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的日子里,她像一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茧。疼也不知道,恨也不知道,没有喜悲,没有情绪波动。他就不发一辞陪在她身边,从不问过往,从不触及伤了她心的旧事。
她偶尔开口,他便去做;她不开口,他就陪着她一起沉默。他的存在,似乎是不在。但每当她疲惫不堪的回过头,他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带着温暖的微笑,为她留着他馨香的拥抱。
是,安宸就是这样。不催促,不索求,不质问,不迟疑。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处坎坷,他就站在她身后,搀扶着她走过。
只一步之遥,他便可以与她肩并着肩,手携着手。但他却从不曾试图逾越,那一小片戳手可及的方寸之地。
他在等她对他打开心结。他总是很有耐心。
应该说,对她,他总是无所不能。
当安宸将车开进姜莞尔的小区时,夜幕已然拉了下来。熄了火,男人打开车内的灯,向后靠在座位上。
两个人都没有动。
“还打算搬家吗?”他突然问,转过头,看着她线条柔和的侧脸。她却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老半天才回了句:
“不知道,还没找着合适的房子。”
他点点头,收回视线来。仰面看看天色,又没头没脑的说:“白天明明晴的那么好,怎么说下雪就下雪了。”
正说着,车前的玻璃上,已然稀稀拉拉的沾上了几滴雪水。雪下的不大,一片就只有丁点。她出神的望着那漫天漂浮而下的白,咬咬牙,终于还是说:
“安宸…”
“莞尔。”他突然插话,手覆上她的左手,正盖在她套着戒指的指头根,“不是说好了?咱们就像小时候,这戒指,你戴三天。三天以后你再告诉我,还要不要把它摘下来,还给我。”
她无法拒绝。
很小的时候,她拉着安宸陪她玩结婚游戏。他拿可乐罐的拉环给她做戒指,戴在手上,她固执的三天不摘。有时甚至会故意显摆出来,给这个妈妈看,给那个妈妈看。
没再说话,姜莞尔轻轻点点头,合起右手从他掌心下抽出,开门下车。安宸没有送她,而是打开车前灯,为她照亮了黑惘惘的路。她回头看他一眼,算是无声的感谢,对上他专注望过来的眼神,又慌忙转过了头。
走到楼跟前时,隐约觉得门洞右侧的阴影里停着一辆车,太黑了,姜莞尔看不清楚。一直上到了二层,耳畔传来安宸驱车而去的引擎声,她才恍然了悟什么一般,步子也停了下来。
是她想得太多了么?若就这么返回去,却发现不是,那她心里头的狼狈,该交给谁来收拾?
…也罢,难道她为他狼狈的还少?多一次少一次,谁知道谁不知道,她早该不在乎了。
这么想着,女人早已转身下楼。一直到看清楚了那熟悉的银色,说不上为什么,竟长长舒了一口气。就好像在人多的地方与同伴走散了,寻来觅去,发现他就在灯火通明的地方,微笑着等她。
仲流年双手交叠在方向盘上,撑着额头。身子微微前倾着,整张脸都埋起来,让她看不清楚表情。
她就一言不发的望着他,隔着车玻璃,仍然可以感觉到男人身上深入骨髓的疲惫。雪渐下的大了,贴在脸上,一瞬便化成了水。一时间她有种错觉,那是她的眼泪,一颗凉过一颗,一直凉进心底。
可姜莞尔很清楚,那些液体,不是从她身体里涌出来的东西。眼眶干干,她比谁都感觉的真切。
她伸手,用一只指头敲了敲车窗。
仲流年动了动,缓缓抬起头来。额前的发有些凌乱,一如他此时的眼神。他的嘴型,仿佛是拼出了她的名字,她听不真切,不自觉的向前探了探身子。
男人按下了车玻璃,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望着她的眼神从迷离变成清醒,从清醒变成犀利,又从犀利变成了深切沉底的悲。
“你怎么来了?”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她只得下意识的问出了心口的问题,声音有多喑哑,他们都无心顾及。
他怎么来了?她病的日子,他每天早早结束了工作,把车停在对街,望向她不常打开的窗子。不给她电话,不上去找她,就只是坐在车里,静静的守着。
他在守候什么,是在期待她偶尔向外看看,把视线投的远一点,就可以看见不请自来他?
