声里有笔杆撞击金属铅笔盒的声音,还有水壶和盖子摩擦声。
“重吗?”
“不重啊。”
“渴吗?”
“渴。绿豆汤喝完啦。”奥特曼指指水壶。
于是离离带着他去学校门口的冷饮店买汽水喝。咕噜噜的,两个人喝了一通汽水。一边喝汽水,离离开口问奥特曼可不可以去杏园吃饭。
“小保姆把老妖精甩了,没人管她。”
不耐烦是不耐烦,她还是决定要去给她煲汤,免得她真把遗嘱改成那男保姆的名字。
“哦,那还挺可怜的嘛。去杏园你给我做杏仁豆腐吃好不好?”
“好呀。”
于是离离就带奥特曼去杏园。
在杏园站下了车,离离先带奥特曼去附近的超市买食材。
杏园是老街,超市也是老旧不堪的,一层楼的面积,洗化用品和食物混杂着卖。进门时的服务人员都在玩手机打瞌睡,没精神的样子。
奥特曼就带着汽水和离离进了超市,买好了食材出来付费的时候,收银员要收汽水的钱。
收银员是个女孩,很年轻,脸上有两块农村红,像是乡下刚来的。一头卷发乱蓬蓬的梳不顺,不像是烫的,倒像是自来卷。
“这是我们自己带进来的。”离离笑着解释。
“不可能,我们这里不能带水进来。”
“没人告诉我不能带进来。”
收银员歪一歪脑袋,不耐烦的嘘了一口气,把手揣进脏脏的红色马甲里,向着门口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然后一个别着铭牌,穿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走了过来。那收银员指着奥特曼对着男人说:“哥,他说他自己带进来的。”她焦黄的卷发因为忙碌而蓬乱,单眼皮,斜斜着看男人。
男人是超市门口常常站着的那种人,提醒你存包,把吃喝用品放在门口的闲置购物筐里。
离离有印象的,进门的时候,似乎是见过他。她常识里知道,食品理应不带进超市,只是当时忘记了。她本来是准备好好解释一下的,哪里知道那个男人却拿出一副训斥的语气来。
“不可能!”他说道,下巴挑起来,向离离问道:“是外面带进来的吗?”
离离:“是。”
“不可能!”他蹬着离离重复说。
“是。”离离也重复。
“你在哪买的?”
“渚海湾一小门口。”
“有发票吗?”
“小卖部哪有发票?”
“从渚海湾带到杏园也太远了点吧?”
“正好有事过来。”
“不可能!”他脖子一探肩膀一紧,断言道。
“为什么不可能?”离离心里开始窝火,抿了嘴唇。
男人没有理她,低下头去拉了拉奥特曼的T恤:“你那个学校的?渚海湾一小的?你老师说过不能说谎吧?啊?”
奥特曼睁大了眼睛,被拉扯的不知如何是好。
“别动我儿子。”离离有些生气。
他看看离离,又看看奥特曼,一副不愿再纠缠的样子,说到:“下不为例!别再带水进来了。”然后拍拍奥特曼的头,“说谎不是好孩子。”
“我没有说谎。”奥特曼委屈说道。
男人笑着摇摇头,转身要走。
“回来。”离离说,声音有点大,周围的几个顾客向这边看过来,后面的几个排队的顾客也显得不耐烦。
“这水是我们带进来的。虽然不应该,但是你看不见是你失职,你不能把事情赖在我们头上。”离离指着天花板上的监视器,“那不是有录影吗,调出来看看就知道了。你不能冤枉我们。”
男人不耐烦,摆摆手,“调什么调?下次注意就行了。”
“不行!”离离怒喊一声,男人站住了。后面几个不耐烦的顾客,也静了下来。
“不看也行,那你向我儿子道歉!”
“什么?”
“你冤枉了他,你指责他说谎,你灌输给他错误的是非观,你必须向他道歉!”
男人无奈的笑,摇头。他方正的脸上鼓着几颗暗疮,下巴的胡桩子挂着即将脱落的死皮,随着笑,一颤一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