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尔接过她手上的一箱东西,还好,不算沉。夹在腋窝下头,她晃晃左手,亦真亦假的道:“我找着长期饭票了。”

刘芝言眼中的星星,顿时闪出了太阳月亮的光芒来。

两个女人在公司旁边的面馆吃饭,含糊应对了刘芝言关于戒指的提问,姜莞尔松一口气,终于得以回问一句:

“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待刘芝言话匣子一开,她才低下头安心开始吃面,偶尔抬起头来“恩”、“哎”的附和两声,心里暗暗揣摩:她不在的日子,到底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情。

“总之呢,过了最初的新鲜劲,饮料就有点卖不动了。本来打着健康的旗号,口感肯定比不上可乐啊,橙汁儿啊的,饮料不饮料,补品不补品的,有点三不沾。偏偏咱们经理认死理,就是不肯把那概念换下来,为这个连搞成分研发的头儿都给换了。”

“现在就只能把目标人群的年龄定位高一点,这样的话广告、包装什么的,都要改,三天两头的加班。”刘芝言狠狠的吸一口面条,咂咂嘴:

“我都好久没见着boss仲了,据说他最近心情很不好,都快结婚了还铁青个脸。哎,第一次带队的项目就这么一波三折的,想开心也开心不起来啊,估计是不能向岳父大人交差了吧。啧啧啧。”

姜莞尔有点吃不下去了,搁了筷子,望向窗户对面南枫国际的大楼,眼神正落在十四层上。那一扇一扇方格子玻璃后头,此刻的他,是否也如她一样,默默看着窗外的风景?

她亦有许多天没见到他了。

说起来可笑,有意无意间,好像一直在躲他。可是隔几天见不到,心里便空落落的,说不上什么滋味。索性阴差阳错间,似是总能与他偶遇:公司、饭店、医院,难得去一趟正式场合,还碰上公布他和别人的婚事。

命运待她终是不薄,不错过任一个机会看她出丑。

若是从一开始,她便不曾与他重逢,过着没有他的全新生活。那这离开的念头,还会不会又跑进她脑袋里头来?

再次碰到他,究竟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告别了刘芝言,姜莞尔就近挑了一家花店,走进去,叫店主给包了满满一捧的鲜花。伴着那袅袅腾腾沁人的气味,女人的心情亦轻快了些,只怕冷风吹的花儿也谢了,索性伸手拦下辆出租车来,钻进去坐在副驾驶座上。

“师傅,麻烦去W大。”

十几块钱的车程眨眼便到了,姜莞尔跨出车门,站在依旧故我的学校东门前,仍有恍若隔世之感。隔着层层叠叠的树荫,她看得到校园里新竖起的几栋高楼,隐在暗沉沉的云朵下头,不让她瞅见全貌。

莫不是熟悉的东西,便只剩下这斑驳成青色的门了吧?

深吸一口气,她还是走了进去。身边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具是朝气蓬勃,天不怕的不怕的年轻面孔。那其中自然少不了依偎取暖,耳语调笑的校园情侣,眉目神态里头,总有几分她熟悉的温存。

姜莞尔把脸偏向一边,专心参观路边的风景。

主楼的地位倒是没有撼动。虽然换了窗玻璃,外墙皮也重新粉刷了,但笨拙高大,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坐着电梯到了七楼,莞尔敲敲学生处的虚掩的门,推开了,朝里探进身子。

四张对摆的桌子空着三张,门口一个姑娘和她差不多年纪,抬起头来推推眼镜:“你找谁?”

“我找杨老师。请问,她今天来学校了吗?”

“奥,这三天省里开会,她去临市了,明天下午才能回来。”女人身子坐的直了直,看看她手里的花,了然道:“进来吧,你是她学生?”