仲流年自己也不晓得。
他只是知道,说过要放手,百般努力了,却放不开。若是能放,六年前他便放了,但蹉蹉跎跎两千四百多个日夜,他从没能把她自从心里面抹去过。
他的自尊,早被她扯烂了揉碎了丢在脑后。偏偏剩那么一点,固执不化。
于是他尝试着拼凑失去的自己,转了一个圈又一个圈,却还是回到原地。才发现没了她,再怎么努力,他也回不到完整的样子。始终是少了一块,始终是无法抛开过往笑笑了事。
他说他不爱她,是假的;说他不恨她,却是真的。
谁说爱到了极致,受了伤,便会因爱生恨?对她,他无论如何硬不下心。再见姜莞尔,她的一颦一笑,她尴尬的离去,她为难的眼神,她无助的躲闪,都令他不忍伤害。
他是真的认输了。
“莞尔。”仲流年突然轻轻叹气,牵起她冰凉垂在身侧的手,贴在唇上。她想抽回,却使不上力气,看着他倦怠合起的眼,心一下子就软了。
“又喝酒了?”她轻声问。他没有答,张开眼睛,将她的手摊开在眼前。他在看什么,姜莞尔一下子便明白了,想藏已经来不及。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站在雪里站在路光灯下头,她美得不真实,像是千里迢迢赶来尘世的天使。
不真实。
第一次见她,他便这么觉得。直到拥有了她,他仍是觉得如此。
然后失去了她。
他常常觉得,那会不会是一场梦?因为做得太长太投入,所以愚蠢到信以为真,愚蠢到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区别。但若说梦是假的,为什么疼痛偏偏如此真实?就连与她一同逛过的公园,吃过饭的餐馆,看过电影的影院,他都没有勇气再去踏足。
他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仲流年放开了姜莞尔的手,坐正。目视前方,他的侧脸让她无从捉摸,他的话她却听得清晰无比。
“你和他出去这么久,就是为了做这个?”
她愣愣的望着他,戴戒指的手无力垂在车门边沿,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莞尔。”他仍然不看她,喊着她名字的声音里面,一点温度没有,比这冰天雪地还让她觉的冷,“我只问你一句,你要不要嫁我?”
他这是求婚么?若是,为什么她一丁点幸福的感觉也没有?
就在同一天,竟有两个人问她嫁是不嫁,她是不是该开心的笑?可心里面,却只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悲。
她看不透他,从始至终,她看不透他。
六年前的仲流年,便能够把感情隐藏得很好。当她心灰意冷以为他对她无意,以为他一时兴起的表白不过闹剧。他却为了她昏睡在医院里,然后抹着她的眼泪说,他爱她不起。
那现在呢?当他要她嫁给她,却不问她为什么戴别人送的戒指,甚至不肯看着她,不肯做出一点温存。这究竟是戏,是套,还是他给她的又一个劫?
几天前,他不是还和上司的女儿出双入对,谈婚论嫁?