姜莞尔笑了笑:“差不多,杨老师从前是我们班的辅导员…恩…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今天回学校,顺便来看看她。”

女人说着,捧着花走进了屋子,站在几张空桌面前,显得有点无措。

年轻女人倒是颇善解人意,努努嘴:“最里面那张是杨老师桌儿。我给你找个瓶子插上吧,要不过一晚上就干了。”

简简单单把花收拾好了,又留下张纸片,姜莞尔向女人道了谢。后者把她送到门口,打量着问:“你毕业很久了吧?杨老师都好几年不带学生了。”

姜莞尔的脚步停了停,望着窗户外头不知何时铺成塑胶的操场,不知何时改成广场的草坪,点点头回道:“是啊,很久了。”

下到一楼时,姜莞尔才看到七五个学生围着布告栏议论纷纷,许是进来时急了,没有注意。女孩子们的声音有些聒噪,蹦蹦跳跳的颇为兴奋。她有点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

题头是类似于“优秀校友”的东西,几张显眼的照片,她甚至从电视上见过本人。如今看来,竟还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姜莞尔一时失笑。

一个女生步子退的大了,踩了姜莞尔鞋尖。站稳身子,女生立马转过头来,双手合十吐着舌头:“师姐,对不起、对不起额。”

姜莞尔笑着摇摇头,却还是警惕的后退开两步。与女生一起的两个人同样满脸兴奋,完全进入了忘我状态,指着角落里一张照片你言我语说个不停。

“他那个公司巨牛巨牛的,我哥就是在那找的实习,好家伙,关系托了十万八千里。”

“哎,人长的帅,又有钱,连名字都这么有诗意。流年,流年,咦?这不是首歌名么,那个谁唱的…”

站在玻璃展板后头,姜莞尔是看客里的一个。远远望着仲流年的照片和资料,占据了右下角诺大的一块地方。

文字不无夸张的介绍着他步步高升的学历,如鱼得水的工作履历;照片是在美国上学时拍的,头发比现在略长一些,单肩背着书包,脸色有些苍白。明明是在笑着,眼神却略有暗淡,看不到光彩。

名字那三个字,像是画上去的,果然是格外的好看。站在最前头的女孩手指点着玻璃,一个字一个字吐的颇有韵律,南方人,带点绵软的乡音,似在唱一出《牡丹亭》。

“仲,流年。仲,流年…”

若干年前,就坐在离这主楼不远的一号食堂里,她和那名字的主人,额头对着额头喝早餐的馄饨。汤水很烫,她腮帮子抖动的像只金鱼。

好容易吃干抹净了,接过对面的递过的纸巾,还没擦,她突然问他:“流年,你名字怎么来的?”

仲流年抬起头来,抓着那纸巾按在她嘴巴上:“那你的名字怎么来的?姜莞尔同学?”

她得意一笑,笑的“嘿嘿”的:“简单啊,我爸妈希望我天天傻乐呵,觉得叫姜笑重名率太高,所以改了个不易盗版的。”

“我的也简单。”他也笑笑,两手一摊,“照顾我们的那个阿姨姓仲。至于流年吗,随便起得。”

姜莞尔不笑了,放下勺子,没留意它直接滑进了汤里:“真的?”

仲流年却仍在笑,捏捏她的鼻子,点头道:“真的。”

女孩子已然不念,对那橱窗里遥不可及的玉照,很快便没了兴趣。同伴们一起说说笑笑着朝大门口走,大概去寻别的乐子了。转眼间那一扇展板前头,就只剩她和他孤零零对望着,她看得到他,却不知他在看着谁。

他隽细而幽深的眼神,似是要质问她什么。女人拿手轻轻拂过,一片冰凉罢了。

姜莞尔甩甩脑袋,从回忆里头拔出了自己,亦拔出了腿。她知道这地方是下了咒的,不回来不回来,千八百遍提醒了自己,却还是经不住诱惑踏上了这块地。

走出主楼的瞬间,她有些麻木的左右望望,竟有了迷失方向的感觉。身边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朝她递过一张传单,露牙的笑脸似曾相识:

“师姐,晚上有时间嘛,来看我们的校园歌手比赛吧。”

许是又把她当研究生了,姜莞尔接下那广告单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单子上头的宣传语都没有变,只是面孔换了几张,她看着那曲目,好几首都是老歌。

她在沿路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面朝里,隔着铁丝网,看篮球场里几拨打球的男生。寒冬腊月的,只穿了薄薄的长袖T-shirt,竟然也能跑的满脸是汗水。