她终是不能像他一样,连一个解释也不要,将婚姻如同问候一般说的随意。
“我问你,嫁,还是不嫁?”他突然转过头,眼神依旧低垂在她手上的钻戒,问的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姜莞尔突然笑了,那笑容,想必是难看至极。他终于抬起头来和她四目相对,却只见她轻轻摇头,笑着摇头。
天气真冷啊,像这样下着雪的冬夜,冷得寒透肺腑。
“好。”他短促的回了句,仿佛得到这个答案,得到什么答案,对他都没有分别。点下按钮,玻璃缓缓升起的瞬间,她听到他发动了引擎,却许久没有离去。
姜莞尔也站在原地,肩膀上落满了白花花一片一片,像个雪人。
仲流年转过头,那一刻她终于在他眼底寻得了共鸣的痛。他对她说了一句什么,是声音太低,还是隔着玻璃不够真切,她听不到,但一下子明白。
他说:“莞尔,你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这一问,六年前的雨夜他便想对她说,却只等来高烧感冒,没有等来回答问题的人。六年后的今天他们隔着玻璃,他终于问出口,但答案已不重要。
车骤然启动,甚至没有平稳的过渡,便如同箭离弦般冲了出去。她感到脸上又挂满了液体,这一次,是温的。
姜莞尔躺在床上,五指摊开在眼前。下了雪的冬夜格外的黑,一片阴影中她只看得见戒指银光闪动,仿佛夜幕里猫儿的眼,陪着她一块儿失眠。
安宸是知道她会如何回答吧,所以才会突然握着她的手说,陪我再玩一回扮结婚的游戏。他和她,有那么多的回忆都是深入骨髓里,他了解她,许是比她自己还要更胜一筹。
所以当安宸看到仲流年,看到她看他的眼神,六年来埋在心里的谜,一下子不言而喻了。
他是决定赌一赌,要么险中求胜,要么全盘皆输。他总是不忍心这样逼她的,但也见不得她堵着自己,绕着圈出不去。
翻一个身,她把枕头向怀里抱得紧了紧。
人说睡姿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来。曾经姜莞尔总是仰面朝天,手臂舒展睡成个人型。可渐渐的,她喜欢侧卧蜷缩着,曲胳膊曲腿,把头埋进暖烘烘的被角里。
她以为自己没有变,可细细想来,真的不是从前那个她了。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满是那道她参不透的眼神;睁开了,夜又静得怕人。终究是睡不着,姜莞尔叹一口气,扭开灯坐了起来。
拿过枕边刚充好电的手机,看看时间,果不其然都两点过半。
白天林沁给她发了短信,问她病好的差不多没,说她婚期就定在春节过后,叫姜莞尔一定要去参加。
女人还问她过几天有没有空,要一起去试婚纱。姜莞尔微微一笑,回了句,好啊,周几,你定。
“所以你就打算辞职了?”林沁一边翻着相册,一边挑着细长的眼睛质问道:“我说姜小姐,你不会又要搞失踪吧?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再敢不声不息人间蒸发,我现在就替党和人民将你就地正法,免得以后找起你来劳民伤财。”
姜莞尔举起另外一本相册挡在脸前,笑道:“林女侠饶命,小女子不敢了。”
林沁“扑哧”也是一笑,抓着她的挡箭牌往旁边一摁:“跟你说真的呢,你是不是又想回法国?那地方就那么好,跟个避风港似的,还让你呆上瘾了?”
“林沁,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没骨气了?”姜莞尔的肩膀突然怂下来,眼睛里头神采也没了,“我也知道逃避不是办法。可是什么勇敢面对,什么重新开始,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所谓旁观者清,只因为站在旁边的人,是用眼在看;而处在局里的人,是用心在生活。不想看了,只消合上眼皮,便能图个清静;但要走出这个局,却不是眨眨眼睛那么简单。
“哎,我说你啊,不是软弱,是太固执了,一门心思只认死理。”林沁拍拍姜莞尔的脑门,这个动作,还是上学时候习惯做的,
“虽然说这个男人,现在是比较极品。但就凭你姜莞尔的花容月貌,再找个等重量级的,也不是多大的难事。谁说得不到就是最好的了?这样想的人啊,一辈子都过不幸福。”
说罢,林沁自个愣了愣,抓着姜莞尔收敛了表情:“我说这话你可别误会。莞尔,我是希望你过的幸福,能多幸福就多幸福。”
姜莞尔心里一暖,轻拍她的手道:“是是是,你怎么想的,我知道。”
林沁舒一口气,立马又提了起来,眼神犀利,直奔主题:“天啊,这老半天了,我都没发现。”牵着她的手,指着那戒指质问:“坦白从宽,快说,这戒指谁送的?”
姜莞尔苦笑,迟早是要被她发现的。早晨起来的时候,还犹豫着要不要摘下来,转到指节中间,又改了主意。既然答应了安宸,怎么能连这点也做不到。他对她的感情,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见不得光?