旁边抱着羽绒服的三两个女生,全神贯注的,不知道是在看哪一个打球。姜莞尔撑手默默望着,仰脸看看墨染的天色,小小叹一口气。

若是下起雪来,这操场不知又要锁几个日头。没有了球打的日子里,这些男生,便会个个像要发了霉似的,连饭都吃得没精打采。

说起来,她还没见过仲流年打球。男人说过自己打得不错,却少有时间放纵的玩上一把,姜莞尔无从求证,只做着鬼脸说他吹牛。

她笑笑,低下头,摊平了那张广告纸。学着记忆里安宸的样子,极轻极慢的翻叠着,每折一下,都要停上一停。似乎这飞机做好了,是要载客带人的,一招一式都不能有差池。

大功告成,女人把折好的飞机捏在手里,朝机头吹一口气,扬手丢了出去。没有风,飞机顺顺当当落在很远的地方。

姜莞尔站起身来,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一边听着忙音,一边走过去,把那搁浅的飞机捡在手里。

“喂,安宸。明天有空吗?我想见你。”

周日,姜莞尔一早便起来收拾行李了。衣服捡来捡去,好像都穿了不止一季,她提溜着那半中不西的几件,有点哭笑不得。

从前林沁曾指着她的睡衣说,姜莞尔,你再穿这身大妈式的一件套,我就把你从六楼直接推下去。于是大妈低着头瞅瞅自己的衣服,无奈道:“姑娘,你要尊老。”

安宸敲门的时候,女人正把抽屉里的零碎一股脑朝包里倾倒,拍拍手上的灰尘,她跑去开门。以为是房东来了,姜莞尔钥匙就绕在指尖,却看见安宸歪在一旁的墙上,手里提着外卖,朝她怀里一塞。

加了辣的鸡蛋煎饼。

他是真了解她,多少年前她喜欢吃的垃圾食品,现在也能记得。姜莞尔讶异的“啊”了一声,笑容有些勉强:“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安宸不请自入,曲着长腿坐在门边的箱子上,环视了一下屋内的狼藉:“怎么,给你送早饭来,不欢迎?”

她却拉着男人胳膊将他拽了起来,就着力气往门外头推:“屋里脏死了,你先去车上等着,我洗洗手就下去。”

他站在门口,有些无辜的望着门里的她:“不用我帮你?”

“东西敛的差不多了。”姜莞尔摇摇头,有些不敢看安宸的脸,“我有话想跟你说。”

他不再坚持,后退几步靠在楼梯口的墙壁上,却看见姜莞尔仍旧手扶着门期期艾艾的望过来。安宸无奈一笑,转身下楼。

女人长吐出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仪表也准备出去,临走又摸摸煎饼,仍是温热的。

想了想,她还是空手带上了门。

Chapter 8 认真的雪

安宸正站在车前打电话,看到她出来抬了抬手。他身上的衣服多少总带些洋派,灰色竖纹的西服,她很少见公司里有头有脸的男人们穿。许是少了他的气质,别人套在身上,就尽数成了滑稽。

姜莞尔走近了,他正合上手机盖子,绕到副驾给她开了车门。她不发一言坐进车里,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绕过车头坐在自己旁边。

他的第一句话是:“我还以为你不打算给我电话了呢。”

她抿住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来,手心里攥了攥,摊在他面前。

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这城市该死的天气,连阴了一个星期连太阳的影子也没见着。他每天早上醒过来睁开眼睛,躺在床上跟自己打赌,若是拉开窗帘的瞬间阳光普照,她便是答应了自己。

呵,他不该拿这个开玩笑的。

安宸没有接,姜莞尔捧着那戒指盒子也没有动。半晌,他坐直的身子滑下一分,手肘撑在方向盘上偏过脑袋看着她:“你戴够三天了吗?”

她愣了愣,轻声回答:“我昨晚才摘下来。”

男人低头笑了。

在伦敦上学的时候,即使说英语,他也被人叫做伶牙俐齿。偏偏对着她,他一句音韵通顺的大道理都讲不出来,甚至拿硬一点音调说话都不行。她提什么,他就只能笑着接受。

安宸抬起头来,澄亮的眼睛望着她:“那我是最真的输了?”