而且她,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莞尔,有人向你求婚了?”林沁望着她的只笑不语,催促着问,“那人是谁?姜莞尔,你可别说这么漂亮的戒指,是随便带着玩玩。快说、快说啊。”
姜莞尔见林沁的眼神渐渐犹疑起来,明白她揣测了什么,忙摇头道:“不是他。这戒指…确实是有人送给我的。”
“你答应了?”一般人把求婚戒指戴上了,就是答应了吧,林沁肾上腺激素突然飙到很高:“他是谁啊?什么时候带来我见见。你们日子定在几月?可得等我蜜月回来…”
“林沁。”姜莞尔哭笑不得,再说下去,连孩子的名字都要有了,“我还没有回答他。不过你放心,我要是结婚的话,一定第一个通知你。”
林沁略有失望的“奥”了一声,眼睛里还是乐滋滋的:“我就说嘛,我们小莞尔聪明漂亮的,怎么会在同一棵树上吊死?”
姜莞尔把相册一推,转移话题道:“行了,光说我了。要结婚的是你,赶紧试衣服去吧,一会儿人家等急了。”
“我姐还说这的婚纱好看呢,找了半天样子都差不多,镶的假花比我脑袋都大。”林沁嘟嘟囔囔的站起身,造型师立马笑容满面的应了上来。女人压低声音冲莞尔挤眉弄眼道,“反正试衣服不要钱,莞尔你不一起?”
姜莞尔两手一摊:“不是说好了,今天我只负责看着你折腾。”
说归说,再不解风情的女人,穿上了婚纱,顿时就妩媚三分。试完婚纱的林沁心情大好,定了三套,留待来日拖家带口陪审决议。
走出婚纱店,林沁揽过姜莞尔的胳膊,紧紧箍住像是怕她跑了:“莞尔,今天一天不能让你白陪了。我老公马上下班,一会叫他请咱俩吃大餐。”
一听说要见林沁的未婚夫,姜莞尔没来由的有点紧张:“他工作了一天够累的了,还是改日吧。”
“没事儿,他们刚做完一个活儿,最近还算清闲。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嘛,你就不想知道你未来的姐夫长啥样?
想啊。只是不知道,他想不想见我。女人至今仍清晰记得,因为借钱,她在他们二人之间造成的龃龉。林沁倒好,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仍是一味劝她同行。
姜莞尔推脱不过,只有硬着头皮答应。林沁欢呼,立刻打电话给男主角约了地方,两个人随即打车前往。
这个叫杜凌峰的男人,个头不算太高,只略略长出林沁一点。站着的姿势倒很挺拔,等在酒店门口,浓墨重彩的眉目朝远处张望着,看到林沁走下车时,方展颜笑起。
待二人走近了,不待林沁开口介绍,男人便伸出手来,很自然的娓娓道来:“姜小姐你好,我叫杜凌风,是林沁的男朋友。恩,很快就升职做她老公。”
后来姜莞尔悄悄对林沁说:“喂,林沁,我看你男朋友啊,天生一副大老板的派头。
林沁抿嘴得意道:“那是当然。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大老板级别的。”
饭吃得很融洽,比想象中自然许多。也许是因为林沁自始至终,喋喋不休活跃着气氛;也许是“杜老板”对女朋友无微不至的体贴,让姜莞尔一下子对他亲近起来。杯碟碰撞间,男人甚至主动提起了借钱的事情。说他并不知道两个女人有着那么深厚的友情,自己当时只是担心林沁性子太实,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
林沁拍拍男人的肩膀:“说到底啊,他就是把我当傻瓜。”转向身边的正襟危坐的人,她调笑道:“怎么样,现在见了本人,是不是五百万也舍得借了?”
杜凌峰正色,捏着她的鼻子质问:“你老公我难道是贪图美色的人嘛?哎,老婆,若真是这样的话,我怎么会找你呢?”
林沁狠狠踹他一脚,横眉竖眼举着叉子:“跟我油嘴滑舌?等着吧,回去家法伺候。”
临别的时候,林沁还是一百个不放心,拉着姜莞尔的手质问她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就算是走,也得等到看你嫁了人再走不是?”