姜莞尔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得有两双手一直朝四边揪她的心,她摇摇头:“不是,我只是…现在还不想结婚。”

“可他们不是要结婚了?”他冷不丁的问,看着她突然惊醒的表情,才知道这丫头一直把自己当傻子,“这么多年了,你是在等他吧?那个姓仲的。”

姜莞尔瞪大的眼睛,再一刻突然有点疲惫。戒指放在他膝盖上,女人叹一口气:“我没有在等谁。”

“那你是欠了他什么不成?”他笑的很勉强。从小到大,什么滋味没尝过,却真不曾输的如此苦不堪言:“你若欠了他,我帮你还,等你们两清了。”你才可以回过头来看看我,一直在原地的我。

还?还什么?怎么还?他在说孩子话,她也就孩子气的较起真来:“是啊,我欠他,50万块钱。”

他一开始不信,看着她的表情一寸一寸严肃起来:“你真的向他借钱了?”

她闷哼一声,偏了头看着外面。他知道问是问不出来的,想了想,故作轻松的说:“50万也不多。正好我下午要去他们那,谈谈投资的事情,就顺便帮你把这钱还了吧。”

姜莞尔回头比眨眼睛还快,擒着他手腕急急的说:“别…”看着安宸表情,才放下心,语气也变缓了:“我们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就…别管了。”

安宸看着她垂下头,问话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真的就只因为欠他钱?”

姜莞尔晃晃脑袋,想起他们此刻正在讨论的,是个快要与别的女人结婚的男人。她都多久没见到他了?有半个月了吧。说不定此时他的名字后面,已然铅字刻上了另一个名字。

她苦笑:“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间,好像欠了很多。”

姜莞尔拉开车门下去的时候,安宸问:“收拾东西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女人连忙摆摆手,说你不是还有事,别又因为我给耽误了。

他笑笑,回道:“看把你紧张的,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不会说。”

她还狡辩说没有,神态却明显轻松了不少。一路走回去知道他车没有走,视线一定还留在自己身上,不知看到了什么,看清了没有。

她不敢回头,脸上虽然撑着笑,脑子里却回来荡去全是安宸刚才的话。

他说:“莞尔,这场仗一开始就不公平,敌在暗我在明,我输得不服气。现在一切挑明,我要再打一场。这戒指,我还要戴回到你手上。”

傍晚,东西收拾的差不多。姜莞尔跨过地上大的小的扁的圆的各类箱子,下楼,买东西果腹。

饿了一天的肚子,从下午就开始共鸣个不停。煎饼她没吃,一直也没有告诉安宸,闹过肠胃炎之后,她便几乎不吃辣了。

女人走进便利店里,随便挑了几袋咸味的零食,加一瓶矿泉水。走到柜台结账的时候,一旁的小电视正在一条一条播广告,居然就有南枫新出的那种饮料,她一言不发的从头看到尾,又看一遍。

收款的小妹喊了好几声:“喂,小姐,你的找零。小姐,找零。”

姜莞尔回过神来,指指电视:“刚才那种饮料,在哪个架子上卖?”

抱着饮料和水,一手提着吃食。走出便利店的瞬间,女人打了个寒战,一粒冰融化在脸上。

她想,今晚会下雪吧。

路上的行人都走得飞快,唯独姜莞尔一个,步子迈的不紧不慢。许是带的东西有点沉,她像是走入了快进的电影里头,一条街的距离,足足走了半个钟头。

工作辞了,住址改了,若是再换个电话号码,她对他就又是人间蒸发。回到家里放下东西,她先拿起一瓶饮料翻过来覆过去的看,心想着,这包装上怎么也不签老板的名字。

入了夜,整个屋子的东西都被她装进了包,只剩下床上两层被褥。姜莞尔知道这不是失眠的借口,但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绵羊山羊藏羚羊被她数了个遍,最后只得乖乖睁开眼,对着天花板,挺尸。

失眠的毛病很久没犯了。出国的第一年她就没睡过几个好觉,每天爬起来的时候,都是脑袋发昏,头痛欲裂。但无论如何,年轻的身体却还是扛了过来。

女人听着铝合金上“叮叮当当”敲出的旋律,知道兜了整整一周的雪,终于还是下了。来势应当是很大,席卷而过的风声如同遥远狼群的鸣叫。

这种天气的夜,一个人,说不怕是假的。

翻一个身,想起白天与安宸的对话,女人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这么久了,他和她的关系有如油蜡纸包裹的烛火,谁先捅破,就有引火烧身的危险。

只是这火,无论烧在谁身上,都是两个人一起疼。

迷迷糊糊中姜莞尔终于睡了过去,时候大概已是后半夜了。她一向睡的轻,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累了,一下子就有形形色色的梦境袭过来。