“莞尔,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呗。你不是说,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迈出这一步?就这么放弃了,我都替你不甘心。”
姜莞尔扯扯嘴角,这个问题,亦是她问自己的问题。山重水复,迢迢千里,她回来了,却不知道是为的什么。以至于现在走,找不出一个留下的理由。
“林沁,你知道吗。从前在国外,我感觉自己不属于那,他们的语言我一知半解,他们的作息节奏我融不进去,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陌生的东西始终陌生。一到夜里,我做梦都想着回家,想念这里的生活,这里的人,这里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可是真的回来了,我才发现,自己同样不属于这里。熟悉的人变了,熟悉的生活没有了,记忆好像在骗我,又好像在笑我。夜深人静时一个人想想,甚至比在异乡时,还觉得孤立无援。”
林沁叹一口气:“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和他的事。”
姜莞尔摇摇头:“不单单因为他。就像是一个美梦,拿到现实里,才发现它早就千疮百孔。”
“莞尔,走之前回一次学校吧。”林沁放了手,后退一步,看着她微笑道:“虽然这些年里,那儿也变了不少。但我每次去逛,总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就好像从来不曾从校园里走出来一样。”
姜莞尔站在楼前,看着坐在杜凌峰身侧,不停朝她挥着手的林沁;看着他们的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头。手放下,笑容也收了,她却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回到当年。也许这正是她,迟迟不敢回去的原因。
“姜小姐啊。”房东太太正提了两手的白菜黄瓜回来,见她出神远望的表情,下意识回了回头,好像也看见了什么似的。继而神秘兮兮的问:“跟男朋友和好了?”
男朋友?姜莞尔回过神,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不知怎的,总感觉她对自己的私生活像是很有兴趣,这念头让她汗毛发直。
“就是那个开白色轿车的啊,你生病那几天,在这一停就是大半个晚上。”女人说着,还随手朝路对面指了一指,“这两天没看见,我就想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呢?”
姜莞尔勉强笑了笑:“您看错了吧,我朋友他开的是辆宝石蓝的车。”安宸的车,自始至终也没有换过,蓝色和白色,她还不至于记混。
“不对不对,是白的,顶多有点发灰。我亲眼见你从上头走下来过,要不然,一辆陌生的车整天停在这里,我早找小区保安了。”
这位太太的防暴意识还是很强的,姜莞尔早有体会,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是越来越琢磨不透。白车…发灰…银灰色?
房东在一楼自家门前停了脚,姜莞尔便也随着她停了下来。女人有些奇怪的回头看她,却见后者的表情已然有些木了。
“还有事?”
“您说的那辆车,真的在这儿停了好几天?”姜莞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只感觉声音都在打颤。
“就下小雪那天下午还见了,后来好像就没有了。”房东太太一挑眉毛,心想:小丫头,还问,来没来你不是比谁都清楚?
姜莞尔自然不清楚,自始至终,她是那个最傻最瞎最看不懂的人。
只因为,她是那个局里的人。
“奥。”她短促的应了一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房东太太的好耐性用完了,就差没掐着腰质问她为什么还不滚蛋,却不知是不是被她眼里闪烁的东西唬住了,竟然一句话也吼不出来。
末了姜莞尔没头没脑的补了一句:“那个…下周一我就从您这儿搬出去,那之前,还要打扰几天。”
说罢她转身上楼,留房东一个人在原地愣了半晌。这租客姑娘的个人生活实在是有点混乱,招惹黑社会不说,前脚一个漂亮贵气的男人清晨离开,后脚就又是一个贵公子式小哥隔三差五的跑。让她一个半老徐娘家庭主妇,都看得有点眼花缭乱。
哎,让她搬出去,实在怪不得自己。
周六,姜莞尔起床之后,先给刘芝言挂了个电话。拜托她帮自己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收拾一下,她午饭时间去拿。
那头女人还在抱怨,说朗朗乾坤大好周末,偏偏他们设计部的人要赶点加班,最可气的是工资照常,三餐自费。姜莞尔一边好言好语的安慰,一边在心里不无抱歉的想:你们不受苦,谁来救我一命?
坐在公交车上,听广播里女主持人说,这周末尾又要大幅降温,说不定今冬最大的一场降雪亦将随之而至。一车男女老少不由自主的齐刷刷颤抖了几下,母亲揽紧怀里的儿子,柔声哄着:“多少年都没这么冷了。”
下了车,姜莞尔远远的就望见了刘芝言。女人见着她眼睛里都闪着星星,扯住莞尔的手一副欲哭的表情:
“你看看你看看,都瘦成芦秆了。莞尔,你辞什么职啊,找这么好个工作,多不容易?”