一开始的梦没有情节也不带逻辑,可不知不觉间,她走回到了学校的篮球场上。挺大的地方,只有一个男生背对着她在投球,那个背影无比熟悉,她意图喊出他的名字,只三个字却卡在记忆边缘回想不起来。

篮球拍在地上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男生的球掷了一个又一个,却始终不进篮筐。她傻傻的在原地看,这一看不知看了多久,投球的男生好像不知疲惫,她也就忘了时间,隔着几步距离他投她看,仿佛谁也不认识谁。

终于男生倦了,篮球也不去捡,后背佝偻着向另一头走。她看着那渐渐消失了的背影,心里酸涩难耐,明明想要追上去,却迈不开步子张不开嘴。心急火燎间,人就醒了过来。

手抹一把脸,是不知什么时候淌出来的眼泪。

姜莞尔坐起身,却没有去扭开灯,就原地裹着被子缩成了一团,越缩越紧,一直变成球形。

这无厘头的梦,女人偏偏理得出头绪来:想必是心中有个自己看不下去她自欺欺人的行径,摇晃着她的脑袋叫她清醒一点清醒一点,有很多事情他和她还没有一起做过,没有讲明白,就又要落荒而逃。

然而梦和现实,她其实一直分不太开,又固执的不肯承认。要不怎么会拒绝了重要的人,却又无力走回仲流年身边,最后结局无言,她注定孑然一身。

低头在被子上蹭了蹭眼睛,她伸出手去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惊得姜莞尔浑身打了个激灵。低下头看着那闪烁个不停的屏幕,混乱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不少。

上一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她的生活一下子天翻地覆。于是这一次,她难免心有余悸。

姜莞尔坐直身子,等着它唱完一首,又从头开始再唱一遍。

已然知道了来电的是谁,心中反而更难以相信,甚至怀疑这是一场梦连上了另一场梦。女人将电话拿在手里头,盯着那名字发了会儿呆,手机很是善解人意,竟然一直固执响个不停。

屏住呼吸,她终于还是翻开盖子,将它贴在耳朵边。

半晌,那头都没有声音。

“喂?”姜莞尔试探着问了句,嗓子睡的干了,声音有点难听,不像自己。女人仿佛听到了隐约呼吸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怕打扰了什么,如同夜里的浪静静拍在沙滩上头。

她沉默着,又等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回答。渐渐的,女人开始怀疑自己一开始便搞错了名字,于是拿下来检查屏幕上显示的字。

没错,是他。当然是他,只能是他,还好是他。

吸一口气,她又把电话举到原位,庆幸他还没有挂。

“流年?”她唤了一声,嗓音清晰几分,空荡荡的房间里,空澈到突兀。那边呼吸的声音似乎也浓重了些许,却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甚至简简单单的一个应答都听不到。

姜莞尔突然有点害怕起来,脑子里胡思乱想充斥进各种八点档情节。他是酒喝多了开车出事滚下山崖向她求救?还是路遇绑匪抢了他的手机拨给她索要赎金?又或者身体不舒服了身边没人照顾头脑发晕打错了号码?

静静对峙的瞬间姜莞尔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令她不寒而栗。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叫出他的名字,却生怕他就这么不发一言的挂了,她连个拨回去的理由都寻不着。

窗外簌簌的落雪声,像鸟群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

她突然想到林沁的话。她说:“莞尔你知道吗,你搬走的那天晚上,仲流年在宿舍楼下淋了一夜的雨。”

他憔悴的脸,还曾出现在她梦里。梦里他仿佛不认识她,任她喊破了喉咙,他也无动于衷。

淋了一夜的雨。

她几乎是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丫子奔到窗户旁边,中间踩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疼得女人嘴巴一咧,却顾不得管。玻璃上横一道竖一道的雪水,纹路一般阻碍视线,姜莞尔猛的伸出手,毫不犹豫的把窗户推开。

北风夹带着雪花恶狠狠扑面而来,她探出头,又差不多是探出了半个身子。路灯此刻昏昏黄黄的,照在积了雪的地面上,分外明亮。

终于是看得清楚了。姜莞尔抽回手,捂住嘴巴,缓缓的,她沿着墙壁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